退出閱讀

汴京小麵館

作者:松雪酥
汴京小麵館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038章 開張頭日

第038章 開張頭日

麵皮發得軟乎乎的,韌而不失軟糯,有些部位浸透了肉油,一口下去軟面夾著醬肉,肉湯的鮮潤于舌尖漫淌。這皮是薄!餡兒也大!而且吃起來不膩味,反而每一口皆有驚喜,直把寧娘子香到了喉嚨根。
沈渺不知道她含糊的一句話讓寧娘子心裏對這小食肆不敢多輕忽,還升起了一點想頭——這沈娘子是被夫家休棄的,這事兒她也是知曉的,這金梁橋附近哪家男女未婚哪家已婚哪家和離,她身為此處最紅火媒人早已胸有成竹。若有機會能為她說一門好婚事,成就兩家之好,豈不是自個也能搭上與她背後的貴人搭上線?或許又能掙好幾貫媒錢呢……
她沒有大的野心,想要的日子,也不過是一家人能如此「三餐煙火暖」、「順時而養」罷了。
囑咐完,她找了張桌子坐下,四下張望了一圈,小店桌椅整齊,連地都掃得一塵不染,暗自點點頭,她轉頭看到了牆上寫的菜單,頂上是斗大的一行字「沈記湯餅鋪食單」,再往下便是分為兩列的一行行小字,小字邊上還惟妙惟肖地畫了對應的菜式小畫,小畫之後,還寫上了每一種菜式的價碼。
「是。」沈渺下意識挺直了背脊,不願露怯。
之後,便又賣了七-八碗炸醬麵,沈渺便閑下來了。
濟哥兒和湘姐兒賣完了早點,剛把小攤車推回後院,這些人便涌了進來,兩個孩子嚇得臉都白了,正慌裡慌張要去找她呢!她透過帘子縫隙偷看了一下外頭,連忙將二人藏進屋子,又把雷霆牽過來守著門:「你們別出來,阿姊去看看,沒事的。」
「啊什麼?那童子說的地址就是這兒啊,楊柳東巷我走遍了,就你們家姓沈。你這鋪子昨日也忒早關門了,叫我白跑一趟。速去速去,十二碗速食湯餅,便是那個一澆熱水便能吃的。」另一個更年輕一些的廂軍手舞足蹈,興奮地對那中年人描述,「你把乾的湯餅和熱水拿來便是,我們自己泡!」
她心不在焉,用湯匙輕輕舀了一口羊湯入口。
等待時,她又端詳起另一側牆上的兩幅字,眼前一亮,不禁饒有興趣地看了許久。
今日的羊肉湯燉得便是這自己吃沙蔥、香艾等香料長大的橫山羊了。但沈渺也沒敢多燉,今日便只預備了一鍋,就怕賣不出去,羊肉若是砸手裡,她和濟哥兒、湘姐兒估計得吃到流鼻血也吃不完了。
而且這湯和其他鋪子里喝到的不同,這湯里沒有擱花椒、八角之流的香料,似乎僅放了蔥姜與鹽,以文火慢燉出來的,因此喝起來除了鮮美便覺著乾淨,寧娘子又美滋滋地喝了一口,就著湯再吃個小肉饅頭,美得她眯起了眼。
羊湯喝到一半,她吃了一塊湯里的肉,這羊肉也沒叫她失望,湯白肉嫩,只有香味無膻味。
且看看今日的光景,沈渺沉思著,上輩子開飯館,餐具可以放進大型洗碗機、外包給專業的餐具消毒公司,有些小店直接用一次性餐具,連碗都省得洗了,但在宋朝……洗碗竟成了個大問題。
她記得顧嬸娘家每年到了釀酒最繁忙的春季與秋季,便會去為僱主與傭工提供牽線服務的「行老」處雇覓短工,好似每日需給付幫傭九十文到一百文的工錢;橋市巷口茶館等地也有閑漢聚集,等待僱主前來挑選人力,但這些人大多是「臨時工」,一言不合便會跑路,不是個好選擇。
沈渺沉默地給他豎起了個大拇指。
湘姐兒直起身來,指著另一個小爐子上專門蒸的圓圓小小的竹蒸屜,小心地掀開了最頂層的蒸屜蓋子:「這就是臨安小籠饅頭,小小的,是蔥肉餡兒的,一口一個,可香了!」她回味昨日阿姊給她試吃的那滋味,小腦袋搖晃著感嘆不已,「太好吃了,我一個人就能吃一籠!」
但這小食肆將羊湯熬煮得如此鮮美,竟然只要三十文!好生實惠呀!
結果一轉身,嚇得險些心從嗓子眼跳出來——李嬸娘不知何時鬼魅般站在她身後,也伸長脖子聽得津津有味,見沈渺忽然轉身,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中間,兩眼放光地噓了一聲:「別嚷,再聽聽。」
「涼。涼。」
大宋文化昌盛,又極看重詩文字畫,有些好字者,為求一副好字,不惜千金以求一字的地步。甚至m.hetubook.com.com有些食肆便因曾有詩人在食肆的壁上題詩而聲名鵲起,不管做得好不好吃,都日日有客上門。
這母女二人打扮得都很樸素,都是褐色的粗布短褙子,下頭穿的是同色窄口褲裙。婦人的模樣比實際年齡要蒼老許多,瘦瘦的,背也因過度操勞而有些佝僂。可她卻將那女孩兒養得個頭又高又壯、面色紅潤健康,只是女孩兒的模樣生得有些奇怪,她有著寬寬的眼距、扁平的鼻樑、神色獃滯。她還總是不自覺地微微張著嘴,想要說話,卻只能發出短促模糊的聲音。
沈渺多方比對后,與外城一家專賣橫山羊肉的攤主定了長期供貨的契書,一是橫山羊原比其他兩類羊肉便宜些,二是為了燉湯,自然選擇適合燉湯的肉。三是她逛了一圈下來,唯有這家名字聽起來好似鐵匠的「牛大鎚橫山羊鋪」願意讓她砍價,最後以八十八文一斤羊肉並送兩根骨頭的價格定了下來。
寧娘子雙眼驟亮:真是碗好湯!
童子聲線高揚,又脆甜,就像這初夏枝頭上清甜多汁的枇杷果,尤其湘姐兒還是一副白胖可愛的好模樣,吆喝了一句還要停下來啃一口油炸鬼,坐在那兒忙碌且努力,讓早早起來、正要往顧家說媒的媒婆寧娘子都停下了腳步。
晨風捎來的熱鬧,襯得沈家灶房裡蒸騰的熱氣也像是被誰驅趕似的,爭先恐後地從煙囪里鑽了出去。沈渺便是在這樣的勃勃生機中,從容地合上最後一層竹蒸屜。
頓了頓又胸有成竹道,「我遠遠便瞧見那寧媒婆上了顧家的門,便知道有事兒,果不其然!你別怕,那寧媒婆是貴客,顧家的指定會送她走前頭鋪子的大門,不會從後門走的。」
「一口皮鬆軟,二口肉餡香,三口滿嘴香——」
羊肉湯的配畫也很誘人,清涼奶白的羊湯飄著肉和蔥花,盛在青瓷回紋大碗里,還有縷縷熱氣漂浮,畫得雖不是那等精細的工筆,卻自有一種孩童筆觸的稚嫩之趣。
她深吸了一口氣,堆起笑掀起帘子走進鋪子:「軍爺們早,怎麼了這是?」
其他廂軍紛紛大笑起來:「看把這小子饞得,那麼久念念不忘,我們哥兒幾個日日聽他念叨,耳朵都要起繭了,沈娘子,你速去炮製,否則這小子流出的涎水都能淹了你家鋪子。」
兩人正給客人裝饅頭,頭也不回地雙雙應了一聲:「知道了!」
「你這婦人豈不是來戲弄人的?你這女兒分明是個連三歲小兒都不如的傻子,竟也有顏面進來找活干?速去!速去!不許再來了!快走快走!一大早可真是晦氣,別耽擱了我們家的生意!」
她將食單掃了一圈,目光停在「清燉羊肉湯,一碗三十文」這行字上頭。
五更天的梆子剛敲過,天色晦暗未明,楊柳東巷的巷子外,各式各樣擔賣早食茶湯的吆喝聲已透牆而來:
她尷尬地擺擺手,忙不迭地溜回了對面自個家。
辟雍書院還未放榜,他除了練字讀書,便都在鋪子里幫襯。沈渺做面、備菜,他便包攬了所有雜活兒,抬水掃地洗碗洗菜、歸類食材,把自個忙得好似陀螺。
熱水是現成有的,方便麵也提前炸好了,她抓了一把用土窯烤乾的蔬菜乾,再切了滷肉和滷蛋,分成十二份,走了好幾趟才端完。
這小小的沈記湯餅鋪,背後或許便有達官顯貴撐腰呢。
幸好一切順利,她用勺子舀出試了一口,湯液滑膩卻又不膩,喝下去只覺著好似有一團鮮暖的火苗也跟著湯水留在了腹中一般。
她只看了一眼,心裏便像是被誰揪了一下。
她上前瞅了眼,好奇地問道:「都有什麼饅頭啊?」
她喝完后心情愉悅,起身會了賬,忍不住與出來收拾碗筷的沈渺多多誇獎道:「娘子手藝卓群,這碗羊湯美味不輸樊樓,卻又不至於太昂貴,我下回一定再來喝湯。」
等早點要賣的包子饅頭都蒸好了,沈渺便將竹蒸屜先搬了兩層到外頭的小攤車上,車上已經提前燒好了碳爐,湘姐兒圍著碎花小圍裙,叼著如金箍棒一般的巨型油炸鬼,利索地爬上了高竹凳,作為阿姊欽定的早點攤子售賣員,她頗為敬業,也早早便起來了。
原先她並未對這樣一家小鋪子多抱有希冀。汴京https://m.hetubook.com.com人人都愛吃羊,可是正經做得好的羊湯屈指可數,即便是寧娘子這樣的愛羊者,也時常因吃到湯水渾濁腥膻好似泥沼、羊肉柴老粗糲如枯草的羊湯而悲憤。後來因為喝到太多難以下咽的羊湯,她曾下了大本錢去樊樓吃了一回,樊樓的羊湯當然如瓊漿玉液般美味,但卻要一百八十文一碗!一百八十文!還不是海碗,而是小碗。
不過也幸好她回來了,鋪子里不知何時湧進來十幾人,他們十幾人或坐或站,都是頭戴范陽笠,腰系抱肚,著窄袖短打,背後還背著長棍、箭囊或是大刀的廂軍!
湘姐兒害怕地摟住雷霆的脖子,拉著她衣角:「阿姊小心。」
「大米小米豇豆角,糖饅頭肉饅頭豌豆饅頭嘞!」
沈渺欲哭無淚,她真不是來偷聽的呀!這回倒成李嬸娘的同夥兒了!
把最壞的情形都飛快地想了一遍,沈渺臉上鎮定,心裏也在打鼓。
那年輕廂軍紅了臉,撓了撓頭。
一大早,來吃湯餅的人倒是不多。
沈渺倒沒有多謙虛,只是大大方方地笑道:「多謝,喜歡常來就是了。」
湘姐兒吐了吐舌頭,把手裡的油炸巨鬼兒交託給阿兄代管,便躍躍欲試地抓起竹夾子,將寧娘子要的臨安小饅頭都一個個裝進疊好的油紙包里,收了錢,又雙手捧著遞了過去,還不忘學著沈渺的神態和口吻,彎起眼睛露出營業笑容:「嬸娘,您的饅頭好啦,好吃您再來!」
她計劃著,以後鋪子還是辰時開門,先賣一波早點。午食不是宋人的正餐,想來不會很多人前來吃面,預備的東西可以少一些,她也能休息休息。到了晚間她便打算開得晚一些,因汴京的夜市很繁華,夜裡的人流不比白日里少,出來逛順道吃個熱乎乎的夜宵也是尋常。
早點需要賣的包子、饅頭也都是昨晚便開始預備的,沈渺早起把包子饅頭都蒸上后,竟有些閑得沒事兒,於是還起鍋烙了些鍋盔和千層餅。
那婦人氣得雙眼通紅,眼淚直在鬆弛疲憊的眼眶邊打轉,可最後她什麼也沒說,只是一把拉住了神情獃滯遲緩、還不知發生了什麼的女兒,忍著氣轉過身來走了。
因此她當晚迫不及待地便尋了釘子掛上了。當時還站在字下,靜靜地欣賞了許久。那時,灶房裡正在熬煮羊湯,暖融融的煙火與鮮香將她包裹,燈下,關了門空蕩蕩的店鋪里,濟哥兒正搖晃著腦袋背書,湘姐兒抱著小狗,捏著它那厚實的小爪子讓它用後腿站起來,妄圖與狗共舞。
為了熬這個羊湯,沈渺走遍了汴京城內外各大羊攤,也摸清楚了宋朝羊肉來源與品質。汴京城內的羊大多有幾個來處,一是出自興慶府(寧夏)的鹽池灘羊,興慶府的羊不論宋朝還是後世,都是出了名的幾乎無膻,而且肉質細嫩、色澤鮮紅,無論採用煮、燉、燒、燜、煎、烤哪種烹飪方式,都很好吃。但因距離遙遠,興慶府的羊運送到汴京再宰殺價格高昂。二是出自隴右秦州的羊羔肉,隴右山川綿延,水草豐茂,且常年種植各類生藥材,當地的灘羊自降生便食用青草和藥材,聽聞不僅不膻,還自帶一股葯香,最適合做黃燜羊了。第三種出自永興軍路(陝西)的橫山羊肉,這來自老秦川地區的羊生活在遍植沙蔥與百里香的草場上,羊肉香韌彈牙、精瘦低脂肪,最適合燉煮,用橫山羊能燉出最香濃的羊肉湯。
沈渺抬頭望去,那便是昨晚硯書送來的,謝祁寫的兩幅字。這兩幅字裝裱在暗紋素絹畫軸上,遠遠望去幾乎瞧不見什麼紋飾,只有走近了端詳,才能看見墨跡之下流動而內斂的裝點。其中一副寫的是「三餐煙火暖,四季皆安然」,另一副寫的是「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順時而養。」
寧娘子年紀輕輕便任了官媒,每說和一樁婚事都能得極豐厚的媒錢,在汴京,媒人與和尚都是明面上不顯,背地裡富得流油的好職業。只是媒婆不僅講究家傳和一口利嘴,還要人脈廣泛、處處有門路、家家吃得開,也不是尋常人能當的。
「白面一勾五碰頭的稀水飯嘞,配上半截梢瓜蘸醬,美得嘞——」
婦人垂著頭,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沈濟輕輕m•hetubook•com.com彈了一下她的腦門,對著寧娘子笑道,「一共十八文錢。」
至於鋪子里賣的面,沈渺準備主打她的「油炸速食湯餅」和經過一日試營業還頗受歡迎的炸醬麵,再來幾樣後世有名且好吃的河南特色:「糊塗面」、「蒸麵條」、「燴面」——她很是狡猾,竟準備用千年來經久不衰的經典豫菜來征服千年前的宋朝河南古人。
「來十二碗那個……油炸速食湯餅。」
寧娘子摸了摸下巴,得出了結論。
沈渺讓她慢用,便繼續回到灶房裡扯麵去了。
她又回到了鋪子里,那些高大結實的廂軍都泡好了面,正埋頭呼嚕嚕地吃,整個湯餅鋪子都成了紅燒方便麵的海洋,她聞了都有點兒餓了。
她是個極愛吃羊肉的人,無論煎炸燉煮,只要瞧見羊肉准走不動道。三十文一碗,在羊湯里也不算太貴,於是衝著那掛著半截粗布帘子,能隱約望見灶房裡忙活的人影喊了句:「再來碗羊肉湯!」
沈渺聽見她努力發出聲音,喊著娘。
寧娘子望著她高挑細長的背影,若有所思,這湯餅鋪子的沈娘子恐怕不是簡單之人呢。
「炊餅饅頭羊肉湯,現包現蒸,新鮮出爐,走過路邊千萬別錯過——」
最後,將這炒好的羊肉用羊骨底湯猛火煮開,撇去浮沫,再文火慢燉直湯色奶白,便完成了。
濟哥兒時不時出去幫湘姐兒算賬收錢,之後又主動過來幫沈渺洗碗,洗好了以後又拿著笤帚抹布出去抹桌子、掃地。沈渺自覺已經十分愛潔,但濟哥兒的潔癖似乎比她更嚴重。
坐好了,啃了口油炸鬼兒,又喝了口甜絲絲的棗湯,便對著來往行人,稚聲稚氣地吆喝起沈渺教她背了好幾日的詞兒:「皮好餡好,人人誇好的肉饅頭哎——」
說著,便拿起小罐子里裝著的竹制長夾子,「啪嗒啪嗒」地夾了夾空氣。
濟哥兒捏著刀也呆了呆:「沒什麼呀,他們問我湯餅哪兒買的,我便讓他們來家裡買。」
見那年輕廂軍已經大呼小叫地倒熱水給同僚們演示「變戲法」。沈渺輕手輕腳地從灶房回了後院,她推開濟哥兒和湘姐兒藏身的屋子,看著裡頭還如臨大敵地捏著菜刀的濟哥兒,想想都覺好笑:「濟哥兒,你去考試時,都跟那些巡考的廂軍說什麼了?」
羊肉有了,做羊湯時便先把羊肉剔下來,提前一晚用羊骨熬底湯。隔天早起,再將羊肉切大塊焯水,用熱油在鍋里翻炒片刻,炒出多餘的羊油后,從鍋邊淋入適量的酒,最後加蔥姜一塊兒再炒,直到蔥姜的氣味全都在鍋鏟間激發了出來。
她隱隱約約聽見顧嬸娘似乎在罵顧屠蘇:「你都幾歲了,還不成婚,想叫你爹絕了根不曾?隔壁做豆腐的劉家,他家大郎與你同歲,兒子都有桌子高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顧屠蘇沒吭聲,死寂中,還有另一女子的聲音:「好了好了,既然你們家還未談妥,下回再請我來吧,強扭的瓜不甜,我尋來的這幾家姑娘也都是好姑娘,人家家裡也看重,不會願意稀里糊塗嫁人的。顧家嬸子,只當我這回白跑一趟,我走了。」
沈渺將撒上蔥花的熱羊湯放在寧娘子面前,笑道:「您點的菜都齊了,慢用啊。」
或許她應該請個雜工來幫襯。
不知謝九哥兒有沒有見過她後院門口擺的那一塊寫著「秋綏冬禧」的小木板,他送來的這兩幅字,不僅都貼切了懸挂在食肆的場合,還暗暗契合了她的理想。
擦肩而過的一瞬,沈渺也看見了那對母女的模樣。
有時,連寧娘子也會感嘆,樊樓分明能直接做個強盜,卻非要送她一碗羊湯,也算良心了。
她攏共就開了一天的門,不至於犯了什麼事兒吧?在腦海里把昨日和今早所有售出的食物都走馬燈般思索了一遍,心想,不會有誰吃壞肚子報官了吧?可是她的食材都很新鮮的呀,她做飯也很注意衛生的,抹布她都分了好幾條,從不混用。況且,她自己做的飯自己一家也吃的,怎麼會有問題?
沈渺由於太緊張,一時都沒聽清,下意識「啊?」了一聲。
「小籠饅頭十文錢一籠,紅豆烤饅頭是八文……」湘姐兒說著說著竟卡殼了,掰著指頭數了又數,竟想了好久沒想出來這「十加八」等於多少和圖書,還是沈濟正好幫沈渺抬好了水,在裡頭聽見了,連忙出來幫她解圍。
這時,坐在中間,被其他廂軍簇擁的威嚴中年人沉聲開口:「你便是沈娘子?」
濟哥兒不論能不能考上辟雍書院,即便沒考上,她日後也要送他去哪個好先生家裡讀書的。退一萬步,即便是不讀書的人家,也不敢把這麼點大的孩子當拉磨的驢使喚成這樣吶。
羊肉炒好以後再熬湯,湯喝起來不會膩,炒出的羊油還會提升風味。
不過,沈渺也不敢託大,只先想了這幾樣試著賣幾日,再看情形慢慢上新、豐富。
她望著他們,又望著這些字,心便也像一根靜靜燃燒的炭火,被煙火氣息縈繞著。
寧娘子接過來時還懷疑地摸了摸自個的臉:她已經要被孩童稱呼嬸娘了嗎?但很快懷裡散發的香味便將她的思緒都奪走了,她走到巷口的柳樹下,背過身去,先捻起一個小籠饅頭吃了一口。
原來這世上有人能夠僅憑藉淡如水的交情,便看透一個人所思所想。
「不至於不至於,咱們家沒做壞事,你們安心待著!」
這羊湯真材實料,可以作為羊肉面的湯底,又可以作為湯單點,雖然還準備了豬骨高湯,但羊湯還是沈渺今日的重點關照對象——一睡醒,她便先披了衣裳來后廚里看湯熬得如何。
沈渺沒能把他趕走,只好跟他一塊兒幹活。她一邊將洗好的碗筷倒扣起來晾乾,一邊想起昨晚,只是試營業半日光景,她賣了四十多碗面,之後她與濟哥兒關門后洗了一大池子數之不盡的碗筷與鍋碗瓢盆,她讓濟哥兒歇會兒,這孩子又不聽,悶頭搶著幹活,兩手泡在皂角水裡太久,手指都搓得發紅了。
「原來如此,我這就端來。」沈渺長舒了一口氣,轉身時撫了撫胸口,可嚇死她了!
伸頭望了眼楊柳東巷裡那還未開門的顧家,寧娘子扭頭再望著天色琢磨了會子,最終還是歡快地順從了自個的心,邁著腳步進了那沈記湯餅鋪子,進門前還回頭跟湘姐兒說:「再拿半籠小籠饅頭。」
「店家娘子稍等。」寧娘子卻指了指牆上掛著的兩幅字,好奇道:「這兩幅字落款為……謝九?這謝九為何人,筆下竟很有名家風範。」
角落裡的陶制高湯桶,靜悄悄地散發著羊肉湯撲鼻的暖香。羊湯里放了一根羊大骨,徹夜燉到清晨,作為羊湯的湯底。羊肉她也提前切成了大塊,才放進去燉,但只要數刻,靜待這羊肉肉熟軟,精華漸融于湯,湯也會漸漸濃稠,呈現出乳白色,香氣四溢。
「沈記大饅頭,一個饅頭一兩餡,兩個饅頭頂碗飯——」
沈渺沒想到這麼快有客上門了,她應了一聲,東西都是現成的,她從陶瓮里盛出一碗湯來,湘姐兒也邁著小短腿,捧著墊了油紙的藤編小缽,給寧娘子端上了半籠共四個小籠包。
她們母女二人,步履沉重,母親拽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女兒,垂頭喪氣地經過了沈渺的鋪子前。
這廣告可太硬核了,差點嚇飛了她的魂。
雖說這家湯餅鋪子里掛的字還不到千金一字的地步,但這樣一家瞧著不起眼的市井小店,竟能有這樣上乘的字畫懸挂於牆,已很不可思議了。
湘姐兒見有客上門,連忙將嘴裏的東西咽下去了,歪頭想了想,便開始報菜名兒:「您早啊!我阿姊說了,今兒做了叉燒饅頭、白菘饅頭、蘿蔔絲蝦皮饅頭、蜜豆饅頭、紅糖饅頭、還有臨安小籠饅頭!您要哪個?我用這個竹夾子給您裝!我阿姊說了,不能用手,乾乾淨淨的,吃得才放心呢!」
不提謝九哥兒的字本就好,便是這兩句話,也足夠令沈渺望之會心一笑了。
濟哥兒卻沉了臉,又露出了當初聽見她被榮家欺負的狠勁,把袖子一圈圈折了起來,認真道:「阿姊,若有事你便大聲叫喚,我一會兒便去灶房拿刀,大不了與他們拼了!」
不過,她已打算好了,上午不必著急,早點的種類便暫且以羊湯和這些簡單的饅頭包子為主;等早食的點兒過了,再慢慢地預備午食與晚食所需的面哨子、配菜,如今不必專程去趕金梁橋上的早市,沈渺雖然賣得東西種類更多了,卻反而更從容了。
寧娘子揮開眼前蒸騰濕熱的白汽,蒸屜底下墊了一層洗得乾乾淨淨的紗hetubook•com.com布,那一個個小巧、褶紋勻整的肉饅頭整齊地擺在那紗布之上,十分精緻可愛。最要緊的是,每一個小饅頭都包得鼓囊囊,皮上透出了肉油,肉香混著麥香滿溢在眼前。
羊肉雖貴,可汴京人愛吃,開鋪子也不比擺攤兒,得有高中低不同價位的菜品。沈記湯餅鋪地處內城,地段也不錯,臨近大相國寺、馬行街等人流密集之所,她考慮再三,還是決定給自家鋪子上羊肉湯和羊肉面,定價便是所有面品里最高的那一類了。
寧娘子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她與不少達官貴人說過媒,為了不被貴人們輕視,她請了位女師,努力讀過幾年書,認得不少字,也有了些見識。奈何她沒什麼詩文字畫上的天分,學了幾年,不再是個睜眼瞎不會在貴人們面前露怯,便也不浪費這份銀錢了。
斗笠之下,個個凶神惡煞,有的臉上還有刀疤。
那被他們稱呼為教頭的中年人這時才勾了勾嘴角,露出一點笑意。
沈渺趕緊提著裙子往家裡跑,等會別叫顧嬸娘以為她在聽壁腳。
沈渺不禁想到辟雍書院門口,海棠花樹下,那雙輕輕拂過她肩頭,修長乾淨、骨節勻亭的手。她忽然便覺著真神奇——分明是那樣柔軟溫吞、疏離有禮的一個人,卻會有那樣能夠看穿人心的敏銳雙眼。
因此面對寧娘子好奇又探究的目光,沈渺想起辟雍書院門前謝祁的話,便也是一笑:「是奴家一個友人手作,他不愛揚名,便不多言了。」
她一口氣吃完了一籠,肚子雖飽了,這嘴卻還不過癮。
她覺著很是奇妙。
這一入口,那些虛妄的猜測全都來不及細想了,那激越醇厚的滋味瞬間在口中擴散,將她晨起一身微寒全都驅散,再喝上幾口,鮮嫩的食材與這湯底簡直完美融合,她渾身上下都暖和了起來。
她為了這碗看似簡單的湯也是煞費苦心,值得一誇。
一籠一共八個,看著皮薄餡大,竟才十文錢!
她吃得停不下來,沒想到這新開的湯餅店,卻把肉饅頭做得這樣香。
反倒是湘姐兒門口的小攤兒十分紅火,有些是原本在金梁橋上便相熟的食客,尋摸過來買紅豆排包的;有些是路過聞到香氣的,買上幾個肉饅頭匆匆走了;還有些便是街坊鄰里,見湘姐兒小豆丁一個,滿臉認真地坐在小攤車後頭忙得不亦說乎,便都湊上前來說話,順道也買了幾個饅頭吃。
她走到鋪子門口透透氣,忽然便聽見不遠處另一家打著「鄧五鮮魚羹」招子的食肆門口傳來一陣騷動,一位穿戴樸素的五旬婦人緊緊牽著個身材高大壯實的、十七八歲模樣的女孩兒,被那食肆里的店小二粗魯地推搡了出來,像趕蒼蠅似的不耐煩地揮舞著手臂:
天色還早,暫時無客上門吃面,沈渺沖濟哥兒、湘姐兒囑咐了一聲:「你們若是賣完了饅頭,便將小攤車推回後院去,阿姊去一趟顧嬸娘家,你們看著點兒,阿姊一會兒就回來。」
「原來如此,文人多有隱世的癖好,也可理解。」寧娘子笑呵呵道,算是揭過了這個話題。
這家鋪子倒很有些巧思。
家私豐厚的寧娘子壓根沒有猶豫,喉頭滾動:「那我拿一籠!再拿一整條紅豆烤饅頭。」
她身後寬厚的條案上,已經準備好了不少揉好的麵糰,正蓋著濕布醒面。
沈渺打算繞道顧嬸娘家去問問「行老」僱工的情況,省得到時候一頭霧水地去了被那些舌燦蓮花的中人欺騙坑了錢財。但走到顧嬸娘後院門口,卻聽見院子裡頭有爭吵之聲,她腳步頓住,不再往前。
中年人抬眼看向了她,沉默地上下打量著她。此人的面容飽經風霜,不僅不苟言笑,還有一雙銳利的鷹眼,讓人心裏徒增壓力。他看了沈渺好一會兒,又轉開眼潦草地盯了一下牆上的食單,將自己腰后的佩刀解下來,擱在了桌案上,道:
說完,還扭頭跟那中年人邀功:「教頭,難得你得空,我見過那童子是怎麼的吃,我給您泡!好玩得緊,跟變戲法似的。一眨眼便成了一碗濃濃的湯餅。」
寧娘子還沒有孩子,看著湘姐兒這喜眉喜眼、口齒伶俐的模樣,便也歡喜得很,往乾淨整潔的小攤車上掃了眼,其他的饅頭口味都算常見,唯有那個……她猶疑道:「你說的那臨安小籠饅頭是什麼?」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