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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小麵館

作者:松雪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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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9章 糊塗湯餅

第039章 糊塗湯餅

炸醬麵、蒸麵條十二文;糊塗面十五文。
她們難不成是外鄉人進城來的?沈渺一邊在心裏猜測,一邊偷偷用餘光打量她們。
裡外靜悄悄,沈渺又幹完了活,百般無聊地撐著下巴,日頭透過窗欞,一格一格地照在她身上,太暖和了,她便也趴在灶房裡的條案上打瞌睡。
這灶房裡雖然堆滿了東西,卻纖塵不染,井然有序,連抹布都刷洗得乾乾淨淨,一塊塊或是掛著、或是疊成方形放在桌角,讓人看了便十分舒心。
她如今鋪子里一共有兩種湯,六種面。
謝祁沒有推辭,硯書更是滿心歡喜,主僕二人便撿了一張離櫃檯最近的桌子坐下,笑道:「那便麻煩沈娘子了。」
何況……別說富饒的江南,這四文錢的面,在汴京城裡一樣找不著。或許靠近城郊的腳店裡才有。
最便宜的是豬骨清湯麵十文。
而且這小籠包做起來可比其他包子容易多了!不用揉面、不用擀皮,加水時用筷子攪和出絮狀隨手揉成一團再醒面即可;想要透油皮也只需將一斤五花肉剁成肉沫后,取一半在鍋里翻炒,加入甜醬、醬油、八角桂皮等調料炒出香味濃郁的肉醬,再與其他生肉餡、蒜沫、蔥沫一塊兒拌在一起。只要一斤肉、一斤面便能做出來四十八個,足足六籠。
謝祁誇起人來引經據典,還句句都不重樣,雖不是那等誇張直白的溢美之詞,但還是讓沈渺聽得都臉紅,忙道:「你們午食可是只吃了點心?如今餓不餓?九哥兒幫襯我良多,這些日子我總想著要謝你,卻又實在不知如何謝你,不如給你做一碗湯餅吧?」
方便麵若是不加肉和蛋,是十二文,加了肉蛋便是十八文。
視線再往下一點,是兩隻手扒拉著櫃檯,仰著臉笑的硯書。
抹了桌子,沈渺伸了個懶腰,準備進後院把菜地也澆一圈,順帶喂餵雞得了,這腳步剛邁進去呢,門口忽然傳來一個很是疲憊又怯生生的聲音:「可有人在?」
不知是不是看到了那對母女的緣故,她夢裡似乎也回到了上輩子的幼時,她踩在板凳上偷摸著煎爺爺新買回來的帶魚,她從小學廚就此別人快一大截,偷吃的時候,都是她主廚,幾個堂兄弟姊妹圍在灶台邊舉著筷子等。
真厲害吶沈娘子。謝祁想到自己五穀不勤,只會讀書寫字,實在自愧不如。
不僅是小籠包,其他麵條的肉哨子也是一樣,沈渺從不買鄭屠手裡剩下的邊角肉,而且她很會挑肉,用來包這些包子、或做面哨子的五花肉都是肥瘦相間,油脂豐富、肥而不膩,正正好的。
所以這李狗兒還一本正經地和湘姐兒商量:「既然它是弟弟,那不如這樣,它是你的狗弟弟,自然也是我的狗義弟弟,以後我是大狗兒,它便喚作二狗兒,也省得你一叫狗兒,咱們倆都答應!」
所以沈渺店裡的豬骨清湯麵也定價十文。尤其她用來做面的麥粉都是用粗面重新篩過的,用的肉也好,因此值得上這個價。
老婦人似乎也習慣了旁人異樣的眼光,進來后並不在乎沈渺忽然的沉默,但也沒貿然坐下,先是張望了一圈店裡的陳設,又低頭端詳了一會兒腳下潔凈的地磚與桌椅。再抬起頭時,她有些茫然地望著牆上的食單。這個鋪子好奇怪,沒有殷勤地上來報菜名的小二,還貼了這樣的食單。
濟哥兒和湘姐兒也睡了,四下里靜悄悄的。而沈渺這個不大愛午睡的人,大中午便閑得慌。
沈渺也沒想到,這假借杭州小籠包之名的「臨安小籠饅頭」竟成了她這小食肆營業頭一日的早點銷冠——二十五籠小籠包,幾乎是一轉眼便賣沒了。等湘姐兒蹦蹦跳跳地進來問還有沒有時,她都呆了一呆,先前她本以為會是已有客群基礎的紅豆排包或是價格便宜、餡料又較獨特的蘿蔔絲蝦皮包拔得頭籌,誰知竟是她自認為有些「平平無奇」的小籠包。
女孩兒這才猶豫了,勉為其難地吞了下去。那張有些獨特的面孔皺成了一團。
沈渺哼著歌回去洗碗了。
客流少了許多,也不知是不是汴京人日常三餐以麵食為主,每日碳水攝入過頭,這家家https://www.hetubook.com.com戶戶都喜愛午睡,一到午時被太陽一曬,整條街不僅人影稀少,便是這沿街鋪子的店主、小二也都睡得東倒西歪,醉碳水便成了真實寫照。
但沈娘子的灶房不僅鍋灶碗筷整潔,條案上一盆盆一碗碗,整整齊齊地擺著沈渺做湯餅要用的各色小料。蔬菜、肉類切好洗凈,罩在竹罩子里,連麵糰也揉好了在醒面,多餘的菜全都收拾乾淨,壘在角落的菜筐和木架子上。牆上還多釘了一整塊的木板,板子上排列著整齊的木楔子,鍋鏟、勺子、刀具都在手柄處綁了麻繩,掛在了牆上。
沈渺被硯書說得也探頭一看地上的蘿蔔筐,跟著一笑:「這不是我壘的,是濟哥兒壘的。他每日都幫我收拾灶房,這灶房能這樣乾淨,一是做飯菜的習慣要好,一邊做要記得一邊收拾,二便是濟哥兒懂事兒又勤快,他只要回來,便會過來幫忙。」
湘姐兒立刻搖頭:「沈二狗也太難聽了。」
但沈渺沒有這樣做。歸根結底,她終究是想做出好吃、健康又好賣的食物,而不是為了掙錢昧了良心。雖然一籠包子少掙幾文錢,但自個心裏安心,才是為商的長久之道。
但大人之間的磕磕絆絆,並沒有影響李狗兒和湘姐兒的友誼,李狗兒幼時因身子弱被李嬸娘看眼珠子似的,一不許去河裡摸魚、二不許出去串巷子、三不許上樹掏鳥蛋,後來又被拘著讀書。只有湘姐兒不嫌棄他文弱,經常和他在院子里一塊兒扮家家酒,兩人便很親近。
在這樣重男輕女的時代,這位老婦人的女兒,竟然被她養得這麼大了。
於是她趕忙揣進懷裡,笑得兩隻眼睛都彎成了細細的月牙,十分熱情地相送到門口:「軍爺們吃得好,下回再來啊!奴家還會好多種好吃的湯餅呢,您下回一定再來嘗嘗啊!」
陽光慢慢從天心往西移去,斜斜地灑滿了長街,也慢慢溢滿了沈記這小小的鋪子里。謝祁長久地望著她站在暖黃色的光里,不由也跟著一笑:「嗯,有勞了。」
難不成來她鋪子的都是讀書人?婦人有些後悔走進來了,她方才是看這鋪子的匾額陳舊,門臉也小,便思忖著或許不會太昂貴才進來的。
素疙瘩湯十五文;葷疙瘩湯十八文。
結果換藥換到沈記湯餅鋪子來了。
之後又送走幾波食客,沈渺順帶取過錢罐子,盤了盤這半日的賬。
沈渺這小籠包看著一籠八個,看著個個皮薄餡大,其實做出來的成本可能比人家一個大肉包還低不少,畢竟小得很,裡頭再是如何皮薄餡大,也裝不了多少餡兒。
她做飯已經習慣收拾了,以前她爸爸和爺爺的后廚規矩比這要嚴多了。畢竟廚房裡的衛生是頭等大事,要是幫廚的小徒弟敢把廚房弄得亂七八糟、滿地菜葉子,肯定會被鍋鏟敲得腦袋開花。
本來也在午睡卻被薅起來洗澡的小狗和雷霆都困得兩眼發直,任由沈渺拿個老絲瓜囊從頭到腳地搓洗,最後她還把狗的腳毛、指甲也修剪了一下。
沈渺只好笑著解釋道:「不是強買強賣,您放心吃。您來巧了,我今兒是頭一日開業,您啊,又是這大中午頭一個進來吃湯餅的。我家裡有個規矩,頭一位客人,要給您打對摺,您放心,這些哪怕加了肉也只收您四文錢。」
「店家娘子,多謝你了,這錢放桌上了。」
沈渺回過神來,收起目光,端了兩碗水放在他們面前,笑道:「有,你們坐著先喝點水,馬上來。」
但後來沈渺去中原地區試吃那些大酒樓里的糊塗面時,這道因貧苦而誕生的菜也變得格外精緻了。可不是糊糊弄弄便了事的,人家大師傅做出來的糊塗面非常講究,面是手擀的,還要專用太行山的小米熬,再放入各式各樣的好菜好肉,最後再下麵條,一碗糊塗面能熬得又稠又香又好吃又營養。
之後,她從櫥櫃里多拿了一隻碗來。
老婦人聞言鬆了口氣,牽著她的女兒找了個最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了。坐下后也沒個閑,先從將帕子掖在女孩兒的領口,還幫她捲起了兩隻袖口,那女孩兒任和-圖-書由母親照顧,時不時傻呵呵地沖母親一笑。
汴京實在不缺賣醬肉包子的,從她家出去,專門賣「饅頭」的鋪子便有四五間,個個都販醬肉饅頭,且賣得比沈渺便宜,一般一大個肉饅頭在五文錢左右。
她手裡還是緊緊地牽著那個憨傻的女孩兒,那女孩兒也亦步亦趨地跟著她的母親,像一隻離了巢便容易受驚的小鳥。
她閑得掃了一圈地,掏了爐子,又洗了一波碗,叉腰抬頭,見陽光好,順帶把家裡兩條狗都洗了。
那教頭對著吃完的湯餅沉思了片刻,竟掏出了一塊碎銀擱在桌上,說了聲:「不必找了。」便招呼了他那群咋咋呼呼的下屬起身離去。
爺爺以前溜她這個娃溜得心累,說她打小就有使不完的牛勁,不灌倆紅牛都弄不了她。
他不知什麼是糊塗湯餅,此時此刻,他竟也變得糊塗,不願多問。
為何發源於高郵、揚州、上海等地的一碗素光面能得「陽春」之名?其實便是因為以往江南地區將十月稱為小陽春,漸漸便有了「十」為陽春的隱喻,故而在揚州等地,陽春麵一碗售錢十文,故而得名。
兩枝?何止是兩枝,為了選插瓶好看的花枝,九哥兒蹲在那兒左一剪刀右一剪刀,險些沒把大娘子悉心養護的茉莉花剪成禿頭。大娘子午睡起來看見滿地花葉零落,氣得一把抄起門背後的郗家長棍,衝到前院將宿醉未醒的三哥兒打了一頓,打得三哥兒暈頭轉向,只會抱頭鼠竄地說娘我錯了……
謝祁靜靜地轉開眼看過去,那黑黝黝的壯男子也扭頭瞧了過來。
沈渺一邊抹桌子一邊想著這些芝麻綠豆的小事兒,竟也覺著日子過得很有趣。她以前太忙了,一會兒開分店,一會兒去參加什麼比賽,一會兒又要去考察新的食材廠,好似都忘了這過日子便應當是如此的,不論是好是壞,都與那油鹽醬醋茶一般,能為這日子添上不同的滋味。
硯書又偷摸在心裏嘀咕:原本分明是請趙太丞家的老郎中每日上門來換藥的,但今兒九哥兒非說悶得慌,與大娘子稟告后,便說他不如自個坐車出門換藥,也好透透氣。
硯書越看越覺著不簡單,伸長腦袋瞥見了菜筐里的蔬菜,更是嘖嘖稱奇:「沈娘子你怎麼連筐子里的蘿蔔都堆得整整齊齊?」
帶著臉上壓出的幾道歪歪扭扭的紅印子,沈渺無知無覺地攏了攏松垮的髮髻,邁著有些迷濛的腳步,撩開了半片帘子。
「這手無妨,擦了兩日藥油已好了。」謝祁面不改色地道:「正是出來給腿換藥的。」
沈娘子沒說何為糊塗湯餅,直讓硯書心裏貓抓似的,他不由踮著腳,用腦袋頂開了帘子,趴在櫃檯邊看她忙碌。
她在手裡顛了顛,覺著起碼也有一兩重,那差不多便是一貫錢吶!她方便麵加蛋加肉的賣十八文一碗,這一小塊銀子都能買五十碗還多了。
這條案對面的木架子上放了好幾個藤編筐,筐子里堆了白蘿蔔和胡蘿蔔,竟然不僅按顏色分開堆放,還每顆蘿蔔都是帶葉子的蘿蔔頭朝同一個方向,一層一層壘得整整齊齊。
硯書撓了撓頭,沒有揭穿自家主子。
謝祁抬眸看向她。沈娘子似乎不知自己有個習慣,每當心神鬆弛之時便會不自覺露出笑來,而她笑的時候總習慣先彎起眉眼,又自然而然地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
湘姐兒默默看著他,那神色一言難盡,這孩子可逗了,小圓臉,斜著眼,一副「你名字好不好聽你自個掂量掂量呢?這好不好聽還用我說么?」的表情,逗得在邊上摘菜的沈渺險些被口水嗆到。
或許是因女兒不大會說話,她便也習慣了不說話,之後母子二人安靜地等候著。
日頭繼續向上攀升,漸漸快到午時了。
由於沈渺還沒想好自家小狗的名字,湘姐兒便總是狗兒狗兒地叫那隻小狗,這讓李嬸娘分外不滿,總覺得沈渺在影射什麼。
沈渺進了灶房收拾案板、刷鍋,其實卻還是忍不住悄悄去看她們。
湘姐兒自打回來住以後,李狗兒竟是這巷子里最高興的人了,趁著沈渺忙碌,他時常溜到後門找湘姐兒,還送了湘姐兒兩個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爹李挑子親手做的粗瓷娃娃,像套娃似的,打開了裡頭還有一個小的,粗中又帶著精緻,如今便擺在湘姐兒屋子裡的窗台上。
唯有硯書滿腦子都是吃食,好奇地跟上去:「沈娘子,什麼是糊塗湯餅?奴奴竟聞所未聞呢!」
她將實際是兩份的面都裝進一個大海碗里,笑吟吟地端了出來:「久等啦,面好了。這面剛出鍋的,很燙,給您多拿一個碗,您可以分出來吃。」
沒想到來客似乎正想探頭看看裡頭有沒有人,因此沈渺一撩開帘子,便對上了一雙清冽透亮的眼睛,嚇得她與來人都猛地往後一仰,雙雙拉開了距離,這才看清是誰。
旁人看著她累,但她其實有些樂在其中。或許是因為她在享受做著自己喜愛的事情,這樣的忙碌便會顯得甘甜而不是疲倦了。
另外她也另有一點心思,想等她們好好的、安生地吃一頓飯以後再細細問一下。但她們一吃完,便好似生怕沈渺反悔或是多要錢一般,忙不迭離開了。
那女孩兒不怎麼會用筷子,老婦人便用勺子一點點將麵條壓斷,讓她能用勺子扒拉進嘴裏。看女兒吃得香,她這才開始吃那碗里剩下大部分是麵湯的面。
有時閑下來,她反而有些不習慣了。
角落裡那張桌上,整齊地放著兩隻吃得一滴不剩的面碗,以及被摩挲得發亮的四枚通寶。
沈渺一點兒也不害臊,笑得格外燦爛,還揮舞著小手絹:「軍爺們騎馬慢點兒啊,一路順風嘞。」
她並不知曉自己會生下痴傻的孩子,後來知曉了,也沒有將她遺棄,而且咬著牙拉扯她長大。沈渺都不知要如何想象,她究竟耗費了多少心血、抵禦了多少外人乃至親人的刀槍劍戟,才能在這樣的世道將她奇迹般養大。
那老婦人將信將疑地坐了下去:「果真?」
正瞧得入神,忽然有個高大黝黑的身影推著三缸酒闖進了半掩著門的沈家後院,還很熟稔地直接走進了灶房,出聲喚道:「大姐兒,你定的酒給你放哪兒?」
沈渺店裡有素麵,但她的素麵全靠湯底兒,是仿照江南的陽春麵做的,成本其實不算很低。
「不麻煩,你坐著……我想想,你還傷著,不好吃口味太重的,怕沖了藥性,不若我給你們做糊塗湯餅可好?」
她微微一笑,便又低頭揉面。
也總讓他想起,謝家有一處山水莊子里,那仲夏庭園中,接天蓮葉無窮碧之中搖曳的一枝荷。
沈渺徹底醒了:「謝九哥兒?!」
李狗兒急了:「難聽?怎麼會難聽呢!那我的名字你也覺著很難聽?」
一碗面,是她對這份母愛的敬意。
回答她的只有伴隨馬蹄聲而揚起的一陣塵埃。
她前後態度變化太大,惹得那中年人翻身上馬時又回頭瞥了她一眼。
「九哥兒太客氣了,你下回來可別帶東西了,再說了你昨日不是已遣了硯書過來送了賀禮了嗎?哪有又送一回的道理!不過,你的字寫得真好,掛在我這小店裡都有些委屈了它們了,這事兒我還沒謝過你呢。還有,聽硯書說你受傷了,怎麼還出來了?」
硯書感慨不已,還認真地點頭道:「也該叫方廚子過來瞧一眼,好生學學。他身為庖廚,便是太不拘小節了些!」
羊肉湯一碗三十文、羊肉面一碗三十五文,這是最貴的。
謝祁倚著櫃檯,視線卻停留在沈渺飛快切菜的手上。沈娘子的手絕稱不上「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她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勻稱,細細的淡青色的筋脈會因她用力而在肌膚下起伏,甚至習慣握刀的虎口處還有一點薄薄的小繭。
半日下來,有兩貫多錢,也算保了本了。
沈渺真是冤枉得很,她真不是故意養一隻狗還要和李狗兒重名的……因此這會兒也絞盡腦汁在想給狗取個什麼好名,省得人家繼續誤會。
沈渺悄然收回了視線,用筷子撈起鍋里已經煮熟的兩份麵條和幾片白菘,熱氣蘊藉之間,又轉身從熬制的豬骨高湯里舀了一勺湯出來做這素麵的湯底,最後在面上鋪上白菘、額外加了一勺醬肉面哨子,再撒上蔥花、點上幾滴蔥油,這簡單而香的清湯麵便和_圖_書大功告成了。
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才是人生。不管什麼滋味,這一生沈渺都很願意選擇看開、擁抱與享受。
顧嬸娘昨個便悄悄來與她說,李嬸娘跟街坊鄰里抱怨了好幾次了,憤憤不平地說如今還沒放榜,濟哥兒也不一定能考上辟雍書院,怎麼這沈大姐兒發了一筆橫財,開了鋪子便抖摟起來了,還拿她兒子的名字大做文章,真是可惡之極!
前幾日她氣呼呼地包上一包芝麻、一包鹽,去李狗兒讀書的私塾那請那位山羊胡的老夫子給她家李狗兒取個正經大名。
沈渺忙從灶房裡頭挑開帘子往外一看,竟那麼巧,正是她早上見到的那個佝僂著背、模樣蒼老,渾身上下卻拾掇得很乾凈的一個婦人。她一頭斑白的發,用扁木簪子挽在腦後,用一塊寶相花紋的棉布包住,一絲頭髮都不亂。
她只能無奈地回去。
陽光是橘色的,因此這陳舊的夢境里也全被染上了橘色,最後她們幾人坐在廚房的地板上,吃光了好幾條帶魚,鹹得滿屋子找水喝,被爺爺奶奶有一個算一個臭罵了一頓,但他們這幾個熊孩子相互看了一眼,挨了罵還哈哈大笑。
沈渺站在那兒看她們走遠了,才轉身回去收拾廂軍們陸陸續續吃完的面碗。
眼前,是頭戴儒巾,身著對襟直領大袖,淡雅樸素風姿翩然……但拄著拐的謝祁。
再加上湘姐兒今早賣了二十五籠小籠包、四十條紅豆排包以及其他雜七雜八的包子饅頭,早點的收入也有一貫多。
若是那等姦猾一些的商販,做這種醬肉饅頭,會專買那些放了兩三天的剩肉,將蔥蒜在餡料里多放一些,醬肉因加了不少香料調料,又剁成沫子,還有蔥蒜的掩蓋,根本吃不出來肉是否新鮮,便能以極低的成本做出來七、八籠。
明兒起,早點便還是多做些小籠包和紅豆排包,其他口味的包子反響平平便不做那麼多了。
之後沒活幹了,沈渺也勉為其難小憩了一會兒。她上輩子也是如此精力旺盛之人,旁人需要每日八小時睡飽才能精力充沛,她一般睡個五小時便能像永動機似的連軸轉了。
現在沈家是沈渺最大、沈濟第二、雷霆第三(雷霆八歲)、她第四,小狗第五。
謝祁便也順勢看到了她忙碌的身影。
這時候沒有產檢,更不知糖寶的觀念,這些特殊的孩子降生到世上,並不是身為母親的錯。而且……他們或許會因為病情嚴重,便會因先天聾啞、智力障礙、心臟病、消化道畸形等病症不出幾年便去世了。即便僥倖活下來,只怕也會被宗族、長輩遺棄甚至掐死,所以在古代,哪怕是這個富裕的大宋,普通平民百姓人家,也是極少能見到一些特殊的孩子,莫說長大成人,更莫說是個長大成人的女孩兒。
沈渺聞聲探出頭來,老婦人已經拉著女兒急匆匆跑出店去了,她忙從灶房繞出來,還衝她們的背影叫了聲「哎等等」,她們反倒撒腿跑得更快了,一眨眼便消失在了街角。
女孩兒卻彷彿見了什麼洪水猛獸,一個勁地搖頭:「不……不……」
沈渺笑著眨眨眼,扭身便進了灶房。
沈渺被嚇到的心立刻便被這一小塊碎銀子深深地撫慰了。
一上午她賣了方便麵二十五碗四百五十文、羊肉湯八碗二百四十文、羊肉面三碗一百零五文,炸醬麵十六碗一百九十二文,豬骨清湯麵十碗一百文,不算那教頭額外給的,營業額已將近一貫。
但都已來了……她實在不識字,一點兒也看不懂牆上的食單,於是只能有些猶疑地問:「店家娘子……你…你這兒可有賣那等四文錢一碗的素湯餅?我只要一碗就好,多…多些麵湯也無妨。」
她從不如其他女子一般以帕子或是扇子遮掩唇齒,要維持貴女的體面與「笑不露齒」的風儀,她似乎從不想這些,想笑便笑了,臉頰透粉,眉眼彎彎,襯著午後的陽光,顯得如此明眸皓齒。
這小籠包說起來只是小了一號的醬肉包子嘛。
沈渺往牆上兩幅字努了努嘴,又福身謝了一遍,低頭時正好看到謝祁那隻露出袍子外的小腿,小腿裹著紗布夾在兩片木板里,她便又添了一句關心,「你的hetubook.com.com手好了么?這腿瞧著嚴重,可要當心,人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你當多卧床歇息才是。」
之後鋪子里便再沒人上門了,如沈渺意料的那般,這時的午食還不算正經一餐,放棄午睡出來覓食的人總歸是少的,不少店家乾脆上了半邊門板,直接回屋歇息去了。
沈渺便看著她吃下一口似乎愣了一下,漸漸地吃面的動作便變得狼吞苦咽起來,最後忍不住將麵湯也喝了個乾淨。
沈渺把袖子從她筋節畢露的手裡抽了出來,指了指灶房:「慢用,我先進去忙了。」
老婦人卻望著這滿滿一大海碗的面一下慌了神,急忙拉住轉身要走的沈渺:「哎呦,店家娘子,你怎麼做了這麼多?我方才與你說了只要一碗素麵,不要別的。你怎麼還加了肉?我……我們母女倆本就是進城來找活兒乾的,吃喝嚼用不得不緊省,實在沒帶那麼多銀錢……」
「果真。」
居然有人拿銀子付錢!
雖然李嬸娘不滿地嘮叨了好幾回,但李狗兒也不覺著湘姐兒的狗跟自個同名有什麼不好,因為湘姐兒曾經嚴肅地對他廣而告之過:這隻狗是她弟弟,她終於當姐姐了!
「等我做好了,你便知曉了。」
那老婦人便又輕柔地抬起手,愛憐地給她別過碎發。
兩人目光隔空一觸。
「你吃藥,阿娘再領你去敲兩塊餳糖可好?可還記得?那個總是叮噹當、叮噹當的糖。」
直到日頭漸漸西斜,她才被指節輕輕扣在半牆櫃檯上的「篤篤」聲吵醒。
「嗯,沈娘子,祝你開張大吉,日後平安順遂,萬事勝意。」謝祁視線從沈渺臉上的紅印上滑過,眼底蘊起一點笑意,示意硯書捧上一瓶插了茉莉的長頸白瓷瓶,他接過來,順手便替她擺在櫃檯那木雕財神旁邊,「我阿娘院子里的茉莉開了,一夜間便滿院馨香,我瞧著好,便折了兩枝,借花來賀。」
醒來時她都還有些分不清夢與現實,畢竟她真的很久沒有再夢見上輩子的事了。
「沈娘子,你的灶房好乾凈啊。」硯書看了會子突然大聲感嘆,莫說這樣的小食肆,便是謝家的灶房,有時方廚子忙碌起來未及收拾,灶房裡也能污穢得不堪入目,不僅有滿地髒水來不及掃,還四處都是菜葉、蛋殼,條案上的肉菜也堆得亂無章法。
他正細細地欣賞沈娘子煮湯餅的身影,心裏好似也瀰漫著濃濃的煙火香氣。她同時開了兩個灶,一個鍋里現炒花生米,一個鍋里熬稠稠的湯,做起來有條不紊,忙中不亂,簡直像個指揮千軍萬馬的女將軍。
可憐的三哥兒,因素來不正經,如今蒙冤受打。
午睡起來,距離飯點兒還早,濟哥兒便跟沈渺說了聲,去蘭心書局看書。沈渺很欣慰,即便現在還沒放榜,但濟哥兒也已養成了日日讀書的習慣,日後總是有好處的。
自個吃完了葯,又在布包里翻出另一個藥瓶,倒出幾顆葯來放在手心裏,轉過頭耐起性子哄著那女孩兒吃:「有餘啊,你乖乖吃了葯,阿娘給你賣糖糕吃,成嗎?」
「噯……噯……」老婦人有些局促地坐了下來,怔忪的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大碗上,半晌,才顫巍巍拾起筷子,先給自己那傻閨女分了一大半,還將碗里的肉仔細地挑出來,全放進了她的面碗里。
湘姐兒這早點販賣員也已下了班,拿著沈渺給她的兩文錢「工錢」,興沖沖拉著家裡那隻小狗,去找李狗兒一塊兒遛狗、出去糖鋪子敲糖吃。
「有人,有人。」
硯書在謝祁身後撇嘴時,謝祁也已將沈娘子的鋪子從樑上垂下的燈籠誇到了地上鋪的青磚。
那老婦人從身邊的布包里掏出一個小瓷瓶,從裡頭倒了幾顆小小的藥丸出來,就著沈渺端來的水,仰頭服用下去。
糊塗面之所以叫糊塗面,自然是有什麼放什麼,以往人窮,糧食不夠吃,便用各種蔬菜、野菜來湊數,手邊有什麼,鍋里便會出現什麼,它和疙瘩湯一樣,營養豐富,還有養胃的功效。
現在李狗兒便改名了,叫李博,但取了也記不住,大伙兒還是習慣叫他李狗兒。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他的手因習武與總是受傷,也生了繭子。可卻是大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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