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5章 鹵豬頭肉
她一出來便臉上帶著笑,果然如九哥兒的畫上畫一般,有兩顆靈動又可愛的小虎牙。
門帘子一響,那沈娘子捧著個方形木托盤,托著只熱騰騰的大碗走了出來,郗氏便也從思緒中掙脫出來,狀若不經意,細細地瞧她一眼。
有餘背著個滿是補丁的斜挎布包,傻笑著進來了,她一進來便笨拙地挽袖子,準備開始幹活兒。她已經熟悉了沈家的構造,也摸索出了自己一套幹活兒的流程:先洗碗,因為食客不經意間便會突然冒出來,碗是最緊要的;碗洗好了,便去砍柴,一塊塊堆好;之後扛起扁擔,去水房挑水,來回挑四五趟,一上午差不多也就過去了。午間人少,她可以摟著雷霆,在後院前廊睡一覺。
她以豬肉來試鹵湯也是講究的,鹵湯以越老越好,潮州鹵鵝的鹵湯在熬制時也會先放幾塊五花肉下去鹵,能讓滷汁更為醇厚。
沈渺應下后便回灶房拉麵去了,沒聽見那高挑婦人的笑。
沈渺的滷肉做法,便與這時的做法不大一樣。她的滷菜,是上輩子專門跟一個潮州的鹵鵝師傅學的,正經磕頭拜的師傅。潮州滷菜以醇厚濃香為特色,鹵料底用桂皮香葉八角草果茴香等等十幾味香料秘制而成,其中配比是絕不外傳的。
「還是如往常那般,一會兒晚點再做一份,要帶走的。」姚博士說著遞上自家的碗。如今他出門吃湯餅,都習慣要再帶一隻面碗出門,這樣臨走前,便能給如意帶一份了。
這沈娘子生得一張鵝蛋臉,一雙溫潤的桃花眼,皮膚似乎生來便比旁人更白,叫這灶頭的熱氣撲得白里透粉,唇不點而朱。
原來只知曉這沈娘子糕餅、烙餅和饅頭做得極好,沒想到煮的湯餅、爊的肉也更勝一籌。
這千年前的傳統做法,是以帶殼的滷雞蛋與大塊兒鹵羊肉、鹿肉、豬、雞、鴨甚至是獾肉一起鹵,吃起來是有些類似麻辣味的,他們會將麻椒、花椒、醬姜和茱萸搗碎后混入鹵湯里,使得香味里夾著重重的辛辣味,聞起來都嗆人。
於是等沈渺走出來收碗筷時,郗氏便想起馮家大娘子前日來借廚子的事兒,心頭不由一動,喚住了她道:「沈娘子留步,我有兩件事,想與沈娘子商議。」
忙過了早食,年嬸娘也準時送有餘來上工了。她們倆天不亮便開始從家中出發,從外城一路走到內城,通勤時間將近一個半時辰。沈渺本想每日多給有餘幾文錢,讓年嬸娘領著她坐最早一班長車,省得這樣奔波勞累,年嬸娘卻搖頭道:「便是刻意要她走的。」
即便是吃慣了山珍海味的郗氏,此時也被這碗素麵打動,慢而安靜地吃完了一整碗。當一碗湯餅下肚,只覺著不僅口感好,連腹中也和暖舒泰。那爊肉更是令她驚喜無比,赤褐油亮,卻不膩味,夾在瘦肉中間那層脂,被鹵得如琥珀一般,放入嘴中輕輕一抿,酥軟得立刻要化在嘴裏了一般。
沈濟嘴上說胡說,心裏滿溢的喜悅卻像水波似的沖刷搖擺著。
食單上的湯餅他都嘗過了,其中最喜愛蒸湯餅,之後又連著吃了幾日,但昨日發了俸銀了,姚博士便決定今兒吃個新鮮的。沈娘子鋪子里的湯餅樣樣都不錯,這羊肉面定然也好吃。只是她家品類太少了,便是按照食單上一樣樣點,點不了幾日便也吃了個遍。
沈渺不知道有餘簡單的腦袋瓜子里,已經將沈家的一草一木都容納了進去。她見有餘來了,便順手拿過灶房裡乾淨的帕子,先給她擦去大老遠走來,臉上沾上的那一層細細的黃土。
你們大戶人家做一頓飯那麼貴的?竟然是用金子這種貨幣來流通的嗎?
這位沈娘子一番話,說得三哥兒從酒缸泥潭裡爬了出來,其實也說進了郗氏的心裏https://m.hetubook.com.com。
郗氏瞅了瞅她的神情,見她站著面無表情,一言不發,便猶豫地道:「可是太少了些?也是,這怪我突發奇想、思慮不周了。以沈娘子的手藝,四成的酬價實在有些委屈了沈娘子,畢竟還要耽擱沈娘子兩日的生意,要不還是……十金吧?」
不用熬油點燈炸方便麵,沈渺又開始賣金牌早點「小籠饅頭」了,湘姐兒也時隔多日又開始上「早班」,她倒是很愛「上班」,天氣熱了,她也不用人叫了,自個起來后穿衣洗漱,有模有樣地捏著小小的牙刷蘸取牙粉刷牙。沈渺專門給她尋來一把兒童牙刷子,還是在駱駝商人那兒買的,是用更柔軟的馬鬃毛做的,雖比尋常牙刷貴得多,但湘姐兒用著舒服多了,不會總叫過於粗大的牙刷刷破牙齦了。
「不知大娘子今兒特意來,是為了哪兒兩件事?」沈渺克制著自己,忍著不讓自己眼冒綠光。畢竟每回這大娘子一出手,她都能掙一大筆錢,比拜什麼財神什麼菩薩都靈驗,也不知這回是為了什麼?
羊肉湯和疙瘩湯都是現成的,沈渺先盛好送了出來,便開始做雜醬面和羊肉面。
年嬸娘將淚水一抹,又樸實地笑起來:「是,我也不過是未雨綢繆。我還想替有餘攢一間小屋子呢,哪怕是城南大雜院里一間小小的房也好,往後她能自個住、自個照顧自個,不靠她兄嫂,我就放心了。我只要能瞧見這一日,要我立刻閉眼,我都願意。」
「慢用,您頭一回來,我自作主張給您免費加了幾片爊肉,可嘗嘗鮮。」碗輕輕落到了面前。
郗氏仔細地與她說清來龍去脈:「沈娘子與方廚子打過交道,想必也知曉他是個因循守舊之人,只會做謝家慣常做的那些菜式,就怕去了馮家,人家讓他做些新菜,倒丟了臉。所以……不知沈娘子這月十八至二十日可有空隙?我便想請你一同去馮家幫襯操持那席面,馮家已說了算上籌辦的時日,會酬謝二十金,若是沈娘子方便,這二十兩金中當分四成以謝沈娘子相幫之情。」
實在太難得了。
沒法子,昨日驟然得知喜訊,神情激蕩複雜,又得忍著不要在人前得意洋洋,今兒過了一日後,那些紛紛擾擾都遠去了,便全剩了最純粹的幸福。
即便一生汲汲以求,欲圖那名利權勢,卻也要看官家肯不肯予你這潑天富貴。連以百年計的士族都成了砧板上的魚肉,還講究什麼門第?一切遵從心意便是了。如今看來,天下大義、高官厚祿、光耀門楣,皆為狗屁!他們這些還自詡高貴的「五姓七望」,也不過是先帝留給當今官家的肥羊。
沈渺被說得心酸,趕忙道:「快別這樣說,有餘不能沒了娘,你要好好保重啊。」
燒火,洗碗,燒火,洗碗。
門前便來了幾個眼熟的熟客在等候,見她移開門板,樂呵呵地招呼了一聲,便自顧自進門挑一張桌子坐好。這方便麵的熱潮總算過去,雖還是鋪子里賣得最紅火的,但已無當日之轟動,她倒也不失落,正好又能如從前般慢慢地做她的營生。
也沒聽見那高挑婦人招手叫另一人上前來:「阿喜,你來看……」
士族式微、乃至覆滅都將是定局了,日後謝家真不知會如何……她還執著這個做什麼呢?何況就連郗家,當年也曾因武官出身,在郗氏的父親升任節度使之前,而被鄙夷為「寒門」。
她不由分說將她趕到廊子下去坐著吃,初夏清晨的風涼爽,吹透人心扉,有餘吃得兩隻腳晃晃悠悠,忽然又從風中聞到了灶房裡冒出來一陣難以忽視的鹵香味,香得滿鼻子里都是馥郁的味道,揮之不去。其實方才她就已經聞到了,只是一會https://www.hetubook.com.com兒擦臉一會兒又被推出門去,她的腦袋都還沒來得及轉過彎來,就已坐在廊下了。
鹵好一整隻,在灶房裡吊起來晾乾,想吃的時候切成厚片,再淋一勺滷汁,之後配上蒜蓉醬或是梅子醬,蘸料吃,皮韌而糯,肉嫩又腴,紋理間都是鹵香,慢悠悠地吃上一盤,這日子簡直賽神仙。
因湯底和炸醬也是現成的,這兩種做得也快,沒一會兒便上齊了。
郗氏也記起來了,失笑地點著那「速食湯餅沖泡圖示」里最後一幅畫,上頭是個捧著面碗吃面的俏皮女子,她捧著碗,臉上的笑揚起來,眉眼彎彎,露出兩顆小小的虎牙,畫得真是惟妙惟肖。
沈渺回了鋪子,瞥見一早來吃面的人裡頭還有白老三和姚博士,便笑道:「還是老樣子?」
下清水、蔥姜蒜與秘制香料一起熬鹵湯,等香料湯滾沸時,便按照肉類耐煮的時間長短,將各類肉焯水后先後放入,這樣做出來的滷菜以香、濃、咸鮮為主,還帶一絲甜,椒麻味幾乎嘗不出來。
將門板一塊塊卸下來靠在牆角,沈渺張目望去,整條街市上已喧闐若沸,熱鬧得很了。
「婢子瞧大娘子也不生氣,」喜媽媽側過頭來,掩嘴而笑,「是大娘子向著九哥兒才是,與婢子何關?否則大娘子怎會特意讓婢子尋些舊衣來,想悄悄地、不打眼地來看一眼?」
起鍋,得先炒糖色,之後再將香料先炸后炒,炒香料時一定得注意火候,否則炒出來是苦的。
沈渺疑惑地看向這高挑婦人:「這位娘子是?」
郗氏實在忍不住了,小聲與相伴了二十余年的婢女耳語:「若是范立老先生知曉他最看好的關門弟子,將揮毫潑墨的天分都用在這上頭了,只怕能從棺材里氣活過來吧?」
喜媽媽方才也將鋪子瞧了一遍,這樣市井裡的小店兒,能這樣乾淨整潔的實在太少了,她踏在洒掃得乾乾淨淨的地磚上,忙上前扶住高挑娘子的手:「大娘子?」
甚至有些鋪子還會加芥末,那更是吃得涕淚橫流,令人難以招架了。這一類便是宋朝的「重辣」了,能吃辣之人愛若至寶,吃不得辣之人連途徑爊肉鋪子都要掩鼻而逃。
郗氏眼神一亮!
沈渺暈眩了,她在心裏瘋狂運算一兩金子等於多少貫銅錢,算得指尖都微微顫抖了一下。
沈渺鹵豬頭肉定價是三十五文一斤,滷蛋三文一個,鹵豬蹄便更貴一些,四十五文一斤。這價碼與外頭的爊肉相比差不多,微微貴上幾文錢,但不離譜,因此被香味勾進來的食客們,你稱一斤我買半斤,沒一會兒竟將砂鍋里的滷肉都買了個精光,只剩小小几塊帶皮的五花肉,已經鹵得那層肥肉如豆腐般軟綿了,沈渺乾脆撈出來,決定午食時切片,自家吃面時加點兒肉。
之後果真空閑了下來,沈渺乾脆數了半貫錢來,派遣濟哥兒領著有餘一起再去鄭屠戶那兒多買些豬肉搬回來,她摩拳擦掌正準備再鹵一鍋,用來應付晚間的用餐高峰,沒想到,這時鋪子里竟又來人了。
郗氏不得不承認,這沈娘子手藝真是高超,而且蒸煮烤鹵炒,竟樣樣在行、樣樣推陳出新。
沈渺昨晚便開始做滷汁了,臨睡前將肉放進去鹵,今兒還沒來得及去看,也不知鹵得如何了。
若是這種與眾不同的不辣口味兒能在食客間受歡迎,日後她的鋪子便不僅能賣價格比較平民低廉的鹵豬頭肉,還能賣潮州特色鹵鵝。
金?金子?真金嗎??
人唯此一生。
「沈娘子,你可別告訴別人。我家男人、兒子媳婦都不知曉這事兒。」對於這事兒,年嬸娘很是緊張,提心弔膽地說,「他們不知曉我在給有餘存錢,我騙了他們,說是在內城開銷大,每日和-圖-書只能得三四十文。」
「原來是謝家大娘子!失禮了!方才竟沒認出來。」
姚博士卻想了想,改口道:「今兒要羊肉湯餅。」
晨曦初破,沈渺早起先開門迎客。
因日日要做活兒,她穿得極為普通,青碧色的短褙子,下頭是同色的褲裙,腰間還圍了一條碎花圍裙,卻還是掩飾不住她秀美又纖細的身姿。
沈渺頓時肅然起敬:原來是真財神來了啊!
「門不當戶不對,又是嫁過人的女子,我本應當為他的大胆心思惱怒的。但是……三哥兒走了,我這心啊,竟然也變了。」郗氏遙遙往遠處的天望去,今兒躲了幾日的日頭出來了,洋洋洒洒透過樹梢,落得滿地碎金,浮光掠影一般在眼前搖曳,她喃喃道,「要這門第又有什麼用呢?士族聯姻,自持高貴寧死也不肯低就,可這天若是硬要讓你低頭,你便是擰斷了脖子,也得低下來。」
「謝家大娘子,不必說了,這委屈我受定了。」
而這一整日,有餘最開心的時候便是吃飯的時候,每一頓飯都好香,每一頓都好飽。如今除了阿娘,她最喜歡的便是沈娘子、湘姐兒和雷霆了。濟哥兒不愛說話,有時還會揪湘姐兒的耳朵,很兇,怕怕。而那隻黃色小狗總愛跟在雞屁股後面舔雞屎吃,臭臭。
郗氏看了看天色,如今快到午時了,周遭食客行人寥落,於是又回頭問道,「不知是否會打攪沈娘子做生意?若是不方便,與沈娘子另約時辰也無妨。」
今兒不高興了宰一頭,明兒高興了也宰一頭。
這爊肉好生特別,竟從未嘗過如此的爊肉,一點兒也不嗆喉,吃起來鹹淡得宜,甘香暗生,果然是難得的好味。
「辟雍書院的馮博士與我們家中素來交好,他家的老夫人過幾日便七十大壽了,因馮太夫人身子不好,便不欲大辦,他們家琢磨著辦個只邀請親近人家的小宴,略慶賀慶賀便是。誰知他們家的廚子恰巧生了場重病,如今還起不來床,前日來謝家想臨時借方廚子去使喚。」
她捯飭好自個,捧上沈渺專門為她烙的巨型雞蛋餅,便迫不及待地爬上高凳,開始吆喝起來。
郗氏瞥她一眼:「你就向著他吧!」
沈渺藉此機會細細問她,年嬸娘才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她替人補洗衣裳,每日約莫能掙七八十錢,為了這七八十錢,她連午食都捨不得吃,早起在家吃半個能噎死人的干餅,到了晚上再回家喝一碗糙米稀粥,其餘時候餓了,只喝涼水充饑,便這樣一日對付一日。而她每日掙的錢,一半貼補家裡,一半悄悄地替有餘存起來,那些都是為有餘攢的「買房基金」。
醒了以後,她也不去治傷,反倒踉踉蹌蹌來沈記,見有餘面色紅潤,正往缸里倒水,這才鬆口氣。
那香味是幽幽的,初聞起來並不奪人聲色,但卻悠長,低頭嘗一口,湯餅吃起來細韌,湯喝起來清鮮無比,能柔滑地潤澤在喉間。
之後,便招呼她吃雞蛋餅:「先吃了再去洗碗,不著急。」
這世道的雞肉比豬肉貴,她便先試了成本最低的豬肉,今兒便是鹵的頭一鍋。
白老三點頭:「還要兩份炸醬湯餅。」
沈濟吃過雞蛋餅也過來幫妹妹算賬包油紙包,如今挑水砍柴的活兒有了有餘,他便也安生了,不用著急忙慌地做雜活。尤其辟雍書院還放了榜,他昨夜乾脆放了自個一日假,沒有讀一頁書,早早便睡了,今兒起來果然神清氣爽,連湘姐兒都說:「阿兄的嘴快咧到耳根了。」
角落裡有個大砂鍋里,滿滿都是鹵好的豬頭肉、大塊五花肉、豬蹄……是沈渺一晚上用極小極小的火慢慢地鹵出來的,棕亮的鹵湯里裹著這些鹵料與各色大料,不必掀開蓋子便已經從灶房香到了前頭鋪子了。
「
https://www.hetubook.com.com您說。」沈渺毫不猶豫。
方廚子與之比較,竟覺著只配與她打打下手了。
有一回,年嬸娘整夜都沒有來接有餘,沈渺讓有餘跟湘姐兒擠了一晚,後來才從有餘那結結巴巴、模糊不清的描述中知曉,原來年嬸娘也尋了一份工,是在珠簾巷後街幫唱戲唱曲的伶人或是勾欄院里的女子縫補戲服、清洗衣裳。
今兒客流量不錯么。沈渺洗了手出來,笑著問道:「兩位娘子吃點什麼?」
天黑了,鋪子里的人走光了,阿娘就會來接她了。
只是從此之後,她再給家裡人做早點,不僅會做有餘的份,還會多做年嬸娘的份,且給年嬸娘做成兩餐的量,這樣她早上吃一半,午時還能將就一頓。如雞蛋餅這樣的東西,涼了雖沒那麼好吃了,但不會發硬,又營養、油性足,能讓人吃飽。棗湯甜,能升高血糖,補充能量,也能防著再有這樣暈眩無力的時候。
午後,再陪湘姐兒四處折騰鄰居,在巷子里當山大王,能玩到後背盡濕。下午她再挑兩次水,之後便等夜市開了,真正忙碌起來,那時她便會像一塊兒磐石,寸步不離地堅守在爐灶邊,替沈渺燒火、燒火、努力地燒火,或是在燒火的間隙,再去洗碗。
郗氏覺著這沈娘子這強忍激動的模樣很是有趣,輕咳了一聲,言歸正傳道:「昨日請九哥兒來沈娘子處商議作坊一事,可惜我那孩子是沒個經濟頭腦的,竟全然忘了沈娘子交代的話,蒙頭蒙腦只記得『防火牆』幾個字,說也說不清,因此今兒我便是為了此事前來。不過這事兒需占沈娘子一些時辰,三言兩語也說不清,一會兒再詳談。另外還有一事……」
「店家娘子,這爊肉真香啊,都有什麼?怎麼賣?香得受不住了,趁熱切一塊兒來嘗嘗!」
進門來的是兩位年紀約莫四十余歲的婦人,兩人都穿著素淡的細布長褙子,頭髮簡單梳了個包髻,只插了個銀簪子,便沒什麼裝飾了。但沈渺看她們細膩白皙的面容和神態,便覺著她們應當是出自富貴之家的,只不過二人出來逛街市,刻意打扮得不起眼吧?
這素湯餅瞧著簡單,但要做得這樣好,的確是很不容易的。
年嬸娘愣了愣,推了兩回,沒推給沈渺的力氣,被直接塞了個滿懷,只好千恩萬謝地拿了。
灶房裡一時蒸汽氤氳,瀰漫如雲。
結果扔上車時,頭狠狠磕在木板上,倒把她撞醒了。
沈渺呆住了:「四成?……金?」
另一人生得更高挑些,背脊筆直,已經轉身去欣賞牆上那兩幅的字畫了,她靜靜看了一會兒,留意到另一邊的泡麵教程圖,又踱步過去看了半晌,最後不知為何「噗嗤」笑出聲來。
開業之前特意定製的砂鍋,閑置許久,今兒可算用上了。
她微微一嘆:「看來我們這番喬裝打扮,簡直是多此一舉了。」
沈渺剛在櫃檯旁邊靠牆之處支起一張桌子,將砂鍋擺了上去,便已有人來買了。
她好奇地又站起來跑去看。
年嬸娘笑著讓有餘進門,她則告辭自去做工,見她要走,沈渺趕忙給她裝上兩包雞蛋餅,再提上一瓮棗湯:「今兒做得多了,放著也是白放著,拿去吃。」
「來碗素湯餅吧。」其中一人掃過牆上食單,微微一笑。
喜媽媽心如明鏡,溫柔地望著九哥兒的畫,也笑道:「自打范老先生病逝,九哥兒不知多久沒有拿起畫筆了,還有那兩幅字,不說昭然若揭,也是心之所向、意之所傾了……不過,這便是少年郎才有的心思,熾熱而純摯,愛憎也從不隱匿,便如急管繁弦,宣于言、行於止,九哥兒這年歲也是理所應當的。」
柴燒的敞口斗笠粗陶碗,清亮的湯里卧著一圈圈拉得纖細的湯餅,幾片切得纖薄的爊肉整齊地排在面上,一和*圖*書旁還點綴幾片青翠欲滴的蕹菜,湯餅的香味跟著蒸騰的熱氣很快瀰漫進了鼻腔里。
喜媽媽笑道:「這不能怪九哥兒,他雖擅畫卻不大愛作畫,若非當年范老先生偶然得見他寥寥幾筆便勾出人家苦練多年的妙筆,死活要收他這個弟子,九哥兒還不願學呢。婢子都還記著,九哥兒那時候還小,常跟您撒嬌,三句有兩句都是『阿娘我不想去范家學畫了,學畫實在無趣』。」
沈渺見她將雞蛋餅揣進懷裡沒有吃,匆匆離開,也嘆了口氣。
「爊肉」中的「爊」有通過長時間烹制熟肉的意思,便是此時的鹵料鋪子了。滷肉在大宋並不稀奇,汴京城內不少打著「爊肉」招子的,生意都很紅火。沈渺買豬頭肉時順帶打聽了一下行情,也買了點兒旁人做的來嘗,心裏約莫有了底,這才開始嘗試著賣的。
沈渺笑吟吟地接過了,另外幾人有的要羊肉湯就小籠包,有些要疙瘩湯,沈渺便一邊讓濟哥兒送兩籠小籠包進來,自個便忙往灶房裡去:「好,馬上就來,稍坐啊,各位。」
沈渺眼神立刻變得堅定無比,沖郗氏猛點頭:
之後陸續又有人來喝湯,做媒的寧娘子隔三岔五也准要來喝羊肉湯,她對沈渺做的羊肉湯讚不絕口,每日都有不重樣的新鮮讚美,說媒之人這口條果然伶俐,說得沈渺都險些飄飄欲仙了。尤其牛大鎚的橫山羊鋪要是偶然間斷了貨,沈渺換鹽池灘羊熬湯,她竟然一下便能吃出不同來,顯然是個羊肉老饕了。
「呸呸呸,怎麼盡說這些不吉利的,快呸掉。」
未及品嘗,香已撲鼻。
這時候早市剛散,本是半早不晚的尷尬時候,鋪子里本應閑下來,但因這鹵料出鍋,香味躥到了街市上,將許多本是路過的行人都香得躥了一跟頭,於是尋著味兒便進來問了:
這時一直站在她身畔的矮個婦人便在此時適時出聲,笑容溫煦地說道:「沈娘子與我們家大娘子十分有緣,只不過先前只仰慕過沈娘子的為人、嘗過沈娘子的手藝,今日才是頭一回相見。不知沈娘子可還記得,當初那四百五十條蜜豆酥皮烤饅頭?」
沈渺聽完除了保證自己絕不會外傳,其餘的什麼也沒有說。
年嬸娘嘆氣道:「長車沿途停車接人,繞來繞去,若是不慎沒趕上車,她記不住路,很容易走丟的,若是遇上拍花子可就糟了。沈娘子,我知曉你好心厚道,但是……這是我們娘倆的命。」她低頭掏出帕子來拭淚,「我是老蚌生珠,年紀大了,以後也不知還能帶她走幾回,趁我還在時,牽著她一遍遍走,總有一日她能記著這條路,往後即便我病了、沒了,她一個人走,也不會丟了。」
更別提,連這鋪子也打理得別出心裁。半窗的櫃檯、齊整的地磚、窗下的條桌、門邊的青松、還有牆上的食單與圖示……
何況,真要娶個市井的女子或許也有好處,官家見謝家如此頹勢,恐怕便不會再趕盡殺絕了。
她將小攤車推到門邊,壘起了小蒸屜。攤車裡已擺好了紅泥爐子,爐中熱熱地騰起炭火,沒一會兒便蒸出了小籠包的香氣,蒸汽透出籠蓋,絲絲縷縷隨風往街市上飄。
那日她沒來,便是餓暈了,倒在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的勾欄後巷里,竟來來往往無人理會她,還有偷兒把她那日掙下的銀錢都摸走了,她就這樣在地上躺了一夜,隔日老鴇瞧見了,還以為死了人,嚷著晦氣,叫來了兩個廂軍將她扔上板車,罵罵咧咧就要推到城外亂葬崗去隨地埋了。
沒想到今日的鹵豬頭肉反響倒也不錯,這才端出來呢,就有人好奇地上門買了。
她頓了頓,指了指面前吃完的面碗,笑道,「原本只是為了湯餅作坊的事兒來的,但是方才嘗了沈娘子的手藝,我卻還有個不情之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