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你的名字
沈渺擔憂道:「秦州的亂子那麼大嗎?」
兩人都是務實之人,沈渺便也不寒暄了,與謝家大娘子細細商議起那辦方便麵作坊之事。她提出要佔三成的利,郗氏也沒有多討價還價,反倒好奇地問起何為「防火牆」。
與此同時。
沈渺見了謝祁總是沒理由不高興的,她上前輕輕一福:「昨日剛在夜市遇見九哥兒了,今兒又在這裏遇見了。對了,還沒告訴九哥兒呢,濟哥兒考上了!考了第六呢!」
湘姐兒一張臉皺巴巴了起來。她不知要怎麼寬慰狗兒了,於是便學著大人的模樣,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撐著下巴,後背靠在排水渠,仰著臉去看天上絲絲縷縷的游雲。
「行商風險無常,為圖保業安固,防火牆商號便猶如甲胄在身、堅實壁壘,可禦敵在外。」
這回沈渺倒是聽得認真,還請周掌柜拿了幾樣出來給濟哥兒試一試。
他默默在心裏念了好幾遍。
沈濟也被震得身子搖晃了一下。
湘姐兒咂舌道:「這不得把人累死?」
他們沉默地看著天,有餘則專心地拔草。她把手邊的草都拔光了,於是又開始壘石塊,轉身想再尋些石頭時,她忽然歪了歪頭——
喜媽媽忍俊不禁:「是是是。」
「是十兩。」沈渺摟住他的膀子,悄悄在他耳邊說,「金。」
但郗氏卻說無妨,毫不嫌棄地坐在小凳上,還捧起茶碗輕輕喝了一口,瞥了眼小院那隻與雞硬擠在一個窩裡的黃狗,忍笑道:「來這兒又不是專來吃喝的,何況方才已吃上了甚好的湯餅。」
聰明人之間不必說破,相視一笑,便雙方的心思都一片澄明。
「快別提了,秦州正平西羌之亂,便生了些流民,有些都流竄到蔡州城外了。教頭謹慎,怕屆時有不法之徒混進城來,生出亂子便不好了。因此如今日日都派人四下巡守,夜裡也不讓歸家,說是以備不時之需。」小廂軍打著哈欠,顯然這段日子缺覺得厲害,又眨眨眼笑道,「值夜時肚子餓,又不想啃餅子,還是沈娘子這兒的湯餅好,熱乎乎吃下去人也精神了。」
沈濟奇怪道:「阿姊怎麼這般高興?」
她一肚子歡喜無人分享,只能衝過去抱住了它,狠狠在它的狗頭上親了兩口,又高興得捧著它的狗臉來回搓:「追風啊追風,我們要掙金子啦!而且等作坊運轉起來,咱們不是躺著都能掙錢啦?到時候阿姊每日給你買兩根大骨頭,咱啃一根扔一根,就是這般闊綽!」
「為何我阿娘,不像你阿姊那般開明呢?」李狗兒蜷起膝蓋,抱住了自己。
一進去,她對上好幾雙眼睛,這才發現往日冷清的書局裡難得的熱鬧,裡頭或坐或站,在櫃檯前圍了好幾個寬袍大袖的學子。
於是她聞弦歌而知雅意,心裏便也明白謝家為何要選擇幽州了,原來是最親密的外家。
這幾日沒下雨,排水渠彎彎曲曲,還是乾涸的,巷子里的孩子都喜歡鑽進去玩捉迷藏。
「可若是不做,阿娘又哭又鬧,說我不爭氣,不孝順,我也只能聽她的。」
喜媽媽立刻便屈膝道:「大娘子萬不要如此說,折煞婢子了。」
先前聽九哥兒稀里糊塗說什麼防火牆時,她還不知其意,如今才知道這三個字有多麼貼切。喜媽媽也正色道:「婢子也聽明白了,甲出資,不出面。掌控作坊的商號只是個空殼子,並無實際經營之業,因此一定要擇賢能忠心者主其事,再通過這一殼子,連通甲與丙。但這殼子若要能經營妥當,必須將章程規制務極詳備,權利益分配、決策之程、許可權之屬皆書于冊。否則殼子跑了,便什麼都漏了。」
沈渺驚訝地看了眼謝祁,原來九哥兒讀書這般厲害?他平日里從不提,也不會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學識,更不會擺出高談闊論的樣子來,她便也從未曾想過他能厲害成這樣。
尚岸和-圖-書忍不住瞥了格外溫和的謝祁一眼,心想,謝九何時對旁人這般熱絡了?還借書?還逛一逛?
於是沈渺很快收拾好,把鋪子關上,小攤車上的大傘與底下的碳爐都取下來,便與濟哥兒一塊推著走了。雖說內城裡有不少近一些的書局,但沈渺寧願繞遠路去周掌柜那兒買,一是照顧周掌柜生意;二是他的書局離辟雍書院近些,不少書院的學子與他往來,他知曉不少書院里的事兒,沈渺正好能為濟哥兒打聽打聽;三是方便麵作坊與做席面這兩樁生意都是意外之喜,今兒談妥了她心情激蕩高興,可是財不露白,她沒法逮著人說,便很想出來走一走,將這份喜悅交給外頭的微風與陽光去平息。
「沈娘子出嫁時年方十五,又有父母庇護,想來當年還未曾長大,輕信他人也是有的。」喜媽媽倒是感同身受,低低地嘆息道,「觀夫古之賢達,皆是多經磨難的。昔西伯拘而演《周易》,孔子厄而作《春秋》。于困苦之中,人必思變,沈娘子的聰慧,想必是因身處苦境,才砥礪如此的。」
她的聲音落下,便引得他們都回過頭來瞧。其中一個娃娃臉的學子,立刻驚喜大叫:「沈娘子!」
這時,周掌柜掀開後堂的帘子走出來,一邊側身與身後高高瘦瘦的人說著什麼,一邊邁過門檻:「謝家九哥兒,你回書院讀書要沙土作甚?我倒是有些河沙,原是用來養鱉的,便均給你一盆吧!」
「好了,咱們偷著樂就成了,萬不要說出去啊。」沈渺把手往嘴上一捏,「你去叫湘姐兒起來了,給她洗洗臉,換身衣裳,阿姊再做一鍋爊肉,咱們便出發。」
沈渺還用茶水在桌上畫出了架構圖,還笑著解釋了一番:「大娘子也知曉,我嫁到金陵三年,金陵與明州等地海貿昌盛,來往商賈不僅有宋人,還有外邦諸夷,海貿所面臨的風險較常規買賣更為複雜多變,不得不小心為上,我也是聽鄰居那老訟師與其他大商賈談論時說起這個法子,覺著很新鮮又有道理,便記在了心裏,如今便借花獻佛來班門弄斧了,望大娘子不要覺著我魯莽。」
他頭腦發熱,問完了,才知曉自個竟然在這兒恬不知恥地打聽沈娘子的閨名!
謝祁那腿終於好全了,先前雖早已拆了木板,但走起路來還有些疼,如今算是走路跑跳都沒問題了,家裡便催他回書院讀書,他今兒也是來蘭心書局買些筆墨,順帶再添補些其他用具,便要回書院去的。
沈渺認得他,起先便是他領著廂軍教頭一大幫人進來吃方便麵,還嚇了她一跳的。後來他也常來吃面,不過後來有空閑慢慢坐著吃,便都點的是羊肉面,唯獨忙碌時才會包幾份方便麵回去吃。
郗氏與喜媽媽卻已陷入了沉思,她們對視了一眼,默默無言,可心中幾乎被沈渺這些話驚駭得掀起巨浪。謝家如今是何等處境呢?不得官家信任,還持有巨富!從謝父這一代起,他們族中子弟不論多麼才華橫溢、盡心儘力為官,都再無人能突破六品官以上,這意味著什麼?
若是換作追風,那豬蹄只怕半路就被他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沈渺得意地挑挑眉:「阿姊剛接了個大生意,過幾日要去辟雍書院的馮博士家做席面,能掙這個數。」她把兩隻手都伸了出來,在濟哥兒面前晃了晃。
「不必總言謝了,我的書只是錦上添花,這一切都是濟哥兒苦心讀書才得來的,當謝他自個才是。」謝祁沒有居功,反倒笑著搖搖頭,又轉過頭對沈濟道,「恭喜,日後我們雖不在同一個學舍,也算半個同窗了,回頭你入了學,我領你四下逛一逛。」
鹵湯現成有,便只要將這些肉剁開洗凈焯水後放進去便成了。剛將肉下鍋,正要去搬門板關門,忽然跑進來個眼熟的小廂軍,一進門便
和_圖_書急切地嚷道:「沈娘子,你這時辰便要關門了嗎?幸好我來得巧,快,包二十份速食湯餅來。」
沈渺想了想:「成,那你和有餘在家吧,雷霆也留下來,阿姊買了東西就回來。你和狗兒玩夠了,若是阿姊還沒回來,便去顧嬸娘家裡等,阿姊會去與顧嬸娘說一聲,叫她幫著看顧你。你與狗兒即便要玩也在巷子里玩,可不許跑到街上,知道么?」
沈濟驚喜道:「十貫?」
「大娘子連身邊之人都如此厲害。」沈渺大為驚訝,這位總站在謝家大娘子身邊的矮個婦人,她雖未介紹自己,但從她謙卑的態度,沈渺約莫也猜出了她是謝家大娘子的奴婢,可她竟然如此有見識!
郗氏來沈記之前,其實已將沈渺的來歷家世甚至前夫的身家背景都打探清楚了,於是與沈渺說定了分紅與其餘籌備的細節,事事達成一致后,臨別前,郗氏還拍了拍她的手背,十分憐惜她。
但後世的家族企業為了避免這類情況,有效保住家業,會將股權架構做得異常複雜。要知道商海浮沉,有時並非做錯了什麼才導致破產,反而是做得太大、太好、太打眼,時代容不下一家獨大,才會常有「一鯨落才能萬物生」之事發生。
意味著他們守著一座金山,卻再沒有了能保護它的寶劍。
一股熱氣悄然便爬上了他的耳朵。
她停住了,沒再說下去,轉而笑談自己的過去,「後來我從幽州嫁到謝家,對汴京里那些錯綜複雜的姻親與人情往來兩眼一抹黑,太夫人便將阿喜給了我,讓她提點我,幫襯我打理家事。因此你可不要小瞧了阿喜,她雖在我身邊自稱婢子,但卻讀書看賬無所不會,是連我也十分敬重之人。」
沈濟瞪圓了眼,甚至都不敢吐出那個字,嘴唇動了動,只冒出來一口氣:「金?」
「……濟哥兒學的顏體,寧大說的那狼毫不大適用。那還是用這等紫竹筆管的兼毫更好,中等大小的,最適宜他這個年紀書寫……」
「寧大,快別念你那些酸溜溜的文了……」尚岸聽得直打哆嗦。
「聽聞郗老將軍已經收復那些賊子搶去的兩個縣了,想來有驚無險,很快便能平息了。」小廂軍擺擺手,「不必慌亂,流民是進不來汴京城的。咱們守了幾日,也只抓住幾個渾水摸魚的蟊賊。」
湘姐兒撐著下巴,瞥了眼蹲在那拔草玩的有餘,又轉過頭來替李狗兒打抱不平:「可是我阿兄只是這般讀了一個月余罷了,那段時日他也讀得兩眼發直,有時我們與他說話,他都不知我們在說什麼,時常渾渾噩噩地出神,阿姊便說這樣不好,後來不許他那麼刻苦了,說是身子會垮的。你若是這般讀一年,定然也會垮的。」
排水渠盡頭延伸到地下的那個黑漆漆的洞口裡,似乎隱匿著一雙瑩亮的眼睛,正注視著他們。
正琢磨,湘姐兒打著哈欠走進灶房裡,揉著眼說:「阿姊,我不去書局了,我要去找狗兒玩。」
謝祁心頭鼓動,沈娘子眼眸認真,可她說了這許多,他都沒入心,兩隻耳朵像是刮過一陣風,他只聽見風中傳來「沈渺」二字,下意識便問:「沈娘子的名字……是哪個字?是妙手誰烘染的妙,還是雲帆淼淼巴陵渡的淼……」
沈濟卻是讀過謝祁寫在舊書里空白處每一句每一行的批註的,他便也知曉那寧奕說得不錯,默默點頭。謝家九哥兒厲害之處不在於文辭多麼華麗繁複,而是文字如刀,總能切中要害,他當初答題時,也下意識學他如此解題,想來這便是他能考中的關鍵了。
她想起來了,此人先前想買蛋黃酥給她拒過一回,後來方便麵風靡之時,他串聯了好些國子監內捨生與辟雍書院的學子漏夜翻牆出來吃方便麵,結果還被姚博士撞個正著,後來便好些日子沒瞧見他了。
很襯她。
「多謝九
https://www.hetubook.com.com哥兒。」沈濟有些臉紅了。
而謝祁還心裏含著沈渺這個名字,站在原地好一會兒,他瞥見她春山含翠般鮮活的眉眼,站在她身側的寧奕竟顯得如此聒噪了。
簡而言之,資本主義尚未萌芽的大宋,謝家與其他大家族通常的家產打理模式只有母公司(家族本體)-子公司(家族名下產業如鋪子、莊子、作坊)這樣簡單的二級運營模式,當上位者想要處置你時,簡直易如反掌,順藤摸瓜便一網打盡了。
沈渺面上不顯,送走那廂軍后卻還是決定一會兒推自家小攤車出門,多囤些不易壞的糧食得好。省得糧價大幅上漲,她的湯餅鋪子也無以為繼。
「二十貫?」沈濟有點兒不敢往上猜了。
「阿娘說,人家沈濟都能這樣讀,你為何不能?她說你資質又不比他差,你與他這般讀,明年一定也能考入甲舍,還要考得得比他還好。」李狗兒呼出一口氣,他雖然年歲不大,卻已覺著心裏沉悶得像是墜了塊石頭,令他喘不過氣。
沈渺接過肉來,見濟哥兒滿頭熱汗,便趕他和有餘去洗把臉,等二人臉濕漉漉地回來,又眉眼止不住喜氣地與他們道:「我先去把這鍋肉鹵了,一會兒咱們關了鋪子,去周掌柜的書局買些你開學要用的文房用具,昨日姚博士來吃湯餅便說了,你們這些經了童子試的,下月月初便要開學了,趁如今空閑些,便先將鋪蓋被褥、文房四寶都買齊吧。」
她一問,寧奕便熱心地上前為她推介,哪種墨條好,哪個筆硬,哪種硯台磨得墨漆黑……滔滔不絕。
她為什麼希望能以這樣的方式開設湯餅作坊呢?一是對封建王朝下的商貿制度不信任,雖然大宋商貿法律的完備周全與寬容已是各朝之最,但她仍無法相信一家天下制度下的法律公平;二是謝家想將作坊開在邊關,銷售群體是較為敏感的將士與軍需,她是小民思維,習慣了先規避風險,掙錢的同時她同樣惜命。但這不代表她慫到不敢參与,她爺爺說過,做生意,便是拄著拐杖過河,要敢闖,也要小心。方便麵這樣的速食的確最適合放在邊關這類地方,在衣食豐富的汴京是賣不長久的。三是大宋有最好的商貿環境,針對商貿的律例周全且稅賦相對公允,若是放在其他朝代,這法子也是行不通的。
他們人小,蹲在排水渠里,抬頭去看的天,便也是長方形的一塊兒,今日的天碧藍碧藍的,像是燒出來的一塊琉璃,將他們嚴絲合縫地罩在了這條深深的溝壑里。平白的,李狗兒心裏便難過了起來。
沈渺先跟周掌柜見了禮,再抬起頭來,才發現周掌柜身後的是謝祁。
雖不是為了助長攀比之風,但同齡人該有的東西,沈渺也希望濟哥兒能有,而不是因不同而被人排擠或是蒙受閑言碎語。
楊柳東巷,水房排水渠里,李狗兒低著頭,撿了根小木棍,在地上胡亂地划來划去,悶悶地對湘姐兒說:「……我實在不想留在家裡了。」
湘姐兒關心道:「你阿娘真的打你了么?」
上輩子,隨著自己名下的店越來越多,又漸漸涉及肉原廠、冷鏈運輸、助農直播等行業后,沈渺也開始學習如何保護自己。
「比打了我還讓人難受。」李狗兒雙眼空洞地扯了扯嘴角,「我阿娘讓我從今日開始,日日都要學著你阿兄那般練字、背詩、寫五篇策論,從早到晚,除了午時讓我歇一歇,便如坐牢般看著我。」
說完她便拉著有餘往李家的後院門跑。李嬸娘午睡還沒醒,李家靜悄悄的。沈渺探出頭去看,只見湘姐兒在李家門口學狗叫,沒一會兒李狗兒便頂著個腫眼泡探出了腦袋,兩人在門邊說了兩句悄悄話,他便躡手躡腳地溜出來了,兩人拉著有餘一溜煙跑到水房背後的排水渠里躲著說話去了。
沈渺營業微笑臉和*圖*書站在門口殷勤地揮手相送,直到謝家大娘子的馬車遙遙而去了,才蹦著回了鋪子里。濟哥兒、有餘帶著雷霆買肉未歸,湘姐兒睡午覺呢,唯有追風在院子里追一片被風吹得四下翻飛的落葉,九哥兒這名倒是給它取得貼切,它的確是一條如風一般捉摸不透的狗。
謝祁被她一雙透亮烏黑的眼瞧著臉頰發熱,很有些不自在地轉開眼去,輕聲道:「沈娘子別信他的,他說話總是誇大的多,我讀書談不上多有天資,只不過比旁人勤勉些罷了。」
她順帶將濟哥兒拉上前來,仰起臉,發自肺腑地感激道,「當初若無九哥兒出言提點,又借了濟哥兒書冊,他想來考學不能這般順利,日後濟哥兒在辟雍書院,也托九哥兒得空看顧一二了。」
沈濟將家裡的車在門口支好后,便也鑽進了鋪子里。他默默地站到沈渺身後,眼神有些警惕地瞄了那激動得奇奇怪怪的「寧大」一眼。
半晌,他收回了目光,也悄悄地踱步過去,站到沈渺身畔兩步遠,將寧奕不動聲色地隔開一步,也溫言替她擇選起東西來。
***
真是熱鬧了。
沈渺竟因此放心很多。
構建多層公司架構,母公司甲持有子公司乙的股權,乙再持有孫公司丙的股權。當孫公司丙面臨糾紛或風險時,由於股權與法人的隔離,風險不會直接蔓延到母公司甲。之後還能通過合法合規的股權代持、平台公司為中樞、獨立的財務核算、合同約定資產界限、避免關聯交易等等方式,從而在風暴中保全甲。
她還惦記著狗兒昨天挨了打罵,哭得那樣慘,今兒便想瞧瞧他如何了。
原來是「渺渺兮予懷」的渺。沈渺。
寧奕卻又湊上前來,墊腳勾住謝祁的膀子,小聲而神秘地對沈渺姐弟二人道:「你們不知道吧?謝九可是我們書院里所有講學博士的心肝寶貝,他當年考童子試是頭名考入的,之後在辟雍書院,甭管什麼考試,他亦從未做過第二的位置。他讀的書、做的書批旁人不知,惟有我最是知曉,那寫得極為鞭辟入裡,又貼切精闢。嘿嘿,我每次旬考、季考、歲考總借謝九的書看,臨時讀一讀,之後便每回都能取中,不至於被踢出甲舍。你家兄弟啊,當初能借到他的書,也算是撿到寶咯。」
這回沒了不靠譜的中間人傳話,沈渺三言兩語便給郗氏解釋清楚了。
「狹隘了吧,再猜,往大了猜。」沈渺喜滋滋。
等走到蘭心書局,沈渺基本也恢復了平靜,撩開書局門口半卷的葦簾時,她心裏也有些自嘲地想,她終究還是個為己悲也為己喜的俗人,不過當個俗人也挺好,她擁有的這些滿是銅臭的庸俗回憶,能令她內心豐盈且快樂著。
沈渺又去顧家說了聲,顧嬸娘便搬著板凳到門口來,一邊摘菜一邊遠遠看著,擺擺手:「你去忙吧,我在這兒坐著,他們怎麼也出不去巷子的。」
甩掉那些胡思亂想,她進門時揚著聲音,一邊喚著:「周掌柜。」一邊進去了。
李狗兒聽了更沮喪了。
***
尚岸袖手站在一旁,聽見謝祁溫柔得能滴出水的聲音,若有所思地撓了撓下巴。
但謝家大娘子對沈渺的態度與當初前來相見時截然不同了,她實在賞識這個模樣貌美卻又無比精明謹慎的小娘子。她這個歲數、如此出身,竟都能有這般見識,實在不易。
而且……她很敏銳地發覺謝家大娘子應當是特意為她透露自己是從幽州嫁來的。
看來是逃學吃面之事東窗事發,被家裡關了禁閉,今日才得以解禁吧。
郗氏似乎讀懂了沈渺的眼神,側頭望了眼喜媽媽,對沈渺笑道:「阿喜當年可是從謝家幾百個家生子里千挑萬選出來的,她自小跟著幾位謝家娘子一同讀書、學打理家事,本是預備著將來要隨九哥兒的姑姑陪嫁的。但……」但謝婕妤後來入了宮,又和_圖_書在宮中自戕了……
追風被揉搓得汪汪直叫。
幸好濟哥兒和有餘很快便回來了,他們大包小裹推開後院的門,雷霆背上還背了兩包油紙包住的豬蹄,它竟一路聞著生肉味,十分穩重地馱著回來了。
登車離去后,郗氏在車內還與喜媽媽感嘆:「沈娘子如此聰慧,真不知她當初為何會嫁給這樣爛泥似的人家?難不成真是叫美色沖昏了頭腦?」
湘姐兒想了想,老老實實道:「我不知道啊。」頓了頓又忍不住驕傲地說,「我阿姊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姊,自然誰也比不上她的。」
說著二人回過頭來,見到沈渺具是一愣,之後異口同聲問道:「沈娘子怎來了?」
水至柔且廣渺,柔弱卻有力量,好名字。
「不論如何,人不能忘本,也不能忘恩,日後九哥兒有什麼需要我相幫的,一定直言。只要我沈渺能做到的,絕不會推三阻四。」沈渺堅持道。
湘姐兒脆生生道:「知道啦,我不會亂跑的。」
「沈娘子也來買書?這段日子我被我阿爹關在家裡,都沒去鋪子里吃湯餅,真是餓得都瘦了!」他扔下手裡的書,自顧自地開始嘮叨個沒完,還激動地想擠過同窗上前來與沈渺攀談,卻又被身邊的尚岸眼疾手快地拽了回去,於是扭頭又不滿地對友人嚷嚷道,「尚兄你拽我作甚,你不知,我被我爹關在家中,寫了三篇頌湯餅的文章,頌的便是沈記的湯餅!你撒開,你理會不了,沈娘子是我等饕客的知音,是暗夜之明燈,更是孤舟之港灣……」
第四,九哥兒當日一來便說漏了嘴,謝家是要在幽州辦這個作坊,他們為何獨獨選擇幽州?沈渺幾乎下一刻便意識到了:以他們大家族的習性,必然是有族人在幽州當官,並且還是能夠主事的大官!既然有人「罩著」,這樁生意便值得一做。
李狗兒也跟著她仰頭去看。
但沈渺的法子,卻為郗氏鑿開了一道光。
沈渺卻沒在意,名字么,總歸是讓人叫的。她如今沒了父母,又沒有夫婿,難不成這名字便不能示人了?哪有這等道理!於是大大方方地道:「就是那個……天地之浩渺的渺。」
「金。」沈渺愈發沉醉,她這輩子都還未見過金子長啥樣呢!上輩子她也最喜歡金了,但她不買首飾,而是每年到銀行里買些金塊,再把家裡的保險柜塞得滿滿的,每年坐在那數一數,她便會覺著好生幸福。
以後他便要住在書院里去,需要適應不少新的人和物,不過萬幸,九哥兒也在。
「原是如此。」沈渺也笑著起來賠不是,但她卻通過喜媽媽對謝家更有了信心。能用十多年的光陰培養出一個這樣出色的家僕,那麼謝家如喜媽媽一般忠心又有能力的人想必不會少,挑幾個出來打理商號和作坊,也不是難事。
「……」沈渺也抖了抖渾身的雞皮疙瘩。
沈家小院中,小方桌上擺著兩碗粗茶,一碟子炸黃豆,匆忙之下沈渺來不及準備,只能這般歉意地說怠慢謝家大娘子了。
郗氏自小習武,雖也粗通文墨,但其實並不精也不喜愛,此時聽喜媽媽咬文嚼字,便覺著頭疼,但又想到過幾日要去馮家,那可是個更加咬文嚼字的人家!於是忙道:「阿喜,記得幫我做兩篇給馮太夫人賀壽的賀詞,再另外備幾首應景的之如賞花看水的矯情詩來,馮家來往的都是文臣家的夫人,吃席總要飛花令,每每與她們同席,飯吃不了幾口,倒吃了滿肚子的酸詩,真是苦煞我也。」
「好嘞,就來,怎麼今兒要這麼多?」沈渺隨口寒暄,進去飛快地包好,用麻繩捆成一串出來,遞給他,「這些日子也許久沒見軍爺們來光顧了,可是有什麼大事兒忙得緊?」
說完了名字,沈渺又自然而然地轉身與周掌柜搭話了,讓周掌柜為濟哥兒挑幾套好用的筆墨,順便問問書院里的學子大多都用什麼樣的紙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