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8章 馮家大宴
方廚子在旁邊聽得一愣一愣,最後全化作了崇敬的目光,閃閃發亮地看著沈渺。他認得的沈娘子溫和寬大,卻沒想到她一旦罵起人來,如此颯爽!
其他廚役原本在旁旁觀,不乏有瞧熱鬧的心思,見狀大驚失色,若是叫馮大娘子知曉,他們各個都要挨了打趕到莊子上去!於是紛紛堆上笑來,又拉又拽,將沈渺與方廚子都請了回來。
她與方廚子邁入馮家灶房時,十幾個馮家的廚役已將所需的食材提前備好了。馮家掌勺的庖廚雖病倒,但灶房裡還有兩三位年紀不小的老庖廚,見進來的是兩個年紀三十都夠不著的庖廚,尤其還有一位竟然是女子,他們自持效力多年,頓時便露出輕視之色,說話間也多有倨傲之意。
王大娘子便十分直白且氣壯:「俺不會。」
滋味太絕了!!
若是吃得下,吃下去一定是暖身又滿足的。王大娘子悲苦交加,筷子緊緊捏在手裡,卻吃不進嘴裏。
第一道是燕窩紅棗凍,燕窩細膩滋補、紅棗蜜甜清香,做成晶瑩剔透的凍,再澆上一勺桂花蜜,那等香甜可口實在令人難忘。
今兒是馮太夫人七十大壽,但馮太夫人早已因年紀大了而痴傻,渾渾噩噩連自己的兒子媳婦都時常認不出,因此今日便只擺了幾桌,前頭男人們三桌,後頭女眷們兩桌。
王雍寒門出身,又還有些良心,在官位上貪得有些局限,因此王大娘子在家也難得能嘗到胡椒味。
說完,沈渺拉著方廚子轉身就走。
魚凍本身鮮美而入口即化,再配上清爽的黃瓜與馥郁的魚子醬,很有此時宋人喜愛的汴京風味。
不過三年前,他之次子馮二郎也捲入宮變,先被貶至潭州,后宰相李崗極力主張嚴懲,同年九月,便被先帝密詔賜死。
否則坐上一晌午,還不得餓得前胸貼後背?
「俺娘哎!差一點兒就把我摔毀了呀!」王大娘子正好走在前頭,提著裙子步履維艱,方才腳下一滑,若非身邊的家僕眼疾手快將她拉住,她就要五體投地了!
今日要準備的菜,是沈渺結合後世宴席與當今飲食習慣擬定的菜單。第一道開胃菜她給取了個名字叫「汴京七味」,其實就是用花生、杏仁、黃瓜、木耳、牛肉乾、腐竹、荊芥這七樣食材,以醬、醋、香油、蒜末、花椒油、芝麻等調料涼拌而成。
於是將信將疑地伸出筷子,先嘗了一筷子「汴京七味」,眼睛頓時發亮,然後又迫不及待挾了一塊巍顫顫的鯉魚凍,涼涼的一入口便化開了,鮮美的魚籽香得她眼睛都眯起來了。
眾人在初夏的微風中這般吃上一碗,果然冰爽絲滑,乳香濃郁豆香甜蜜,悠悠沁脾。
這道菜一出,先前吃多了牛羊雞鵝等葷肉的賓客頓時滿口清新、身心都滌盪乾淨了一般。
***
郗氏忙上前,笑著見禮道:「好巧,遇上王家大娘子了,今兒你倒也來得早。」
或許這樣也好,省得還要煩惱。郗氏步入庭院中,小徑蜿蜒,綠陰漸濃。馮博士極為愛竹,馮家宅院幾乎隱於幽篁之中,院子里門窗也盡為古樸,全是木色,不著一點丹漆,連石階也是苔痕斑駁,為求一份天然,刻意不做清理。
郗氏關心道:「我家馬車上備有消食散並一些常葯,可要取來與你服用?」
王大娘子這回卻沒露出鄙夷來,反倒點了頭:「俺逃荒時也吃過,那玩意兒不好吃,鬧飢荒時才吃的嘞!」頓了頓,又犀利評價道,「那馮元就是沒挨過餓,凈是吃飽了撐得慌,你曉得吧?」
只要掌勺的還是馮家那庖廚,後頭的菜決計好不了!王大娘子試圖安慰自己和自己肚子里的肘子。
那兩個倚老賣老的幫廚,被沈渺罵得漲紅了臉,而且她大有再次轉身離去之勢,他們又被其他人勸和-圖-書和拖拽,只能偃旗息鼓,低下頭去,再也不敢多言。
這下一聞,濃濃的胡椒味里還摻雜著熬得噴香的牛肉香,她頓覺腹中饞蟲蠢蠢,津液自生,急切地舀起一口熱湯入喉。
於是裝作不情願的樣子抱著胳膊,把周遭一圈廚役都掃視了一圈,冷哼道:「奉勸爾等一句,以後沒認清形勢,便莫要逞口舌之利。」
不知是誰先下筷子嘗了一口,立刻便叫好:「這冷盤好生清爽!」
幾人落座,談了幾句話,馮家大娘子又告罪出去迎客,郗氏便與王家大娘子坐著喝茶閑聊,聊沒幾句,王家大娘子竟已不受控制地打了好幾個飽嗝,惹得郗氏奇怪地問:「大娘子今兒是脾胃不和?」
「行了,我最厭煩聽犬吠個不停,時辰不早了,若是延誤上菜,我與方廚子尚且可以一走了之,你們呢?自個掂量掂量吧!」沈渺從厚砧板上拔起一把刀來,徑直穿過人群,走到條案之後。
王大娘子來之前,便早已用醬肘子配大米飯吃得肚圓。她聽見旁人的反應,便很有些奇怪,這些人怎得味覺失靈了一般這樣大肆吹捧?以往他們再虛偽也沒有這般誇張。
連十一娘也鬧著去看了兩回,看得涕淚滿襟地回來了。郗氏倒沒去聽過,今兒也算能大飽耳福了。
如鯉魚凍一般,昨日便提前交代馮家取牛骨熬了高湯,沈渺拌完冷盤,同時又指揮方廚子切牛肉粒、洗麵筋,她則轉而備木耳、黃花菜、油炸豆腐、洗麵筋、等其他食材。
郗氏稍一聯想,便看穿了王大娘子為何飽腹赴宴了,她「噗嗤」一聲沒忍住笑出來,趕忙又用帕子掩住嘴,對上王大娘子疑惑的目光,她意有所指:「今日不同往日了,王家大娘子一會兒嘗了便知。」
沒人能回答她,她又開始訓斥馮大娘子:「你個當母親的,也不知曉派人去潭州瞧瞧,那兒聽說冬日也冷得很,沒個信兒,也不知那孩子有沒有受凍。」
立馬,又來了一道牡丹燕菜,這道菜更是好了,不僅好吃還好看!
孟夏時節,謝家質樸到幾乎沒有紋飾的馬車緩緩地停在馮家的宅院前,馮家門子忙上前來牽馬,周二掀起車簾,喜媽媽先跳將下來,隨後伸手穩穩地扶著郗氏下車。
這話把馮家大娘子的眼淚都快說出來了,失去了兒子的她,卻還要安撫喜怒不定的婆母:「是,兒媳現就派人去……」可話未盡,她已哽咽。
郗氏忙上前將她扶下來,又轉頭示意愣愣的馮七娘:「七娘,僕僮們送菜來了,你伺候太夫人用膳,我扶你母親去更衣。」
漸漸地,僮僕們流水般為賓客遞上已經分好的湯,那辛香便猛然濃烈起來,胡椒味率先撲鼻,激活了王大娘子的諸般感官。
***
王大娘子無所謂地擺擺手,又低聲與郗氏坦白:「反正嘞,這馮家辦哩那宴席啊,沒多些好吃哩呀。」她吃飽了來,才是明智之舉。
黏稠、順滑、鮮香。
今兒她依舊梳著利落的高髻,鬢邊卻只點綴數朵小巧珠花,身上穿一襲纏枝紋金銀綉對襟大袖羅衫,腰束寬幅錦帶,下裙百褶羅裙,裙擺雖寬大,卻也並無多餘紋飾。
因為郗氏與她一樣,從不主動在席面上提議作那勞什子詩,也不會刻意為難她,或是話裡有話、拐著彎罵她。但與她不同的是,郗氏在席面上還是會裝裝相,勉強應和幾首詩句的。
沈渺也沒想真的走,只是面對這些拎不清的人,不發發脾氣不行,一會兒做席面離不開這群廚役幫忙打雜,壓服了他們,才能好好使喚。
而她在灶房裡熱火朝天地做飯時,灶房也流水般開始往外上菜了。
灶房裡馮家的廚役對沈渺再沒有了閑話,只要沈渺一開口使喚,他們全都飛快地聽從,連老庖廚也https://m.hetubook.com•com小心翼翼地靠過來,幫著切菜揉面,殺魚剔鱗,低眉順眼,再不敢多嘴了。
其中年歲最大的那個,還眯著眼將沈渺與方廚子上下打量,陰陽怪氣道:「沈娘子、方廚子請吧,馮家今日備至的食材皆為珍品,還特意購置了兩斤胡椒,二人炮製時可要小心,若是毀了食材,可沒處尋。」
王大娘子奮力喝了半碗,便撐到了嗓子眼,只覺著肚子里的肘子也開始在湯里膨脹,可是這胡辣湯太好吃了,她喝不下了也忍不住含著湯匙,汲取著上頭殘留的滋味,又氣又悔。
站穩后,王大娘子自覺失了臉面,便一邊用帕子拭汗,一邊又氣又惱地指著為她引路的僕僮抱怨個不停:「恁這些人咋這麼懶呢!一點兒也不麻溜幹活兒!那麼厚的青苔也不鏟去!」
這真是馮家庖廚的手藝??王大娘子實在難以置信,畢竟先前她來馮家吃席,他們每回的冷盤,上的都是涼拌菠薐菜啊!今日竟然果真不同!
木耳與香菇為湯底增添了濃郁的鮮味,而炸豆腐與雞蛋則讓勾了芡的湯口感更佳滑嫩,再加上一點點胡蘿蔔,又為這湯又帶來一點點的甜味。
沈渺壓根沒在意他們。
緊接著,僮僕又給她上了一盤煎至兩面金黃的紅燒鯉魚,那鯉魚澆滿了特製的紅燒醬汁,又用小火慢燉至魚肉入味,湯汁濃稠裹在魚肉里……王大娘子抖著手嘗了一口,魚肉鮮嫩多汁,紅燒的味道濃郁醇厚,好吃,還是很好吃。
此時,馮家那僕僮被責罵得很委屈,又不敢與客人頂嘴,只能獃獃地站在那兒垂頭挨罵。
然後專心吃菜。
幸好很快,馮大娘子收拾好心情又強顏歡笑著回來了,她招呼著賓客吃菜,又命雜劇熱熱鬧鬧地演奏起來,於是宴席上漸漸笑談起來。
郗氏與王大娘子還未至水閣,馮家大娘子便領著幾個女兒迎將了上來,一番笑著寒暄,又問起九哥兒與十一娘怎麼沒來,郗氏都一一答了,想起兒女,無奈搖頭道:「九哥兒回書院讀書了,他落下不少課業,今兒便不敢再告假。十一娘則是吃多了那速食湯餅,額上發了好幾個面皰,沒臉見人,躲著呢。」
人間慘劇也不過如此!
馮七娘這才如夢初醒,忙擠出笑來,坐到兀自絮絮叨叨的馮太夫人身邊,心裏對祖母的怨怪又更深了一層:二哥兒是全家人心裏的痛,祖母平日里即便糊塗也不說這些,怎麼今兒卻要在這樣的日子、當著眾人的面,去揭母親的傷疤呢?
不過她今兒過來時,還是生了一場小風波。
尤其沈渺今日定的菜單,全是新菜。
這玩意一斤就要一塊金子,沈渺研磨時掉了一顆胡椒粒都趕緊撿起來,擦一擦再放進去磨,這是浪費一顆都會心疼的程度。
這時,方廚子的麵筋終於洗好了,沈渺取過來,她也不用切,直接用洗乾淨的手揪。
馮博士名馮元,精通經學,如今是馮家官位最高之人,但他也在國子監直講一職中蹉跎了半生了。不過馮元性喜淡泊,是個書痴,這清水衙門他獃著倒如魚得水。
早上沒吃上那小籠饅頭已是大憾,如今佳肴就擺在自己面前,她卻一口都吃不下了。
在大宋,開封府尹不僅位高權重,還是個極敏感又關鍵的位置,非官家心腹不能任。若非當今官家的皇子皆年弱,按慣例,開封府尹將由日後要繼承皇位的親王擔任——當今官家在未正式冊封太子之前,便曾任開封府尹一職。
都是只能幹瞪眼!
王大娘子被郗氏這句話勾得心裏痒痒的,難道今兒宴席有什麼不同?她想著又東張西望,卻沒看出什麼不同,甚至這水閣也布置得十分無新意嘛。
就在這時,菜未至,香先到。
當賓客陸續到來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沈渺已經在馮家巨大的灶房裡忙碌開了。今日要宴請的菜單,先前馮家已托方廚子與她商定,當知曉那速食湯餅便是出自她手之後,馮家大娘子極為大胆地說:「沈娘子名聲在外,又是謝家大娘子舉薦的,用廚不疑,請沈娘子放手去做便是。」
今日的她與宦官逛勾欄院又有何區別?
熱騰騰吃下去,又辣又濃。最重要的還是鮮,這碗湯每一味都鮮:肉鮮,菜鮮,麥粉也鮮,又因有了胡椒,整碗湯好似浴火而生一般滾燙暖和,吃起來不膩,不腥,濃香還久聞不厭。
王大娘子難過極了,她恨不得把這碗湯打包帶走,但後來她發現,她還是太天真了。
第二道也是宴席上最後一道,是陳皮紅豆沙冰碗子,紅豆沙細膩綿密澆上牛乳,與搗碎的冰渣混在一起,再撒上一點絞碎的陳皮碎,為這冰碗子添上了最為關鍵的一抹清新。
湯餅之後,又上了個小而飽滿的燒餅,那燒餅炸得可真好啊!外皮酥脆,內里鬆軟,散發著濃郁的麥香。將燒餅切開一個口子,裡頭夾上剁碎的醬牛肉,這醬牛肉滷製得醬香濃郁,與燒餅一齊一口咬下去,簡直香得人找不著北。
菜已創新,形制守舊,這樣才不會喧賓奪主。
王大娘子的郎君王雍是個奇人,他是京東路(山東)陵縣人,陵縣乃是遼宋兩國疆界,時常有兵禍,他年輕時逃荒流浪甚至沿街乞討,到了汴京后,以抄書賣字為生,可謂是一貧如洗,但他不久便一舉考中進士,如今已升任開封府尹。
更別提之後還有香濃的花膠瑤柱燉老雞湯、脂膏如琥珀的燒鵝肝、比肉更鮮香的雜菌炒百合……
既是來幫襯的,並非主家,郗氏便也藏鋒斂鍔,不欲奪人聲色。
方廚子將他們前倨後恭的態度盡收眼底,重重地用鼻子噴出一口氣,一副「我才是親傳弟子,爾等永遠不許靠近我師父」的驕傲神情,像根尾巴似的,緊緊地跟著沈渺。
她想起郗氏的話,心裏萌生出一絲後悔,但也僅僅是一絲,說不定馮家這冷盤是外頭買來的,所以才會如此不同。
第二道也是冷盤,沈渺取名為:「金鱗琥珀凍」。取黃河大鯉魚來熬制魚湯,熬到魚肉糜爛魚湯生膠,挑出魚骨,將魚湯冷卻,待其凝固后搭配薄片的黃瓜,配上鹹魚籽醬,十分美味。
她今天也很興奮。
方廚子聽聞立即便面露慍怒,當場便要發作爭辯,卻被沈渺笑吟吟地伸手攔住了,她臉上帶著笑,語氣卻冷下來:「我與方廚子,乃是爾等主家馮大娘子親自上謝家延請來掌勺的,可不是你馮家奴僕。既然爾等生恐我二人年輕手生毀傷你們那珍貴的食材,對我們妄加置疑,那我二人便就此打道回府,不掙這份銀錢便是!這席面,便由你們自己親力親為,如何?」
能去哪兒呢?二哥兒早沒了啊!
對面搭了個戲台,請了汴京城裡近來十分紅火的雜劇伶人,唱的劇也是汴京城近來連番而演、座無虛席的《王相公休妻》。
要做好胡辣湯,靈魂,就是胡椒!
她手快,幾乎眨眼間該切該碼的就弄好了,轉過頭,方廚子還在哼哧哼哧洗麵筋呢,於是沈渺也不歇著,又開始研磨胡椒粉。
先前她這般態度,被這些官家娘子明裡暗裡地取笑擠兌好幾回,她倒沒放心上,結果王雍得知后怒氣沖沖將她們有一個算一個,把她們各家的郎君和兒子全彈劾了個遍,還要親自進宮哭訴,這些娘子們便老實了。後來再不敢惹她了。
這本戲是先有的話本子,後來才叫梨園買了去,編成了戲,結果也是名震都邑。
取石缽時,順帶瞥了眼灶膛,還提醒燒火的雜役,火不夠旺。
這顯然是用羊骨和牛骨熬制了一整晚的高湯,湯白如奶
和*圖*書。拉制的湯餅筋道有嚼勁,盛出來時,似乎還刻意在湯餅中間包裹了些許鮮嫩的羊肉碎末,使得賓客們夾一筷子吃一口,肉香與面香便在口中充分融合了起來,越吃越香,越香越想吃。酸中微微一點辣,辣中又回甘,花生和杏仁吃起來脆生生,滿嘴香。
王大娘子望著滿桌只動了幾筷子便再吃不下的珍饈美味,幾近崩潰,她低下頭,在家僕複雜心疼的目光中,忍不住抬起袖子,委屈巴巴地擦了擦被饞出來的淚珠。
三年了,不敢去想,一旦想起還是痛如剖心。
接著,上了今日的主食:羊肉燴湯餅。
馮太夫人穿得喜慶,一身錦衣被簇擁著坐在主位,她今日其實也糊塗著,一會兒將馮七娘認成馮大娘子,一會兒又將馮大娘子認成自己的女兒,隔了一會兒又與馮大娘子問起那早已去世的馮二郎:「二哥兒去了潭州,怎麼還不寫信回來呀?」
馮大娘子竟也很爽快地採納了。
王大娘子以前是個農婦,不懂貴婦們的彎彎繞繞,也無法理解刻意在台階上留苔蘚的「風雅」,她在京中這些高貴的世家娘子里,總是格格不入的。
平日里捨不得買的菜、得不到的胡椒、吃不起的牛肉,今日統統都能大展身手,一次性做十幾道大菜,好生過癮吶!
宴席將近末尾,還有一道令王娘子印象深刻、極為好吃的翡翠蔬果卷,是將鮮嫩的春菜、黃瓜、胡蘿蔔、柰果等新鮮蔬果切絲后整齊排列,捲入薄如蟬翼的荷葉皮中,搭配上櫻桃果釀成的酸甜醬,那叫一個清甜爽脆。
馮七娘跟在母親身畔,見謝十一娘沒來,謝九哥兒也沒來,臉上的期盼與喜色便剎那間寥落下去,覺著今兒都沒意思極了。
蒼天吶。
這道菜不難,主要是涼拌汁要注重比例,需調得恰到好處。
她至今都還記得,自己心裏日夜惦記著、盼望著的孩子,就這麼輕飄飄死在了異鄉。她日日夜夜在汴京城外的渡口等著,終於等來一口黑沉沉的棺材。那簡陋的棺木里,裝著她孩子的屍身,裝著那個最貼心的、會在她生辰日悄悄采來鮮花擺在她窗前的二郎。
而這湯餅里還搭配鮮嫩的羊肉片、木耳、枸杞等食材。湯餅吸飽高湯的鮮美、羊肉的醇厚,還有豐富的配菜作為點綴。
最後,是兩道在場賓客都從未吃過的甜點:
郗氏知道這王大娘子瞧著粗魯,實則是心直口快,心地並不壞,便笑著就勢挽住了她的手臂:「馮家喜好風雅,大娘子又不是頭一回知曉,他們是極為推崇『竹林七賢』的人家,自來便有這等癖好,上回我還聽馮家大娘子說,她家馮博士,近來愛上了烤青苔吃呢。」
胡椒粉備好,再起一鍋,蔥姜煸香,將熬好的牛肉湯過濾一遍再沖在熱鍋里,此時,先加第一次胡椒粉,讓這胡椒的辛辣完美融入湯底里,之後再將切好的各色菜都丟進去。
她當年餓過肚子,平生沒別的愛好,唯愛吃。
喜媽媽扶住她的臂彎,在門子殷勤奉迎下入了院門。
馮家的廚役這時早已人人看得兩眼發直,老庖廚傻愣愣地看著桌案上一碗碗食材,他們頭一回見這樣快的刀、這樣精的眼和這樣能夠一心多用的人。
郗氏倒也能欣賞這一點雅緻,但是旁人便不一定了——
馮大娘子啊馮大娘子,你……你換了廚子,怎麼不知說一聲啊!
馮家翠影搖曳的水閣之中,賓客已經齊了,獻壽禮和相互寒暄也已進行完畢,眾人落座。
白蘿蔔切成細絲,不知經過怎樣繁雜的工序,這蘿蔔做出來形似燕窩,全沒了蘿蔔味。搭配火腿絲、香菇絲、雞肉絲、海參絲等食材,用高湯烹制而成。吃起來湯鮮味美,而這菜還擺得精美無比,盛在釉水溫潤潔白的鈞瓷上,宛如一朵盛開的牡丹。
如今他們
https://m.hetubook.com.com面臨著與謝家相差無幾的窘境。其中一個老庖廚,竟還不服氣地對沈渺道:「既然這位娘子如此自信,何不坦露師承何家?也好叫奴等心服口服。」
郗氏與馮家大娘子交好,天色尚早,便過來幫襯了。
之後只需要最簡單的調味:鹽、再加一次胡椒粉、醬油。加蓋,命雜役抽柴轉中火煲一刻鐘,香溢時,方廚子洗出來的麵筋水——其實就是澱粉水,一邊攪一邊加,使這湯濃郁而流潤、稠稀得宜,再點上香油、撒上胡荽,便大功告成。
嗚嗚嗚——
但與謝家一般,在黃巢之亂中,覆巢之下並無全卵,馮家大量田產與族人都被吞沒與屠戮,尤其……到了本朝,先帝臨死前下詔「不抑兼并」與擴大科舉名額,將門閥士族手裡的餡餅再次分割了出去。
這回根本不需要沈渺多說,胡辣湯的香味早已溢滿灶房,絲絲縷縷,縈縈繞繞,直鑽人心脾,把滿灶房的廚役都征服了,一個個吸著鼻子嗅。
奇了怪了……好…好吃啊!
不對勁。
沈渺更是冷笑,目光在那老庖廚身上重重地點了點,也用陰陽怪氣的眼神上下將打量了他們一遍:「我為何要自證師承?可笑至極!俗話說得好,有能則為,無能則默,你若是技藝高超,馮大娘子為何不肯重用你們反倒要重金向外延請庖廚?有這擠兌人的功夫,何不多自省是否學藝不精?你們二人活了這個歲數,還不懂這個道理嗎?」
正因知曉這一點,她對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家娘子,也是除了郗氏,一個都不稀罕。
王大娘子心裏也知曉,她們不過為了巴結她家郎君這個天子新貴,才捏著鼻子與她打交道。
這王大娘子是他的糟糠妻,曾陪伴王雍從陵縣一路流浪,夫妻二人感情深厚,這王雍至今後院一妾不納,唯願守老妻一人。
那是王大娘子從未聞過的味道,一開始距離尚遠,是隨風而來的,讓人好奇地伸長了脖子。
王大娘子不敢說自個特意吃了兩個肘子才來的,於是尷尬地笑了笑,小聲地辯解道:「今日朝食吃得晚了,肚裏還飽呢。」
於是不少人也嘗了,誇獎之聲此起彼伏。
方廚子鼻孔朝天,趾高氣揚跟在她之後。
「我可不敢這樣說。」郗氏忍笑,二人說說笑笑結伴往庭院中去,那馮家僮僕大鬆了一口氣,忙點頭哈腰地跟上。
馮家出身不俗,祖上乃是建立北燕的長樂馮氏,從東晉至前唐五百多年,長樂馮氏一族曾現「四帝四后五相」的盛景。
有了這些廚役的鼎力配合,接下來沈渺又飛快地做出來了這場宴席的幾樣主菜:香燒赤鯉(紅燒黃河大鯉魚)、牡丹燕菜、羊肉燴面、高爐燒餅肉夾饃等等……
之後便是第一道湯——是宋朝還未問世,但在後世風靡了全國,征服了無數國人、經久不衰的:胡辣湯!後世有句話說,河南人的一天,是從胡辣湯開始的。沈渺相信千年前的宋朝河南人也必然抵擋不住胡辣湯的誘惑。
也是沈渺建議她不必在宴會形式上拘泥一定要什麼清雅。既然是老夫人的壽宴,弄得太嘈雜新穎反倒凸顯不出老人家來了,不如將精力與心意都放在菜色上,是最好的了。
原本馮大娘子是想在竹林中辦個曲水流觴宴的,不過曲水流觴已不算雅了,家家辦宴都愛用這一套。但後來郗氏給她引薦了沈娘子,不知沈娘子是如何與她商議的,這宴便改了,如今簡簡單單地布置在水閣之上,四面掛紗,清風徐來,也算涼爽舒適。
之後,馮博士便將家族前程拋卻,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著書立說之上,再未有什麼念想。
王大娘子側頭見是郗氏,臉上的怒容才消退一些,還伸手要扶她,一張口便是濃濃的北邊口音:「慢點兒哈,這地兒上溜滑兒,加小心別卡倒咧(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