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4章 鐵鍋燉鵝
「真好吃,從不知鵝肉如此香,連骨頭都入味兒了。」阿桃吃得都嗦骨頭了。
那一頭,岳騰坐在福寧宮的偏殿里,對著正吃炙鴨的官家說起那速食湯餅的事:「緣何幽州兵能食湯餅,我兗州兵只得以干餅充饑?」
為此更不去管教他了,讓他隨心地長吧。
謝祁搖搖頭:「金梁橋北太遠了。」
謝祁忽而明白了,把話吞了回去,與那葯羅葛道:「另一處也瞧瞧。」
去年,他從金人手裡搶的女真馬,也都送到郗家的馬場,換了一批高大的遼馬回兗州。
趙伯昀擺擺手,忙把鴨肉咽下去,用內官遞上來的帕子擦了擦嘴,才耐心與岳騰解釋道:「並非如此。那小郗將軍先前便呈密折于朕,言及此事。道是有一巨賈,于汴京嘗過那速食湯餅后,瞧出其中商機,故而前往幽州興辦湯餅作坊。恰巧小郗將軍從遼人手中劫…不是,是白撿了些許馬匹,便想著用這筆錢財購置一批湯餅試為軍需,問朕可行否。朕思忖一番,便應允了,讓他放手去試之,且看這湯餅可真有傳聞中這般好。」
他手裡的幽州兵,指定早吃上了!
岳騰趕忙躬身行禮,說道:「臣代邊關將士,多謝官家厚恩!」
錯肩而過時,岳騰瞥了眼那高頭大馬,身軀高碩、肌肉隆實,全身毛色棗紅,一根雜毛都沒有,真是好馬啊。他心裏忍不住想,這樣的好馬在汴京城裡難得見了。
謝祁悄悄地望向她氣得透了粉的臉頰,又因那一句「我們九哥兒」,徹底成了一隻煮熟的蝦,整張臉都紅了,眼睛里都好似在冒熱氣。
香氣太足了,持續滾沸的香便也好似被炭火提煉過,又濃又醇。
其餘不過將牆麵粉刷、換新瓦和新門窗便是,謝祁心裏已經決定要買這一處宅子了,便開口問了問價。
謝祁本想答應的,衣角卻忽然被硯書扯了扯,他便低頭看向他,以為硯書是糖葫蘆吃完了還想吃別的,正想讓秋毫打開身上挎著的小包,裡頭還有三顆蛋黃酥,一人一顆。
與葯羅葛分開,主僕三人直接牽著馬穿過水房走到楊柳東巷來了,硯書這才舔著吃完的糖葫蘆棒道:「九哥兒購房何不去問問沈娘子?沈娘子剛買過鋪子,自然知曉這中人說的價高低與否。」
沈渺在他耳畔嘮嘮叨叨,說他不該輕信牙人,牙人一張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對上這等人精,九哥兒日後定要多長個心眼。」
硯書秋毫皆在此,那……順理成章的,她也側過頭來往巷子更深處張望,隔著一條石板小巷,果然看見了正牽著棗紅大馬的謝祁。
他走過金梁橋時,正好與一行人擦肩而過。
的確不錯,辛辣香甜,花香馥郁,喝完渾身寒意盡消,冬日里喝的確很舒服。
***
葯羅葛在前頭領路,一邊回頭為謝祁細說,「西巷掛牌典賣的宅子有兩處,都不大,一間朝東北的三間房,一間朝北的四間房,兩家房主都是搬去外城,要將此處典賣了置換外城大宅。不過這房子雖老,但兩家都洒掃拾掇乾淨了,才將鑰匙交與我託管,謝小郎君若是不嫌棄這兒老舊,便隨我去看看。」
不成,他的兗州軍也得要吃好的。
冬日有時風雪一下便是半月,若是遇上寒年,積雪能埋到人肚子,押糧人路上容易迷路,人馬凍死也是常事。
那…那…只有她坐了?
岳騰走到了東華門,從懷裡掏出一塊金燦燦的御賜金牌來。官家給他下的金牌他留了一個沒融,專用來出入宮禁,比拿長長的笏板方便。
真好,此時此刻,煙火與詩俱在。
「小郎君您若是嫌金梁橋北那臨街的宅子遠,那便只能去瞧瞧楊柳西巷的老宅子了,可是那宅子都二十年了,還不帶水井,怕您看不上呢!」
沸水流龍,激起陣陣白煙熱氣,那干湯餅燙得發出滋滋聲,褐色的油膏瞬間融化,裹在油膏里的酸菜一塊塊浮在了變得棕亮的湯色里。
一路走到水房附近,葯羅葛m.hetubook.com•com掏出鑰匙打開了院門,從後院門邁進去,打眼便是個四四方方的小院,東西約十丈,南北約六丈(宋代一丈約3.072米,院子約有180.4平方米)硯書舉著糖葫蘆蹦過門檻,好奇地東看西看:「瞧著好似比沈娘子還未擴店時的小院大一些。」
謝祁剛想說倒也不貴,他已準備買了,誰知原本聽得直點頭的沈娘子立即抬手打斷了他的話,生氣又驚愕道:「一千三百貫?好個奸詐小人,膽敢如此獅子大張口,豈不是訛詐你的錢!那邊的宅子賣個八百貫頂了天了!走,我跟你去討個說法!」
「是啊。」沈渺望著燈下的雪影,微微笑。
至於硯書,郗氏沒指望他,他生得討喜可愛,原先是看他可憐,不願過多約束,便養成了這副性子。後來發現,好幾回九哥兒因太過倒霉心緒低落,都是硯書在旁邊逗趣玩鬧陪伴,有他在,院子里熱鬧有趣,九哥兒也開心些。
他心裏像那熬糖水的鍋,甜絲絲地冒泡。
世家底蘊啊,有時惹人恨,有時又不得不敬佩他們。
喝了半杯,硯書和秋毫抱著碗筷出來分,按人數擺在了桌上,又忙裡忙外幫著傳菜,最後沈娘子端著一口滿得都冒尖的大鐵鍋走了出來:
如今謝家已經開始搬家了,謝家的宅子太大了,一時轉賣不出去,但不妨礙阿娘和爹爹已經收拾好行李,今日便與舅舅一起,要帶太婆、妹妹一同回陳州了;宅子里其他的東西,則分批慢慢地搬。
這些京師繁景,岳騰一概不看,他氣呼呼穿過金梁橋往御街去,準備進宮告狀去——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要讓官家評評理,郗飛景他憑什麼領著幽州兵吃獨食呢!大伙兒原是一起吃糠咽菜,怎他吃上國宴了?
結果硯書眨著大眼睛,光看他不說話。
葯羅葛不解:「距哪兒太遠呢?從金梁橋北往御街、州橋、馬行街、大相國寺都不遠啊。」
葯羅葛頭戴回鶻帽,身穿翻領窄袖胡棉袍,腳上踩著翹頭的厚底皮靴子,腰帶上叮啷作響,掛了好幾串荷包和鑰匙,甚至還有個刻著沈記兩個字的「鴻運當頭」木雕錦鯉鑰匙扣。
謝祁便裝作拿不定主意的樣子道:「明日此時,你我還在楊柳西巷見,讓我多思慮一晚。」
只是為什麼要月中喝呢?可是這茶湯有什麼講究?謝祁心想,回頭他要記得問問沈娘子……
「其二,這速食湯餅關乎軍需,朕不得不小心謹慎吶。若是要在燕雲十六州各州推行使用,朝廷哪裡有足夠的銀錢來支應?岳將軍你是清楚的,入冬之前朕那內藏庫都能跑耗子了,哪敢胡亂誇下海口?不過,你莫要擔憂,如今朕手頭寬裕了。等小郗將軍探親回來,朕便再請兩位將軍進宮,當面仔細問他,這湯餅將士們到底吃得咋樣,是不是真的又好吃又便捷?倘若屬實,朕哪怕將那內藏庫里的錢財拿出一半,給將士們買湯餅、建作坊又有何妨?」
片刻?岳騰認真地在心裏默數鼓點,約莫數到二百數,櫃檯與灶房連同的那個窗洞里,那丹鳳眼的小娘子忽而用手臂掀開一半帘子,探出頭來囑咐:「官人,可以吃了,再泡湯餅過軟,便不夠勁道了。」
「官人瞧好咯!」阿桃最喜歡給沒吃過速食湯餅的行商泡湯餅了,她一手抓著細長壺嘴的大肚白陶壺,一手豎起手裡的湯餅碗竹蓋子,微微遮擋在岳騰面前,免得熱水濺到他的衣衫。
喊了聲會賬,那丹鳳眼小娘子應著來了,立即飛了出來,笑眯眯收了錢,一邊抹桌子一邊讓他慢走,再惠顧。
他一面吃一面細琢磨,這湯餅與湯底油脂不少,湯餅拿油炸過,油膏里也不少油,主要還是這油膏醬底熬得香濃,酸菜酸中微辣,吃起來才這能般香。蔬菜碎與肉乾口感自然沒有鮮菜鮮肉好,在汴京城裡只怕不大受歡迎,但若是在邊關烽燧之上,冬日里能吃一口蔬菜,甭管m•hetubook•com.com是不是烤乾的蔬菜了,只要有,便能搶破頭了。
沈娘子這是搗了多少薑汁在茶湯里?但熬過最初的不適之後,他竟然也越喝越喜愛了。
今日的大鵝也貼了餅子,一圈黃燦燦的麵餅在鍋邊糊了一圈,底部稍稍浸在湯汁里,被餅子簇擁在中間的是油香軟爛的大鵝以及豆角、炸豆腐、米索、白菘、鴨血、腐竹、木耳……
雙目猝然對上,兩人一僵,忽然都忘了方才為何轉頭了,慌亂之下,又同時撇開眼。
岳騰看著她取來一壺熱水,又捧來裝湯餅的斗笠大陶碗,擺在桌上。
謝祁隔著熱氣,低頭咬一口鵝肉,嘴裏那肉燉得已咸香酥爛,從口到胃再到心,好似全被浸潤了這濃濃滋味。他忽而扭頭,想對沈娘子說些什麼,卻發現沈娘子竟也同時轉頭看向他。
有沈娘子護著,真好。
父母舅舅太婆妹妹都回陳州了,謝家又只剩謝家二房、三房的人,謝祁剛參加完院試,留在家裡也無趣,還要忍受叔嬸的陰陽怪氣,今日才會迫不及待便尋了中人,來楊柳西巷看房。
「可不是,回頭找您喝酒,走了啊!」葯羅葛也笑著回身擺手,又對謝祁拍著胸脯吹噓道,「那是葛神棍,原是個道士,如今還俗了,靠替人寫符算卦,熬神湯做法事為生,他的宅子便是我替他尋的。買宅邸是一輩子的事兒,我做事公道,從不坑騙人,您瞧,這內城各大巷弄,沒有我不認得的人。您找我,找對了!」
西巷也是前鋪后宅,只是鋪子所臨的街道較偏,不挨著金梁橋,也不挨著汴水,街面也比較窄小,故而西巷整體不如東巷繁華熱鬧。
謝祁乖乖點頭。
周大和周大媳婦有個孩子叫周初一。郗氏都想好了,九哥兒去書院秋毫跟著,平日里周大趕車、周大媳婦做飯,周初一能幫忙看門戶、洒掃。
兩個書童你追我趕跑到前頭去了,謝祁自個一個人牽著馬在後頭慢騰騰地走,不由在心中懷疑,這馬怎的輪到他牽了?到底誰才是主家?
「西巷建得比東巷更早,所以您瞧,一應房宅都老些,地上的石路也不成樣子了。且不少人搬走了,如今西巷只住了五戶人家,都是老翁老嫗了,他們的兒女大多在外行商,幾乎不在家,因此這便要冷清些。」
垂眼一瞧,陶碗里卧著一隻圓形的干湯餅,似乎炸過了,湯餅一根根盤成圈,根根金黃。湯餅之上,有一塊褐色帶酸菜碎的油膏醬,邊上是半個切開的溏心蛋,一把蔬菜碎,一撮切碎的肉丁。
之後便僅有一條過道通向左側的門,前頭是個臨街小鋪子,鋪子更小,所幸還算方正,大致有長六丈寬六丈,鋪子里門窗都關了,塵埃更重,謝祁在門口瞧了瞧,便被嗆得打了三個噴嚏。
她家門都沒進,讓秋毫和硯書進沈家小院等著,她便拉上九哥兒,一路抿著嘴,氣勢洶洶穿街過橋,到樓店務的牙行找葯羅葛算賬去。
「那便去水房邊上那家,那家也好,離水房不過幾十步,便是沒有水井也無妨,汲水十分便利。」葯羅葛將腰間掛著的鑰匙取下一串來,領著謝祁側身擠過老人們的棋桌,還有個圍看下棋的老漢回頭瞧了瞧他們,他似乎認得葯羅葛,還熟稔地問道:「葯羅葛,又帶人看房來了?」
他便是這樣從巷子深處斑駁交錯的光影中走了過來,因初雪剛停,整個巷子都是濕潤的,漏盡巷陌中的日光被地面的殘雪一映,好似帶上了水色,水蒙蒙的,便使得那遠處走來的少年郎,與他的馬兒,都好似走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月光里。
有了沈渺這話,大伙兒這才你給我挾一塊兒,我給你倒一杯,快快活活地吃了起來。
謝祁走進巷子里只覺樹蔭深深,只有幾個衣著質樸的老人聚在巷子里賭豆子、下棋,兩邊宅子屋瓦上都長了草,牆角爬著青苔,以碎石泥土夯成的地面被雪水浸濕,踩上去有些滑,打眼望去,滿眼皆是陳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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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祁側過頭去,輕咳一聲。
「我…我要搬家了。」謝祁的耳朵不知是被凍得還是如何,已泛紅了,他將家中的事言簡意賅地歸納了一遍,「……便是如此,日後我便要搬出來自己住了,書院放了院試參考學子三日假,我才能來看房。方才看中了西巷一處宅子,雖老舊些,但很清靜,那中人要價一千三百貫,我……」
謝祁沒忍住,喉頭滾動了幾下。
說了會,沈渺又開始對那葯羅葛生氣:「這也不能怪你,是那巧舌如簧黑心賊,胡亂鬨抬房價,呔!還騙到我們九哥兒頭上!」
明日便能簽契書了,沈娘子太厲害了!
沈娘子已去灶房燒大鵝了,這茶湯是唐二為他倒的,說是每到月中前後幾日光景,沈娘子都熬這茶湯喝,想必是極喜愛的。
但沈渺轉過頭與他說話時,他又忙壓下嘴角,露出茫然又委屈的樣子,惹得沈渺對葯羅葛更生氣了——他怎敢欺負九哥兒這樣純善之人?
於是眾人又去了更遠一些的,那房子一樣老,還少一間房,價格只少一百貫,
硯書將糖葫蘆的糖衣外殼專咬下來,在嘴裏含著,聽見葯羅葛困惑的聲音,也一臉認真地點頭道:「奴也覺著遠,若是住到那兒去,來沈娘子家吃飯還得走一刻鐘呢,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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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真好。」
他在兗州那麼多年,要去長城戍守的士卒每年輪換,這樣底下將士多少還有些盼頭,熬過一年,第二年便能回家團聚,若是讓人一直待在烽燧線上的鄔堡里,睜眼便是茫茫大漠,閉眼只有群狼尖嘯,是人皆瘋。
一個假裝忙碌地吃肉,一個若無其事地端起酒喝了一口,後來還是謝祁輕輕地開口:
他忍下一肚子對郗飛景的問候,用筷子挑起一口,一口下肚便驚訝地挑起了眉頭,這樣泡開的湯餅竟真的不輸那些揉面現煮的,甚至還更香!
大多要運往烽燧上的軍糧,軍資庫的軍吏都得提前大半年在入冬前囤積完畢,所以一定要易儲存、輕便的糧食。各類幹得能崩掉牙、噎死人的饢餅便成了首選。
葯羅葛也有些尷尬,撓撓頭:「內城房宅價昂,這樣的老宅邸位置不算太好,便較難典賣,不瞞您說,的確已空了一年了,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如今倒是外城的房宅緊俏些,地價不貴,大多是新造的房宅,即便是轉手多次,典賣起來依舊搶手呢。」
「唉,這不是硯書么?還有秋毫呢…那……」
落雪無聲的冬日,與二三親友圍坐,吃上這麼一鍋咕嚕冒泡、熱氣騰騰的燉大鵝。
高而健碩的棗紅馬安靜地隨行在他身側,他披著防雪的猞猁毛披風,披風裡是一件墨藍色的窄袖絲帛胡服,下身則是灰藍色胡褲,褲角綁入了靴子里,那窄而高的牛皮靴子緊緊包裹住了他的小腿,將他整個人襯得又高又長,挺拔得像雪原里一株柏楊小樹。
水房以東,是沈娘子住的那一條東巷,水房以西,便是西巷。
謝祁猛地抬過頭來,沒想到那麼巧,沈娘子正好乘騾車從外頭回來,她跳下車來,看見了在巷子里與秋毫玩鬧的硯書。
氣得硯書舉著竹籤子追打他。
謝祁腦中暈乎乎的,被動地被沈渺拉著走,他心思壓根沒在那房錢上了,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沈娘子拽著他袖子的手上,忍不住勾起嘴。
「且去瞧瞧。」他身邊那身姿挺拔又瘦高的少年郎輕聲說道。他身後跟著兩個書童,大的那個穩重可靠,斜跨個小皮包,手裡牽著馬,另一個年紀小,生得像風滾草似的圓胖圓胖,手裡還舉著個糖葫蘆在吃。
「鐵鍋燉大鵝好咯!」
趙伯昀講到此處滿臉無奈,攤了攤手,又順手給自己包了一塊鴨肉,在甜麵醬里蘸了蘸,一口就塞了進去,這才接著說道:
從樓務店回來,謝祁便自然而然跟著沈渺回到了沈家。那間宅子果然被沈娘子伶牙俐齒以八百貫談了下來。
岳騰依言掀開竹蓋,熱氣
m•hetubook.com.com散去后,竟真成一碗噴香濃郁的湯餅了。湯餅、蔬菜與肉丁,都遇水而活了一般,蜷縮脫水的蔬菜碎重新舒展,肉丁膨脹,湯餅吸飽了湯水,柔軟得像是剛擀出來似的。
郗家乃祖傳的狡猾,怪不得郗飛景也是如此。
九哥兒生在富裕之家,哪知道外頭人心險惡,幸好被她撞見了,不然九哥兒豈不是要虧五百貫?那可是五百貫!
冬日里,一向只能保證生存,無法保障其他。
硯書已經把持不住了,口水剛要流出嘴角,又被他趕忙吸了回去,雙眼直勾勾盯著那鐵鍋。
回想著沈娘子為他與葯羅葛據理力爭、寸步不讓的颯爽模樣,他紅著耳,手捧著杯玫瑰紅糖熱姜飲,坐在了溫暖的被爐里。
「也是朕吩咐小郗將軍莫要聲張此事。不單沒與岳將軍透露此事,其他邊陲州府的節度使也一概不知。這速食湯餅的價錢,比那饢餅貴了四五倍呢!給將士們買一份湯餅的錢,都能換得五個饢餅。計相是鐵了心反對在軍中推廣這速食湯餅,堅稱太過耗費錢財,堪稱靡費。」
葯羅葛眼珠子一轉,話語間說得好似十分誠懇:「這宅子房主原是要一千五百貫的,我與他商量過了,宅子舊了些,鋪子小也不如西巷那頭位置好,便要一千三百貫得了,我自砍一刀,這是最低價了,小郎君覺得如何?」
頓了頓又道:「因這宅子老,我才不願帶您來瞧,還不如金梁橋北那一所,宅邸才十年齡,算是金梁橋附近最新的宅子了。」
被爐桌子中間有個鐵板蓋。能掀開,便能露出一個圓洞,裡頭的火炭猩紅,燒得正旺,洞口正好能容納那口鍋,把鍋卡在上頭穩穩噹噹。
這麼一想,郗家似乎一開始便看準了官家,在遠赴關山前,郗飛景年輕時曾短暫當過太子舍人,一開始便烙下東宮屬官的印子;可郗家又從清貴門庭里選擇與家風最嚴正的謝氏聯姻,在皇家與世家這樣兩頭都討好,當初不論哪頭贏了,他們家似乎都能處於不敗之地。
小院里的確空蕩蕩,只長了些雜草,對面四間房,房倒還算寬敞,葯羅葛將每間門都打開,撲出來一股霉味,揮了揮鼻子,道:「這每間屋子約莫南北二十有八尺,東西十有七尺(面積約43平方米)」。
那麼便宜?阿娘錢還給多了呢。
他大手用力一揮:「朕不差錢!」
岳騰面上看著粗直,心中實如明鏡。
岳騰歪過腦袋,看得更真切些。
秋毫誇張地瞪大眼:「沒想到硯書也有腦筋了。」
岳騰瞥了眼牆上的食單,找到了速食湯餅一碗十六文的字,便從懷裡掏出銅板來,放在了桌上。
看著九哥兒身邊空蕩蕩,她只好厚臉皮坐下。坐下后,又見眾人光看不動,趕忙道:「都愣著做什麼,動筷子,快吃呀!」
沈渺看呆了一瞬,直到人走到了面前只差十幾步了,她才回過神來,有些慌亂地問道:「九…九哥兒怎麼從西巷來?」
秋毫將馬兒拴好才進來,隨口反駁道:「沈娘子家住著人,東西多,這才看著小,這裏空蕩蕩的,自然瞧著寬敞了。」
「參見岳將軍!」值守的禁軍抱拳,請他入內,在城門后的值房中稍後,另有人快步跑到內廷去傳話。
大雪封路,每到冬日邊關將士苦寒難忍、忍飢挨餓,也並非官家刻意剋扣軍費,而是冬日沒了漕運,全靠人馬駱駝一車車、一隊隊地運,從各地糧倉送到幽州、兗州城中還勉強能行,再送到更遠的沿著大漠修建的豐州長城那一百多座烽燧線上,實在送不過來。
所以,邊關多逃兵,岳騰心底也知曉,怪不得他們,是因為太苦了,苦到寧願失去戶籍淪為黑戶、奴隸,也要離開這苦寒之地。邊關一到秋末便有遼人金兵鋌而走險劫掠大宋,也是因遼金所佔據之地,也大多苦寒,物資匱乏,為了生存,他們永遠不會放棄蠶食大宋的國土。
葯羅葛自然答應,買房宅是大事,少有人能立時決定的,有時好幾個月和圖書才成交,好事多磨,所以他習以為常地答應了。
他又轉了轉,這宅子老雖老,但梁木還算結實,應當是漆過加了雄黃的桐油,即便二十年了,也沒有被蟲蛀的現象。
清寒,乾淨又……好好看。
麒麟立刻溜過來趴在他腿上。
郗家很會養馬,故而官家才會將大宋的軍馬場半數建在幽州城附近,一是那邊草場好,氣候略微暖和一些;二是大宋與遼國的關係也比金國要略微和緩一些,遼人王庭大多都習漢字取漢名,還算能相互溝通有無;三是郗家有好幾戶代代相傳的養馬奴,很善於養馬、培育良馬。
著書立說、傳道受業,幾乎家家都有世代相傳的專長。郗家能征善戰、擅養馬、創棍法;謝家擅書法文辭、擅織造繅絲;馮家以一本《左傳》傳天下,還精通各朝史書,富可敵國;郭家祖上曾為卜官,幾乎代代族人都傳習天文曆法、觀測星辰河流。
謝祁笑了笑沒說話。他是聽硯書說,沈娘子買鋪子是尋的這葯羅葛,他便也尋了他來的。他對牙人中人不熟識,但沈娘子的眼光總不會錯的。
既然是沈娘子喜愛的東西,謝祁必然要嘗嘗的,唐二取下從灶上的陶壺裡給他倒了一杯,他一喝便辣得從喉嚨口火熱到了腹部。
「無需如此多禮,將士們乃是我大宋藩籬劍盾,本該好好厚待他們。更何況……」趙伯昀自打抄過家以後,那叫一個豪氣衝天——他再也不用蹭王愛卿的貴賓卡了,已然吩咐梁大璫去辦了新卡。如今他每日買兩隻炙鴨,再也不會心疼那點銀錢!
所以,謝家上下沒有不忙的,郗氏從早忙到晚,實在抽不開空料理兒子買宅子的小事,正好他自己對宅子有想頭,便乾脆道:「一會兒我讓喜媽媽去賬上給你支兩千貫錢,你自個買去,至於人……硯書秋毫是一定跟著你的,再把周大一家給你當門房,這便周全了。」
岳騰聽到這裏,面色便緩和了。
天一晚,又開始稀疏地落起雪來。
沈渺回灶房把熱好的麥酒也拿了來,她環顧一圈,小孩兒擠在一堆,唐二福興阿桃都不敢坐謝祁身邊,也擠成一堆。
「餅子好吃,上半烤得焦香,下半全是湯汁,這餅子太好了。」唐二一口氣吃了倆餅。
「不嫌,先去離東巷近的。」謝祁一邊走一邊仰起頭張望,天空被各家搭在牆頭伸出來的竹竿分割得大小不一,因下了雪,竹竿上晾著的衣物都被收回了,只剩光禿禿的杆子,頂著一點還未融化的雪,橫七豎八地支著。
倒夠了水,那小娘子便將手裡的小竹蓋蓋在他面前的陶碗上,重新拎起水壺,笑道:「官人稍等片刻便能揭蓋食用了,打開蓋子見著湯餅都散開了,您用筷子攪拌攪拌便能吃了。」
沈渺比自己上當受騙還憤怒,她當初擴店買的鋪子都還沒花上一千三百貫,西巷的鋪子位置那麼偏,房宅還老,竟敢開口要這麼高價,專欺負九哥兒人傻錢多……不是,欺負人九哥兒不懂行不是!
岳騰的身影沒入厚重的銅釘門扉里,謝祁一行三人跟著葯羅葛也走到了楊柳巷西邊那一條巷子。謝祁這才知曉,這楊柳巷正好以水房相隔,分為東西兩條巷子。
但是若不能為官家所用,利劍刀刃向內,再好也得毀掉。
下雪了,想來九哥兒要騎馬,故而才有這幅穿戴。真少見他穿得這般…這般……
人先走了,才能斷絕二叔、三叔的妄念。
外頭雪已漸歇,天上積了一夜的陰霾也緩緩散開,雲縫之間透出了些許微弱得難以察覺的日光。街市上又漸漸熱鬧了起來,又有不少小販穿著破棉襖,推著自家帶棚傘的小攤車重新擺在了道路兩邊,臨街的茶樓酒肆重開了窗,彈琵琶的樂妓唱起悠長的曲子。
那麼多年啃干餅飲雪水都忍過來了,如今卻告訴他,原來是可以有熱湯餅吃的!岳騰捧起面碗,仰頭喝盡最後一滴湯水,氣得一張端正的臉都黑了:好你個郗飛景,有此等好東西,竟藏著掖著不與他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