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臘八表白
不過若是一顆菜便要花幾百文,她也是不會買的。雖說如今日子好過了,但她還是沒養成一擲千金的習慣。
後來又搬下來五六車的書——九哥兒把他前頭的鋪子改成了讀書藏書之所,原本向街而開的鋪門重新砌牆,只留了扇大窗和一扇小門,便於採光和出入。之後他讓謝家的僕人打了四面頂天立地的書架,全用來放他的藏書。
沈渺便也笑。
那口齒鋪的郎中留著山羊鬍子,洗了手過來問了問,聽聞是拔乳牙,便也笑道:「這是最簡易的,的確不疼,來,張嘴我看看。」
沈渺么……家裡有什麼放什麼。
沈渺狠狠心,拉著湘姐兒進去了。口齒鋪里倒也齊整乾淨,店內靠牆擺著幾個棕色的葯櫃,一格格抽屜上貼著各類中藥名,鋪子里散發著陣陣葯香。
尤其是速食湯餅,汴京其他人家都已經吃夠了,過了這興頭,他才剛開始。
見湘姐兒肩頭一垮,郎中隨即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手撐開她的上下牙膛,另一手捏住小鐵鉗一下就伸進去了。
沈渺之前起房子時圍的院牆便是遵守規矩里最高的5尺六寸建的,但她還耍了個小聰明,還在圍牆上插了碎瓷片,加上碎瓷片高度,估摸有5尺七寸(180cm)。
補完后,那男人棉衣都被汗打濕了一塊。疼得一張臉雪白髮青。郎中又給他開了好幾日的藥丸吃,說是止疼消腫的。但沈渺眼見著他的臉這麼片刻已瞬間腫得老高了,跟腮幫子里藏了半塊饅頭似的。
「就怕掉進冰窟窿,更怕趁亂有拍花子的,一定要緊緊盯著幾個孩子。」沈渺再三交代。這幾日可多人去汴河上戲冰了,到處都是人。
湘姐兒看著穿深藍長袍的郎中便害怕,叫沈渺和陳汌一起鬨了半天才張嘴,張開嘴了還一個勁地求那郎中道:「不要拔。」
顧嬸娘見她這麼寫,也忙讓狗兒代筆,不寫顧叔的名字了,也寫「顧記酒坊」,到了午後,一家傳一家,整條巷子的旗子都變成自家鋪子名了。
沈渺趕忙細細記在心裏。
勞斯萊馬很快便好了起來。
臘肉、臘八蒜沈渺上個月便做了,臘肉還被麒麟偷吃了好幾口呢。臘酒她便不在行了,於是直接跟顧嬸娘家買了一壇,以備在臘祭那天奉獻給神靈。
這做臘八粥,也是體力活兒。
總之,陳汌因張掖林檎而免受口齒鋪郎中的鐵鉗之苦,很是幸運。
找出乾淨的陶鍋來,五穀雜糧稀里糊塗全倒進去熬,只要開始熬了,手便不能停下了,要不住地用那種長柄的大勺攪動,防粘鍋底。
郎中們習以為常,交代他回家不能刷牙不能吐唾沫不能吃東西……那人只剩半條命似的,歪在櫃檯邊,捧著高高腫起的臉頰氣若遊絲地點頭。
這一年便要過去了。
時日過得真快啊。他忽然很不舍。
沈渺最後根據家裡還多餘的食材,也定下了臘八粥的配料:米放上大米、小米、糯米、薏米;豆子放紅豆、綠豆;乾果加紅棗、桂圓、葡萄乾、花生、栗子、百合。
這數起來也不少了,又傳統又豐富。
小寒是一年裡合祀眾神的大日子。
那多虧了九哥兒送來的張掖林檎。張掖的林檎個頭小長得也丑,裡頭脆甜緊實,但沈渺覺著特別好吃,她是喜歡吃脆蘋果的。
真令人羡慕,南方的冬日彷彿仍處於豐收之季,河水不會封凍,山上仍舊青綠掛果,豐饒得滿山遍野、江河小溪里都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食物。
今日因家家戶戶都忙著煮臘八粥,鋪子里來客稀少,有阿桃和福興兩人便夠了。
畢竟臘八粥原本是佛粥。
而這東西,便很隨意地擺在了這破爛老宅子的堂屋,讓圍觀之人看得愈發沉默,有人驚得直咽唾沫:光這一扇屏風,只怕都比這宅子值錢。
算好賬,又用草紙把湘姐兒的兩顆牙一包,問沈渺:「小娘子,你家這倆牙還要嗎?給你包上?回家選個吉日,往屋頂上扔,下回牙便長得好。」
她因乳牙滯留,竟長出雙排齒了。
這可把顧嬸娘難住了。
來都來了,長痛不如短痛了。
這最後一艘漕船運道不好,剛啟程不久便遇上暴雪天,原本便耽擱在路上過不來。後來雪停了,好不容易開到陳橋鎮,距離汴京不過二十里了,河冰卻越結越厚,單靠船力已無法向前。
沈渺笑道:「沒學過,家裡剩啥用啥。」
也好吃,阿桃就喜歡吃這種面面的林檎。她最喜歡切兩半,拿木勺子刮著果肉吃,一勺一勺刮下來,像在吃棉棉的冰。
原本熱熱鬧鬧的院子一下便安靜下來。只剩下沈渺和謝祁了。這樣的日子暫時沒什麼事可干,兩人乾脆坐在廊下,說些閑話,慢慢喝粥。
眼看湘姐兒歡呼雀躍拉著陳汌要出門了,硯書回頭看了看謝祁,又過來拉了拉他袖子,晃了晃。
湘姐兒不惦記灶君的糖了,趕忙溜走了。沈渺祭完灶君也出來了,九哥兒正好和硯書、秋毫一起進門來,進門先笑著拱手說吉祥話:「天寒有盡,願娘子萬事『粥』全。」
一盞燈,一張搖椅,一隻小几。
至於水果,九哥兒搬家時,不僅把自家櫻桃樹移栽過來了,還用馬車運來了好些吃的:自家樹上結的櫻桃、青州的棗和山楂、臨潼的石榴、汴京本地的葡萄、張掖的林檎、大名府的李子和杏子……
心底微微酥麻。
那胖乎的小手什麼也沒說,但謝祁咽下嘴裏的粥便擺擺手道:「去吧,你和秋毫也去吧。」
「要的要的。」沈渺湊上前一看,原來乳牙拔|出|來是這樣的:很小,淡黃色一小顆,連牙根都沒有。
「不怕沈娘子笑話,我在遇著沈娘子之前,時而會生出人間無趣的念頭,總覺著自己身負數奇之命,不知下一刻要蒙受怎樣的磋磨,心下惴惴,亦不敢與人深交,深怕不慎拖累了旁人。」
只聽噗噗兩聲,那郎中已飛快地拔掉了湘姐兒的兩顆牙,又順手從旁邊拿了兩團棉花往她嘴裏一塞,叫湘姐兒牢牢咬住,便起身去算賬了:
沈渺有一回去給九哥兒送好吃的,遠遠便見著謝祁家的圍牆頂上有兩隻棗紅色的馬耳朵在抖來抖去,怪好笑的。
硯書立刻也拉著秋毫歡呼雀躍地跟上了。
「何況我們又沒做壞事。」湘姐兒大眼睛骨碌碌轉,伸手想把那些糖都攏到懷裡,「所以……還是我替灶君吃了吧!」
她在院子里搗騰這些時,西巷住在九哥兒隔壁的葛神棍端著自己的大碗,直接敲響沈家後院的門來買速食湯餅。
湘姐兒緊緊拽著沈渺的衣角,滿臉俱是驚恐之色。沈渺心疼她,卻又無奈,只得畫餅哄道:「沒事兒,拔乳牙不疼的,冬日里拔牙最好,不容易染病流血,這是好事兒!拔了牙我們湘姐兒便長大了,是大孩子了。對了,你乖乖拔牙,回頭阿姊給你做兩隻手那麼大的蜂和-圖-書蜜酥皮烤饅頭吃。」
這一招好使,湘姐兒光聽烤饅頭便咽了咽口水,改嚎啕為啜泣了。
沈渺嚇一跳,再不拔不成了,趕緊帶她去口齒鋪拔牙。
沈渺回想至此,和湘姐兒又齊齊地打了個寒顫。
一路上生拖硬拽,剛看到一間陳氏鋪子門口懸著塊「妙手治齒」、「鑲牙如生」的木牌,還沒進鋪子呢,湘姐兒就怕得直抹淚了。
肚子里漸漸便吃下了一碗豆米相濟的熱粥,也回想起了與沈娘子相遇后的一餐一食,從舟船上一碗熱湯餅為起始,那時還是春日呢,竟不知不覺到了歲末年關,過了一年了。
九哥兒才搬過來,也爽快地出了銀錢,沈渺還好奇他會在旗上寫什麼,他卻合上書,理所當然地笑道:「我自然也寫沈記。這樣沈娘子便有兩面旗了,能讓人多看見一回。」
讓唐二去西巷把九哥兒幾人都請來一起喝粥,沈渺又趁空進了灶房,貼街上買來的「灶君」像。
「今兒要雞湯味的,多來些醬底,我愛吃湯濃的。」他一面囑咐一面背著手瞅了眼沈渺泡在大盆里的豆子,還點了點頭,還評價道:「這方子恰好,配得很平和,糯米固腎,薏米祛濕,這兩樣米偏寒,但正好能中和大棗、桂圓的熱補,恰到好處嘛!沈娘子還學過醫理?」
沒有高效的麻藥、沒有器具消毒、沒有高效止疼葯,還是用水銀填補牙洞……沈渺也哆嗦了,立馬聽從郎中的推介,從口齒鋪里買了一罐據說能防蛀的苦參牙粉,晚上回去刷牙也加倍認真了。
最麻煩的是謝祁的馬,他那隻大馬快比院牆高了,此時因不得「逾制」,朝廷對庶人屋舍的規格有嚴格規定。平民百姓家中院牆最多只能造到5尺六寸(177cm),大多數人家的院牆甚至僅有4尺7寸(150cm)。
「今日送完灶、熬完粥,明日便要掃塵了,緊接著便要出門辦年貨,籌備除夕的團圓飯呢。只怕鋪子再開兩日,便要歇了。」沈渺吞下一口香甜的粥,心想,之後便要開啟貓冬的日子了,又轉頭看向謝祁,「你呢?九哥兒打算什麼時候回陳州?」
臘祭過後,供桌上的各類穀物便要混合烹煮成臘八粥,這倒是延續到後世的一項老俗了:傳統的臘八粥食材極為豐富,後世有些人看中八這個數字,做的時候米要用八種、豆要用八種、乾貨也要湊八種。
「什麼話?」
沈渺在她額頭彈了個腦瓜崩:「你也不許吃太多,回頭牙疼了,你就知道苦了。」
過兩日,院子里青磚都鋪好了。
阿桃給他開門,一見是他,都不用多問,揚聲讓福興拿兩塊速食湯餅來。
謝祁忽而開口:「沈娘子。」
她的手蜷進了袖子里,不覺攥了起來。
窗外大雪,他便這般輕搖竹椅,坐在書海里讀書。
再在外頭糊上繪製好的彩紙,雕刻好鍾馗神像和被叉子叉住的厲鬼,還在船身、頭尾上繪製各種彩繪圖案,如龍紋、雲紋、水紋、花卉等。
沈渺歪了歪頭,剛想張嘴問,卻見他好似終於下定了決心,滿臉鄭重,那雙透亮的、烏黑飽圓的眸子長久地望過來:「我有話對沈娘子說。」
這些蔬菜瓜果剛抬下船便已被炒到了天價,哄搶而盡。人實在太多了,沈渺光湊熱鬧了,一顆也沒買著。
湘姐兒便不同了,她兩顆下門牙都搖晃了,可就是掉不下來,啃林檎啃大骨頭都沒啃下來,顧嬸娘說拿一m.hetubook.com.com根細綿線,一頭綁在牙上,另一頭綁在門上,趁孩子不留心,猛得關門便能扯下來了。
幸好沈渺力氣不小,攪動著各色五穀在鍋里翻滾,煮到紅豆出沙、濃稠軟糯,再加些糖,便能出鍋了。粥的甜香彌散開,巷子里家家都在熬,因此這濃郁的香氣飄散出去,已分不清你我。
楊柳兩條巷子同屬一個「廂坊」,由坊內的百姓共同推舉德高望重的老人擔任「坊正」。為了在臘祭中不輸其他廂坊,楊柳巷裡居住的各戶都達成了共識:每家出五百文,造出一個巨大的送瘟船來,以往用竹片做龍骨、船板的多,今年便用杉木,這才能做得更大,必勝!
船上還會插滿各色小旗子,寫上為送瘟船捐資的各戶人家的名字。
因是合祭,反倒要專心預備自家的祭品,否則太敷衍跌了分,會被人嘮叨一整年:臘祭時的祭品十分講究,要釀臘酒、做臘肉、腌臘八蒜,還會準備新鮮的穀物、豆類,如黍、稷、米、麥等。祭祀時便裝在小碗里貼上紅紙,象徵著對土地神賜福五穀豐登的感謝。
道醫不分家,葛神棍分析得頭頭是道。
每人舀一碗濃濃的粥,熱騰又甜。湘姐兒和陳汌剛吃完,劉豆花和李狗兒便拉著爬犁來尋她去河面上滑冰,沈渺不放心,又讓唐二把雷霆也牽去,看著幾個小孩兒。
溫粥,聽雪,掃塵,盼新年。
另一個郎中,先用烏頭之類的草藥和針灸給那男人鎮痛,再用極小的刀颳去齲齒的腐質,刮的時候,那男人一直忍不住嗚咽嚎叫,要兩個壯實的夥計幫著摁住頭和手腳,才能繼續下去。
「你這話…又略微有些不講究了。」葛神棍哭笑不得地搖搖頭,取了湯餅回去了。
唐二朗聲應了,扭身去牽狗。
每卸一筐,便激起人群「哇」一聲。
結果她太害怕了,折騰一身汗,線也綁不上。
聽聞這棗紅大馬一回陳州老宅,住上了大馬廄,有一整片草地奔跑——為了養馬,豪族之家都會留出二三十畝的旱地不種莊稼,光種苜蓿草。謝家也是如此。從古至今都是這個道理,買馬(車)容易,養馬(車)難啊!
街上已在敲鑼打鼓準備「臘祭」了。人們終歲勞苦,此時農事已息,會借隆重的祭典遊樂一番,也是為了祈福消災。為此,顧屠蘇早起便來敲沈渺的家門,說是坊正來說了,楊柳東西二巷要湊一條「送瘟船」推到城外去燒,通過送船將瘟神送走,以驅疫送瘟、祈求來年平安福康。
但沈渺覺著這都算好的了。很順利了。
此時,她正好低頭喝粥,沒有留意到他的目光。謝祁貪看她髮髻間僅有的一根銀簪子,那上頭雕刻了些縹緲的雲紋,想來是為了合她的名字。
葛神棍也才剛搬來,他原來住在道觀里,沒嘗過沈渺鋪子里的吃食,如今一吃便停不下來了。
馬兒需要場地活動,勞斯萊馬竟比九哥兒更受不得貧苦,拴在院子里沒兩日便抑鬱了,開始不吃不喝,屈腿卧在地上提不起精神來,謝祁只好托家僕將它送回了陳州與它其他馬兄馬弟團聚。
湘姐兒用舌頭舔了舔自己已經空了的兩顆下門牙,頓時便頹喪了,把手縮了回去——她這輩子再也不想去口齒鋪拔牙了!
湘姐兒和陳汌看完都哆嗦了。
但謝祁的馬,不算耳朵,已高過5尺七寸。
沈渺只是看著他,沒說話。
湘姐兒從竹躺椅上站起來了才發覺嘴hetubook.com.com裏生疼,滿嘴血腥味,又不敢松嘴,咬著棉花啪嗒啪嗒掉眼淚,含糊不清和沈渺控訴那不老卻還是很狡猾的郎中:「騙人…他騙人……」
家家戶戶熬的臘八粥都會有些不同,但必有不可或缺的兩種食材:糯米與紅豆。聽聞大相國寺和興國寺每年臘八會辦「浴佛節」為貧苦百姓施粥,那些大和尚們便都是這樣熬的。
沈渺買了不少餳,湘姐兒嘴裏含了一塊,很認真地問:「那萬一灶君原本是要說好話的怎麼辦?」
北方冬日也有許多水果,不過人們總是更稀罕那些不常見到的食物,就像後世出門旅遊似的:從一個自己住膩的地方,到別人住膩的地方去。
他們獃獃地看著馬車上卸下來一扇十八折的鏤雕象牙屏風——屏風架子是用兩根象牙雕成,中間是一整塊白玉雕畫,雕得是一整幅的赤壁之戰。所謂翡翠為王的風還未吹到宋朝,大宋仍以白玉為貴。
轉眼進了臘月,汴河封凍,南來北往的漕運徹底停了,據說京東路附近的北邊州府雪埋到了膝蓋,衙門已率先封印了。
鑿了後頭,前頭凍了,忙活了幾日,船還在那兒,如今已成冰雕。
沈渺搖搖頭,湘姐兒和陳汌同時換牙,陳汌換了一顆,還是啃林檎時啃掉的,沒受什麼罪。
昨日,南邊運來汴京城最後一船蔬菜瓜果。
隨後,謝家大娘子便托九哥兒的舅舅,給九哥兒送了頭驢來。驢兄便十分符合無產階級的氣質,在楊柳西巷適應良好,吃嘛嘛香,一天能拉十五斤的驢糞,鏟得周大直捏鼻子。
沈渺心軟,被她撒嬌耍痴拖了幾日,結果她那顆下門牙的里側,竟然冒出了兩截小小的新牙,那白生生的牙頭已經頂破了牙床,像多了兩顆新筍似的。
送瘟船建造之事自會專門委託做這些臘祭器物的老師傅動手,沈渺全不用擔心,交了錢,定了旗,便不再管了。
硬裝完成之後,便開始一車車往巷子里運東西,連運了兩三日,惹得東西巷的人家都過去瞧熱鬧了,不認得九哥兒的人家都揣測:定是哪家大人物下鄉體察民情來了。又或是自省的:咱們楊柳巷是不是有誰家犯大事了?
那手速快得一晃而過,沈渺都沒反應過來。
沈渺那一刻說不出心裏什麼感受。
多數是沈渺在說,謝祁靜靜地聽著,時不時含笑應和。沈娘子的生活細碎又溫暖,他聽她說著,心裏也滿是安寧。
「那便是這兩日了。」沈渺不意外,臘八過完就是年,九哥兒也該回到老宅與父母親族一同過年。她點點頭:「正該如此,只是如今天寒,路上難走,九哥兒定要當心些。」
「不拔,我就看看,只是看看你的牙好不好,呦,挺好的,生得挺齊整的,也乾淨,真好啊小姑娘,你養了一口好牙呢……」那郎中溫言細語地東拉西扯,湘姐兒那警惕的精神便微微鬆懈了。
運河口岸忙碌了一整年的船夫、水手,沿岸碼頭上下數千漕運官吏,也終於能回家過年了。
陳汌也跟來了,一路上拉著她的手安慰道:「不怕,指定也是咯噔一下,就拽下來了,不疼。」
清理完腐質,又叫漱口,漱出一缸子血水,涼水刺|激得那人更疼了,捂著臉哎呦哎呦,最後將白錫和銀箔及水銀合成的粉末加熱軟化成膏體后,郎中便細細地為他填充齲洞,外頭再鑲一層銀或是金。
被評為不講究的配方,熬出來卻不賴。
「拔一顆牙十文,給二十https://www.hetubook.com.com文便是了。回去先不喝水,瞧著不流血了、牙洞結了血痂,再開始飲食,先吃一日米粥,明日便能正常吃食了。」
他的眼眸被雪水滌盪過一般乾淨又堅定,這樣望過來,忽而彎起眼眸一笑,竟讓沈渺心如擂鼓,「我如今想明白了。」
後來官家下旨:且放著吧,命漕運轉運使清空漕糧后,將漕船就地安放,給水門邊的棚戶貧民暫且容身以過寒冬,明年開春后,再行返程。
「我平生所有的好運,都用來遇見沈娘子了。」
「我想我並非數奇坎坷之命,相反,」他的聲音好似比飄零的雪更溫柔,隨風如羽毛般吹到了她的耳畔,「我很幸運。」
她覺著張掖的比婺州產得更好吃——沈渺夏日里買過婺州的林檎,長得又紅又大,極漂亮,裡頭水分也足,甜中微酸,但肉鬆軟,口感有點沙沙的。
九哥兒在楊柳西巷安頓好不久,沈渺家中「灶王碼」上畫的天干地支圖,再翻過三張,便到小寒了。
郎中又細細交代:「回頭等牙洞脫痂了,多給她啃些大骨頭,把牙床擴開,她新生的牙才能往前挪,日後便不會生歪了。」
越攪粥越濃,越濃越難攪。
那船上卸糧時河邊圍得人山人海:一筐筐柔軟滑嫩的葵菜(冬莧菜)、肥大味美的佛手山藥、粉糯的蓮藕、鮮嫩的茭白;還有越州(紹興)和桂州(廣西)的橘子、溫州的乳柑、瀘州的橙子、洪州(南昌)的柚子、婺州(金華)的林檎、泉州的龍眼和李子……
沈渺沒填自己的名字,也沒寫濟哥兒的名兒,特意寫的「沈記湯餅鋪」——臘祭時人山人海、鑼鼓喧天,多好的宣傳機會啊。
鋪子里排列著四五張竹躺凳,旁邊還有櫃檯,上頭擺放著些精巧的器具,有長鉗短鑷、整齊地擺著貼了「止血」、「消腫」等簽子的瓷罐,還有些說不出名堂的物件,都在冬日下泛著冷冷的光。
自家地里霜凍后的白菘、蘿蔔、菠薐菜,也很水靈嘛。再加上冬日里生長緩慢,連葉子都變細的韭菜,這寒冬臘月里,也不算一顆菜都沒得吃。
此時家家戶戶的灶間,都會貼一張「灶君」神像,臘祭前要買粘牙的「餳」供奉灶君,顧嬸娘道:「讓灶君吃了餳,把嘴黏實了,回了天庭,他張不開嘴,便沒法跟玉帝說壞話了,往後一年便會順順利利。」
他莫名喚了她一聲,又頓住了,低垂下眼眸,半天沒有說下去。搭在前廊邊緣的手指,指節微不可見地顫了顫。
湘姐兒拔牙時,另一張椅子上,有個男人在補牙。沒錯,沈渺震驚地發現此時竟然已有了成熟的補牙技術——就是瞧著有些可怕。
謝祁想了想,將手裡吃盡的粥碗擱在手邊:「小寒過完,我便要回陳州了。」
湘姐兒哪聽得進去,包著兩泡眼淚,聽著鋪子里此起彼伏、鬼哭狼嚎的拔牙聲,再也忍不住抓著陳汌的手放聲大哭起來。
隔日一早,謝家便來了幾十個僕人收拾宅子,換瓦片、修門窗、拔雜草,一日便清理乾淨了。
他端著溫熱的陶碗,看向將髮絲全都梳起來盤在腦後為螺髻的沈娘子。
於是又募了數百縴夫、廂軍與百姓一路冒雪鑿冰,這船才能一寸一挪地開到汴京。結果船頭還未進水門,後面的河又凍上了,進退兩難。
說起九哥兒搬家之事,他搬得極快,那天簽完契書,交了鑰匙,傍晚便趕在衙門下值前辦好了過戶,惹得那本哼著曲要回家的司曹小吏沖他們翻了個白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