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肉鬆吐司
「我娘說的。」李狗兒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崔宛娘被她這溫暖的懷抱一擁,只覺心頭一軟,愣了好一瞬,才抬手輕輕拍了拍沈渺的背:「多謝,我走了。」
李狗兒好奇地捧著沈家的大陶杯子,裡頭裝了熱牛乳,入手暖烘烘的。沈家的杯子做得又深又大,還帶著單耳把手,外頭用粉漿精心粉飾成各種瓜果蔬菜的模樣,有白菘杯、落蘇杯、林檎杯、櫻桃杯——這些都是給客人用的。
徹底睡不著了,他滿臉睏倦地起來穿衣裳。
今兒個的早飯是不揉面的吐司配牛乳。
幸好他還年輕,還等得起,終有一日,他的朝堂上一定也會有不少能超越世家的寒門子弟,他們的才學能耐不輸任何人,能為他匡扶社稷。
「行,那可得好好謝謝人家,再多烤一個吧,你拿去分給學舍里的同窗吃。」沈渺說著,便準備回灶房再揉點面,順道招呼忙著烤鴨的福興、備菜的唐二以及在前頭招呼客人的阿桃,讓他們抽空吃點東西再忙。
「喔喔喔——」
學以致用,不馳于空想,不騖于虛聲,心懷真諦,永不言棄。
大內,福寧宮中。趙伯昀手裡抓個卷著餅的烤鴨,正俯身端詳謝祁的卷子。
兩三下,半塊吐司就進了他的肚子,沒了蹤影。
天氣暖和后,沈家院子里重新又擺了桌子。沈渺把牛乳和杯子放在桌上,轉身去看土窯里的麵包烤好了沒,順便叮囑道:「狗兒、湘姐兒,你們先坐著喝牛乳,回頭狗兒還得去私塾呢,可別耽擱了。」
再看他的文章,趙伯昀已經有些口乾舌燥了。
謝祁的文章乍看沒什麼華麗的字眼、絕妙的用典,他像是平鋪直敘地述說著事情,但卻如滔滔江河一般,寫得流暢博大。他通篇不強說理,卻足夠令閱卷者達意,像是手執匕首,冷不防刺破暗夜,漏下一地天光。
沈家阿姊叫他來沈家住,和陳汌擠一擠,方便照顧他。但他還是想在家裡住,便沒去。家裡還有這麼多雞鴨鵝要喂,阿娘臨走前交代最多的除了怎麼燒水怎麼燒炕,就是怎麼餵雞鴨了。
「那我走了。」李狗兒訕笑著,趕忙溜進了沈家。
李狗兒又謝了一聲,接過手來。
李狗兒似懂非懂,但打心眼裡覺著湘姐兒練武之後變化不小。她長高了,臉沒那麼肉嘟嘟的,從胖圓臉變成了鵝蛋臉,皮膚卻更亮更嫩,整個人白裡透紅,看著氣血十足。
沈渺家裡人多,她便一次性做了不少,分成了四大團。之後再擀一擀,就可以撒上些喜歡的東西,像蜜豆、花生碎、葡萄乾、抹茶粉、肉鬆,看當天想吃什麼,放什麼都行。
他想起孟弘和問他寫了幾篇文章了,心裏便是一陣慶幸——幸好家裡有九哥兒在,他昨日已經趕完了所有要寫的文章,今日總算能鬆口氣了。
「濟哥兒你吃完,去西巷看看九哥兒和硯書好了么,叫他們來吃早食了。」今早九哥兒和硯書送湘姐兒回來后,便回自家宅子沐浴去了,還沒過來。
崔宛娘背光站著,身影莫名瞧著有些孤獨,沈渺心裏不知為何有些難過,上前抱了抱她:「崔娘子,你一路也要保重身子。」
「它難不成能聽懂我說話?」濟哥兒坐下來,疑惑地搖搖頭,又對拿著刀分麵包的沈渺說,「阿姊我也要肉鬆的。」
「口齒鋪的郎中說刷了不易蛀牙,哪曉得這般苦。」沈渺從灶房端著熱好的牛乳出來,正聽見湘姐兒那扯著嗓子的哀嚎,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自打買了這苦參牙粉,全家刷牙都刷得齜牙咧嘴、滿臉痛苦,不知情的還以為沈家的牙刷會蜇人呢,「罷了,明兒咱便去換一個冰片薄荷味的!」
爹娘出遠門了,將他託付給沈家阿姊。
嗯,好吃。
除了在家吃飯,其餘時候他又被關在私塾里讀書,吃的是先生家的飯菜,更沒什麼機會在外面下館子。
沈渺一聽,連忙點頭,飛快收進懷裡。
不同的是,陳汌跑完便直接去興國寺尋鄧訟師去了,他如今都跟鄧訟師一塊兒吃朝食,在家的時候少了,進門在背書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門也在背書,可勤勉了。湘姐兒心裏明白,他盼著快點長大,多學些律法,不光是為了找爹娘,更是憋著一股勁兒,想把那些拍花子的壞胚子都送上菜市口的絞架。
他開闢雍書院,便是為了讓小官小吏之家及良家子弟,也能受到與官宦士族等同的教化。他增科,也是為了多給他們進身良機。他抄家,為他們先掃除了那些盤根錯節、不遵政令的世家。
可他卻寫出了趙伯昀想要的答案:學當務于有益、有效,不可盲目為之。既學有所得,便當踐諸於行,懷「我行四方,以日以年」之志。
他來沈家這幾日,才知道原來一日三餐還能這麼好吃。李嬸娘平日里節儉慣了,很少帶他下館子,都是自家做飯吃。雖說李嬸娘做飯手藝也不算差,也有幾道拿手菜,可跟沈家阿姊的手藝比起來……李狗兒嘴上不敢說,但在心裏實在沒法站在自家親娘這邊。
「你是忘了吧!不過豆蔻阿姊我也才見過幾次,她打小在鄉下陪著劉家阿婆住。」李狗兒有個萬事通的娘,因此也知曉不少事兒,他神神秘秘地小聲道,「你可千萬別跟旁人說,我娘講啊,劉家阿婆是個厲害角色,表面上誰都瞧不出來,可私下裡凈折騰兒媳婦,她是故意把豆蔻阿姊留在身邊養,就是想讓她媳婦嘗嘗骨肉分離的滋味,好拿捏人呢。」
沈渺在切吐司時,李狗兒早就饞得直咽唾沫了。
謝祁無辜地聳聳肩:「是濟哥兒喚我來的。」
謝祁那麼高大的一人,被沈渺推來推去也不反抗,還彎著眼笑得春風拂面一般,只會乖乖應:「好。」
既不需要揉成手套膜,也沒其他繁瑣的工序。
「你再說沒有,瞅瞅你嘴上塗的是什麼?那分明是我的胭脂!你這小潑皮,休要跑!看我不狠狠撕爛你的嘴!我都跟你說了上百回了,我不在家時不許亂翻我屋子裡的東西,尤其是我的胭脂水粉,你是耳朵塞了驢毛,還是腦子進了水,咋就聽不懂呢!」
嗯,他本不應認得湯郎君。
李狗兒舉著盆子剛進院,雞鴨便圍了上來,咕咕嘎嘎地啄他的鞋子,他一邊抬腿趕一邊彎腰往竹子食槽里倒上雞食鴨食。
天剛亮,李家的大公雞便飛到牆上引頸打鳴。
趙伯昀來來回回看了數遍。
沈家院子里早已是一片生機勃勃了。
她沒什麼煩惱,見人便笑。客人少時,沈渺看見她乖乖地蹲在院子里,看地上一隊螞蟻搬家,總會滿心治愈,不自覺露出笑容來。
湘姐兒機智地要了雙拼,一片蒜香的,一片香蔥的,中間夾著蛋,捧在手裡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滿臉都是滿足。
說完,她轉身出了鋪子,利落地翻身上馬,揚塵而去。
李狗兒聽了,忍不住笑出聲來,心想著陳汌用這樣的杯子喝水,還能喝得下去嗎?怕不是會總覺得水裡有股怪味?
他娘說了,隔三岔五得喂一頓穀子,雞鴨才願意下蛋。
李狗兒早就瞧出來了,她的陶杯也是白陶土製成,上頭刻繪著一隻伸著舌頭、咧嘴憨笑的大黑狗頭,便脫口而出:「這不是雷霆嘛!」
「我沒有!」
「對對對!這些都是九哥兒畫的,再讓陶窯里的師傅一筆一劃照著刻上去,最後用顏料上色。我們家其他人的杯子也是這般,上頭刻著不同的動物。阿姊和九哥兒的都是麒麟,一個是睡覺的麒麟,一個是撲蝴蝶的麒麟。濟哥兒的是戴帽子的驢頭,有餘的是小白公雞,阿桃的是牛,唐二和福興的是花毛母雞和黃毛母雞……可憐陳汌,陶窯送杯子來的時候他還在鄧訟師那兒,等他回來大伙兒都挑完了,就剩下張著大嘴的追風了。」
世家與寒門的差距,全在這些卷子里了,也在他們截然不同的眼界與心智中。趙伯昀坐在寶座上,望著滿桌的卷子,喟然而嘆。
「那還是算了,等這罐用完再買吧,這一罐子也不便宜。」湘姐兒悻悻地把牙粉罐子放回原處,咂巴咂巴嘴,堅強道,「沒事兒,多漱幾和圖書遍口也就沒啥味兒了……哎,狗兒,你來啦。」
他剛走出門去,只聽斜對面「砰」的一聲,劉家的院門被猛地拉開又砸在牆上,劉豆花像一隻被爆竹炸得吱哇亂叫的耗子似的躥了出來,身後跟了個怒目圓睜的鳳眼少女:「賊妮子,有本事你別回來!」
可惡,寫得這麼好。趙伯昀心裏罵罵咧咧,狠狠地嚼著烤鴨。他不得不承認,拔擢其為第一甲第一名,實至名歸。
「哇嗚,娘哎,娘快救命啊!阿姊她要打死我啦!爹呀!爹——」
那吐司熱乎又柔軟,被他一握,就捏出了手指印,凹陷了進去。他吹了吹,張大嘴巴便是一口咬下去。
捏在手裡,用手肘向上頂開窗,看都不看便往牆上扔。
便是刻印出來,都能當活字印板了。
所以他很知道沈家阿姊做飯好吃,可沒想到頓頓都這麼好吃。而且沈家阿姊做的這些好吃的,也不是啥都往鋪子里賣的,像這些花樣百出的烤饅頭,她鋪子里買不著,外頭更是見都見不到。
「狗兒要吃什麼味的?」沈渺開口問道。
沈渺沒看見,她專門給有餘切了厚厚的兩片,有餘站在水缸旁邊,早就眼睛亮晶晶地等著了。沈渺把麵包遞給她,她接過來便沖沈渺傻呵呵地笑,她比起剛來沈家那會兒,神色輕鬆快活多了,眉眼間一點害怕的影子都沒有了。
石子啪一聲打在牆上,驚得一黑花羽毛的公雞咯咯叫著飛了下來,伸縮著脖子,在院子里邁著腿踱步,時不時咯一聲。
蒜香味的吐司還得另外做黃油蒜醬,也簡單:黃油、蒜末加一點鹽,最後再撒上一點荊芥碎。宋朝雖沒有歐芹,可荊芥也有類似歐芹那種獨特的清香,加一點點進去代替,烤出來的吐司也香得很。
又給鴨子們換了乾淨的清水,一切弄好。巷子里正好響起湘姐兒的遠遠地叫喚聲:「狗兒!過來吃飯了!」
說著,還不動聲色地咽了咽口水。
謝祁難得就難得在,他的字足夠好看,哪怕是寫小楷,筆鋒里也儘是風骨。
烤出來的吐司表面帶著黃油的焦黃色,切開一看,裏面層層拉絲。這吐司因為加了牛乳和黃油,口感極為柔軟,裡頭裹著蒜末、肉鬆和蔥,趁熱咬上一口,堪稱幸福。
沈渺便給他切了兩片肉鬆吐司,又夾了個荷包蛋,用油紙包好,遞給他說:「還有些燙,小心著點兒。」
「是啊。」湘姐兒一開始也覺得累,肚子還餓得咕咕叫。可九哥兒像是摸透了她的體力,剛開始只讓跑兩條街的距離,慢慢往上加,最近才加到跑半圈。如今她竟也習慣了,每天到點自個兒就醒,都不用人催。
撒好料再捲起來,接著大概重複兩次擀和卷的過程,原地再發酵兩刻鐘,就可以送進土窯烤了。
付出了摸頭才可通行的公驗,李狗兒順利過了沈家的雙狗閘。往裡一望,有餘都比他來得早。這會子剛卸下扁擔,沈家幾個大水缸已經灌得滿滿當當了,在清晨的光線里波光瀲灧。
謝祁坐在樹下,手裡是溫熱噴香的食物,眼前是忙碌又活泛的沈娘子,風靜靜地吹來,檐鈴叮噹響。
李狗兒笑著點頭,大步走上前來,瞧見湘姐兒額前的頭髮還是濕漉漉的,便問道:「你起這麼早?剛練完棍法吧?」
「是狗兒啊,嗯回來了。」劉豆蔻瞥了他一眼,淡淡地算是應了,「你去沈家吃飯?你去吧。」
湘姐兒她繞著城跑回來還要練功。她站樁吐息加跑步練了兩月了,回到家再接著練棍法招式,已經學到第三招了。
且不說這文章寫得如何,單單是這卷上的字,便讓趙伯昀服氣了——那麼長的卷子,全文千余字,沒有打格的痕迹,每個字都是方正工整的小楷,寫得端正有力、無一字塗改。
沈渺送她到鋪子門口,一直站在原地看她策馬前行,直到過了橋再看不見了,才轉過身去,結果就嚇了一跳。
被痛苦狠狠地沖刷過終究又站了起來,崔家阿姊如今看著過得不錯。這便足夠了。
湘姐兒想起分杯子那天的情景,忍不住比劃著跟李狗兒說: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還想跟有餘商量著換呢,說只要她肯換,連他攢了一盒糖也送給她,有餘聰明著呢,抱起杯子『不不不不』地往後退,可把我笑死了。」
滿院子都是麥香味,連麒麟都忍不住跳上了桌,蠢蠢欲動地想對桌上還剩下的吐司伸出爪子來了。
東邊的小屋,窗子上掛著碎布頭縫起來的粗布帘子。李狗兒眼皮都沒睜,從被褥里伸出胳膊,在炕頭胡亂摸索了一通,終於摸到昨日特意在地上撿的一塊小石子。
她剛要邁進灶房,阿桃急匆匆跑過來喊道:「娘子,那個湯郎君又來啦!」
「不吃朝食就去跑么?」李狗兒驚訝。
湘姐兒應了一聲,隨手拿帕子胡亂擦了擦額頭上汗濕的碎發,說道:「是九哥兒來喊我的。如今天氣暖和起來,天亮得早,我和陳汌都跟著九哥兒繞城跑呢。」
真好啊,他心想。
「而且我娘說,劉家今年把全家攢的錢都拿去給劉大哥兒在外城買鋪子了,豆蔻阿姊的嫁妝這下又沒著落了。雖說已經跟人定了親,可照這樣下去,估計得留到二十齣頭才能嫁人了。」李狗兒吃飽了,打了個飽嗝,「怪不得她這回回來脾氣大呢。」
崔宛娘見她這般迅速藏錢的動作,忍不住笑出聲來,這下徹底放心了。她牽著馬,與沈渺道別:「那我便走了,日後作坊若有什麼事,我會託人送信回來。沈娘子,祝你開年生意興隆……再會了。」
李狗兒瞅著沈家阿姊高挑瘦長的背影,壓低聲音說起劉豆花挨她阿姊打的事兒:「沒想到豆蔻阿姊回來了,這下劉豆花的舒坦日子可算是到頭嘍。」
「劉豆花!你這賊妮子,是不是又偷我絹花了?」
李狗兒手裡的抱著的便是紫色的落蘇杯子,圓滾滾的肚子,杯蓋上的提溜竟還做成了帶葉的茄子柄,做得還挺像的。
這可把有餘急壞了,啊啊地指著貓。
「喵!」麒麟可不樂意了,用沒伸出爪子的前爪拍了濟哥兒一下,氣鼓鼓地跳下去,甩著大胖尾巴走了。
一扭頭,看到追風也仰著毛腦袋搖起尾巴期盼地望向自己,李狗兒的手頓了頓,猶豫了會,還是先把袖子拉長,手藏在袖口裡,墊著衣袖也飛快地摸了摸它的腦袋:「追風也乖。」
牛乳吐司算是最簡單的麵包了。在精篩的麥粉里加糖、面肥、雞蛋、黃油、牛乳,一通攪拌,最後團成一團,發酵兩刻鐘,麵糰就差不多好了。
謝祁站在後堂與前鋪相連的那道門上,他頭髮才半干,沒有全束起來,濕濕的發落在臉頰邊與肩頭,正倚著門框含笑望著沈渺,抱著胳膊也不知默默地瞧了多久。
沈渺蹲在院子里的土窯前,聽他倆笑話陳汌,也笑著搖了搖頭。又等了一會兒,她戴上厚實的棉布手套,打開窯門,用鐵鉗把裡頭的鐵制烤盤拖了出來。剎那間,四排蓬鬆金黃的烤饅頭散發出濃濃的麥香、蒜香還有些香蔥的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鑽。
湘姐兒沒見過劉豆蔻,一口奶一口吐司,好奇地問道:「劉豆花竟然有阿姊?我怎麼不知道?平日里沒見豆花提啊,也沒見過呢。」
他裝作不認得。
她從袖子里拿出一個布包,等沈渺靠近時,她才在她耳邊小聲道:「這裏頭是一張六百貫的交子,去年湯餅作坊的分紅。拿好了。財不外露,回屋后你再打開。」
李狗兒被嚇得貼牆走,經過那怒氣沖沖的少女身邊,他幾乎是點頭哈腰:「豆蔻阿姊早啊,好久不見,你從通寶縣回來了?」
一人一貓經過了廊下,湘姐兒正仰著脖咕嚕嚕地刷完牙漱口,漱了好幾遍都還皺起一張臉,她渾身抖了抖,連忙伸頭去看苦參味的牙粉還剩多少,一看還剩半罐子,沮喪又悲慟地喊道:「阿姊啊,這牙粉也太苦了,啥時候能用完啊!」
噼里啪啦,劉家院子不知是不是簸箕被撞倒了。
「快吃吧,你也喝一杯牛乳,你幹活重,得多補補。」沈渺又給她倒了杯牛乳,「乖乖喝完。明兒阿姊給你烙你最愛吃的羊肉燒餅。」
收拾好了,他推了門去院子里打水洗www.hetubook.com•com漱,嘴裏含著牙刷子,順道去灶房生起火來,這樣鍋爐旁連著的水灶便能順帶燒好一天的熱水。
等水灶里的水熱了,他兌了溫水洗臉。洗完臉,總算精神了,他便儉省地將這水便拿來拌糠皮與麥麩,再切點碎菜葉子,加些沒脫殼的穀子,混在一塊兒餵給雞鴨吃。
湘姐兒、濟哥兒都對「烤大饅頭」讚不絕口,陳汌上回帶了一個給鄧訟師嘗嘗,鄧訟師吃完當晚就跟著來了沈記,留下錢,拜託沈渺明天再給他烤兩個,說要帶回家給孩子一塊兒吃。
之前因為給沈家阿姊幫忙,他吃了沈家阿姊送來的烤魚,那滋味,現在都還叫他念念不忘呢。後來他娘給沈家阿姊養鴨子,家裡便時常能見到沈家阿姊送的烤鴨。那烤鴨,真是李狗兒長這麼大吃過最好吃的鴨子了。
結果才剛剛邁開步子,便見梁遷袖子里揣著個火漆封蠟的捲筒,急匆匆從殿外上前來:「官家,有御史以密折彈劾樂江侯數件不法事。」
沈渺出來打水,聽見兩個小娃娃湊在一塊兒一本正經地嘮這些家長里短,心裏覺著莫名有些好笑。
孟慶元的字,雖是甲榜第二名,就已不如謝祁多矣,他的字一看便是為了科考練的,工整清晰,卻刻板得沒有靈氣了。
湘姐兒還不太懂這些彎彎繞繞,只是滿臉欽佩地看著李狗兒:「狗兒,你咋啥都知道啊?」
「你去吃吧,等會涼了。」沈渺走上前,摁住了他的手臂,把人翻過來轉了個向,便推著他往院子里去,隨口便嘮叨道,「頭髮怎麼不烤乾了再來?一會兒你去炕上烤頭髮去,別出來吹風了。」
做好之後放進預熱過的土窯里烤兩刻鐘,就能出爐。
「謝謝沈家阿姊,我要肉鬆的。」李狗兒一提到肉鬆,眼睛都亮了,他可太愛吃肉鬆了。
「你叫玉皇大帝來也沒用!」
家裡的驢和牛都要幫阿姊送餐,濟哥兒不想讓阿姊煩難,和他同個學舍的孟弘和昨日特意來沈記吃湯餅,還熱絡地邀請他一塊兒坐車,沈濟便跟他約好一道去書院報道。
「嚇我一跳,你怎麼不出聲?」沈渺斜他一眼。
濟哥兒大口大口吃著,香得來不及咽,忙不迭點頭道:「孟弘和說了,讓我搭他的車一道去,他家剛換了頭大騾子,拉兩個人的行李不成問題。午後他爹娘會過來捎上我。」
他家的雞如果不管,會一直打鳴到李嬸娘衝出來拿勺子打它。李狗兒重新倒回炕上,抓起李嬸娘給他縫的全是大牡丹花的紅底厚棉被,蒙住頭,準備重新再睡回去,剛又迷糊起來,院子外頭又響起熟悉的吵嚷聲:
李狗兒頂著一頭亂髮,兩眼無神地擁著花開富貴的被子坐了起來。他獃獃地扭頭看向窗子,一邊聽劉豆花被她阿姊追打的慘叫、劉家叔叔和嬸娘無奈地勸架聲,揉著眼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她正滿足地直起身子,剛要抬手抹汗,麒麟便像走鋼絲一般,沿著狹窄的窗沿敏捷地跳到不過兩指寬的缸沿上,然後便在眾目睽睽下,低頭喝起了水缸里水。
他幸福地垂下眼,咬了口蔥香烤饅頭。
牙齒切入吐司,軟乎乎的,就像咬在棉花上。緊接著,綿軟的面包裹挾著咸香的肉鬆、濃郁的蔥香,一股腦在嘴裏散開了。
濟哥兒洗漱完,正好看見麒麟想偷吃,順手把麒麟抱下桌,抓著它的爪子晃悠:「你不是剛吃飽么麒麟,咋又想吃了?你這大臉饞嘴貓!」
謝祁的卷子兩尺七寸長,平整地攤在他的御案上。
「來了!」李狗兒也扯著嗓回了句,便趕忙舀了水洗了手,打開院門,準備去沈家吃飯。
「是啊,所以劉嬸娘可疼豆蔻阿姊了。她很少回來,劉家還一直留著她的屋子,她只要一回來住上幾日,家裡啥好東西都緊著她。豆花就只能排在後頭了。你們去年四月才回來,所以不知道這些事兒。豆蔻阿姊這兩年大概都是過完年回來住些日子就走。」
院試于科考而言,不過第一步罷了,因此題目也很簡單,最後一場的考試,只是取了《論語》里的:「君子學,以致其道」一句。
湘姐兒驚得m.hetubook.com•com張大了嘴巴:「啊?那豆花的阿姊也太可憐了。」
有餘一聽羊肉燒餅,腦袋點得跟搗蒜似的,她太愛吃肉了。年前濟哥兒放春假回來,路上便在南熏門停下,買了好些羊肉燒餅回來給大伙兒吃,有餘至今都還記得那味兒呢。
湘姐兒用的便不同了。她捧著杯子喝了一口奶,見李狗兒盯著她的杯子看,她便也笑眯眯地搖了搖手裡的杯子:「好玩吧?這都是阿姊的主意。阿姊之前托陶窯師傅做團膳餐盤時,得先訂泥料,當時訂了五六捆,做完餐盤還剩下半捆泥料,她就叫陶窯師傅照著九哥兒畫的圖,刻了一套杯子。你能看出我的杯子刻的是誰嗎?」
熱騰騰的炊煙在屋頂上升起,像是這天上的雲朵都是從各家各戶的灶房裡噴出來似的。雷霆和追風圍上來嗅他的褲子,他彎下腰笑著摟了摟雷霆粗壯油亮的脖子,左右搓了搓它的狗頭:「雷霆好乖。」
沈渺不和他貧嘴,她懷裡藏著六百貫呢,如今只想趕緊回屋悄悄拆開看一看六百貫的交子是何模樣,再看看要去哪個錢莊兌錢。
麒麟不滿地在濟哥兒的胳膊彎里喵喵叫。
沈渺這回做的是咸口吐司:兩個黃油蒜香味的,兩個香蔥肉鬆味的。自打有了十二娘,能熬出黃油,還有了牛乳,沈渺做麵包再也不用畏首畏尾了!她有時候吃膩了中式早點,就會烤點麵包換換口味。
肉鬆香蔥味的便更簡單了,擀麵團時直接將肉鬆和蔥卷進去,不需要額外做什麼。
「好,那我一會兒再烤兩個肉鬆的,你帶去書院里吃。」沈渺手腳麻利地給他切好,又問,「真不用唐二送你去嗎?」
湘姐兒和劉豆花要好些,心裏自然更偏向豆花:「原來早上外頭的動靜是豆花挨打鬧騰出來的啊……幸好我阿姊性子好,不打人。」
沈渺溫聲細語地交代完,便提起裙子,快步進灶房揉麵糰去了。
李狗兒便挨著湘姐兒坐下,眼睛盯著那冒著熱氣的牛乳,直咽口水。他也是來了沈家才喝上了牛乳的。
這是韓愈的詩。
瞧見狗兒一臉佩服,湘姐兒胸脯一挺,滿臉驕傲:「是這麼回事兒,九哥兒說跑步是為了練體格、耐力還有吐息,早起洗把臉,喝一杯糖鹽水就出門跑,吃飽了再跑容易肚子疼。」
可最終還是不能一蹴而就。
果然人類的本質是八卦啊。
沈渺一把九哥兒摁在板凳上,給他手裡塞了兩片吐司夾蛋,讓唐二給他倒一碗湯來——九哥兒不喝純牛乳,她心裏都記得。
如今天氣還不算很暖和,李狗兒都還睡暖炕、穿棉襖呢,湘姐兒已經只穿夾棉的短褙子,裡頭就單的一件衫子,她竟說熱得很。
沈渺一聽,趕忙快步趕過去,果不其然見到了崔宛娘。只見她站在鋪子里,正仰著頭瞧牆上的畫,卻沒有坐下。沈渺讓她進來坐坐,吃點東西,她卻回頭微微一笑,說道:「不了,我這便要啟程了。這個,沈娘子拿著。」
近來唐二熬的甜沫和做的蘿蔔餡餅愈發好吃了,也不知是不是做熟練了的緣故,大早上就有人來吃。那蘿蔔餡餅尤其受孩子們歡迎,時常能瞧見頭頂扎著衝天辮的小孩兒,扒拉在餐車邊緣,踮著腳遞上銅板嚷著要買餡餅。
趙伯昀面色黑沉、胖臉緊繃,呆坐片刻,忽然猛地站了起來,決心化悲憤為食慾,準備進偏殿吃鴨子去——這些事都急不得啊,還是需要時間。
「這個給你吧,落蘇的杯子。」湘姐兒替他倒了一杯。
她還另外煎了蛋,吐司切開把蛋裹進去,就能當成三明治吃。
李狗兒吃得腮幫子鼓鼓囊囊,像塞了兩個湯圓,邊嚼邊含糊嘟囔:「真好吃。太香了這個,烤饅頭比蒸的香。」他吞下一口,連忙又補上一口,嘴角沾滿肉鬆碎屑,手上也滿是油光。
「別喝這個水,這是要做飯的水,貓毛掉進去可不得了。」濟哥兒趕忙過來將貓提溜抱走了,一邊走一邊跟貓講道理,「你不是有杯子么?九哥兒那麼些個好杯子都給你了,你怎麼又改喝水缸的水了呢?」
怪不得沈家阿姊的生意那麼紅火,這手藝,誰吃了能不惦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