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舊案落定
沈渺無奈,只得停下腳步,嘆了口氣,問道:「究竟有何不同?」
「二哥!二哥!」
既然葯羅葛提及了她的「爹娘」,沈渺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做起來其實也很簡單,鍋底墊個竹墊子,先碼一層白菜再鋪一層其他的食材,一層層往上鋪,鋪到鍋快滿的時候,沿著鍋邊豎著插一圈大白菜葉子,接著把剩餘的食材倒裏面。
葯羅葛看著沈渺,沈渺也看著他。
「樂江侯夫人是急售,根本不在乎虧不虧了,她只想早點拿到銀錢,因此要求現銀。」葯羅葛急得額頭冒汗,「她將十幾二十處田宅託付給了汴京城好幾家牙行,誰先賣出便跟誰定契書,沈娘子,這樣的大餡餅,你可萬不要錯過了!」
葯羅葛聽見沈渺鬆口了,早把眉眼笑作初三月牙兒,側身唱個大喏:「是是是,沈娘子但請尊便,某便在一旁恭候。」
有餘在院子里跟湘姐兒他們玩,灶房裡燒火的自然成了謝祁。
「方嬸娘的侄兒,你見過的,上回還來沈記吃湯餅呢,就是那個頭頂禿了一圈,髮髻都包不住的。」
他方才就一直滔滔不絕地說起沈渺爹娘的案子,看他那樣子知道的還不少呢……且不論他如何知曉的,但沈渺聽著聽著心裏忽然明白過來了,忽而抬眸直視他:「康記那兩層小樓的東家不會就是……」
沈渺卻默然,她遠眺百舸爭渡的汴河,嘴角扯出個冷笑。
「沈娘子,我談妥了!」
抽離清醒、專註篤定。
酥鍋其實在冬天做是最好的,冬天的白菜最好最甜,每家都有自己做酥鍋的獨特方子,放的材料各有些許不同,但是一定會有白菜、海帶、豆腐、藕、豬蹄、魚,其他的就看家裡喜歡吃什麼了。
人都死了三年,如今才來充青天老爺,早幹嘛去了?
沈渺的眼眸閃了閃。
這樣的田宅鋪子若是咬咬牙置辦下來,即便一時付出巨大,但往後掙的銅子兒都是自家的,不會有日日為房東賣命之感。
沈渺和嬸娘們一邊說笑一邊忙,謝祁因專註燒火太過安靜,漸漸地,古家嫂子和顧嬸娘都忘了這兒還有個男人的存在,又嬉笑著「開葷」了。
「聽你說得孩子們都饞了。」顧嬸娘低頭一看,湘姐兒和硯書已經在咽口水了,不由捂嘴笑道,「那快回去,晚食招呼大伙兒一塊兒來吃。」
汴河上龍舟鼓點震得一旁的茶案都微顫,葯羅葛抹了把絡腮胡上的汗珠,壓著嗓子道:「人有人道,鼠有鼠道,這事沈娘子只管信某便是!至於為何沈娘子沒有聽到風聲,自然是因為這件事,上頭本就不願聲張,你想想,樂江侯是何許人也?為了顧及太後娘娘的臉面,連審問緝拿都是悄悄做的。只不過啊,這天下沒有不漏風的事兒,如今各大牙行都知曉了,樂江侯夫人正急著脫手陪嫁的十幾間鋪子。若不是侯府出事,她又怎會如此?」
山東有句話叫:「窮也酥鍋,富也酥鍋」,除了淄博燒烤,酥鍋便是當地最出名的了吧?
唐二和福興一左一右,如門神一般守著他們,生怕這些調皮的孩子激動起來掉進河裡去。
旁邊,連鬍子都花白的曾家阿爺正嚴肅地讓葛神棍給他看手相,緊張地問:「我這還能活多少年啊你看?」
正值午時,濃烈的日光劈開雲層,水面早已被映照得碎金點點。遠處垂柳下,已有十二艘彩繪龍舟排成hetubook.com.com雁陣,蓄勢待發。不過槳手還未上船,只有站在水裡的赤膊漢子在往龍舟上搬大鼓。
過了會兒,謝祁幫著沈渺將酥鍋端出來,被風一吹,頓時滿院飄香。院子里的男人們也被吸引得圍上來看,葛神棍還一邊咽口水一邊掐指要算吉時來開鍋。
沈家小院里兩盞紅紗燈籠晃著暖光,映亮了大方桌邊擺著的三大壇青梅酒。這酒都還未啟封,劉豆花他爹和李挑子已拍著肚子唱起瓦子里的粗俗俚曲來了,古大郎竹筷敲碗打拍子,時而張開嘴想唱,卻每每因找不著調而加入失敗。
扯了兩下,扯不動,他困惑地低頭一看,才發現沈娘子的手正被人握著呢。又順著那條胳膊往上瞧,一個頭極高的郎君正冷眼睨他。
沈父沈母若真是在天有靈,得知真正的大姐兒已殞命金陵;濟哥兒、湘姐兒又曾被親長兄一家磋磨得蜷縮在廢墟里,只怕變作厲鬼也要回來索命吧?
嬸娘們也跟著圍上前來,望著滿滿一鍋燉得酥爛的食物,各種蔬菜肉類浸滿了濃郁的湯汁,各有各的滋味,又相互交融,那不斷騰起的香氣都香得人忘了說話了。
這人生得太高,他方才太著急也沒抬頭看,都沒留意沈娘子身邊那是個人,還以為是一堵牆呢。
比起租,沈渺其實對買更有意。
「方嬸娘切幾根大筍,哦呦,曾阿婆你削藕可要小心些哦,這個刀子利得很,你可別削著手了……」
「兩千貫。」沈渺眯起眼,「你只要能把價壓下來,我立刻跟你簽契書,現銀過手,當日付清。」
葯羅葛對沈渺行了個禮,說道:「當初這事兒在先帝朝,無人敢提及,如今也算事有轉機。雖然人死不能復生,但如今能真相大白,令尊令堂在天之靈也能瞑目了。為了此事,也該恭賀沈娘子。」
他那總是伸脖子扭頭的動作,連激烈地與其他嬸娘討論交換著八卦的顧嬸娘都發現了,順手又塞給他一杯茶:「大姐兒丟不了,你且安心喝茶吃點心吧,眼珠子都快黏人身上了,你是望妻石轉世么?」
幸好葯羅葛有個爭氣的小侄兒去年剛通過明經科考進了大理寺當從八品的司直,正好經手過這案子一些雜碎事宜,自家人關起門來細細一問,終於把這事兒都串聯起來了。
「沈娘子等某的好消息。」葯羅葛一口應承下來,一拱手便向外衝出去了。
回頭繼續領著嬸娘們做酥鍋。
樂江侯夫人好端端地突然拋售嫁妝算是在各大牙行投入一塊激起千層浪的大石,各牙人都盯著這一塊肥肉,他自然也著急啊!
「顧二哥!我瞧見了!那個青龍舟上最黑的就是顧二哥!」湘姐兒已經大喊著舉起大鑔,「鐺鐺鐺」地敲了起來,「顧二哥沖啊,快划啊快!」
其實謝祁一直都知道,阿渺溫婉柔美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強大而從容的心。她明明如此年輕,卻好似早已看穿了世態炎涼。有時她一個人獨自坐著,垂眸沉思,也會露出這般淡淡的神色。
沈渺沉吟片刻,眼眸閃動:「多少?」
謝祁的耳朵被沈渺說話時呼出的氣息撓得痒痒的,不由笑了起來,點頭應道:「好,你去吧。」
陳汌趕緊吹起喇叭,李狗兒敲起鼓,硯書揮舞著旗子。等顧屠蘇划著龍舟飛速駛過時,湘姐兒領著群小猢猻更是賣力,喊得嗓子都快劈了。www.hetubook.com.com
沈渺趕忙回來問:「誰贏了?顧二哥贏了嗎?」
沈渺眼風一掃,抬手就截住他的話頭:「不租,不要,真心的。」
「也是沒想到他們能奪魁,原本那弄槳手病了兩個,咱們家這倆是趕鴨子上架,沒成想成了最爭氣的!之前哪裡想過有這一遭?」顧嬸娘喜得都流淚了,忙也把沈渺摟緊:「好好好,就在你家鋪子里熱鬧成嗎?嬸娘拿出銀子來,咱們把街坊們都叫來,再把我家裡的酒都抬過來,說什麼也得好生喝一場!」
沈渺便拉著謝祁過去,將因那句「我家官人」而險些步子踉蹌的他摁在顧嬸娘身邊的小凳上。家裡那幾個孩子早已拿著大鑔、手鼓和旗子,全都趴在欄杆上,時刻準備著為顧屠蘇父子倆的龍舟搖旗吶喊。
「沈小娘子可曉得,令尊令堂三年前喪命的那樁公案,前日里已在大理寺畫了硃批子,如今也算是塵埃落定了。」
茶棚里擠得水泄不通,有拖家帶口來看龍舟爭渡的人,有高高舉著滾沸嘶鳴的銅壺穿梭在人群里送茶湯的茶博士,有擔著香糖果子揚聲吆喝的貨郎,還有身前掛著木箱子,敲著竹梆子賣冰雪冷元子的小販。
「兩千五百貫。」
顧嬸娘突然站起身,撲到欄杆處,喊道:「開始了!」
三百六十貫吶,沈渺聽著都心疼得慌。
顧屠蘇已經默默蹲在地上開酒罈子了。
「對沈娘子而言真是件大好事,這事兒還與令尊令堂還有些干係!我葯羅葛雖說貪財,可在這等事上絕不騙人,千真萬確!比那金子還真!」
楊柳巷的街坊鄰里都從自家搬了凳子過來,又在這茶棚里買了幾斤粗茶、瓜子,便擠擠挨挨地圍著小桌,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起來,時不時還爆發出一陣大笑。阿桃也加入了嬸娘們熱火朝天的八卦局,嗑著瓜子,聽得兩眼放光,時不時還湊上前問道:「啥……酗酒摔進茅廁里的是誰呀?」
沈渺忙用襻膊拭了汗,從蒸籠里揀個棗泥糕子塞她嘴裏,故意滿臉猶豫地沉思道:「我猜你是阿弟!」
「哎呦我的沈娘子哎!」葯羅葛未語先笑,咧著嘴就要開腔。
「那敢情好啊,走,咱們這就家去,置辦起來!」沈渺笑眯眯,「前陣子于鱘才來說,他那些越冬的鯽魚各個都肥了,正好今兒高興,咱們來做一道大鍋子吃好嗎?」
「嬸娘給我就成了!劉嬸娘勞煩幫我煎些豆腐角來……」
康記這般大的鋪子,可不像御街那半間小鋪,面積小、租金少,還能勉強負擔。這月租三十貫,一年下來便是三百六十貫吶!
但以她對葯羅葛狡猾秉性的了解,哼,這一定不是最低價!當初騙九哥兒的錢她還記著呢!而且,既然是急售還要求一次性付清所有的房款,便能篩掉不少找需要寺廟借貸的商賈。
無力回天固然叫人悲哀,選擇放棄或許有些可恥,但自私地為自己活著,又有什麼過錯呢。
「大姐兒可是又有什麼好主意?」
葛神棍也嚴肅地問:「您現今有沒有七十了?」
用蔥段、薑片、蒜末和各種大料調好料汁,倒進大鍋里就行了。除此之外一滴水都不加,白菜會煮出來清甜的菜汁,足夠了。
沈渺看著他的背影,眼睛里也閃動著精明的光。她看出來了,她和葯羅葛的利益是一致的,不僅是因為牙人能抽不少利,他更是為了他和圖書自己的招牌,他這回應該能及時幫她把價壓下來了。
「成,這事兒我擅長。」
這下便清楚了。
沈渺聽著聲兒回頭一瞧。
葯羅葛攏著袖子,斜倚在欄杆上,接著說道:「……當初指使人衝撞行人的,原是宮裡太後娘娘那位『義兄』,如今稱作樂江侯的。此番三司會審定讞,已改判樂江侯去職革爵、全家流放。聽聞官家也有意將樂江侯家中抄出的財帛用於補償當初被牽連喪命的百姓家人,只怕不日便有旨意下來,這對沈娘子一家也算是個慰藉。」
此時龍舟賽還未開始,但兩岸早已熱鬧非凡,連站腳的地方都快沒了。聽聞那幾片最好的臨河彩棚里的位置,半個月前便被預訂一空,坐著的大多都是富商,還有些達官貴人搭的是自家的棚子,四周都圍著昂貴的紗幔,自然不像平頭百姓這般擁擠。
正熱鬧著,忽聽得巷口腳步聲急,葯羅葛滿頭大汗闖進來,扶著膝蓋不住地喘著粗氣,眼睛卻緊緊地盯著人群中訝異的沈渺。
「那個黑不溜秋的就是我們的顧二哥!」
沈渺忍笑給他嘴裏也塞了一個「好了,去玩吧!」
話音剛落,握住她的力道立刻便大了不少,沈渺便也小指頭勾了勾謝祁的掌心,權作安撫。
他手裡還被顧嬸娘隨手塞了一把瓜子,他盯著炒得乾爽噴香的瓜子看了半晌,便將瓜子放在腿上用衣裳墊著,用兩隻手掰著剝殼,剝好的瓜子仁則單獨擱在帕子里,剝幾個往人堆里張望。
沈渺也驚喜道:「顧二哥這麼厲害呢?不過他和顧叔一向力氣大!」她又忙去給顧嬸娘道賀,俏皮地挨著顧嬸娘撒嬌,「嬸娘,有這樣的大好事兒,今兒你可得做東,我們好好樂一樂。」
沈渺與葯羅葛同時轉回目光。
這時候鍋蓋是蓋不上的,但慢慢地白菜會煮得軟塌下去,蓋上鍋蓋后慢慢地燜上一個時辰就能開吃。
於是他立刻便來尋沈娘子了。
每每看到這樣的她,謝祁哪怕身處這浮躁喧鬧的鬧市,都覺得四周瞬間安靜了下來。
沈渺和葯羅葛瞥了眼破浪衝刺的龍舟,數條龍舟貼著河面飛掠而過,船身上彩繪的鱗片在波光中好似真的活了過來。
果然,一陣如浪濤般的歡呼響起,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
「好,一言為定。」葯羅葛咬住后槽牙,一把擦掉了額間沁出的細汗,「我這就去樂江侯府!」
沈渺想了想,反正都要定親了,便大大方方地回答:「這是我家官人。」
但兩人都沒什麼心思細看。
此時已是戌時,那四周豎起的白菜葉子早已煮得塌了下去,鍋蓋蓋住燜煮半個時辰了,香味也早出來了。
價格的確讓人動心!
花起來,白花花銀子指定淌水似的就沒了。
葯羅葛一怔,旋即綻出滿臉誇張的笑來,車軲轆般恭賀個不停,吉祥話說得比喜娘說得還流利:「早聞沈娘子要結良緣,今日得見郎君,真真是玉堂金馬配嫦娥!」
那沈渺便也不客氣地開價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今只是大多人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否則,這鋪子根本不愁賣。如今他出的這兩千五百貫的價都已低於市價。
怪不得葯羅葛這麼著急尋她。
窗子下立刻又冒出來一個圓腦袋,叉著小腰得意地仰頭道:「猜錯啦!猜錯啦!我才是阿弟呢!」
謝祁笑道:「奪了魁首呢!聽聞有幾十貫錢酬金www.hetubook•com.com。」
掀開鍋蓋一瞧,琥珀色的湯汁咕嘟嘟冒泡,海帶吸飽了肉汁,豆腐角鼓脹如金元寶、燉至酥爛的鯽魚、肘子酥爛得筷子一碰就化,酸甜咸香的素菜與濃郁的香油味兒……
葯羅葛又一笑:「信不信由沈娘子裁決,但某的話便放在這兒了。這樂江侯八成會領個崖州司戶參軍之流的虛職,全家體體面面地離開汴京,全了世勛貴胄與太後娘娘的臉面。但其實啊,他們之後是要被禁軍一路押往崖州的,從此看管起來,永世不許回京。」
顧嬸娘正抱著幾個小孩兒又笑又跳,高興得都來不及回答她了。
葯羅葛就差賭咒發誓了,見沈渺還是挑眉不信,只得賊眉鼠眼四下張望,壓低聲音悄悄扯了扯沈渺的衣袖:「沈娘子,借一步說話,借一步……」
等沈渺也笑得前仰後合的時候,突然發現謝祁已經僵在灶邊,整個人都紅了。
而且,內城裡二層高的鋪子多得很,即便是單層的,也能自己花銀錢加蓋。她慢慢經營掙錢,回頭慢慢地尋一棟好的買下來,才是她原本的打算。
但葯羅葛就是要做頭一個賣出去的牙人,其他牙行如今也聞風爭搶,都在尋自家相熟的商賈探問是否有意盤下。所以葯羅葛不能耽擱,如果這麼大筆的生意他賣不出去,被其他牙行搶先賣了,他這汴京頭號牙人的金字招牌可要砸了。
沈渺俯身,在謝祁耳邊輕聲說道:「那我先去和葯羅葛談事兒,你替我坐著陪陪嬸娘們可好?我一會兒就回來。」
雖說之前廂軍的藺教頭也曾向她透露上頭在查三年前的縱馬案之事,但後來便沒了消息,沈渺也一直沒多去關注。一來這事兒她做不了主,二來她生怕牽纏過多,招惹上什麼了不得的事;三是她和湘姐兒、濟哥兒都已經慢慢走出了那段陰影。既然無力匡正這世道,便也只能安生度日、好好活著了。
她輕咳一聲,假裝自己方才沒有笑過,默默過去看酥鍋煮得如何了。
舟頭的鼓手掄圓了膀子敲響大鼓,鼓點瞬間密如急雨,十二道龍舟如利箭般沖了出去。顧屠蘇赤著膊,腰間圍著五色絲,手持朱漆船槳,破開水面。橈手們齊聲吼起號子,船槳拍打著水面,濺起層層水花,在日光下碎成萬千光點。
他也綁了袖子,正努力地添柴拉風箱,臉上手上都沾了爐灰,沈渺跟嬸娘們正準備酥鍋呢,回頭一看,好一個大花貓蹲坐在那兒。
這日的天潑了墨似的,夜色極濃,偏生又晴朗得很,天邊銀河倒懸清晰可見,碎星子星星點點,低得彷彿下一刻便會簌簌地往青瓦檐上落。
「這是……」葯羅葛訕笑。
茶棚外忽爆出震天喝彩,十二條龍舟青旗已先後衝過河面上拉過的綵綢。兩岸觀賽之人的聲浪幾乎要將棚子都掀翻了,有些彩棚的賭桌上今天也都堆滿了龍舟賽的籌碼,此時也瞬間爆出巨大的歡呼聲來。
「哎,您別不信啊,這都是大實話。」
她低頭蕭索一笑,又抬頭看向葯羅葛:「這樣的辛密之事,市井裡一點兒傳言也不曾聽聞,想來宮裡瞞得滴水不漏,葯羅葛你哪來的消息?」
「咚咚咚——」
「明年就七十了。」
這樣的阿渺,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謝祁在人聲鼎沸中,半站起身,透過人潮人海找尋沈渺的身影。直到看到她與葯羅葛站到角落裡,身前憑靠著欄杆,站定了,他才微微和-圖-書鬆了口氣,又安穩地坐了回來。
「沈娘子好聰慧,」葯羅葛捻須微笑,「那正是樂江侯夫人的陪嫁之一。出嫁女的嫁妝不在抄家之例。如今樂江侯的爵位被革了,一家子都要遷到崖州,這一去只怕一輩子都回不來了。那樂江侯夫人才會急著要變賣汴京城裡的家產,好多換些銀錢傍身。」
沈渺也笑了笑,又把家裡帶來的零嘴都倒在桌上,和嬸娘們寒暄了幾句,又托顧嬸娘幫忙照看孩子和謝祁,便和葯羅葛擠過人群,尋了個僻靜的角落說話。
只見葯羅葛這廝穿得花里胡哨,大紅大綠的缺骻袍子配著五彩絛帶,腦門上還斜插著艾草石榴花,跟個花蝴蝶似的撥開人群竄過來。
葯羅葛急得直跺腳:「沈娘子,你且聽我講,這回真真兒有大機緣!」
「哎?是不是要開始了!」
謝祁被調侃得滿臉通紅,但還是捨不得收回目光,偷偷地瞄了又瞄。
沈渺邊說邊往陶瓮底鋪層上白菜,等方嬸娘筍切好了,又在青玉似的葉脈上密密排了冬筍片、煎豆腐、煎鯽魚……一層層鋪上各色食材,忽聽得灶房的窗外脆生生喊:「沈家阿姊你猜猜我是誰!」原是古家阿寶舉著新編的艾草龍舟往灶口湊。
弄得曾家阿爺一愣又一愣,才突然反應過來,哈哈大笑:「你啊你啊,你不是個正經的道士!」
等天色一晚,街坊鄰里果然都聚在了沈家。
三十貫的月租倒不是拿不出手,只是她那鴨場、田畝、湯餅鋪、快食店已夠操持,好似也沒必要再著急弄個大酒樓來。而且康記租的那鋪子指定是要扒了重新裝修的,那又是一筆大的開銷。
「您吃過酥鍋嗎?是臨淄那兒臘月里常吃的大菜呢,拿五花肉、肘子、鯽魚、昆布、豆腐、白菘和藕一起慢慢燉進去,以香酥軟爛、口味濃郁而聞名。但咱們也不必講究什麼臘月了,高興時便做來吃一吃。」
說得阿桃噗嗤笑噴了茶,又趕忙用茶杯擋住自己咧到耳根的嘴。
「那不太行了,頂多再活三十了。」葛神棍遺憾地搖搖頭。
謝祁捏了捏被沈渺氣息撩過的耳朵,時不時便側過頭去追尋沈渺的背影。
自打上回在康記門口發了會子呆被他瞧見,他便敏銳地覺著沈渺興許有幾分心動,自此便將她歸入可爭取的主顧之列,往後每回碰面,都要纏著她好一番。
顧嬸懷裡摟著三顆水靈靈的白菘走進來了,灶間雲霧繚繞,她問了句:「大姐兒,這放哪兒啊?」
他倆身邊,湘姐兒領頭,身後跟著一長串的孩子(包括個子最大的有餘),人人都舉著一個竹編的龍舟,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嘴裏還嚷嚷著:「賽龍舟嘍!賽龍舟嘍!」
雷霆馱著麒麟也跟在孩子們後頭跑來跑去,家裡熱鬧得像開鍋的水,唯獨驢棚里的十一郎頭戴蟾蜍帽子,安靜悠閑地嚼著草料,時不時還打個響鼻。
阿桃立刻皺起臉,嫌棄地「咦」了一聲,還搓了搓手:她還給他送過湯餅呢!
康記雖好,也犯不著在一棵樹上弔死。
沈渺在家裡時,眼裡總是帶著笑意,眉眼間透著溫婉和煦。可此時和葯羅葛交談,卻露出一副嚴肅認真、甚至有些冷淡的神色。
沈渺笑著抬起另一隻手:「多謝你吉言了,回頭一定請你來吃酒。罷了罷了,我們別在這兒說話了,到外頭去,我好些親朋都在那兒,你先容我安置好家裡人和手裡的東西,再與你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