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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認吧,你也喜歡我

作者:正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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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六月燈火熒煌

第六章 六月燈火熒煌

「這兒呢……」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傻蛋者智障。
「沒事兒,阿婆,您看著什麼順手就加什麼吧。」顧淮文面無表情地說道。
「不許騙人。」夏晚淋垂下眼,壓下心裏的不安,然後再抬頭,眼睛里包著一眶眼淚,看著在她頭頂的顧淮文,憋半天憋出了這四個字。
顧淮文要去一家茶會所拿沉香,夏晚淋一個人待在客棧里無聊,於是自己推著輪椅出了門。
顧淮文眉頭皺得可以媲美西部橫斷山脈,抿緊了嘴唇:「你在這兒等一下。」然後就起身要走。
「小敏,」夏晚淋笑著看老婆婆,「叫得這麼親熱,這哪兒是『還算賢惠』啊?心裏滿意得不得了吧?」
今天說什麼,她也不能再在顧淮文面前跌份兒。
「我要跟你說真話,得唱個幾百遍才有可能到,你覺得你會怎麼想?」顧淮文說。
「對,還算賢惠。」老婆婆哼一聲,但眼睛里溢滿了幸福和笑意,「我那兒子每天心粗得像漏了洞的篩子,得虧小敏整天幫著他。」
四周靜悄悄的,電視劇里山上不全是鳥嗎?美麗的大自然,鳥語花香,奇珍異果。怎麼這裏就像墳場似的……夏晚淋現在想聲情並茂地唱一首《我想哭但是哭不出來》獻給大地母親。
夏晚淋突然想到一個棘手的問題,她今天還沒洗臉也沒洗澡更別說洗頭了!
小敏阿姨狡黠地沖夏晚淋眨眼,也把嘴附到夏晚淋耳邊,學著她的模樣,悄悄說道:「我知道。」
顧淮文看著自己空蕩蕩的臂彎,眼神黯淡了一些,然後很快調整好語氣,取笑夏晚淋:「你是心不靜,所以覺得熱,所以學不會。」
叫囂的起床氣泄了一大半,顧淮文無奈地揉揉自己的眉心,眼睛睜開一條縫,看手機時間——03:59。
顧淮文笑完之後,擦著眼角的眼淚,走到夏晚淋身邊,終於想起來安慰她:「好了,我給你的手換藥。醫生說十二小時就該換的,結果那會兒回來你睡著了,沒有換成。」
水溝本身不深,二十厘米的樣子,但它地理位置太低,顧淮文就算完全趴下去也不能拉起夏晚淋。
誰又能保證,她就可以得救呢?
顧淮文閉上眼道:「出去吧。」
「上周砍的,家裡吃不贏,放在那兒幹了。」
「你在發什麼呆?」顧淮文問。
「沒有。」夏晚淋抿著嘴笑了笑,無處安放的眼睛看著顧淮文的衣角,因為他蹲著的姿勢,那裡被淺淺流過的水洇濕了,水不斷地流過,一遍一遍加深著濕痕,她沒話找話,「你不是說拿繩子嗎?」
三更半夜精神抖擻的夏晚淋十分無聊,無聊得都想哐哐砸牆,通過固體傳遞聲音,喚醒顧淮文了。好在裹得嚴嚴實實的手腳,阻止了她這一想法。
「我就是單下山都得花十首《小星星》吧?」
但那個時候,她拿著那一袋子錢,淚流滿面,如同四十度天氣里的冰可樂的外壁。
電話里半天沒有聲音,顧淮文正迷迷糊糊差點又睡過去,就聽見自己陽台外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顧淮文,陪我說話!」
顧淮文微笑著下樓,打開自己的行李箱,拿上工具,然後微笑著上樓,回到夏晚淋房間。
他看著暴跳如雷的夏晚淋,以及因為她每一次激動萬分的發言而跟著一起動的海綿寶寶和史迪仔……
夏晚淋驚喜地看著小敏阿姨:「哇!謝謝你,小敏阿姨!」
「……」
夏晚淋覺得,顧淮文的捲毛更加彭松,眼睛更加好看,鼻樑更加英挺,剛剛在她眼裡還丑不啦唧的樹更加高大修長,身邊流過的水也更加清澈,連天空中的雲都更加白。
別生氣,氣大傷身。她面無表情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OK,可能我命中注定要摔這兒了。夏晚淋心裏淌著兩行熱淚,默默地想。
她睡得跟頭剛周遊完世界的海狗似的。
被嘲笑就被嘲笑吧,也不是外人。
夏晚淋身上再悲慘的事情,從她嘴裏出來也是個笑話吧。
聽到這話,夏晚淋覺得自己心尖尖兒就像被蜜蜂蜇了一下,窸窸窣窣蔓延起一片酸麻。她咽了下口水,咬咬唇,誠心誠意地向老爺爺道謝:「謝謝您。」
「你手有那勁兒抓住繩子讓我往上拉嗎?」
「你煩不煩?」覺得再這麼下去不行,她要是再流一次鼻血,那她的頭這一輩子在顧淮文面前都抬不起來了。
「趕緊,收拾收拾起床。」
按理說聽見顧淮文這個「嘖」字,夏晚淋就會爆發,但爆發太累了,夏晚淋也需要休息。
吃了一點水果,夏晚淋在一樓大廳里看電視,是個綜藝節目,不怎麼好笑,還不如那天在電影院看的喜劇電影笑點多,但夏晚淋坐在椅子上笑得東倒西歪。
顧淮文看她不順眼很久了吧……故事里的情侶都這麼冷漠,那麼換到現實,她作為一個被顧淮文嫌棄良久的當代可愛女孩,結局會……怎麼樣?
他的小丫頭,不是堅強,是挺會苦中作樂。
「應該吧,」夏晚淋想了想,說,「但是我覺得我現在可能入睡會很慢。哎,你給我一本書吧。」
現在,對我而言唯一的可觸碰的真實是:只有喜歡你,只有讓你也喜歡我,只有我們倆在一起,我才會喜歡這個世界;我才會覺得世界不長久,意味著世界是未知和新鮮的;我才會覺得世界每時每刻的變化,意味著在這個世界里每時每刻都可以重新開始。
顧淮文挑挑眉,微笑著,「嗯」了一聲。
要不是有傷在身,她真的想拿輪椅掄爆顧淮文的頭。
「哈哈哈哈哈哈!」
「我今天見到那個老爺爺了,他說你跟著他去找梯子,不小心絆了兩下,可能受傷了,這是葯……」
「電視里都那麼演的,打了石膏就得在上面寫字、畫畫兒,你就是不給我畫!」
「月亮。」顧淮文剛好瞄到月亮,隨口答道。
坐在飛機上,夏晚淋剛看了半頁的單詞,就困了。
理智告訴她應該義正詞嚴地拒絕,但是情感上,夏晚淋搜尋半天,也沒有在心裏找到一點要拒絕的痕迹。直接答應,顯得她又有點不矜持。
正打算買點兒水果回去湊合湊合得了,途中遇見一個背著背簍剛剛從山上下來的老婆婆。
但那都是自我安慰的假象。
顧淮文小指和無名指摩挲了兩下,心想,看得出來,夏晚淋這心理活動很複雜啊。
顧淮文,只有你也喜歡我,我才會喜歡這個充滿挫折和未知的世界。
「你有病?」顧淮文躲開單詞書。
夏晚淋:「我的精神食糧啊,《王子變青蛙》裏面,葉天瑜有句話說得好。」
大概是閑得沒事兒干,也有可能是生命走到了盡頭,夏晚淋腦子裡閃過過往種種,想起她以前看過一部偶像劇,叫《王子變青蛙》。
「我啊我,真是個蕙質蘭心、玲瓏剔透的妙人兒。」夏晚淋說,「看我給你找到了什麼。」說完,她把腿上的袋子解開,拿出裏面的干筍。
殘廢•夏晚淋:OK,當作他是擔心好了。
「我的錯。」顧淮文又嘆一聲氣。
有你在身邊陪著我,挫折才會是進步的良藥。
她笑著招手:「顧淮文,你猜我——」
「對你來說,看書是讓你睡覺的嗎?」
話沒說完,小敏阿姨已經把東西遞來了。
自由地表達情感這條路上,怎麼總是有尊嚴這塊絆腳石?
「夏晚淋,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連個蘿蔔都雕不好。」顧淮文一邊糾正夏晚淋的用力點,一邊音調平平地吐槽。
然後就看到自己的床頭柜上多了兩樣東西。
不是。
「太喜歡了!」夏晚淋眼睛放光,「那天本來說要吃的,我……都幫我出去買了,結果後來我睡著了,然後沒吃上。」
「一份涼麵,不加雞精,不加味精,不加糖,要蒜泥;但不要蒜泥泡的湯;香菜多一點,蔥花少一點,不要洋蔥;多一點辣,但不要太辣和-圖-書;少放一點油,但不要沒有油;多放醋,要陳醋,不要白醋;麻油可以來一點,沒有就算了;折耳根請不要命地往裡加,大頭菜少放一點,意思意思得了。然後,謝謝。」
第一次摸沉香時到底在想什麼,他早就忘了。
她婆婆就這樣原封不動地遞給她,沒有私留一點。
夏晚淋說:「你不覺得我更美嗎?」
「顧淮文!」差點兒跪著叫爸爸,指的就是此時此刻的夏晚淋。
「有用。」夏晚淋笑呵呵的,心情很好。她終於真的幫了顧淮文一次,「作為報答,小敏阿姨,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顧淮文的聲音平靜無波,沒有一絲波瀾,但夏晚淋還是憑空心裏一緊。所幸她很快調整好心態,找回自己的聲音,不怕死地自報家門:「我!」
他為什麼要那麼勤勤懇懇地,一步一個腳印地把夏晚淋抱到三樓呢?
「雕刻手法不外乎切、鏟、削,但在沉香雕刻上,用到的雕刻手法主要是抽刀、刮刀、拖刀……」顧淮文突然頓了一下,「跟你這麼說也說不明白,你自己試試。」
「前言不搭后語,」沒有聽到自己想聽的答覆的顧淮文,踢了踢腳邊的石子兒,面無表情地說,「你的精神食糧邏輯不通啊。」
我也是跟顧淮文在同一個地點,看過同一個月亮的人了。夏晚淋心想。
把涼麵放進冰箱里,顧淮文抱著夏晚淋上樓睡覺,腦子在思考著一個嚴肅的問題。他當時腦子是哪根筋搭錯了,把夏晚淋安排在了三樓?抱著一個睡得完全喪失對外意識的成年人,上三樓,真的,真的很累。
她現在懂了。
最後,顧淮文給夏晚淋洗了臉。
即使科技發達如今天,依然不能合成沉香的香味。這是真正的大自然賜予的東西。上面每一道蜿蜒的線條,都沉澱了數百上千年的歲月。
就像在荒無人煙的寂靜村莊里,一隻五彩斑斕的鳥,靈巧地飛來,輕輕在古井旁的桉樹上安了一個窩。它不停地蹬腿,用嘴啄,扇動翅膀,銜來樹枝,一次一次叩擊著桉樹,一次一次在古井裡投下影子。日子一天一天地溜走,它一天一天地從村莊內部瓦解了村莊的孤寂,留下一個再也沒辦法忽略的身影。就算再有大雪紛飛,就算再有大雨傾城,就算再有大風席捲,那個纖細歡快的身影,永遠地留在了村莊里。
「幹嗎?」夏晚淋問。
夏晚淋哼著歌,腿上放著筍,輪椅背後掛著兩碗涼麵,她在慢悠悠地往客棧走的途中,遇見腳步匆匆的顧淮文。
她躺在床上發了半個小時的呆,本以為會接著有睡意,結果越來越精神。
「好吧……」
鞋子都來不及穿,顧淮文光著腳快步走到陽台,抬頭一看,正是住在他上面、半個身子都掉到欄杆外的夏晚淋,正笑嘻嘻地朝他招手。
但他沒有吱聲,任憑以為他睡著了的夏晚淋坐在他身邊肆無忌憚地碎碎念。
「你居然還記得?」夏晚淋驚訝極了,「我以為每次我說這些實話的時候,你都沒聽呢。」
晚上回到客棧時,夏晚淋已經換上了新裝備——輪椅、拐杖、石膏三件套。
終於發現了。
「我剛好是賣涼麵的,跟我去我家裡吧,我給你做兩份。」
「我說啥你聽啥?我還說了給沉香拋光得用什麼刷子呢,你記住了嗎?」
「你有病?」夏晚淋加強了一倍語氣,反問顧淮文,「你的腦電波是在跳動連接的途中發生車禍了吧,居然讓你做出在我臉上畫海綿寶寶和史迪仔的決定!我那精緻多一分過滿,少一分過缺,恰到好處,水油平衡,不長斑、不長痘的臉,是你能畫的嗎?氣死我了!」
如果是以前的她,她一定會覺得月亮就是月亮,她看也好,不看也好,就是在那兒。上面沒有嫦娥,沒有吳剛,沒有玉兔,只有一片又一片的環形山,無限孤寂地佇立在上面,年復一年,日復一日地圍繞著地球轉。
「……」
呸。
「因為我就是那個磨嘰的女朋友。」
夏晚淋目瞪口呆:「我居然真的信了你說的客棧……咱倆對於客棧的理解可能不一樣。」
「你去哪兒?」夏晚淋大叫一聲,十分害怕顧淮文就這麼走開,留下她一個人在這裏。
他也放鬆身子,手托著腮趴在欄杆上,眼睛盯著遠處。
夏晚淋深深地覺得自己前途渺茫,深深地反省自己平時怎麼不對顧淮文溫柔乖巧一點,早知道少在雷邧爺爺那兒告點狀了。
夏晚淋面紅耳赤地大吼:「你聽見了!」
「我胸中的憤怒還在熊熊燃燒呢。」夏晚淋看著顧淮文拆自己手腕的繃帶,又道了一句,「我不喜歡海綿寶寶。」
假如一個省略號的點代表一次她的心跳,總共耗時兩秒,求問,夏晚淋一秒心跳多少下?
洗完臉,夏晚淋跟個紅鼻子癱瘓小老頭兒似的,被顧淮文從洗手間里抱出來。
但膠著的身體,阻擋不了自由的靈魂。夏晚淋用自己靈活的手指,撥通了顧淮文的電話。
他為什麼不把夏晚淋放在二樓,然後自己上三樓來睡呢?
「一路蹦著過來的。」夏晚淋還挺驕傲,「費這麼多勁兒,就想跟你面對面聊個天。顧淮文,我好無聊啊。」
這個世界什麼都不長久,不管是巨大的快樂,還是劇烈的悲傷。歡喜隨時會被從天而降的災難破壞,適時的狹路相逢后,總是緊鑼密鼓地跟著分別。
「不客氣。」小敏阿姨沖她眨眨眼,「走吧,我送你到巷子口,這裏七拐八繞的,你推著輪椅不方便。」
「瞎說,明明是余占鰲。」
一個省略號的點兒代表夏晚淋想罵人一次,求問在這看著鏡子的五秒時間里,夏晚淋想罵多少次人?
「咱們這兒人就這麼多,新面孔一眼就看得出來。你跟那個小夥子住東邊那房子嘛,小夥子有錢,一來直接包了。阿敏本來還說她房子不好租,只有兩間房……」老爺爺咂咂煙,意識到自己把話扯遠了,於是又扯回來,「昨天你是沒看見啊,那小夥子急得哦,匆匆忙忙找我借梯子。我說得找找,本來讓他坐在椅子上等,結果他看著挺穩重的人,非要跟我一起去找。我後院兒庫房沒怎麼收拾,我走慣了也沒想起開燈這回事兒,他跟在後面卻給絆了好幾下,我聽著都疼……走的時候,我說給他擦個葯再走,結果等我拿著葯出去,哪兒還有他的人?你要是不趕時間,等我一下我去拿葯,你回去給他擦點兒。」
顧淮文拎著從外面買來的涼麵回來時,那個口口聲聲嚷著不吃涼麵,今晚就不睡覺的人,已經歪在椅子上睡著了。
顧淮文醞釀半天,沒想出該怎麼回,只好無奈地捏夏晚淋肉嘟嘟的耳垂:「你啊你。」
沒有人知道,看似鎮定的他心裏經歷了一場多龐大深刻的戰爭。
並沒有睡著的顧淮文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這是還在不滿呢。
……
我說服自己喜歡上這個充滿流動和變化的世界,好讓自己可以在變故面前坦然自若。
說到顧淮文,夏晚淋含糊了過去,因為不知道該給他安什麼身份。男朋友當然是最佳答案,但她單方面在這兒說好像有點不好,太不知羞恥了,表哥或者朋友,她又都不樂意說。
夏晚淋點點頭,聽話地百度了,然後對面前那塊「價格高昂的扁擔」有了新的認識。
於是夏晚淋深吸一口氣,然後以完全不像傷者的速度,迅速把那本《四級單詞亂序版》穩准狠地扔向了顧淮文的頭。
「智障」顧淮文思考半天,越想越覺得就這麼放著夏晚淋美美地睡覺,他心裏梗得慌。
顧淮文拿剪刀把繃帶一分為二,然後手法流利地系了個死結,拍拍夏晚淋的頭:「睡吧。」
但只有顧淮文自己知道,他根本沒想那麼多,他就是記得自己第一次碰沉香時,心就像被鳥啄了一下。hetubook.com.com
「為什麼?」顧淮文|做好了聽一個悲慘的故事的準備。
夏晚淋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裝扮,然後不忍直視地別開眼,在正中梳妝鏡里,看到自己蒼白憔悴的臉,以及兩邊臉頰上的海綿寶寶和史迪仔。
在上山的時候,困得話都說不清楚的夏晚淋,看著走在前面認認真真觀察了一路各種花草鳥獸的顧淮文,一時失了神。
夏晚淋把頭埋進顧淮文的脖子里,手繞住顧淮文的脖子,在他耳邊悶悶地說:「你說唱三首歌就來,我都唱三十首了……」
「啊,那個抱著小孩兒哄著睡的,嗯,房東阿姨?就是您的兒媳婦?」
「這有啥。」老爺爺咂完最後一口煙,把煙鍋取下來,倒掉多餘的煙屑,然後磕在門檻上敲了敲,笑呵呵地說,「看你這小姑娘長這麼乖,也就明白他為什麼那麼急。這個男朋友可以,你們倆有緣,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小敏阿姨彎腰把耳朵湊到夏晚淋嘴邊。
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
「我還以為你會更慌一點呢。」顧淮文背著夏晚淋往回走。
但夏晚淋沒有反駁,她抱緊了顧淮文,笑得眼角彎彎,彎得就像那天被顧淮文拿著看的指甲蓋兒上的月牙。
顧淮文沒好氣地看著夏晚淋——
他不是見鬼了,他是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
「你就是昨天那個掉進水溝里的小姑娘吧?」一個坐在紅木房子門檻上的老爺爺,笑呵呵地對夏晚淋說道。
那個男人早在第三天的時候就被救援隊的直升機發現,他站在山頂,穿著自己和女友的羽絨服,揮著手。救援士兵問他還有沒有同伴,他想到女友被自己割了肉的腿,搖搖頭,流著眼淚痛苦地說自己的女友不知所終,他找遍了這附近所有地方,都沒有看見。希望救援士兵能幫他找找別的山頭,也許雪把他們衝散了。
這話接得太快太理所當然,顧淮文一個沒忍住樂了。
夏晚淋愣了一秒:「是,我昨天是掉坑裡了,您怎麼知道?」
顧淮文問夏晚淋,想住酒店還是客棧,夏晚淋想都沒想,說去雲南肯定住客棧啊,江湖好友相互聚集,一起吹牛,一起喝酒,白天是鮮衣怒馬,晚上是晝夜長燈。
走過均勻分佈的花壇,流水淙淙在腳底劃過,青石板路上人並不多。懶散的陽光像水一樣,輕輕柔柔地附在身上,街邊小店裡時不時偷跑出來幾段柔和的旋律。
直到坐到大廳里,夏晚淋都還在生悶氣。
「等等!」
「其實我可慌了,哼歌是排解心理壓力。」夏晚淋坦白道。
他始終不想承認對夏晚淋的動心,但他怎麼也賴不掉第一次見到夏晚淋時,他的心臟就像被鳥啄了一下,又一下。
很好。
「好啊!」
「沉香是沉香樹枯死倒埋土中,經過數百上千年,結晶粹化而成的精華。」顧淮文說,「這是大概的意思,具體的自己百度。」
「哈哈,喜不喜歡吃涼麵?」老婆婆問。
想象夏晚淋應該驚慌失措,顫顫悠悠等他的顧淮文有些無語。
啊,她是真的心梗。
「還在生氣啊?」
當時他正因為偷偷仿古被師父罰不準出門。
如果要問夏晚淋的感受,她這時候倒沒有給顧淮文加什麼濾鏡了。
早上她還沒睡醒就被顧淮文拉著去採風,後面掉坑裡衣服濕了,去醫院時披著顧淮文的衣服,回來后就直接睡著了。現在她還穿著這一件經歷頗為豐富的橫條背心,和因為要打石膏,所以剪了一半的淺亞麻色棉麻長褲……
魏敏嫁進這個家裡從來沒有哭過,就是在最開始最被刁難,每天半夜被叫起來做飯給婆婆吃的時候,她都只是咬咬牙,告訴自己嫁都嫁了還能怎麼樣。
夏晚淋放下撐著下巴的手,撇撇嘴:「呸!我還是多面妖姬,你不知道嗎?」
「睡不著了,」夏晚淋說,「我沒洗臉,從早上一直到現在。現在覺得我臉上油得像陽光下的大海,波光粼粼,閃閃發光的。」
畢竟根據夏晚淋平日的仔細觀察,顧淮文跟「樂於助人」這個詞兒,真的一點也沒有關聯。別說樂於助人了,他沒有在你跌進坑裡的時候,踩上兩腳就已經是他大發善心了。
「我問一句哈,」夏晚淋舉起手,「沉香到底是什麼?」
「去拿繩子。」顧淮文又蹲下來,眼睛深深地看著夏晚淋,聲音平靜得像夜裡太平洋最深處的海水,「唱三首歌,然後我就回來了。」
老婆婆家住在一條長長的巷子里。
顧淮文手拿著夏晚淋塞給他的單子,越念臉越黑,越念眼睛越不敢往別處瞅——怕人打他。
顧淮文想。她應該是還沒發現。
「什麼話?」
想到平日里高高在上、彷彿鄙視世界所有的顧淮文,為她著急,慌張地問有沒有梯子的樣子,夏晚淋就覺得自己的心像夏天的冰激凌,融答答化了一地。
顧淮文:算了,能期待一個看《深情小王爺和他的嬌蠻小王妃》的人懂什麼呢。
夏晚淋?
唉,活著好難。
因為太疼了。
「夏晚淋?」開口說話的時候,顧淮文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臟就像被從天而降的石頭砸中,「咯噔」一下,掀起波瀾萬千。
「那您是壞人嗎?」
「你……你結巴個什麼勁兒?」顧淮文瞥眼看夏晚淋紅通通的耳背和嬌艷得幾乎要滴出水的眼角,眼底分明是外人都看得出來的沉溺,嘴裏卻不饒人地學著夏晚淋講話。
上帝、耶穌、佛祖、南海觀世音菩薩你們好,我有喜歡的人了。
但是,現在也只能不放棄,堅持地相信著顧淮文的人性尚且沒有完全泯滅。
他早就忘了第一次摸到沉香時心裏在想什麼,但是他記得當時他的心裏就好像被一隻鳥啄了一下。
OK,我收回剛才那句話。顧淮文看著掉在水溝里,此刻一臉感激涕零的夏晚淋,哭笑不得。
說到後半句,夏晚淋音調一變,聲音柔柔的,飄忽不定,手撐著下巴,眼睛看著遠處燈火。
等顧淮文把夏晚淋放在床上了,蓋好被子了,關門離開了,他突然腳步一頓,原地站立了起碼十秒鐘及以上,臉上的表情複雜得可以媲美陀思妥耶夫斯基筆下的人名。
隨後他低頭一看,本該空空蕩蕩的垃圾桶里兀自多了幾坨紙團。
應該是微微笑著的。
「謝謝你。這是回報。」
第四天的時候,男人卻沒回來。女人等到第五天,男人還是沒回來,她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坐起來,把自己腿上的雪撥開,看到的卻是血肉模糊的一片,透過已經被凍住了的血,可以看到自己腿上的肉被人用小刀整齊割下的痕迹。
……
因為這樣,他才有可能遇見被送到家裡來的沉香。
夏晚淋也看著顧淮文,抿抿嘴,把這句話咽了下去,換了一句不痛不癢的:「你還沒說謝謝呢。」
「沒找著吃的,」夏晚淋撓撓頭,「去菜市場溜達了一圈,也沒發現有什麼好吃的。」
「你可以在我面前表現得慌一點。」
夏晚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一個勁兒地道謝,轉身要走的瞬間,眼角突然瞥過一個挺熟悉的東西。
顧淮文輕笑一聲,小指和無名指摩挲了兩下。
拿到的紅土沉香,是扁扁的一長塊,夏晚淋第一時間放送了評價:「一根價格高昂的扁擔。」
夏晚淋說:「你沒看見我一臉蒙,明顯什麼都不知道嗎?」
「剛才不還說你的臉水油平衡嗎?」
她聲音很輕,除了她自己估計也沒人能聽見。
試問哪個絕世無雙的大美人兒,希望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留下一個流著鼻血、一臉痴迷的印象。
他二十七歲遇見夏晚淋。
看著抓耳撓腮的夏晚淋,顧淮文手撐著下頜,教育她:「讓你平時多看書。」
顧淮文有些懊惱,剛才他好不容易表了白,結果上面那人什麼都聽不懂,這會兒聽到hetubook.com.com夏晚淋嘴裏蹦一個「西緒福斯」,心想,只知道西緒福斯,怎麼不知道夏目漱石?於是,他沒好氣地回復道:「你還知道西緒福斯呢,我以為你的精神世界里只有風流小王爺呢。」
當時沒有人想到可以在沉香上雕刻,沉香在當時即使昂貴,但也遠不如現如今這樣有價無市。後來所有人都誇他眼光好,彷彿有先知能力。
夏晚淋皮笑肉不笑地想,顧淮文並沒有要對她怎樣,是她自己色|欲熏心,在這兒忐忑半天。
夏晚淋還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手撐著下巴,看著遠處的月亮,說:「你說月亮上到底有沒有嫦娥?我總覺得應該是有的。月亮這麼美,如果上面真的只有一片一片的環形山,也太孤寂了。有個嫦娥陪它也好啊。有個說法,說不停伐樹的吳剛,和砍了一點,就長出一點的樹,就是中國版的西緒福斯傳。沒有盡頭也沒有意義的勞作,這就是人的一生。」
「你真是……跟你在一起,每天像坐過山車似的,一會兒上一會下。」
「怪誰?」顧淮文好笑地抬頭看了夏晚淋一眼。
已經要臨近中午,夏晚淋身殘志堅地推著輪椅在菜市場里晃了一圈兒,也沒發現什麼好吃的。
「不是你讓我出去的嗎?」
肯定邏輯不通啊,《王子變青蛙》才說不出這種話呢,這是她自己要說的。
他都不想回憶那一堆排隊等著買涼麵的人看他的眼神。
說干就干,雖然十分捨不得,但夏晚淋還是逼著自己堅決地離開了顧淮文的懷抱,她從顧淮文的手底下鑽出去,拿手扇著風,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雲南太熱了,都十月份了,還這麼熱。」
他怎麼也抵賴不掉第一次見到夏晚淋時,他的心臟就像被鳥啄了一下,又一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夏晚淋的《小星星》來回唱了七八遍,顧淮文還是沒回來。
夏晚淋眼睛眯著瞟了一眼窗外,一片灰濛濛:「天都沒亮,去哪兒啊?」
顧淮文都無奈了,他給夏晚淋倒了一杯涼好的檸檬水:「你幼不幼稚?」
「喲!好有精神的小姑娘!」老婆婆笑眯眯的,也元氣十足地回應,「中午好!怎麼還不回家吃飯啊?」
「帶點兒筍回去吃吧。今早上我剛剛上山砍的,前兩天下雨,筍長得特好,我們家反正吃不完,送給你,回去炒炒或者涼拌一下都行,和你男朋友一起吃。」說完遞來一袋子嫩白|嫩白的筍。
「我這一輩子一直都在佔一些小便宜,比如趁機插個隊啊,去超市錢找錯了,也沒有糾正啊什麼的……嗯,後來賣涼麵之後,雖然知道味精、雞精吃多了對人身體不好,但每次還是不要錢似的往裡加調味。刁難過兒媳婦,因為心情不好,揪著一點小事兒,就怒火中燒打過自己的兒子。政府分房子的時候,耍過心眼兒,走了後門。其他的嘛,好像沒什麼了。也有可能是我老了沒想起來。你覺得我是好人,還是壞人?」
她喜歡的男人,有著世界上最不會表達愛意的嘴,有著世界上最具欺騙性的冷淡表情。
熱情似火的夏晚淋主動打招呼:「老婆婆好!」
「不知道。」夏晚淋想了一會兒,誠實地搖頭,「對於被您佔便宜的人、被您刁難過的兒媳婦等人來說,您是壞人;但對我來說,待會兒您只要給我兩份不加雞精、不加味精、不加糖的涼麵,您就是好人。」
「……」顧淮文覺得時光好像倒退了十幾年,他還是個小屁孩兒,坐在老屋雕欄上,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看見沉香。那塊沉香帶著歲月斑駁和沉重,緩緩向他走來,他父親問他想不想摸一下,他點頭。
顧淮文挑一下眉,嘴角帶著隱約的笑,聲音像漂在水上的葉子,輕飄飄朝夏晚淋扔過來:「咱倆對於很多事情的理解都不一樣,比如精神食糧。」
「小時候看《海綿寶寶》動畫片,沒寫作業,我媽回來之後,一摸電視發現是熱的,我嘴裏那句『沒看電視』話音還沒落地呢,直接就被我媽拿著鐵衣架狂揍。從此,我一看《海綿寶寶》就是氣。」
「哈哈哈!我都知道了!別裝冷漠臉了,我算是知道你有多在意我了!耶!本天仙的魅力無人能敵!」
「你跑哪兒去了!」話沒說完就被顧淮文打斷,他快步走來,「你腳踝是不是已經好了?你手腕是不是不疼了?」
她心裏一邊默默呼喚顧淮文快點回來,一邊又不可控制地回憶起以前看過的一個小故事:
這一走神不要緊,關鍵是夏晚淋因為這樣,半隻腳沒踩穩,滑到了路上的小松果,還沒反應過來尖叫,整個人已經跌到了竹林下的水溝里。
夏晚淋的借口還沒說出來,顧淮文就打斷了她:「你不是認我做師父了嗎?聽話,趕緊的。」
這家客棧其實是一棟帶院子的三層小房子。
說到後面,她的聲音明顯已經帶著哭腔。
「哇,太漂亮了!」她扔下行李箱,閉著眼睛,張開雙手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撲鼻而來的全是花香和金秋的清香。
夏晚淋想,我還不樂意待呢。
不,她當然不是。
「我看你也不是真心想學,別在這兒耗著了,自己去找點事兒做吧。」
但是今晚的月亮,因為顧淮文也在看著,夏晚淋眼睛深深地望著月亮,覺得它好大好圓好亮。上面也許真的有嫦娥,只是人類的探索太表層,沒有那個能力看見,這位絕世美人住在深深的庭院里,抱著一隻雪白的、尾巴上帶有一抹緋紅的兔子,半醒半醉地靠在柱子上,眼神飄飛,衣袂翻飛,看著不遠處伐樹的吳剛。
大概是睡太早的原因,半夜三點二十七分的時候,夏晚淋醒了。
沒有人知道,他是十三歲第一次摸到真的沉香。
夏晚淋確實是多慮了,真不是顧淮文嫌棄她。
拌涼麵的阿婆也愣了,想想好半天,總結了一下:「就是多放折耳根的酸辣味,是嗎?」
夏晚淋從來不懂小說里寫的什麼看見喜歡的人,就好像他身邊圍了一圈模糊的光暈,自帶光環一樣,一出現整個世界都亮了一倍。就像手機里的濾鏡,突出了明暗的對比,虛化亂糟糟的背景,然後紅的更紅,藍的更藍,綠的更綠。
夏晚淋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嘖!」
他十五歲拿著貨真價實的沉香雕刻,得天獨厚般賺得好價錢,外人看著好像輕而易舉,讚賞他的膽識,佩服他的天賦。
「我走之前,不是跟你說了的嗎?說我去找點兒吃的。」夏晚淋有些委屈地辯解道。
「能站起來嗎?」顧淮文夠了半天也夠不著夏晚淋。
確切來說,其實也可以算是免疫了。
是塊幹了的筍。
顧淮文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笑出來。努力維持著面上的鎮定自若。
「怪沒有自控能力的自己,」夏晚淋說,「但最應該怪的就是那些把動畫片安排在下午五六點的人。沒良心,明知道那時候我們得寫作業。」
他師父說,別人仿古就算了,當作練習手法了;如果公認的「祖師爺賞飯吃」的他仿古,出來的作品肯定可以以假亂真。偏偏他心裏沒有根,做什麼都是為了好玩。最後最有可能的結果就是他隨意把仿古之作亂丟,被別有用心的人撿去,擾亂市場不說,查出來是他顧淮文雕的,那就是敗壞顧家和他師父雷邧的名聲。
就像在荒無人煙的寂靜村莊里,一隻五彩斑斕的鳥,靈巧地飛來,輕輕啄了一下蓬鬆的雪地,留下一個再也沒辦法忽略的痕迹。就算再有一場大雪鋪天蓋地,那塊被啄過的地方,永遠地印在村莊里。
一樓是前後隔空的大廳,打開透明的門就可以讓穿堂風吹過,大廳里擺著幾張竹編圓桌椅,桌上放著一瓶黃水仙。二樓通層只有一間套房,三樓也一樣。
「沒事沒事,」夏晚淋連忙笑著解釋,「我可以看看hetubook.com.com你們放在牆角的那個東西嗎?我覺得好像……」
但這種時候也不能誇她反應靈敏。嘖,真是。
被說了這種話,夏晚淋就是被刀架脖子上了,也得咬牙堅持:「我就是真心想學,你少在那兒詆毀我。」
「你挺怡然自樂的啊。」說這話的時候,他都不知道自己該氣還是該笑還是該慶幸。他的小丫頭,比他想象的要堅強多了,還以為會被嚇哭呢。
「顧淮文,我唱《小星星》中英文三遍,你要是沒來……你一定要快點兒來啊。」
「我的神啊……」夏晚淋看著沉香,又看看顧淮文,眼睛在發光,「原來這個這麼……這麼……」找半天沒找出形容詞。
「採風。」
「哦。」夏晚淋眼睛看向月亮。
顧淮文懶得理因為在家裡待太久閑出屁,所以看什麼都不順眼的夏晚淋。
葉天瑜在裏面說:緊要關頭不放棄,絕望也會變成希望。
顧淮文一看就懂了。
那塊幹了的筍,已經不再嫩白纖細,顏色沉枯,一層一層的「薄衣」也不再像夏晚淋手裡的那袋鮮竹筍一樣緊緻地裹著,而是慢慢地張開,留出一條一條的縫隙。
善解人意的賢內助(自封的)夏晚淋笑容不變:「好嘞,我給你弄點兒吃的回來。」
夏晚淋:「……」
和他摸過的所有東西都不一樣,說它質地堅硬,偏偏能摸出來還挺酥脆,鬆緊不一,外觀看著像木頭,但質量又像石頭,入水即沉。
早在兩年前,他就開始為雕刻沉香做準備。
顧淮文低頭一看,夏晚淋坐在水溝里,手撐著地,仰著頭看他,一臉蒙。
「嗯?」夏晚淋回過神來,追上顧淮文,「咱倆不在一個房間,我理解。都不在一個樓層……你防狼呢?」
「因為沉香材質的特殊性,雕刻它的刀具,也就是現在你看到的這一排,都是我自己製作的。」
穿著白布衣和沉灰色褲子的顧淮文,皺著眉讓她不要叫,然後把梯子放下來。他順著梯子爬下來,走到她身邊,扶起已經在水裡泡了十幾分鐘的夏晚淋。
顧淮文輕笑一聲,拍拍夏晚淋的頭,站起來,推著輪椅往回走。
「該坦誠的時候就坦誠。」夏晚淋笑彎了眼,「顧淮文,我喜歡——」
「等一下。」顧淮文叫住夏晚淋,「別鎖門,我待會兒進來。」
「我是可以在你面前表現得慌一點,」夏晚淋說,「但那樣我在你心裏就不酷了。」
「當然。」小敏阿姨有些意外,「你要這幹嗎?」
夏晚淋一激靈,立馬乖巧,儘管知道顧淮文看不見,但還是不自覺眨巴眨巴眼睛賣乖,聲音也自動甜甜的:「我是你的百變小精靈啦。」
女人就這樣絕望地死去。
「現在可以睡覺了嗎?」顧淮文問夏晚淋。
夏晚淋是那種任由自己心梗的人嗎?
「誰知道你是說真的?你一殘廢上哪兒弄吃的?平時手腳健全,也沒見你這麼勤快啊?」
夏晚淋覺得自己像是被油鍋煎的雞蛋,血液往四處逃竄,心臟跟著燃燒的火苗一起膨脹,崩開一點油,濺在身上火辣辣地刺癢。
話沒說完,阿婆笑了,揶揄地看著顧淮文:「給女朋友買的啊?這麼仔細。」
她從來沒有這種感受,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樣的。
顧淮文點點頭:「明白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賊兮兮地湊上來:「你說,你把這個東西雕完,能賣多少錢?你看我是不是也出了一份力?到時候分我一點兒唄。」
「你在看什麼?」夏晚淋問。
「……」
他問自己,他是那種期待著有誰留一盞燈給自己的人嗎?
「跌打損傷專用藥。我真的太困了……作為一個身體欠安的病人,我先去睡了。」
「我……」
他想半天沒想出來該雕什麼,而周圍夏晚淋又一直在寬闊的空間里,把輪椅當輪滑似的溜。他乾脆也不想了,招手讓夏晚淋滑過來。
閉眼直接睡著,醒來見顧淮文也睡了,就小聲在他耳邊嘀咕,說那些被顧淮文嫌棄扔掉的書,就是她賴以生存的精神食糧。
夏晚淋對著自己腳邊潺潺流過的清水,低聲說道。
「騙你我一輩子找不到老婆,一個人孤獨終老。」顧淮文說著話,手還十分配合地舉在耳邊,竭力表現自己的真誠。
今晚的月亮像是一個花紋整齊的貝殼,在煙霧似的灰暗雲朵里穿行,忽明忽暗的臉龐,遊盪的雲賜予它皎潔。陽台上草木旺盛。顧淮文站在裏面,像是站在草坪里,聽取蛙聲一片。院子里飄來花香陣陣,是鳳凰花在圍牆上探出頭了。
但是誰讓她喜歡他,算了,就當她這個賢內助善解人意好了。
夏晚淋要不是怕自己號起來,萬一把什麼狼之類的引過來,她真的想狠狠哭一場。萬一顧淮文一個沒忍住,忘記了從小接受的「于危難之中救他人一把勝造七級浮屠」的教育,忘記了「樂於助人」的品格,就這麼把她扔在這兒了咋整……
顧淮文挑眉,拿起葯和棉簽,握在手裡轉著看了半天,眼底明暗交織,不知道在想什麼。
夏晚淋:「……」
現在唯一算得上慶幸的地方,就是她沒有傻兮兮地在顧淮文面前表露出她以為他要怎麼樣的樣子。不然……
老人家沒有把錢存進銀行的習慣,都是把幾塊幾塊的零錢換成整的,然後裝進袋子里收著。
一下車,夏晚淋就瘋了。
顧淮文背起夏晚淋,單手托著她,另一隻手扶著梯子往上爬。
「你住三樓,我在二樓。」顧淮文無奈地嘆一聲氣,拉過被夏晚淋扔下的行李箱。
一對情侶去爬雪山,途中雪崩,女人的腿被埋在雪裡沒了知覺,男人在洞里給她生了火,然後自己每天穿著倆人鮮艷的衣服出去尋求救援,順便找一些動物回來吃。女人在山洞里半睡半醒過了三天,每次男人把肉烤好就叫她起來吃,晚上倆人依偎在一起睡覺,互相鼓勵對方,相信一定能得救,一定能重回現實生活。
「你唱什麼歌唱三十首?」顧淮文因為夏晚淋的突然靠近,腳抖了一下,但他很快調整好位置和步調,穩定心神后,繼續順著梯子往上爬。
鑒於夏晚淋手腕沉重得像系了一隻不聽話的哈士奇,手指又一碰刀,即使還沒正式開始,先抖得像被火烤著一樣。顧淮文一度想放棄教學,說服夏晚淋也放棄她這個沒有實現可能的雕刻夢想。但他猜中了夏晚淋根本就沒有雕刻夢想,卻沒有猜中夏晚淋是想待在他身邊。
上帝、耶穌、佛祖、南海觀世音菩薩你們好,為什麼你們要讓我喜歡上顧淮文這種該被放進洗碗機里清洗清洗已經蒙灰多年的良心的渾蛋?
「不然?」
他那會兒要是沒看錯的話,夏晚淋掉下去后,手撐在背後掌著地,所以很有可能現在手腕根本使不上力。
「這個充滿挫折和未知的世界。」
第二天一早,夏晚淋還在做夢,就被顧淮文從被窩裡挖了出來。
「《小星星》。」
顧淮文沉默了兩秒,白了夏晚淋一眼:「我還噴霧呢。」
「學《烏龍山剿匪記》呢?」
顧淮文屏住呼吸。
「哦。」
雖然,她是喜歡顧淮文,但是,這……這進展也太快了吧……
「是是,您心靜如止水,大師!」夏晚淋翻了個白眼。
「你不是想學雕刻嘛,」顧淮文把夏晚淋滑到一邊的廣口T恤拉好,「先教給你一點基礎知識,能認出大概的刀具,知道大概的雕刻手法。」
昨天顧淮文跟她說過,因為沉香木珍貴稀有,所以要在那上面雕刻,每一刀都必須慎重,沒有完整的構思和具體的設計草圖是不敢輕易動刀的。有時候他拿到一塊沉香,兩三年都不知道具體該雕什麼,索性一直放在那兒。
晚上顧淮文回到客棧的時候,夏晚淋早就睡了。他站在院子里,看著三樓夏晚淋房間的位置,黑漆漆一片,心裏有些空。
「婆婆對您特滿意,但她跟我男和*圖*書朋友一樣,嘴硬,死要面子,不肯說。」
夏晚淋眯著眼睛坐起來,半打靈魂都還沉在夢裡,迷迷糊糊地跟顧淮文出了門。
嘁。
顧淮文哪兒是洗臉啊,明明是在鐵杵磨針啊,那力道。
鬧啥脾氣啊。
她深呼吸一口氣,捂住七上八下的心臟。
那一刻,夏晚淋看著他,覺得他全身像包在軟綿綿的雲里,太陽藏在他後面,熒熒發著光。
「乳腺癌不是治不好的病,聽醫生的,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來,你要是慌了,你媽不得更慌。」
「……」
「噗——」到底是沒憋住,顧淮文樂了。
「試啥?」
「門口有棵梧桐樹的就是我家。」老婆婆站在巷口指著前方說道。
顧淮文聽見身後的聲響,心裏一驚,回過頭哪兒還有夏晚淋的身影。
「那是你不相信我可以,從一開始,你就懷疑我的決心。」夏晚淋這話說得臉不紅心不跳。
「嘁。」夏晚淋衝著顧淮文|做一個鬼臉,「我困了,要進去睡覺了。」
隨時隨地就開始考試?當她讀高三嗎?
「是多放香菜和折耳根,少放蔥和大頭菜……」隔了幾秒,夏晚淋幽幽地開口。
「嘖。」
「哼。」老婆婆幼稚地別過臉,但夏晚淋可看得一清二楚,她嘴角笑得可以拉起最陰霾的雨天。
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在變化。
他嘴裏叼著一根煙管兒,臉上的皺紋多得像是古樹上的年輪,頭髮花白,穿著一件米黃對襟綢衫。
「對對,」老婆婆笑呵呵的,「你怎麼知道?」
「那可不行,回去你小女朋友找你鬧脾氣還賴我了不是?」阿婆笑呵呵的。
這一段話也不知道是在誇他,還是在責備他,但毫無疑問,心高氣傲的顧淮文對於這種指責十分接受,於是乖乖待在家裡,當作認罰了。
「呃,差不多。」顧淮文點點頭,然後撓撓頭又補充道,「香菜多一點,蔥花和大頭菜少一點,然後要乾的蒜泥……」
顧淮文眼睛一轉,手指著廚房:「去拿個蘿蔔過來。」
「怎麼可能?」顧淮文笑眯眯的,「我每次都聽得特別仔細,我特別好奇,一個人到底能有多厚顏無恥,而你每次都能讓我把原以為是極限的範圍,又擴大一點。」
想到這兒,夏晚淋樂了,然後又撇撇嘴,乾脆不想了,自己跟著感覺瞎哼歌。
「你管我幼不幼稚?」夏晚淋「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豪邁地一抹嘴,跟山大王似的,「顧淮文,你今天要是不給我畫,咱倆這梁子就算是結下了!」
那一夜顧淮文那句「原來你這麼垂涎我」,和那一串一絲一毫要避著她的意思都沒有的笑聲,實在給夏晚淋留下了太慘痛的回憶。
如果顧淮文說不學了,出去跟她晃一圈散個步啥的,夏晚淋肯定立馬扔下刀子走人,但顧淮文偏偏直接說了實話:
顧淮文扶額嘆氣:「你真不是這塊料。」
「是吧!」夏晚淋抿嘴笑了,心裏美滋滋的,彷彿自己已經和顧淮文成了情侶,「我也覺得。我倆肯定能白頭偕老。」
「誰?」
顧淮文突然開口說道:「今晚月色真美。」
他彎腰把紙團撿起來,一一展開,對著床頭燈溫和的光,摺痕像是什麼神秘的花紋,映襯著夏晚淋丑得別出心裁的字,像幾排不守規矩的螞蟻,七零八落地分佈在紙上。
他把干筍放回袋子,彎下腰,看著夏晚淋,眼睛里像有一條在陽光下細碎發著光的河流。
夏晚淋:「……」
然後他走到夏晚淋背後,雙手往前伸,抓住夏晚淋不知道該怎麼扭的手腕,食指按著她手背,幫著夏晚淋調整姿勢。
那你喜不喜歡?
剛才不還活蹦亂跳的嗎?就上個樓的時間,她是怎麼做到心情轉換如此靈活多變的?
魏敏的母親被查出乳腺癌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慌了。是一直都不待見她的婆婆,她老公的媽媽,大手一揮,眼睛都不眨地拿出自己賣涼麵掙的錢給她,讓她不要心疼錢,自己媽身體最重要。
顧淮文無名指和小指摩挲幾下,壓下已經溢到嘴邊的笑意,說:「使不得,我承受不起百變小精靈。」
「你的腳好了?」顧淮文氣得想掰開夏晚淋的腦子,看她整天做決定時,腦子裡是怎麼運轉的。
「你這話讓我想起來昨晚我遇到的一個客人,他估計是給他女朋友買涼麵,拿著一張字條,上來給我念了一長串,也是不加雞精、不加味精、不加糖,然後還有一堆什麼多放蔥少加蒜啥的。特好看的一小伙兒,頭髮還燙了,卷卷的,但一點兒都不顯娘。我收攤兒回家心裏還念叨呢,說誰家姑娘那麼有福氣,能遇到這麼有耐心的男朋友。現在這個社會,肯出來給女朋友買涼麵的人不多了,關鍵那女朋友還磨嘰。」
顧淮文深吸一口氣:「夏晚淋,我想對你說三個字。」
顧淮文聳聳肩,撓了撓頭,然後一手拎著裝著沉香的盒子,一手揣著兜,慢吞吞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不是。
魏敏抱著那袋子錢,什麼也沒說,只點點頭,流著淚往醫院走。路上她發誓,這一輩子她那彆扭的婆婆就是她親媽了。
小房子外圍被塗成橙黃色,白藍邊的窗子,時不時有一兩朵花伸出頭來。房子兩邊各種著一棵桉樹,隨著帶香氣的風緩緩搖動。右側桉樹邊是一排葡萄架,深綠淺黃的大片葡萄葉擁擠出竹藤架,葡萄架下擺著兩張藤椅和一張半米長的小藤桌。牆角放著鬱郁蓊蓊的盆栽,白色、黃色的花瓣像帆船的帆在風中招展。
夏晚淋剎住車,小敏阿姨和老婆婆嚇了一跳,忙問她怎麼了。
走的時候,小敏阿姨叫住她。
夏晚淋稍稍抱怨了一句,顧淮文就一挑眉,一臉「老子給你洗臉已經是你三生有幸了,居然還敢挑剔」的表情,硬生生讓夏晚淋咽下了接下來本該繼續跟進的小建議,比如輕點,比如不要再搓她的鼻子了。
大概是夏晚淋氣到爆炸,想爆發又爆發不了的樣子太搞笑,顧淮文本來一直憋著笑,後來索性不憋了。
去你的偶像劇,她真是在娘胎里腦子就淋雨進水,所以才信這種話。
顧淮文扛著一把梯子回來時,夏晚淋正哼哼著唱:「顫抖的唇,等不到你的吻,一個容易受傷的女人,周圍……周圍……周圍全都是,壞男人,壞男人……」
顧淮文推門進來,看見的就是夏晚淋垂著頭、安安靜靜地坐在床尾。
「你……你少在那兒看不起人。」
他是任由自己心梗的人嗎?
夏晚淋轉頭一看,顧淮文來了,下一秒就看見顧淮文手裡拎著的藥箱。
葉天瑜騙人。
顧淮文抬頭看著夏晚淋,她的黑色頭髮被撥到一邊,露出的脖頸一片瑩白。夜色昏暗,他看不清夏晚淋的表情。
老話沒說錯——
「問你呢,記住了嗎?」
說得好像你在我心裏酷過一樣,顧淮文好笑地說道:「你整天哪兒來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夏晚淋聽到前面還挺開心,誇她家的男人,她驕傲;聽到最後一句話,她就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了。
夏晚淋之所以覺得熟悉,是因為她發現,這塊干筍的形狀分明就是顧淮文剛剛收到的長長的扁扁的那塊紅木沉香。
夏晚淋眼睛亮閃閃的:「我愛你?」
二十七歲的顧淮文名聲在外,不愁金錢。外人看來風光無限的他,卻被夏晚淋一句無心的「一無所有地待著,漫無目的地前進著」給戳穿心事。
「你這丫頭也是,萬一我不是好人,把你騙走了怎麼辦?你還推著輪椅哎,不好逃。」老婆婆笑呵呵地說道。
「可以把它送給我嗎?」
「你好煩。」夏晚淋破涕為笑,這是她每次被顧淮文氣著了就說的話,「你本來就容易孤獨終老……」
「夠嗆……」夏晚淋「嘶」一聲,「顧淮文……我腳好像摔殘了,一動就疼。」
是一瓶葯和一包棉簽。
二十分鐘后。
「那你還說唱三首歌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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