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喜歡加菲貓的你，別丟下他
我翻了個白眼。
他研究完貓糧看向我，不知道在想什麼，半分鐘之後，他開口：「你長得好像《奧特曼》里的怪獸啊，你就叫奧蕾莎吧。」
我熱乎乎的眼珠子突然像被一陣大風吹過，涼了大半。
我想問問加菲貓，我都流離失所這麼久了，西廣場的水仙花都開了兩輪，東鐘樓的茉莉花都香了四次了，為啥我還沒有成為傑出之貓？
從此，寂靜了很久的顧淮文好像被淋上了各種色彩。
比如，他很孤獨。
晚上，男人出門覓食。我是怎麼知道的呢，因為他一腳把我踢醒了。
可能是餓暈了的緣故，我總覺得周圍人都在轉圈兒，路也在轉圈，一會兒橫著，一會兒豎著。我支撐著身子站了很久，也沒能確認了到底哪邊才是正確的大馬路方向。
他也很錯愕：「你怎麼在這兒？」
「啊，不用了。」男人冷冷淡淡地拒絕，「它不是我的貓。」
由此可見，這個世界算是完了。
圍巾很暖，我差點就睡過去，但我沒睡。
她看著很傷心，而他個沒良心的只顧著抱女生，安慰女生，一眼都沒看我。
他最後到底有沒有看我，我不知道。
他在好長好長一段時間里，都畫著同一個女生的樣子。
他大概很不樂意的樣子，在那兒故意拖時間。
「喵——」你踢到我了。
比如，那個很兇的、被男人叫作「師父」的小老頭兒來家裡時，男人嘴角會難得帶上笑意。
又過了很久很久，我都有些老了。
因為我跟著他到家后，看他在廚房冰箱里翻半天也只翻出了片早就萎了的白菜葉子。他又在櫥櫃里翻半天，最後拿出一袋花花綠綠的東西，很是認真地問我吃不吃。
即使還想和從前一樣，他抱著女生，女生抱著我，但也沒有那個力氣跳上女生的腿。好在女生一向懂我，她彎腰把我抱起來。
雖然原計劃是要走得從容優雅，但我已經太久沒吃飯了，這直接導致我四條腿像乾枯的樹枝，僵硬又脆弱，不堪重負地載著我的背脊骨，虛弱地前進著。
我抬頭，是人類的雄性品種。
「喵？」
那天男人抱我回家，我故意忍著困意沒睡覺，就是在記路。
「喵！」我哪個都不要。
時光還像是凝在罐子里的蜂蜜，雲南一
和*圖*書年四季還是那麼熱，屋子裡還是像永遠盛開著金色的陽光。呵，這種由人類建立起來的世界，有什麼好眷戀的？
好氣哦。我堂堂一隻蘇格蘭混蘇黎世中途折轉天安門，擁有錯綜且複雜的血統的高貴的貓，居然淪落到餓死的程度。
「行，就酸菜牛肉味吧。」他點點頭，「因為我想吃青椒牛肉味的。」
我是一隻貓。
——因為反正不這樣，我也得餓死。
他會生氣地追著那個女生打，也會笑著被那個女生追著打；他會因為那個女生捂著肚子哈哈大笑，直到笑出眼淚；他會因為那個女生可憐巴巴的無助樣子心軟，他開始變得生動。
他接到那個叫「師父」的人的電話，「師父」讓他去機場接一個人。
那之後，我漸漸地胖了起來，因為男人似乎做了很多功課，各種貓糧他分得很清，每天準時準點給我備好。
比如，他每周都會拿著籃球出門，回來后一身大汗。
「呃——哈哈，哈哈，哈哈……」女生一臉尷尬，同時手忙腳亂地給我換床單，擦濕漉漉的毛。
我是一隻蘇格蘭混蘇黎世中途折轉天安門，擁有錯綜且複雜的血統的，高貴的貓。
「它是不是尿床了？」男人又指著我，一臉茫然地問那個女生。
「我是不是有病，」他撓撓頭，「居然在這兒跟貓說話。」
他是故意那麼說的。
我找到了。
「那你剛才還說它是餓了。」他語調平平地說。
「喵——」我入住啦。
雖然我對從寵物醫院出來的路不怎麼熟，但多晃兩圈，總可以找到方向。
但是，沒有人聽懂我的話。
他越來越少地在半夜坐在窗邊發獃，他越來越多地因為那個女生干出的事兒目瞪口呆。嗯，實話講，我很喜歡他目瞪口呆的樣子，看著很傻。
我「喵」了幾聲，試圖引起他們的注意。是男人先轉過頭來，然後指著我，一臉茫然地問那個女生：「它要幹嗎？」
後來還是沒吃成，因為他發現家裡沒熱水。
那個男人一直處於放空狀態，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周圍好像隔了一層透明的玻璃罩，濃濃的沮喪和哀傷圍繞著他。
「呃——」女生乾笑兩聲，「是的。」
嘁，裝什麼運籌帷幄的鬼淡定。https://www.hetubook.com.com
長長的頭髮，柔順地搭在肩頭，戴著一副細細的眼鏡，眼鏡里的眼睛彎彎的，正溫柔地笑著。
「喵——」你踢到我了。
他很驚訝，但緊接著我就看見他像是流露出了一些憐愛的情緒，因為我偷偷看見在我蹭他手心的瞬間，他眼神突然像融化了的冰激凌。
他到最後也沒過了心理那一關徒手抱我起來，只是解下脖子上的圍巾，把我繞了一圈，然後隔著圍巾，把我抱走了。
我留下來了。
我想，是何方神聖能還沒見面就讓顧淮文這麼討厭？畢竟，我太久沒見到有情緒起伏的顧淮文了。他像是自願待在一個水桶里，把自己和周圍世界涇渭分明地分隔開。
但今天好歹是我的大限之日，我決定單方面確認，剛才飛離我英挺濕潤的鼻頭的，是只五彩斑斕的美麗蝴蝶。
現在寵物醫院的人打電話讓他來領我回家，他居然說：「那不是我的貓……不不，我不養……喂東西太麻煩了，我記不住該喂多少……還得洗澡……不，不養……你們把它放在街上就行了。嗯，給什麼動物中心也行。」
他有一頭亂蓬蓬的捲毛，雖然面無表情，但我看得到，他的眼睛里像鋪了一層暖暖的棉花，軟綿綿一片。他跟那些面帶和善的微笑，但眼底冰冷的人不同。
不是因為她沒出場就把顧淮文給氣著了（好吧，我承認有這個原因），而是因為她的書包上，掛了一個加菲貓的毛絨掛件兒。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說：「兩個都給你好了，好像過期了……」
「你聽得懂我說話嗎？」
「哇，你好有愛心哦！」女生捧著臉，一臉崇拜地看著他。
有一次我看見他伸手，摸著那個女生畫像的輪廓，嘴裏喃喃自語念著：「余嫣……」
我打了個寒噤，覺得他有點可怕。
他把所有的畫都收起來，卷著放在畫筒里。
我的祖先加菲貓曾經教育我們貓族：要想成為一隻備受敬仰、不被愚蠢的人類和狗族壓榨的貓，必定會先經歷挫骨揚灰的痛，必定會先經歷顛沛流離。
那個下午，他坐在畫筒邊，看著虛空，發了很久的呆。
所有現階段看起來流離失所的流浪貓，都是將來會統領貓族的傑出之ｗｗw•hｅｔｕbｏok•cｏｍ•cｏｍ貓。
在他做出更離譜的決定之前，我先撐不過倒了，我在倒之前聽見他碎碎念：「哎，浴室熱水也可以泡吧……」
我又不是故意搞這麼髒的，要不是只有垃圾桶里有點吃的，要不是下雨了沒地方躲，要不是人類車開得太猛老濺我一身泥水，我至於嗎！
「吃三勺這個就行了是嗎？」他問。
呸你姥姥的。
比如，他白天會扯上窗帘睡很久很久。
明天我就抬起我高貴的臀，用最優雅的步伐，漫步到車輛底下，以最從容的姿態，用最絢爛的方式，迎接我的死亡。
我那聲微不可聞的「喵」說的是：喜歡加菲貓的你，別丟下他。
「喵——」你踢到我了。
但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是走了過去，用頭頂開他的手，然後眯著眼睛，拿臉頰蹭他的手心。
那個「何方神聖」沒讓我等太久，當天晚上，她穿著白T恤和直筒牛仔褲，清清爽爽地「登堂入室」了。
好嘛。這年頭，一隻貓想死得有尊嚴些都不可能。
他長得好不好看，我不知道，畢竟在我心裏，加菲貓是最帥的。
醒來時，我先看見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要不是我確定周圍說話的聲音里有那個男人，我以為我提前去見加菲貓了。
太陽喚起了萬物，包括一隻有白色翅膀的蝴蝶。我皺皺鼻子，這隻蝴蝶飛走了。
但當時我不知道這些，我只知道我憋不住了，於是我就尿了。
正暈著呢，一個黑色的陰影擋住了陽光。
我又「喵」了幾聲，還是沒人理我。
所以儘管很不講義氣，但我還是得提前離場。
所以我趁著下午人多，溜走了。
「喵！」我去你個大狗蹄子的！
第379次被人類從車底下、灌木叢里、屋檐角落、垃圾桶旁之類的地方攆出來的時候，我對這個世界已經喪失熱愛了。
那個男人從第一次送我來之後，就再沒來看過我。
第七次看見我在門口守著之後，他嘆了聲氣，然後進屋了。我看見那道沒關緊的門縫，「喵」了一聲，鑽了進去。
我看著他的腿，人類走路跟我不一樣，他們兩條腿一前一後就走了。很好玩。我有時候吃飽喝足了，會專門趴在花園邊上看人類走來走去。現在這個人也是，兩條腿一前一後走著，但他跟別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一樣，他走路很慢，很悠閑，慢條斯理的。好像前方火山爆發了，他也不會改變步調似的。
你看，我連耳朵都不好使了。要知道當年剛被他撿到的時候，即使在餓暈的剎那，我也清楚地聽到他說了什麼。
……
晚上，他坐在沙發上研究剛買的貓糧，我看著屋子裡溫暖的燈光，還有光著腳的他，突然眼睛有些熱。
我看著它邊飛邊掉渣兒，懷疑它其實是只撲棱蛾子。
比如，他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即使工作做完了，還是會坐在窗台上拿著個本子，不知道畫些什麼。
怎麼講，我很感謝自己的先見之明。
但我跟他在一起生活了那麼久，我知道，他是不忍心看我。
她愣了一下，然後破涕為笑，眼睛像是盛放著露水的一朵花瓣。她拍拍我的頭。
因為那個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女生，說話的聲音和笑容，跟那些見到帥哥犯花痴的女生一模一樣。
呸。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我漸漸地掌握了一些男人的生活習性：
我「喵」一聲。
但我不是撒嬌，我只是覺得他手心有些涼，想分給他一些熱量。
我想這個男人應該長得很帥。
「喵——喵——」你踢到我了，以及我可以留下來嗎？
我只知道，他旁邊的女生一定聽懂了我的話。
也不說統領貓族了——現在個別的貓同志已經丟掉貓的尊嚴，淪為人類的寵物了，我也不稀罕當這樣不齊心的種族的統領。
這片岑寂了太久的石頭森林，慢慢變得熱鬧。好像黑屏的電視，突然被擦去了灰塵，放上了彩燈，明媚地發著光。
大概一周之後，我從寵物醫院出來了。
喜歡加菲貓的女生，不會差的。
我也喜歡那個女生，從見第一面開始就喜歡。
「對的哦。要是貓貓不喜歡這種硬硬的話，你還可以給加點溫水沖一下，泡軟了，它說不定就會喜歡吃了哦，然後我們店還可以免費贈您三次洗護美容哦……」
不知道他說了什麼，我沒聽清。
要知道，機器貓不是貓，凱蒂貓是我們貓界的恥辱，只有加菲貓，才值得我們搖旗吶喊。
他蹲下來看了我一會兒，看那意思是想抱，但是又嫌臟半天伸不出手。
我這樣心高氣傲、潔身自好的貓，沒有成為傑出之貓我認了，不是統領我wｗｗ.hetuｂooｋ.coｍ.ｃom也認了，好歹給我一個遮風擋雨的棚啊！這很難嗎？
我突然看到他的嘴角輕微揚起了一點弧度。
我看過，那些寵物貓就是這樣跟主人撒嬌的。
閉上眼的剎那，我聽見他對夏晚淋說：「……」
這個男人肯定從來沒有照顧過人，哦，不，貓。
雖然我很想陪著曾經那麼孤單的他一起變老，但時間老頭兒可能嫉妒我們貓族的智慧，於是只分給我們十年時光。
「沒關係，貓貓可能剛醒，餓了哦。」
我走的時候，他和那個女生應該已經有孩子了。因為她的肚子看起來很大，像是塞了一隻加大號的加菲貓。
我這麼高貴的貓，能允許你抱是你的榮幸好嗎！你在那兒嫌棄個什麼開心麻花！
上一次我眼睛熱，是在一個沙塵暴天氣里，即使我躲在灌木叢中，還是有沙子鑽進我的眼睛，眼珠子像被火灼似的，熱辣辣的，然後就是酸，酸得要命。
比如，有個聲音很大的小老頭兒時不時會來家裡，風風火火地吼他幾句。
「青椒牛肉味的，還有——」他又翻了一圈，又拿出一袋紫紫的東西，「還有酸菜牛肉味的，你要哪個？」
我現在已經很老了，眼珠子那麼混濁，鬍鬚都軟趴趴的，再也沒了以前的光澤。
也該走了。我這樣一隻蘇格蘭混蘇黎世中途折轉天安門，擁有錯綜且複雜的血統的高貴的貓，剛才「喵」的那一聲居然那麼虛弱，真是有損貓的臉面。
但當我閉上眼，陽光枯萎了。
「你居然認得路？」
寵物醫院的人想把我留下來養著，但是又說什麼錢不夠。我想，我是一隻蘇格蘭混蘇黎世中途折轉天安門，擁有錯綜且複雜的血統的高貴的貓，怎麼能淪落到讓別人為難的地步呢？
但我想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掉他。
時光像是凝在罐子里的蜂蜜。我跟著他倆一起搬到了雲南。雲南一年四季都熱，屋子裡像永遠盛開著金色的陽光。
「喵——」我不餓，我想撒尿。
比如，他只要嘆一聲氣，就說明他被磨得沒辦法了，要妥協了。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時候，他的女朋友飛去見他，遭遇空難剛剛去世。
後來，男人終於不再畫那個女生。
看著熟悉的房子，我伸了個懶腰，然後學著男人慢條斯理的樣子，慢吞吞地把自己團成一團，守在了他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