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一直以來想要把這個照片給他，今天終於達成所願。

「阿那！阿那！」

「我可以看看這個嗎？」沈見青盯著我胸口的相機，黑色的眼眸熠熠生光。

一直快要到約定好的時間，他們三個都還沒有收整好，我一邊在一樓小長廊調試相機，一邊等著他們。

「教沈見青拍照，他很感興趣。」

我按動相機，調試到照相模式，一步一步地告訴沈見青應該怎麼做。

那小姑娘嘰里咕嚕地對著沈見青說了一番話，然後纖細的手指向不遠處小坡上的吊腳樓群。

沈見青晃了晃相機，轉頭向我求助：「怎麼沒有動靜？」

昨夜下了一場小雨，今天的空氣潮濕清新，泥土的氣息浮動在鼻間。田壟間的小路泥濘難行，我們頻頻打滑，溫聆玉還差點摔進了路邊的田裡，幸好我在她身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我們來遲了，來遲了！」溫聆玉慌慌忙忙，苦笑著說，「昨天真的太累了，今天睡過了頭！」

邱鹿撇撇嘴，對溫聆玉說：「不就是農村嗎，有什麼好看的！其實和別的農村也沒什麼區別……哦，還是有區別的！」

「我給你看個東西。」我說著，按動相機的相冊界面，很快就調到了那張吊腳樓下，沈見青留下側臉的那張照片。

他把屏幕轉向我，得意地說：「你看我拍得怎麼樣？」

我的眼睛被他快速轉頭而微微顫動的銀飾晃花了，心也跟著顫了顫。躲閃開目光ｈttｐs://m•hｅｔｕｂｏｏｋ.ｃom.ｃｏm，我盯著相機說：「你要先長按這個！」

「好，看好了你要拍的東西，然後按動這個地方……」我演示著，沈見青專註的目光隨著我的動作而不斷轉移。

這一定不是在叫我們。

我說：「我四處去看看。」

「照相機……」沈見青呢喃著，「我在硐江苗寨，看到過別人用。但是我不敢去接近那些人。」

兩人最後笑到了一處。

我猛覺自己的所作所為很容易產生歧義。才說完把自己喜愛的東西用照相機留下來，就把拍下來的照片給沈見青看……他不會以為我在暗示什麼吧。

「當然可以！」我湊近沈見青，把相機舉到他面前，「你拿著試試！」

我估摸著，這個「阿那」就是苗語裏面「哥哥」的意思。之前沈見青還說和這個小姑娘不熟悉，但看小姑娘的熱情勁頭，可不是這麼回事。

「過來坐啊！」邱鹿招呼我。

沈見青不可思議地看向我，用高高揚起的眉毛來告訴我他的驚訝。

「真神奇。」沈見青挑著眉，按照我的示範搗弄起來。他腦子很聰明，我只演示了一遍，但他卻已經學會。

在腦袋反應過來前，我的手已經先一步收了回來。

邱鹿叉著腰：「沈見青走了我們就自己看看，反正還樂得自在！」

邱鹿說：「小沈，你就是沒見過這些！等以後你來鹽城玩兒，我帶你見識更有趣的東hetubook.com.com西！」

「咔嚓！」

他忽然叫我。

那眼神不帶任何情緒，一撇而過，但我卻敏銳地感受到了一種名為「不滿」的情緒蘊藏在那雙眼睛里。

小姑娘見狀，噘起嘴低低地說了句什麼。只這一句，沈見青就無聲地嘆了口氣，然後緩慢地點點頭。

沈見青很感興趣的樣子，接過來一番鼓搗，胡亂地在各個按鍵上一番亂按，可屏幕依舊黑暗，連機都沒有開。他神態專註認真，因為太過年輕，臉上似乎還有未長成而殘留的稚氣。沈見青整個人透著股天真感，這麼把玩相機的模樣讓我莫名想到了拿到一個新玩具的小孩兒。

我無奈並且已經習以為常。

沈見青驚喜地接過相機，凝視著那定格在畫面里的吊腳樓。我的角度剛好拍到了他緊閉的卧房大門和推開一角的竹窗，青灰的色調下，吊腳樓寧靜安閑。

沈見青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我說：「這個呢，可以把你看到有意義的或者漂亮的，自己喜歡的畫面留存下來。現在我們還可以看到幾百年前拍攝的照片，了解幾百年前的故事。」

邱鹿笑笑，說：「這裏沒電沒網，無趣得很！」

我和這些女生沒什麼好聊的，便順著田壟四處看看，尋找著有意義、有苗族特色的地方。

沈見青的手指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指甲紅潤健康。可我卻注意到，他五指的指腹布滿了老繭，食指的關節處還有細小的傷口。

那小姑和圖書娘還在嘰里咕嚕地發出催促的聲音，最後乾脆直接拉著沈見青就跑。

「不好意思，可能是太困了。」我給自己找了個蹩腳的借口，「我給你演示一遍，你再來試試。」

畫面從此定格。

觸感微涼，帶起微微的漣漪和酥麻。

我當即取下來：「這個是照相機，你見過嗎？」

「他們還是很害怕我們啊。」徐子戎說。

小姑娘登時又歡喜起來，拉著沈見青的手就要往前走。她身體因為用力都傾斜了起來，像個努力耕田的小黃牛。

對上他秀美異常的臉，我突然想起了那張我無意間留下的照片。

邱鹿和溫聆玉在堤壩邊坐下，把腳垂在池塘邊，不時踩著水。

「啊，是這樣嗎。」沈見青臉上有肉眼可見的失落閃過，卻勉力笑著說，「你可以教教我怎麼用嗎？」

沈見青的眼睛瞪大：「這，這是……我怎麼不知道？」他說著，臉卻慢慢紅了起來，纖細的睫毛微微顫抖，眼裡波光流轉，脈脈地看著我，漂亮得能夠蠱人似的。

三人自然同意。

屏幕的畫面里，我滿臉錯愕地盯著鏡頭，背景里密林蕭蕭，光線昏暗，像幽深而不見底的眼睛，整個畫面唯一的亮色竟然是我身上的白襯衣。

我把鏡頭隨意朝向吊腳樓的一角，然後按動快門。

「李遇澤，李遇澤？」

幸好我的相機有備用電池，我也帶了充電寶，只要節省電量，再頂個十天八天的肯定不成問題。

我看著沈見青充滿拒hetubook.com.com絕的背影，想來他並不情願跟著那個小姑娘走。而且雖然聽不懂他們的對話，但看沈見青的神態，開始應該是拒絕了小女孩的，但最後又因為什麼原因妥協而跟著她走了。

可這個時候的我並不知道，沈見青的鏡頭，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是我午夜夢回里最恐怖的夢魘。

這時，邱鹿三人姍姍來遲地從樓梯上下來。

「李遇澤！」

我以為有什麼事情，下意識轉頭看去，結果「咔嚓」一聲，畫面定格。

別人的隱私我也無意探究，現在只剩下我們四個大眼瞪小眼。堤壩上，那個小姑娘甩下的幾個玩伴好奇又膽怯地看著我們，最後嘟嘟囔囔地一窩蜂跑走了。

「喏，你看，是不是就拍好了。」

徐子戎站在邱鹿身後，說：「你們兩個在做什麼？拍照？」

沈見青緊盯著相機屏幕，左右尋找著他喜歡的風景，我就由著他去了。

「沒事吧？」沈見青回頭，視線落在了我還扶著溫聆玉肩膀的手上。

我手忙腳亂地解釋：「那個，這個照片不是我有意拍的，就是無意間看到，才拍下來的，你，你別多心啊。」

溫聆玉配合邱鹿的賣關子，適時追問。

那傷口奇怪，是兩個小圓點，不像是割傷，倒像是蟲類的啃嚙傷。

那女孩兒擺脫夥伴，一溜煙跑過來，親熱地抱住了沈見青的胳膊，嗓音甜甜：「阿那！」

她一看到我們，眼睛就亮了亮，站起來沖我們招手，脖子上的銀項圈隨著動ｈｔtｐs://ｍ•hｅｔuｂoｏｋ.coｍ.cｏｍ作而不斷晃悠。

說著，我用手指點了點藏在相機機身側面的開關按鍵。沈見青順著我的指引，手指卻若有似無地擦過我的掌心。

沈見青挪開擋在臉上的相機，眼裡都是狡黠的光。

沈見青不耐煩地搖頭。

說不出的詭異。

沈見青掙脫了小姑娘的拉扯，回過身無奈地說：「我有些事情，不能陪你們一起了。你們自己四處看看，但是我很快就回來，別走遠了。」

沉而不悶的聲音響在我耳邊，也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沈見青關心地說：「你怎麼了？看著我的手發獃。」

邱鹿撇著眉，瞪著圓圓的眼睛，滿半是歉意半是玩笑地說：「都怪你們把床鋪得太軟和了，一躺下就根本起不來！」

我說：「那就我們自己在這附近等他吧，沈見青應該很快就能回來。」

這幾天，或許是我們和沈見青呆久了的原因，他的漢話進步神速，語音語調總算不那麼奇怪了。雖然有時還會磕巴，但發音卻標準了很多。

「你拍得很好。」我硬著頭皮誇。沈見青得到肯定，眉眼徹底舒展開，笑得歡喜滿足。

穿過開墾出來的田地，就是一片寬敞的堤壩。堤壩邊，正好有幾個女孩兒在玩耍，她們看起來都很年輕，約莫十五六歲。其中一個很眼熟，正是我們之前見到的那個小女孩兒。

今天，我們和沈見青約好在村寨里四處走走，拍攝一些照片，留作調訪的記錄與證據。

沈見青蹙眉，唇緊緊地抿著，目光沉沉，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