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林中爭吵
兩個黑色苗服的男人出現在高處,對著我不斷搖手,做出驅逐的動作來,嘴裏也喊著什麼,聲音高亢,語氣激動。
看到活人,我的第一感覺竟然是鬆了一口氣。
沈見青側身對著少女,露出流暢冷峻的下頜線。右眼瞼上那顆嫣紅的痣也隨著他冷肅的表情而變得不近人情。
出了竹林,我往回走想要與他們匯合。可當我走回堤壩時,哪裡還有邱鹿、溫聆玉和徐子戎的身影?
沈見青被小女孩拉走,就是來見這個漂亮姑娘的?她和沈見青站在樹下,模樣登對極了,堪稱一對璧人。
那姑娘上前兩步,想要拉沈見青,卻被沈見青側身躲過。她也不惱,只露出一種哀傷幽怨的表情,一雙明亮的眼睛彷彿會說話似的,幽幽地盯著沈見青。
初夏時節,正是筍鮮嫩的時候。地面上,竹子下,有很多像錐子一樣的筍,被深綠色的筍衣包裹著,但仍然散發著清香。
它們整齊地排列著,每一個墳塋的面積、大小、高度都相差不多,這讓它們看起來不像是墳墓群,而是像訓練有素的士兵。離我較遠的墳墓看起來年代久遠,黃土都與四周融為一體,離我最近的那個墳墓卻更新。這些墳墓土堆上一個雜草也沒有,很明顯是常常有人修繕管理。
挪動腳步,我打算不驚動沈見青,悄悄離開。
是沈見青。
我趕緊抬起相機,調試好鏡頭,找好角度,「咔嚓」一聲,將這一幕定格。
一層吊腳樓和圖書間,有狹長的小道相通,在山口處,開鑿了一條幽長的山道,階梯幾近六十度,危險十足,卻只能以它來串連上下的吊腳樓。
我爬了一刻鐘,累得滿頭大汗,抬頭看,目的地還遠得很,而腳下是高而險的來路。
兩人又說了些什麼,最後那女郎垂下手,很無奈地點點頭,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轉身一步一頓地離開了樹林。
我實在好奇,腳不受控制地走向樹林里。我放輕了腳步,想著就看一眼,如果有什麼矛盾我就上去調解,如果沒事我就悄悄走掉,絕不給他們帶去負擔和困擾。
突然,我視線一頓!
我咽了口唾沫,舉步而上。
或許,這裏不只是我們幾個到來過,第一個發現這個生苗聚居地的人,也不是我們。
「啊!」
在山後,不知道多少個如墳墓一般的小土堆出現在我的視野里!
歇夠了,我正打算繼續攀爬,卻忽然聽到山道邊的樹林里傳來低低的對話聲。
本來偷聽是不對的,但我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所以負罪感就減半。
在細微的風中,絹帶輕輕顫動,好像是無數個已逝的靈魂在風中飛舞。
我猛地抬起眼。我一直以為沈見青的姓,是他苗語的音譯,沒想到他真的是漢姓!
中年女人皮膚黑黃,渾身都透露著勞動者的辛勤。她瞥了我一眼,然後又轉過頭去,自顧自地撥弄著手裡簸箕中的植物種子。
他們對著我的攝像頭也沒有任https://m•hetubook.com•com何反應,我猜只要我沒有過激的行為,這些苗民都不會與我主動接觸。
田間沒什麼好看的了,我便向著生苗的群聚地走去,這樣既可以尋找邱鹿三人,也可以等待沈見青,還可以拍攝一些生苗特色的照片。
看那個女孩的姿勢,他們應該是很親密的關係。不會是小兩口拌嘴吧?那被我這個外人看到可就不好了。
「嘿——塔途!塔途!」
沈……見青?
我回頭看去,他們還站在高處,瞪大了眼睛戒備地看著我。見我還敢回頭,登時舉起拳頭,威脅性地低喝,臉上因為誇張的恐嚇表情而皺起深深的抬頭紋。
我連拍了好幾張,翻了翻,每一張都很漂亮。我放大了照片看細節,蔚藍的天,起伏的山,青綠的田野和緋紅的絹帶。每一個絹帶上都綉著歪歪扭扭的苗字,每一個都象徵著一個逝去的曾經鮮活的人。
我一邊拍照一邊又無意間來到了一片竹林。這裏離聚居地很遠,也偏離田壟,背靠著一座大山,竹子生長得又高又茂。地上滿滿地鋪了一層竹葉,它們細長而枯黃,腳踩在上面會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越想越覺得詭異,而且墓地本就是陰氣極重的地方,我這樣膽大的人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膽怯。
但這個時候放棄,那前面不就白爬了。
沈見青驟然轉身,目光銳利如出鞘的長劍,直直地刺向我。可在看到我的時候,卻驚和*圖*書訝地挑起眉毛,眼神柔和下來。
我大致估算了一下,這裏約莫有四五十棟吊腳樓,有接近兩百個苗民居住在這裏。
一念及此,我舉步向著落滿了吊腳樓的小坡走去。
好吧,她也不想理會我。
真是一舉三得。
我放下相機,順著照片里的位置尋找,果然在橋中央的位置發現了那根絹帶。
這山裡風景秀美,我一直想登到高處去,以俯視的角度拍攝一張全景。雖然這階梯危險,但也是我唯一可以攀登的途徑。
自然界越是鮮艷的東西越是有毒,這麼紅的蟲子我還是第一次見,它簡直艷麗得讓人感到不詳!
一個方方正正的「沈」字。
此情此景,配合著遠處的如黛青山,美得如畫卷一般。
女子的聲音我不熟悉,但另一個男聲我卻認得。
正在這時,我聽到高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還有枯葉被踩到發出的聲音。
尷尬不會消失,只轉移到了我身上。
他的父親,或者母親,是漢人?
當時我便發現了她頻頻看沈見青,和沈見青之間氛圍有些怪怪的。今天果然印證了我的猜想。
我想解釋,但語言不通,我只能盡最大的努力做出友好無害的樣子,在他們激動的驅逐下,無奈地退出竹林。
我嚇得脫口驚叫,往旁邊跳來兩步。
我就不再自討沒趣,自顧自地轉悠拍攝。
可裏面卻突然爆發出一陣壓抑著憤怒的低吼。
我只能無奈地快步出了竹林。
可之前沈見青不是說和圖書山裡面土地有限,不能土葬,所以都選擇了火葬嗎?那這些墳墓是從何而來?而且它們明顯不是同一時期產生的,但卻安葬在了一起,而且規格也一模一樣。
如此美貌的少女,見過一面就不會被人輕易遺忘。她就是那天扶著老人出現的姑娘。
他們三個應該也是去哪裡轉悠了,我這麼想著,視線四處搜尋。這裏地勢平坦,一眼就可以看盡風光。但田間空無一人,只有一些綠油油的農作物在風中微動。
要不還是繼續往前吧,不然一會兒他們出來看到,還是難免尷尬。
難道是吵架了?
我站在山下,抬頭望著一眼都看不到盡頭的台階。階梯邊連個扶手都沒有,每級台階都是凹凸不平的石板,稍不留神就會滾落下去。
我又在各地轉悠了一圈,美景當前,浮躁的心也漸漸沉靜,我忽然想,長眠在這裏未嘗不是一種幸運。邱鹿他們沒有跟來,倒真是可惜了。
我這麼想著,起身準備走。
或許是有了上次相見的緣故,這回苗民們看到我不再那麼防備了,但也沒有主動湊上來的。我想要拍攝一些照片,上前去徵求主人家的同意,可他們卻都裝作我是個透明人,不聽也不回應。
雖然我躲開了蟲子,但卻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我越過竹林走向深處,轉過一個小彎道,眼前的景物陡然一變。
沈見青垂著頭,聽完我的話,無奈又苦惱地聳聳肩,說:「讓你看笑話了。」
我漫無目的地在田壟間行走,不www.hetubook.com.com知不覺間又回到了那座掛滿紅絹帶的石橋。
之前來去匆匆,我還沒有仔細觀察過這裏。這群聚地佔領了大半個山頭,是依山勢而建。站在最下面看,每一棟吊腳樓的上頭又是另一座吊腳樓的屋腳,以此層層疊疊,蔚為壯觀。
這樣也好,落得清閑。我心裏暗暗道。
在歪歪扭扭的文字里,突然出現的「沈」,給我一種異樣的親切感。
沈。
但這個人的名字都綁在這裏了,紅絹顏色都不在鮮艷,必然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可我剛退了一步,猛然看到我躲藏的那棵樹上,竟有一隻血紅色的蟲子攀著透明的絲線吊在我耳邊!
終於來到了一處地勢稍微平坦的地方,我尋了個石頭休息。雙腿酸痛得很,腳踝發麻,膝蓋的骨頭都在叫囂著放棄。
雖然談話的內容我聽不懂,但那音色我卻是絕不會認錯的。低而不沉,清若鳳鳴——沈見青在樹林里。
「你好,我可以拍攝一些照片嗎?」我對著一個中年的婦女輕聲道。知道她聽不懂,我還用相機不斷示意她,手舞足蹈地。
「那個……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剛好走到這裏,你們吵得很大聲。」
只見茂密的樹林掩映下,女子艷紅的苗服張揚熱烈。她頭上戴著繁複華麗的頭冠,脖子上壓著銀項圈,頭髮盤進了頭冠里,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整個人像一隻美麗的鳳凰。
在層層疊疊的紅絹帶中,有一根顏色將褪未腿的絹帶被風勾到了空中,顯露出了它上面的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