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表白超時速
「漂亮!」蘇馳婭忍不住為遲野這次堪稱完美的壓彎歡呼,只是林馳遠絲毫不遜色,遲野沒有能實現彎道超車。
蘇馳婭停在遲野身側,摘下頭盔甩了甩已經過肩的髮絲:「受傷了嗎?」
「聽說MFC現在是你當教練了?真是寒酸。」吳佑凱站在原地嗤笑了一聲,衝著蘇馳婭的背影挑釁,「請不起車手就算了,怎麼連個專業教練都請不起。讓個女人執教,韓峰到底是怎麼想的?」
秋風瑟起,天氣逐漸轉涼。原本的烈陽開始變得溫和,身上的皮衣也不再那麼灼人燙手。
本屆CSBK選在湖市遠郊的賽場進行,距離北城大概三個小時的車程。沉甸甸的稻穀在高速兩旁連成片,形成獨特的秋景。
祁元夕的摔倒更是讓她清醒,與隊員的健康和熱愛相比,大賽的排名、輿論的質疑是那麼微不足道。
蘇馳婭摳了摳墊子上的塑料薄膜,坦言道:「況且這場比賽原本就因我而起,林馳遠他……是我哥哥。」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遲野終於開口:「你呢,你想讓我參賽嗎?」
「好久不見。」杭磊率先走過來打招呼,朝著曾經的隊友問道,「你們練習得怎麼樣?」
接連有三輛車跑回了休息室,只有遲野的那輛黑色戰車仍舊不知疲倦地賓士著。能看得出來,壓彎時那輛摩托小心翼翼,遲野似乎在不斷試探車身能夠壓在過彎的最大限度。
「所以這本書改變了你原本的決定?」
遲野手上的動作微滯:「林馳遠走了?」
蘇馳婭剛想開口,林馳遠卻不緊不慢地問道:「屏幕上最後一個是你的成績?」
同樣是男人,他不難猜出林馳遠的心思,只是蘇馳婭呢?她對林馳遠又是什麼態度?
蘇馳婭雙拳緊握,雙唇被咬得泛白。
遲野抬眸,語氣掛著玩世不恭的調侃,想到女孩掛電話前的那句「相信三個人也能撐起比賽」,平靜如水的目光充斥的卻是掩飾不住的受傷。
正常的關心一旦經由遲野的嘴說出來,准變得曖昧。
「假扮?」林馳遠的平光鏡閃過一絲金光,「你捫心自問,方才我和他在比賽時,你目光看向的是誰,心裏惦念的人又是誰?
「那你到底想怎麼樣?」蘇馳婭瞪圓了雙眼,感覺體內的煩躁、壓抑、內疚與惱怒達到頂峰,混雜在一起形成了某種分外陌生卻無處消解的情緒。
「我沒辦法替你做是否參賽的決定,如果你確定參加,那麼我會再根據你的狀況重新調整強化訓練模式,儘管你在賽車上很有天賦,但涉及一些技巧還是要繼續練習。」蘇馳婭恢復了正經臉,「如果你還沒準備好也沒關係,比賽當天我會給你申報棄權。」
比賽還在繼續進行著,明明是兩個人的切磋,現場氣氛卻熱烈得猶如世界大賽一般。一群大男孩尖叫的尖叫,鼓掌的鼓掌,十幾個人還自發分成了兩個陣營,一邊支持著林馳遠,而另一邊為遲野拚命加油。
遲野此時的速度連此前練習的均速都達不到,後輪濺起的一簇簇浪花此時變成了催命的猛獸,他曾經對速度的恐懼再次浮上來。
聞言,遲野眼眸逐漸變得深邃,嘴角往上翹起:「終於開始對我感興趣了?」
語閉,整張桌子的人陷入瘋狂,石頭用筷子敲著碗帶氣氛起鬨:「結婚!結婚!」
當年十六歲的蘇馳婭參加全國青少年摩託大賽一舉奪魁,在爭議聲中一路堅持到現在,遲野是有所耳聞的。他一直以為至少蘇馳婭的家人都以她為傲,擁護支持她走到現在,卻不知原來他們開始也是持反對態度的。
聞言,遲野神色更加寡淡:「如果是因為今天的比賽,那就大可不必,原本就是我技不如人。」
蘇馳婭戴著耳機坐在靠窗的位置,頭靠在椅背上,看著兩旁飛馳而過的風景,任由思緒在音樂聲中放空。
老實講她也很不喜歡現在這種趨近於曖昧的狀態,可每次想和面前之人撇清關係時,心底都會出現一道聲音阻止她。遲野說得沒錯,她就是利用了他對她的喜歡,她想要拒絕卻不知何時開始深陷其中。
蘇馳婭挺直的脊樑垮下,整個人躁動卻又無力:「我怕了,是我害怕了行不行?」
杭磊攔住蘇馳婭,被石頭甩開:「我跟馳婭姐屬於內部矛盾,用不著你這個外人假惺惺參与。」
突然的爆發讓大家手裡的動作瞬間靜止,蘇馳婭瞪了眼在場的隊員:「趕緊吃,吃完全部去賽場準備。」
笑意還沒完全消失,蘇馳婭彎著嘴角斜睨了眼遲野:「是啊,你要小心嘍,吳佑凱目前的成績在全國排名很靠前的。」
「我們不一樣,我是職業選手……」
「昨晚下雨了,你還沒跑過這樣潮濕的賽道,必須抽出時間練習一下。」
遲野右手插|進兜里:「你呢,如果今天換作你是我,你會參加這次比賽嗎?」
那日從醫院回來,蘇馳婭彷彿變了個人般,不再凌厲苛刻,對待遲野的訓練更多的是採用溫和甚至放縱的態度,這讓差生遲野心裏出現自己被拋棄了的錯覺。
她對遲野究竟是……什麼心情。
「你先回去吧,我還需要些時間練習,結束后我會喊季妃娜過來。」
「不信任我啊。」
時間分秒而過,蘇馳婭也一直安靜地坐在墊子上仰頭看著遲野,期間不知想些什麼。最後到底是遲野沉不住氣,按下模擬器的停止鍵,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水:「可以回去了。」
從遲野因後輪打滑險些出意外開始,蘇馳婭的狀態就有點不對。遲野不禁想馳婭大概是嫌自己是扶不起的阿和_圖_書斗,練了這麼久,如今實戰又依稀回到了從前的狀態。
「與其說這本書改變了我,不如說是這本書的作者帶給了我勇氣,向我傳遞了只要我再往前走一步,或許就能看到光的信念。」蘇馳婭回憶當年,嘴角掛了抹笑意,「於是我瞞著父母報名了比賽,最後走上了職業車手這條路。」
無辜的祁元夕叼著筷子弱弱地對著空氣說了句:「馳婭姐還沒吃飯……」
蘇馳婭頭都沒回:「別忘了,你可是屢屢輸給女人。」
「因為今天我看見了不一樣的你,我認為現在的你,或許可以試一試。」蘇馳婭直視著遲野的雙眼,「遲野,你願意參賽嗎?」
抬頭撞上遲野戲謔的目光,蘇馳婭就知道自己又被套路了。這人自從表白后,就像封印解除,徹底放飛自我,偏偏每次分寸拿捏得極好,准在她要發火之前收住。
如果不是對方勝利者的笑容過於明顯,遲野的心情可能會更好些。
「嗯,和你比賽結束就離開了。」
遲野整個人駭住,咂摸了一瞬兩個人的名字——林馳遠、蘇馳婭。他原本早該想到的,只是被嫉妒沖昏了理智,讓他完全忽略了所有的細節。
「佑凱,別太過分。」
這兩者能一樣嗎?
蘇馳婭懶得搭理遲野,重新戴上被拽下來的耳機。
遲野彷彿沒聽到般,只是催促蘇馳婭:「餓死了,房間都登記好了,快放東西去吃飯。」
連串的反問讓蘇馳婭幾乎站立不住,原來遲野早就知道他們將他列為參賽選手的真正原因,可他隻字未提。僅存的那點自尊心讓她回擊了句「隨便你」,扭頭就想要逃離。只是她才挪動身子,手腕就被遲野一把拽住,男人怒極反笑:「隨便,這就是你的態度?」
蘇馳婭見到遲野出來,對著電話說了句「即便是只剩下三個人,我也相信我的隊友能夠撐起這次比賽」便掛斷電話,她朝著遲野揮了揮手:「你來得正好,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原本站在杭磊對面的石頭卻像沒見到來人般,摟住祁元夕的肩頭大聲說道:「這賓館大廳怎麼烏煙瘴氣的,小元夕跟我去看看峰哥的入住辦理好了沒,咱們趕緊進房間清靜清靜。」說完從杭磊身旁擦肩而過。
林馳遠和車隊成員的熟稔讓他感到分外刺眼,他隨意點點頭算是打招呼,重新戴上手套,對著一旁的小姑娘說道:「你們吃吧,我再去跑兩圈。」
「指教談不上,但切磋倒是可以。」
她在躲他。
「沒有。」
蘇馳婭在圈內是名人,兩人的爭論引發其他車手的側目。女孩用力甩開遲野的手:「你非要在比賽前說這個?」
遲野彷彿聽到了笑話般「嘖」了一聲,扭過頭跟蘇馳婭告狀:「他居然還想在比賽的時候給我好看。」
待到車身穩住,遲野才緩緩降低車速停靠在賽道邊緣,摘下頭盔露出一張發白的臉,整個人帶著心有餘悸的恐懼。
秋天天色沉得早,才堪堪過了七點,外面就已是大片的黑。空曠的訓練室此時燈火通明,只有一對男女相向而坐。
秋風蕭瑟,白天還艷陽高照的湖市夜晚突然淅瀝瀝下起了小雨,道路兩旁的樹葉被雨水打落,吹散地面的一池寧靜。
遲野和蘇馳婭相向而立,男人的髮絲遮住眼眸,臉上的表情晦澀不明。蘇馳婭方才的提議無疑就像一記重重的耳光扇在遲野的臉上,彷彿在告訴他,無論他如何努力,他的水平和能力都不足以被蘇馳婭認可。
「我其實……是想和你道歉的。」
遲野皮笑肉不笑地回握,說了句:「謝謝。」
蘇馳婭心中默念了幾遍「他是參賽選手,把他打殘會影響比賽成績」之後,從包里拿出了一本隨身攜帶的書準備打發時間。結果被眼疾手快的遲野半路劫走:「又是這本?」
「怎麼就我自己來了,石頭他們呢?」遲野往上拉了拉外套拉鏈,四周張望著。
「嘖,我以為馳婭帶的都是參賽選手,沒想到還有這樣水平的。」說完,林馳遠戲謔地挑了挑眉,「這算什麼,男友優待?」
蘇馳婭:「……」
遲野被對方理直氣壯的反問噎住,默默搖了搖頭:「沒有。」
杭磊出聲提醒,吳佑凱雙臂上舉:「得,你們之前是好隊友,我不說了。明天比賽,希望MFC輸得別太慘,不然某些小女生可是要哭鼻子嘍。」
遲野在漫長的訓練里始終沒能完全克服壓彎的恐懼,因此彎道一直是弱項。
「石大頭,人家跟你說話呢,能不能有點禮貌!」蘇馳婭就像收拾不懂事的孩子,一把揪住石頭的耳朵,疼得石頭齜牙咧嘴。
湖市賽場全程3公里,其中直道820米,並配有長距離的高速環形彎道和高速小S彎道設計。縱然前期已經無數次模擬過整個賽道的路線,但實際來到現場仍舊與練習的有所差距,更何況今天天公不作美。
「早在兩個月前,背著我提交CSBK參賽選手申請表、想拿參賽資格算計我的時候,我就會有所行動了。投個明知會賠錢的隊,還要被當冤大頭耍,真當我人傻錢多?」
「馳婭,下手輕點。」
充當揮旗手的石頭在遠方揮舞著黑白格旗幟,頭頂的指示燈閃爍提示,遲野伸手拍了拍蘇馳婭的頭:「不用擔心,不會給你丟人的。快開始了,去觀戰吧。」
遲野拍了拍石頭的肩膀:「你們繼續吃,我去看看。」
蘇馳婭仰頭盯著實時監測的熒幕,上頭的成績和之前相比有了明顯提高,這也間接證明了轉變訓練策略的正確性。而最後那輛遲野駕和_圖_書駛的黑色摩托引起了蘇馳婭的注意,儘管他目前的時速仍舊不能與其他選手相比,但記錄上顯示的直線平均時速居然已經突破了200,這已經超越了許多新人車手的成績。
自從那個夢之後,蘇馳婭總是不自覺在意遲野的一舉一動,就連兩人這般正常的交談都讓她倍感尷尬。有些什麼正在呼之欲出,可她偏偏抓不到頭緒。
「沒關係,石頭不是這樣的反應我才覺得奇怪呢。」杭磊右手插兜,「看你們這次也報了四個人,遲野也作為新人上場比賽,會不會有風險?」
「馳婭,你確定是假扮的嗎?」
在濕滑地面漂移的車速已經超過此前他壓彎時的最高點,而此時由於比賽尚未開始,還沒配備完善的醫護措施,方才一旦側翻後果不堪設想。
到達主辦方安排的賓館時,天色已然不早了。一群人坐車都有些疲憊,穿著寬鬆的隊服拎著行李,懶懶散散地站在大廳里。
「大家這圈的成績不錯,跑完直接回休息室吃點水果。」
《如果不曾努力》是作家李予的作品,也是一本激奮人心的雞湯文,一經出版就賣到脫銷,李予也因此名聲大噪。之後,李予沉寂了兩年後轉型,憑藉科幻小說《時與空》重出江湖並一本封神,慢慢地,提起李予大家便鮮會提及最初的那本雞湯文。蘇馳婭對八年前的那本書這麼執著,倒是讓遲野十分好奇。
隊員們結束訓練的時候,遲野正坐在室內的模擬器上,一個人練習過彎技巧。
蘇馳婭皺眉站在門口,最近的遲野勤奮得不正常,就連矯情的抱怨都少了很多。明明是應該為他這樣的轉變而欣喜的,可是曆數這人此前的種種騷操作,蘇馳婭總覺得遲野上進的背後暗藏洶湧。
遲野看都沒看站在一旁的兩人,似是在對著蘇馳婭提問:「現在的車隊難道沒什麼入門資格審查?比如智商和語言表達能力需達到小學水平之類的。對長相沒要求我倒是知道了,只要稍微和人類長相類似的大概都能參賽。」
蘇馳婭抿緊嘴唇。
「你有男朋友這件事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我這個當哥的卻是最後一個知道,難道不該過來嗎?」林馳遠站直身子,語氣恢復了平日里一貫的溫和,「之前你生病,我沒機會和他有過多的交談,這次我特意幫爸媽鑒定鑒定他夠不夠資格當我妹妹的男朋友。」
休息室的桌面上擺滿了切好的盒裝水果,然而除了訓練的幾個隊員之外,還有位陌生身影。那人和祁元夕相向而坐,似乎正在低頭查看男孩的腳踝恢復情況。祁元夕剛好擋住對方,遲野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遲野一愣,看著蘇馳婭像是被戳破的氣球般滿臉挫敗:「我父親是國內首批摩托賽車手,二十三年前就是因為賽道意外右腿被重機壓傷被迫退役,到現在陰天下雨傷口還會疼痛;我最好的朋友Kay如今躺在病床上,可能一輩子都與賽車無緣。在這片賽道上,我見過太多的事故,所以看見你今天險些摔下來我害怕了,我不想你的夢想還未開始就結束。
語氣中怎麼還有一絲得意?
蘇馳婭雙唇抿緊:「時間差不多了,車還要進行最後的檢查維護,先開回去。」
「我們才認識不過幾個月,你就說你喜歡我。這樣莽撞又迅速的喜歡究竟能維持多久,你又指望突然接到這樣訊號的我給你什麼回復?所以遲野,我不知道自己對你到底什麼態度,但我想讓你平安,想讓你有一天登上更高的賽場,不僅代表MFC,更是代表中國,代表亞洲。你明白嗎?」
「林馳遠,你跟我過來。」蘇馳婭喊道。
「你不是也準備在比賽前勸我放棄?」
「那又怎麼樣?」遲野挑了挑眉,「我在新人組,又跟他碰不上面。」
蘇馳婭:「……」
「遲野哥,就等你了。」石頭嘴裏叼著筷子,「遠哥帶了好多水果,快來吃。」
只是她千猜萬猜,怎麼都沒猜到林馳遠是衝著遲野來的。
遲野手裡拎著蘇馳婭的外套,走到大廳時,看見女孩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衣坐在休息區打電話,兩道黛眉緊緊蹙起,似與電話那端的人有些什麼不愉快。
這個回答似乎跟他想的不一樣。
聞言,遲野笑了出來,舌尖抵了抵腮,嘴角染上了絲邪氣:「當時未經我同意私自幫我報名參賽的是你,中途認為我有實力參加比賽的是你,現在覺得我實力不夠讓我放棄比賽的還是你。蘇馳婭,仗著我喜歡你,你到底想要替我決定多少事?」
蘇馳婭說完慌忙轉身進去。
蘇馳婭對遲野的話已經產生了免疫力,像個嚴苛的教官繃著臉看了眼手機:「給你五分鐘時間整理自己,門外等你。」
「遲野沒和人實戰比賽過,他的壓彎技術還不熟練,到時候內側超車……」
遠方的烏雲遮住東升的旭日,整座城都籠罩著陰沉的灰。
惠風和暢,整片天空是被浸泡過的蔚藍。起跑線處並排停著兩輛車,在青空之下蓄勢待發。
突然間,遲野覺得除了那些網站上能查到的資料,他對面前的姑娘一無所知。她的難過與傷心,她的家庭與經歷,他統統不曾參与也不曾真正了解。蘇馳婭的心似乎包裹著厚重的繭,她為自己劃定了安全的區域。
蘇馳婭回頭,只見一張放大的美男臉出現在距離自己不到兩厘米的地方,這人耳朵里還塞著自己的耳機。而原本坐在她身側的韓峰跑到了遲野的位置上,對著季妃娜不知講些什麼,嘴角都要咧到耳根。
「遲野還是蠻有天分的和*圖*書,但具體上場怎麼樣就看運氣吧。車隊目前的情況你也知道,只要是能夠嘗試的總得要試試。」
突然,門口傳來一陣喧囂。蘇馳婭聽到站在不遠處的石頭不咸不淡地冷哼了一聲,說了句「真倒霉」,轉過頭便發現身穿極速隊服的男生們出現在門口,許久未見的杭磊赫然站在隊伍里。
他以為自己不在意的,可事實是他在意得快要瘋掉。
左側的耳機突然被人摘下:「純音樂?」
蘇馳婭舔了舔乾澀的唇:「遲野,你對這次CSBK大賽有沒有什麼想法?」
最後的彎道是整個賽道弧度最小、難度最高的區域,然而相應的,也是車手逆襲的最佳位置。所有人屏息凝視,都在等待著最後的結果。兩輛車幾乎同步壓車,然而就在此時,遲野實戰經驗不足的缺陷顯露出來,由於在最後的彎道過於急切,他手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抖,整個身子未能完全下壓,車速和位置均達不到縫隙超車的條件,短短几秒勝負已定。
比賽結束,林馳遠率先下車伸出手:「開得不錯,兩個月能達到這個水平已經很棒了。」
「結束了?」蘇馳婭眨了眨眼,忙站起身往前邁了半步,「遲野,我們聊聊吧。」
遲野這番明嘲暗諷讓蘇馳婭沒忍住笑出來,吳佑凱聞言立刻橫眉怒目:「你再說一遍!」
她當初就不該搭理他!
現在並非是表白的好時機,是遲野心急了。只不過令他意外的是,蘇馳婭沒有表現出驚訝或特別的表情,只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說了句「我知道了」。
在蘇馳婭的催促下,遲野將車緩緩停下,摘下手套搖了搖頭:「壓彎的角度還是無法達到最佳,你幫我看看是不是我的技巧操作有問題。」
籌備許久的CSBK大賽終於正式進入倒計時。去往湖市的大巴車上,幾個半大的小夥子上躥下跳爭搶零食,吵得韓峰站起身子對著後頭怒吼了一聲,這才安靜了下來。
可那天女孩流露出來的和林馳遠的親近到底還是刺痛了他。
「我想怎麼樣你不知道嗎?」遲野手上力道不減,「態度,我要你對我真正的態度。」
「這次的大賽其實將你也列入了車隊的新人組,決定是峰哥做的,他想要給你也提供一次參賽的機會。但我覺得時機還不成熟,於是私自壓下了信息沒有公布,本意是想直接在當天做棄權處理的。」蘇馳婭雙手交握,望著遲野的目光坦誠清澈。
集訓接近尾聲,大家的狀態也逐漸得到提升。
「我沒誤會。」遲野眉宇間帶著從未有過的認真,「我喜歡你,從始至終就是男性對女性的喜歡。」
「我就知道你還是信任我的。」
蘇馳婭和遲野到達賓館的餐廳時,車隊的其他成員已經坐在一起吃早餐了。瞧見兩人一同進門,不會看人臉色的祁元夕叫喚著:「早晨去遲哥房間敲門沒人理我,老實交代,遲哥你昨晚是不是睡在我師姐的房間了?」
而門外,方才還氣定神閑的小姑娘攤開自己被握到泛白的手心,緊張的汗漬立刻暴露了她內心的慌亂。
「你坐過來幹什麼?」蘇馳婭伸手扯過耳機,指了指季妃娜的方向,「你的座位在那邊。」
時間在這一秒停滯,訓練室頭頂的燈泛著白色的光,相向而坐的兩人被投射在牆上,映出清晰而分明的剪影。
林馳遠?
「剛才和峰哥報備過了,我打算跟組委會申請放棄你的這次比賽資格。」
蘇馳婭對不喜歡的人從不虛偽應酬,垮下臉朝著杭磊微微點頭:「那我就先過去了,明天賽場上見。」
這段時間兩人接觸的片段不斷閃過,夢境和現實不斷交疊,突然,奇怪又大胆的念頭湧上來,蘇馳婭頭腦一熱直接問道:「遲野,你該不會是喜歡我吧?」
「吃飯還堵不住你們的嘴。」當事人蘇馳婭寒著臉,衝著石頭坐的凳子一腳踹了過去,「精力都這麼旺盛,是都準備給我跑個冠軍回來吧。」
「他們之前跑過雨天,現在你的問題最大。」
聯想林馳遠今天問自己的幾個問題,蘇馳婭的眼裡閃過疑惑。
遲野,說喜歡她。
難道按照正常流程,不應該回應一下嗎?
「沒關係嗎?那你想不想知道如果換成其他人對我做這些事,我會怎麼做?」
「季妃娜可不是我邀請的,是韓峰聽說我在湖市有簽售會,非要讓她跟車一道來的,與我無關。」
「不是的,今天你的表現已經非常出色了,無論是從平均時速還是從整個賽道技巧來看,都比之前有了質的飛躍。林馳遠他從出生起就混跡在車隊,最後卻只和你差了半個車身,丟人的是他才對。」
「嘖,真是不可愛。」遲野聳了聳肩,「為什麼你就不能坦率點,說是擔心我所以偷偷帶我出來開小灶?」
遲野:「?」
現在是相不相信的問題嗎?
「我喜歡,不行啊?」
說完,蘇馳婭率先走出訓練室,留下遲野一個人坐在原地思考人生。
「等等!」遲野這才清醒了些,著急把人叫住,「今天的比賽不是十點才開始嗎,現在天都還沒亮呢?」
霧色漸濃,孤蟬飛上枝頭對夏日進行最後的禮讚,叫聲喚醒了藏匿在草叢的蟋蟀,雙方在夜色中奏響了月色讚歌。外面的喧囂與室內的寂靜形成鮮明對比,面前的人神情晦澀難辨,牆上鍾錶的指針每劃過一秒,蘇馳婭的心就往下墜一分。
突然,一道閑散的聲音從一旁涼涼地傳過來:「剛石頭說大廳烏煙瘴氣,現在總算是體會到了。」
後輪壓過水潭,整輛車開始朝著轉彎的方向漂移。非和*圖*書本人意願的超高速讓遲野彷彿受驚的馬,隨著滑動方向的變化車把也開始傾斜。
「怎麼來得這麼早,是不是想我啦?」遲野眼睛揉成了單眼皮,打著哈欠還不忘講騷話。
遲野抬起疑問的眉毛,忍不住提醒:「我剛才是在和你表白。」
遲野一雙眼鎖住蘇馳婭,用緩慢而低沉的聲音問道:「現在你還覺得我參賽,和喜歡你這件事沒關係嗎?」
手僵在半空,蘇馳婭一雙眼眸瞪得渾圓:「你臉皮怎麼這麼厚的,什麼我吃醋……」
一位身穿極速隊服,長相略有些粗獷的男生帶著滿身匪氣走過來,手搭在杭磊肩頭:「兩位敘舊呢?」
CSBK即將開賽,MFC實際報上去的是四位車手,可蘇馳婭沒有公開這個消息。一方面,她根本不知該如何開口,另一方面,她也的確覺得以遲野現在的技術參加這種全國性的賽事過於勉強。
問完,蘇馳婭自己也蒙住了,後知後覺這個問題實在自戀得過分,急忙補救:「你別誤會,我說的喜歡不是那種喜歡,是朋友之間的……」
「很好。」蘇馳婭起身,「你回去考慮一下要不要參加大賽,明天告訴我結果。走吧,先送你回家。」
林馳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討人厭了!
蘇馳婭覺得自己說得有些多了,轉而問道:「我在網上搜過你的名字,不過沒有找到對應的作品。你呢,你的筆名是什麼?」
憋了這麼久,蘇馳婭終於慢慢切入正題。
祁元夕的右腳踝已經康復,但蘇馳婭吸取前段時間的教訓,開始嚴格控制選手們的訓練時長,利用遲野送她的手繪賽道一遍遍帶領選手們熟悉賽道結構和最佳路線。
「原來是心疼了——」林馳遠聲音拉長,「既然對方實力不足那就算了,免得到時候說我欺負人。」
吳佑凱這個人頭大無腦,典型的直男癌晚期。
語閉,石頭夾著祁元夕的脖子走開了。
「給我站住!」
名單的事遲野其實早就知曉,在聽到蘇馳婭開口之後,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是淡淡地問:「那為什麼現在又選擇告訴我?」
吳佑凱不忿地用食指點了點遲野:「明天賽道給我等著。」
「林馳遠,你有沒有禮貌!」蘇馳婭太陽穴使勁兒跳了跳,她就知道林馳遠這個人素來對她的工作漠不關心,今天一反常態地跑到車隊,還殷勤地帶了一堆水果,鐵定有問題。
這人到底吃錯了什麼葯,現在對訓練變得這麼積極?
他和林馳遠的初次見面談不上愉快,就在當天他說完自己是蘇馳婭的男朋友后,原本在裏面輸液的女孩卻突然開口催促他離開。孰親孰遠在女孩的話中立刻有了決斷,遲野一遍遍告訴自己,蘇馳婭認識自己的時間並不長,讓她一夕間對自己產生好感是不可能的。
林馳遠雖然是醫生,但自幼接觸摩托競技這項運動,無論是技術還是水平都遠遠高於遲野。
超長的直線距離之後,他們將迎來第一個彎道。
而蘇馳婭看著窗外被路燈照亮的雨絲,幾乎一夜未眠。
這個眼神讓蘇馳婭腦子空白了一瞬,她原以為遲野對這次比賽毫不在乎。
「沒有,就是膝包和鞋有磨損。」遲野躬身擦了擦身上濺到的水滴,「這個賽場難度確實變大了。」
雨天對參加摩托賽事的選手而言將會是一項極大的挑戰,濕滑的地面會減少輪胎的摩擦力,為賽道增添太多無形的風險。但同樣的,對那些技術比較成熟的選手而言,更是一展車技的最佳時機,地面與輪胎的潤滑度會提升機車在過彎時漂移的速度,拉大與其餘選手的距離。
「先休息再繼續吧。」
遲野舌尖抵了抵腮,沒有應聲,繼續手裡的動作。
他來這裏做什麼?
所以說來說去,還是不相信他能夠完成這次比賽。
兩人一時無言。
有錢投資俱樂部,能夠開簽售會,還有成群的粉絲,蘇馳婭猜遲野應該也是一位知名作家。
遲野無論是長相抑或是成就,在過去的二十余年裡都在重複被稱讚與崇拜,他的驕傲與優越是跟隨生命軌跡一同被鐫刻在血液里的,在這一刻卻被他喜歡的女人親手碾碎。
遲野聞言,往上扯了扯嘴角:「怎麼,聽起來林醫生想指教一二?」
「我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今天的場地對你而言難度過大,剛才練習的時候你也看到了,若不是提醒及時,很有可能我們現在就已經身在醫院。」蘇馳婭頓了片刻,「遲野,你很優秀,後面還有太多的比賽能夠參加,沒必要拘泥於這一次。」
語閉,她甩頭離開,留下大家面面相覷。
吳佑凱,目前極速車隊頭號選手,和蘇馳婭一向不和。
遲野下意識看了眼低頭正在整理水果袋子的蘇馳婭,一時間心裏五味雜陳。
只是出乎蘇馳婭的意料,在訓練中成績平平的遲野非但沒有被甩開,在賽程中甚至緊緊咬住林馳遠,兩人的距離僅僅只有半個車身之隔。
那她呢?
「再不理我,我就當你真吃醋啦。」
「呵。」遲野冷笑,往右邊邁了半步,「請。」
終於到了安靜的地方,蘇馳婭雙眼帶著薄怒:「我和你說過了,遲野才剛接觸這一行。你明知他實力不如你,還硬拉著他比賽,你知不知道對於新晉車手來說,最開始的自信有多重要?你平時不是最討厭賽車的嗎,不是最不喜歡自己滿身汗味嗎,突然跑過來車隊做什麼?」
遲野的心情沒有因為女孩的解釋而鬆了口氣,反而變得更加複雜。他承認最初注資MFC的根本原因是蘇馳婭,他想要幫助女孩渡過困境,可越和女https://m•hetubook•com•com孩接觸,他想要的就越多,他開始不再滿足。
下過雨的天還有些陰涼,比賽場地空蕩蕩的,只有幾個工作人員在做著準備工作。
「但在車道上我可沒害『死』隊友。」
蘇馳婭盤腿坐在墊子上:「那我等你好了,反正我也沒什麼其他的事。」
吳佑凱梗著脖子,話音剛落就被極速車隊的教練邢震喝住:「吳佑凱,全賓館就聽見你嗷嗷叫!趕緊把你身份證給我,全隊就差你的了!」
即將經過難度最高的彎道,訓練時他們曾對照彎道的弧度模擬過無數次壓彎位置和車速,可在潮濕的地面下整個方位和速度都需要車手根據車感自行調整。蘇馳婭跟在遲野後面觀察著對方的操作:「遲野,集中注意力!視線盯緊彎道,降低檔位,身子側身下壓,繼續下壓過彎。」
七點整個賽場要進行清理,遲野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可以練習。賽場不是車隊的訓練基地,沒辦法做到實時監控,為了能夠快速找出遲野的操作錯誤,蘇馳婭也駕駛了一輛摩托全程跟在遲野的外側。
「不,我們是一樣的。」遲野說話沉穩而有力度,「應該說我想證明,我們是一樣的。」
「我都跟你解釋過了,我們是當時不得已假扮的情侶,遲野上次會那麼說也是因為他不知道你是我哥哥。」
春秋是摩托車手訓練的最佳季節,瀝青賽道的溫度與輪胎的磨合在這個時候會達到最佳的平衡,身穿機車服的車手體感也最為舒適。
每個人都有針對性地進行強化訓練,只有一個人是例外,就是遲野。
蘇馳婭在一旁高聲催促:「加速加速,你的速度太慢了!」
賽道的積水程度比想象的還要嚴重,彎道幾乎難以把控前進的方向和行駛速度,對車手而言不僅是技術的考驗,更是心理素質的挑戰。
隔天,天才蒙蒙亮,她便起身走到隔壁遲野的房間,毫不留情地在門上拍了兩下。
「大概是習慣了吧。」遲野的問題牽動了女孩的過往,蘇馳婭將手裡的書合上,「這本書出版的時候我和作者李予一樣大,正在面臨是遵從父母的期待放棄機車專心學習,還是參加比賽為夢想一搏的選擇。」
「是不是女人談戀愛之後都比較暴躁?原本馳婭姐就很恐怖了,現在簡直戰鬥力升級。」石頭捂著脆弱的心臟,跑過去捅了捅遲野的胳膊,「遲哥,你們吵架啦?」
窗外的月色為遲野打上了天然光影,側面輪廓立體而深邃。
等了好久,門從裏面開了一道小縫,遲野探出一顆小腦袋,眼睛還沒完全睜開,劉海乖巧地蓋在腦門上,完全沒有白天那般張揚凌厲,反而像極了乖巧的鄰家弟弟。
原本大家都以為林馳遠只是醫生,沒想到居然還會賽車。剛才還在觀戰的隊員們跑過來拉著林馳遠好奇地問東問西,反而忽略了身後的遲野。
「我沒有替你決定,我是在徵求你的意見。當時瞞著你直接報名是我們的不對,但最終選擇參加比賽是你自己決定的。」遲野的話讓蘇馳婭瞬間臉色蒼白,很多的事根本經不住細想,只能無力地辯解,「況且你對我是什麼態度與這些事根本沒關係,你不要混為一談。」
眼見著車即將偏離正常軌道,蘇馳婭變了臉色疾聲提醒:「別慌,立刻抓緊車把,不要踩剎車,繼續保持正常車速。」
問題再次被拋回到蘇馳婭的手中,然而這個問題的分量明顯比此前蘇馳婭遇到的所有都厚重得多。
「你都多少年沒摸過車了,突然間比什麼賽?」蘇馳婭站在兩輛車中間,被林馳遠氣到跳腳,「再說遲野剛接觸摩托車兩個月,能取得現在的成績已經很好了,你幹嗎故意找碴兒?」
蘇馳婭紅著臉把書搶回來,摸了摸《如若我們不曾努力》的書封,聽到遲野問道:「為什麼喜歡這本書?」
蘇馳婭雙手合十,視線緊盯著那輛黑色的賽車。遲野側身下壓,右膝輕輕觸地,車胎邊緣摩擦著地面飛速掠過,而後這輛車再次恢復直行狀態。
誰問他這個了。
遲野的膝包滿是摩擦地面產生的刮痕,他原本白皙透亮的肌膚也微微泛光,短短的時間內,遲野的變化是巨大的。如果說最初那個靠著樹榦嘔的男人是書中走出的翩翩君子,那麼現在的他則是提槍的戰士,身上多了堅毅與血性。
沒有刻意尋找小姑娘,遲野徑直離開了賽道。他這副樣子,卻被蘇馳婭納入眼底。
五盞燈全數熄滅,兩輛車幾乎同一時間呼嘯離去。一群隊員圍觀在賽道旁揮臂吶喊,只有蘇馳婭神情異常緊張。
蘇馳婭敲了敲門:「今天差不多結束了,等會兒送你回家?」
蘇馳婭:「……」
遲野瞧著小姑娘的背影目光往下沉了沉。
語閉,被祁元夕擋住的男人站起身子,朝著遲野微微頷首:「遲野,又見面了。」
後半程兩人都沒有講話,一直維持著安全的低速行駛。
「對,所以我說知道了。」蘇馳婭滿臉不耐煩,「還有什麼問題嗎?」
蘇馳婭搖了搖頭,解釋道:「他們還沒適應你離開,在鬧小孩子脾氣,你別放在心上。」
杭磊還沒回話,就聽見旁邊傳來一道粗啞的聲音:「喲,這麼巧。」
風裹挾著枯葉在空中飄蕩,翻滾的烏雲將藍天遮擋嚴實。時間的秒針往後推移,賓館的大廳逐漸恢復了喧囂,過往的車手大多滿腹抱怨,突如其來的細雨為即將到來的比賽增加了成倍的風險與未知。
「馳婭,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絮叨了?」林馳遠透過頭盔看了眼怒氣沖沖的小姑娘,「你到底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