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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它

作者:蓮鶴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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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問此間(四十一)

第二百一十三章 問此間(四十一)

「半月以前,你還在尋找九子母娘娘,」劉扶光慢慢道,「現在,你又跑來跟這個——」
那妖魔陡然感到天黑了,還在龍口裡徒勞掙扎,不料天與地全都無可抵擋地朝它合下來,轉瞬之間,螺殼碎成齏粉,肉身擠成粘漿,千年妖元,俱化作一腔血水。
晏歡慌忙捂住他的眼睛,「扶光,你且不要看,我很快下去解決它……」
懦弱是惡,逃避也是惡。
她的神情黯淡了一瞬,復又笑起來:「他們有的人很不像話,肯定要來叨擾你們,那我不就恩將仇報了?」
晏歡緩緩開口,道:「細數光陰紅塵中的最低微者……」
劉扶光舉起手裡的神牌,皺眉道:「這東西……」
「這是誰給你的劍?」劉扶光又問。
金翠虛清醒過來,她看看劉扶光,又小心地瞥過晏歡,方知道自己不是在做夢。
「這是……」劉扶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小丫頭的劍。」
「嗯?」
金翠虛不明所以,掏出松紋劍,展示給劉扶光看:「在這兒呢。」
聽到這句話,「那個誰」的臉,頓時垮得可以夜止孩啼。
晏歡回過頭,九顆眼珠子瞪得大大,試圖引起劉扶光的注意。
松紋七星劍。
一瞬之間,晏歡的情緒從懼怕,燃燒為暴烈嫉恨。
劉扶光無語良久,起來接了杯水,塞給晏歡。
劉扶光忽然困惑:「哪裡來的哭聲?」
劉扶光低頭不語,他信手拋咒,將被打成廢墟的房屋街道一一還原,一面心不在焉地走,一面掏出月娘遞給他的神牌,藉著月色細看。
忽然,他含著一口水,表情奇怪地頓住了。
劉扶光正在調息,聽到他出聲呼喚,便睜開眼睛,一眼看到衣發俱是濕透,臉孔慘白,還在往外無意識吐水的金翠虛。
「師門命令?」劉扶光生氣了,「你那個師門要是叫你去討伐鬼龍,你是不是也傻乎乎地去了?」
晏歡獃獃地握著那杯水,一下給感動得一塌糊塗。
她的聲音低下去:「倘若那些女子運氣好……會被它在玷和*圖*書污之後生吞活剝。」
——找到了。
劉扶光警告道:「晏歡。」
「糊塗!」他急忙站起來,為她輸入靈炁,護住重傷的心脈,「築基期的修為,怎麼敢跑來對抗元嬰期的大妖!」
晏歡招手,示意他跟自己走,走到僻靜處,晏歡將水張口一吐,伴隨著水花下來的,還有不知多少細如針尖的木刺,被他吐到了地上。
金翠虛怔怔點頭,表情十分不解。
晏歡蹲下身體,捏起一根渺小的「木刺」,放在劉扶光的掌中,低聲道:「仔細看。」
「這麼多把,」晏歡用腳尖一拂,「她死了多少次?或者說,有多少個她曾經死在這裏?」
他不動聲色地收起猙獰的嘴臉,和顏悅色地走到跟前。
「嗯嗯嗯……嗚嗚!」他招呼道,「嗯嗯!」
數日後,二人翻越山嶺、跋涉平原,聽聞一處江岸有大妖作怪,殺人不知凡幾,便打算趕過去一探究竟。
劉扶光靜靜地看著這個太過年輕,年輕得讓他嘆息的少女。
什麼劍?
金翠虛臉紅了,撓著頭嘿嘿一笑:「出來這麼長時間,我也該回去給師門復命了!扶光哥哥,晏、晏大哥,多謝你們幫忙解決九子母娘娘的難題!」
「也就是說,」劉扶光凝視她,「除你之外,沒有第二個人再用這把劍。」
他嘴唇微動,下一秒直接吐了。
他忽然站住,目露意外之色。
他什麼都能忍受,劉扶光給他的一切恨、一切痛、一切苦……一切火燒冰刀般的眼淚,他全如饑似渴地啜飲了,獨獨有一樣,他無論如何也沒法忍受。
出乎他的意料。
劉扶光面色凝重,他轉身走向金翠虛,在她面前蹲下,問:「你的劍呢?」
天空陰冷,雷雨不歇,他按下雲頭,在山林找了一處乾淨的地方,釋放辟水咒,再讓晏歡招來熱夏之風,烘乾了她身上的水,用厚毯子包著。
「那你想的跟我一樣,」劉扶光道,「這東西,真像是從一把劍上斷下來的。」
「……你有此志向,很好和_圖_書啊,」劉扶光望著金翠虛,只有晏歡才能看出,他此刻的笑容實則暗含憂慮,「只是如此宏願,卻實在難以做到……」
——他這才看見,妖魔的螺殼畢竟不是完全光滑的,那浮島般巨大的螺殼,上面鑲滿了女人冤死的臉孔,一張疊著一張,一面擠著一面,層層疊疊、密麻無窮。現在,隨著主人的劇烈起伏的動作,冤魂遭到碾壓推搡,便不顧一切地張大嘴巴,發出嚎叫的哭聲。
想到劉扶光多日來待他若有若無的漠視,晏歡難得做了次好事,招招手,將人撈上來,打算利用這個倒霉蛋,樂顛顛地帶回去給劉扶光看。
望著上面的紋路,劉扶光立刻想起了方才還被他握在手裡的劍,一把更嶄新,更鋒利的劍。
她垂下頭,抿著嘴不說話。
晏歡道:「嗯,寬四指,正是一把劍的制式。」
「那麼好,」劉扶光繼續道,「半月以前,你在尋找九子母娘娘,半月之後,你又跑來跟所謂的鎮江之主杠上了。接下來呢,你還要去做什麼?」
劉扶光的忽視,再加上將本應屬於他的注意力,慷慨地分予他人!
「卿……扶光!」晏歡道,「你看這是誰。」
「這麼說,是有運氣不好的情況。」晏歡道,「聽你的口氣,被它顛倒一下處理順序,也是常有的事了?」
晏歡急忙問:「怎麼了?」
「……到底是年輕。」劉扶光收起笑容,望著天上被劍氣劃破的流雲,「她居然說,要渡盡天下女子,使其不再受困厄,遭苦難……」
站在雲頭遠遠觀望,劉扶光便已看到八百里大江水勢洶湧,在天邊滾成一道白練。再靠得近了,他赫然望見江心中央,立著一尊猶如巨塔般的妖魔。其人身螺尾,妖氣衝天,從螺殼中伸出成千上萬道鞭須,正狂笑著戲弄著半空中征討它的修士。
金翠虛囁嚅道:「我、這是師門的命令,我也違抗不得……」
劉扶光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走到他跟前,嘆了口氣,問:「怎麼了?」
不消片刻,和_圖_書年輕的道士便睜開了眼睛。
龍神舔著嘴裏的螺肉味道,乖巧噤聲。
劉扶光看她的面龐,心脈受損,確實導致她面孔蒼白,但她眉宇間的黯淡之情,以及下眼長期疲憊的淡淡烏青,可不是妖怪能打出來的。
「……鎮江之主,」金翠虛道,「它自號鎮江之主,實際以人類的供奉為生。這裏慣有春秋兩季的捕魚期,每逢那時,它便霸住江面,要求漁民上供。它不要童男童女,只要十六七歲的童貞女子,吸取她們的元陰修鍊。」
晏歡接過來一看,那神牌並不是十分誇張華麗,需要雙手捧住的神位,而是小小的,非常樸素袖珍的模樣。寬度不過四指,長度不過一掌,中間厚,兩邊薄,上刻「九子母娘娘」五個字,被血和戾氣浸泡了太久,早已看不出原貌,唯有鋒芒均勻的松紋,還依稀可見。
劉扶光運用神識一掃,這才發現,那不是什麼木刺,而是一把被江水和胃液腐蝕得銹跡斑斑,幾乎看不出原貌的松紋七星劍!
但晏歡還有什麼懦弱、逃避的餘地?他轉過身,準備迎接劉扶光的責難和失望。
金翠虛想了想,道:「這是師叔祖閉關之前親手給我做的,他最是疼我,師門也待我不薄。」
晏歡被逗得想笑,自言自語道:「確實,叫你送死一次不成,趕緊讓你來送第二次,對你實在太過重視,我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了。」
劉扶光又切了半顆自己常用的丹藥,用凈水化開,餵給金翠虛喝了。
這是……這是扶光親手遞給他的水呀!多少年了,如此破天荒的頭一次!而且,還是關心自己有沒有被碎螺殼卡到!
「她確實不懂,」劉扶光輕聲說,「修道者之間,多數以強者為尊,勉強還能緩解一二。可凡人的世界,有多少吃人禮法、教化規矩,都是根植在女子血肉之上繁衍生事的?」
沒想到他真能漱出東西,劉扶光嚇了一跳:「這些是什麼?」
「君王掌控臣民的生死,父母掌控兒女的生死,丈夫掌控妻妾的生死m•hetubook.com•com,主人掌控仆婢的生死——難道人生來有別,一種人就能比另一種人更尊貴嗎?這都是戾氣和業債啊。但凡被欺壓的一方,心中必定懷滿怨恨,倘若這股怨恨不敢向上發泄,那就得發泄在比他更加低微的人身上。」
「不是做夢,」劉扶光嚴肅地說,「得虧你運氣好,遇到了我們!告訴我,你怎麼會在這裏,還隻身一人,跑去跟大妖打鬥?」
金翠虛咧嘴一笑,頗具元氣地一握拳頭:「事在人為!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過去,總會看到成果的吧?像月娘那樣的女子,俗世里不知還有多少,她們是女子,我也是女子呀!我又有餘力,又有時間,我這樣的修道者不為她們出頭,還有誰肯幫她們呢?」
「再去旁的地方瞧瞧罷,」劉扶光道,「一個月娘,還算不上善惡廝殺的錨點。」
修道中人萍水相逢,不必于分別上依依不捨,劉扶光也習慣了。晏歡佯裝若無其事,問:「你在擔心她,為什麼?」
晏歡噎了一下,不吭氣。
他低聲說:「即使身為至善,我都不敢誇下如此放肆的海口。倘若金翠虛是男兒身,我一定會批評她太不知天高地厚……」
成千上萬的祭品冤魂,如洪流般沖向蒼穹,淹得天空日月無光、黑雲結塊,轟隆隆地下起了雷暴雨。
……偏偏他什麼都不能做。
她湊近了,小聲說:「我曉得,你們一定不是普通修士,對不對?我不會把你們的事告訴師門的,他們有的人……」
晏歡嚇得不行,手忙腳亂了一陣,最後想起來從源頭解決,便飛速化作本相下去,撐開巨口,嚼都來不及嚼,猛地吞了個乾淨。
——此世善惡廝殺、陰陽爭鬥的錨點,非她莫屬。
劉扶光:「……」
「我,我不曉得鬼龍是什麼,」金翠虛怯怯道,「師門對我委以重任,我不能辜負他們的期望。他們說,這也是為了我好,我天資縱橫,他們已經不能再教我什麼了,留在師門裡,也只能管管俗務,還不如下山歷練……」
劉扶光點了點頭https://m.hetubook.com.com,把松紋劍還給她,溫柔道:「你是個好孩子。」
「扶光哥哥……?」金翠虛朦朧道,「還有……呃,那個誰,我是在做夢么……」
「——妻妾、女兒、奴婢、娼妓。」劉扶光苦笑,「才華無法施展,天資不得珍重,人身毫無自由,尊嚴和生命,都在禁錮奴役中凋碎……千秋萬代,這樣龐大的孽障,難道是誰能夠化解的嗎?」
劉扶光笑道:「好,就按你說的。」
龍神心情激蕩,久久不能平復,他含著兩汪暖心的眼淚,乖乖去漱了漱口。
對比起妖魔的碩大體積,踩著飛劍的修士,便如一粒小小的蜂子,艱難鏖戰、苦苦支撐。
晏歡回歸人身,正欲回到愛侶身邊,忽然似有所感,低頭一看,先前那斗妖的倒霉修士,還在咆哮的江水裡上下沉浮。
「你剛剛連殼吞了個妖怪,趕緊漱漱口,看嘴裏有沒有碎螺殼什麼的……好了快去吧。」
劉扶光已經不再看他了,他正與金翠虛說著話,修長如玉的手掌輕輕按在對方肩頭,臉上帶著鼓勵的微笑。
金翠虛最後朝他們再揮揮手,蹦蹦跳跳地踩著滿地月光,踏上飛劍,「嗖」地飛遠了。
真的,即便是波濤洶湧的水浪,妖魔嘶啞狂妄的大笑,都未能擋住那源源不絕的哭聲,而且這不是一兩個人的哭聲,細聽之下,盈千累萬的尖銳哭聲,就像瘮人的冰雹豪雨,沒有一刻中斷地潑灑而下,聽得人氣血翻湧、心悸耳虛。
晏歡沉默片刻,道:「這她自己選擇的道,她若不是心甘情願,沒人能替她做決定。」
結果人一上來,晏歡卻意外了。
很明顯,這把劍,以及這把劍的主人,都曾經被鎮江之主吞入腹中。鎮江之主在今日被晏歡所吃,龍化為人身時,這些松紋劍也跟著變化了大小,然後又被晏歡漱了出去。
劉扶光皺起眉頭,推開他的手。
晏歡本來想爆笑出聲,又想到這會自己應該夾起尾巴做人,急忙噤聲,僅是簡短地道:「她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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