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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如此模樣，晏歡發出輕柔的長笑，直聽得人毛骨悚然：「當然，我不急，等你想通了，自然會來求我！」

他拼了命地學，拼了命地參悟，在這個過程中，他的小兒子又失去了一隻手、一條腿。

他垂著頭，弓起腰，一瞬彷彿縮成了很小的一團，往日里的威風神氣，全拋去了九霄雲外。劉扶光蹙起眉頭，看到晏歡這副可憐樣子，沉默半晌，才道：「好了，旁的話便不提了。你是怎麼打算的？」

說完，他便離開，赤水王茫然至極，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再看那獸皮，也如天書般艱辛晦澀。

龍神上下打量著年輕的王，十多年如一日，愛侶與這凡人置身在同一時空，朝夕相對，哪怕這是觀世鏡的詭計，晏歡仍舊手癢牙更癢，只想按照前一次的死法，再來一套千刀萬剮的小遊戲。

晏歡低著眼睛，九目團在一處，咕噥著回答：「……旱神的前身是赤水王，鏡子的意圖則在於改命。否則它不會讓我們輪番上場。我是至惡，我也只會用至惡的法子幫他。」

赤水王昏了過去，再醒來時，他置身於一間山洞，身體完好無損，甚至比健康時還多了十分的力氣。

「繼續修鍊，」晏歡不耐煩地道，「三十天後，我要看見你的進度，否則，你的手就保不住了。」

晏歡低著頭，就像被隔空賞了兩個耳光，皮囊的臉色俱漲紅起來。

赤水王頭髮炸起，大喊道：「魔頭，受死罷hｔtps://ｍ•ｈeｔｕｂook.ｃoｍ.ｃom！」

「我沒辦法啊，」晏歡聳聳肩，「他這麼廢物，不抓緊時間修鍊，到時候哪能抵得過那些剿滅他的軍隊？湊合著過吧，還能讓我替他打不成。」

廢王凄慘無比地離開后，他的妻兒也被盡數處死，可謂斬草除根。

年輕的王者束手無策，他憑藉志得意滿的豪情頒布法令，卻疏於善後的謀略。新王上位，根基本就不穩，如此大刀闊斧的改革，令王庭的裂痕愈發擴大。

當天夜裡，赤水王便見到了自己五歲的小兒子。

鏡子分批次地將他們投入這裏，與赤水王單獨面對面，其中肯定有什麼門道。

「……你心疼了？」他壓低聲音，將這句紅醋腌了八百年，滿含怨氣的酸話脫口而出。

他不必要地培養了大臣蠢蠢欲動的野心，又錯誤地估計了自己身為王者的威嚴。他一直仰視父親的背影，看先王是如何壓制自己的臣民，看得太多、太久，便誤以為那權力的強勢光環，從來也屬於自己。

如此為前提，赤水的軍隊嘩變，將新王無比冷酷地拽下了王座，勝利者正是王庭的宰相，追隨先王輔佐的元老。

晏歡一怔，又笑開了，這時他的笑容更加燦爛，樂呵呵地道：「沒什麼，傷勢糟糕是糟糕，不過等事情塵埃落定，拿回龍心，總能恢復。」

魔頭走進來，丟給他一個獸皮的捲軸。

「三天之內，我要看見你的進度https://m.hetubook.com.com，否則，你孩子的手就全保不住了。」

嘆了口氣，劉扶光終究不忍，問：「你的傷勢如何了，可有惡化嗎？」

站在暗處，晏歡旁觀著赤水王到處戒備的姿態，只等著他狠狠倒霉。劉扶光嘆道：「你這又是何必。」

新王繼位第四年，赤水城的內憂外患一齊爆發。赤水王空前喪失了統治者的權勢，他的政令甚至無法飛出王庭，昨日罷黜的官員，今日卻仍然能夠大搖大擺地站在王庭里，對他笑嘻嘻地行禮。

說完，他化作一道黑煙，朦朧散在王宮的金色地板上。

朝堂之上，赤水王的決策還在不斷被人提出質疑。他接納流民與他國的逃難者，王城的治安逐漸開始發生混亂，盜竊搶劫之事時有發生，更有殺人案件頻發；每日消耗的水源和食物，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最要命的，國境內外，開始出現別有用心的探子，打著「赤水王開恩」的名號，試圖窺探情報。

緊接著，他懵懂稚拙的小兒子，便被漆黑的觸肢豁然斬斷左臂，鮮血狂噴！

晏歡心不在焉地伸出兩根手指，劍鋒卡進食指與中指的第一指節，便如卡進了堅不可摧的泰山，劍尖紋絲不動，休想往前分毫。

赤水王忌憚地望著他，徒勞地揮舞著手中的長劍：「滾開，魔頭，滾開！」

「我……求你……」赤水王的嘴唇嚅動，喝出幾個冒著白霧的字眼，「求你……」

「按照上面的https://m.hetubook.com.com方法修鍊。」魔頭道，「三天之內，我要看見你的進度，否則，你孩子的手就保不住了。」

月色空寂，平坦如銀的沙海上，有個黑衣人站在那裡，彷彿他從未離開過。

聽見愛侶的嘆息，晏歡慢慢地咬緊了牙關，妒忌的毒液，油煎火燎地折騰著他的心。

先前他就在思索，旱神所說的交易，是與誰的交易？他看著劉扶光的眼神，說至善遲來時的語氣，還有要帶劉扶光離開的動作……愛情使人千百倍的敏銳，晏歡嗅出了分外微妙的氣味，因此看待旱神的前世，也是恨不得啖之而後快的態度。

漆黑的觸肢從他的袖口裡蔓延，纏繞住赤水王的四肢，發出骨肉攥響的刺耳咯吱聲。

一旁，劉扶光無奈道：「你為他選擇斷情道，修鍊起來確實快捷，只不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和你這樣的……不是一路人，立刻離開我的王宮，我的國家！」

在這生命的垂危之際，他忽然想起了不算太久遠的往事：他曾與魔鬼交談，並且欠下魔鬼一次哀求的機會。

如果這個時候，我回答諸如「我快不行了」「我捱得艱難」這類的話，他又會如何待我？他會改變態度，伸出雙手來幫助我嗎？

「這就是你選擇的路，」魔鬼說，「不能後退，也無法回頭！」

「魔鬼的願望，當然只能引來魔鬼本尊。」轉念一想，晏歡鬆開手指，倒是察覺出了一點趣味。他緩緩踱步，在劉扶和*圖*書光身邊徘徊，「怎麼了，難道你不想終結自己的噩夢，不願實現自己的理想嗎？」

劉扶光詫異地瞪著他，片刻不語。

赤水王雙目發黑，他聲嘶力竭地吼叫，試圖殺死魔鬼，然而，對方輕而易舉地收走他的兒子，再給他留了一句話。

「地上天國？」晏歡玩味地笑道，「凡人，難道你也想做哲人王么？」

片刻后，晏歡溫柔地道：「放心吧，我能撐住。」

他會的，我知道他會。只是凡事過猶不及，今日他已經出言關心我……我不必弄巧成拙。

赤水王愣愣地想了一會，緩緩點頭道：「哦，好的。」

劉扶光還在思索那見鬼的日食是什麼來頭，聽見晏歡這麼說，頓時黑了臉，道：「晏歡，客氣點。」

晏歡停下腳步，望著面色發白的赤水王。

他瘋了、恍惚了、麻木了，可魔鬼只是以他的痛苦為樂。待到他終於入門，能夠「將天地間的氣流納入體內旋轉」后，赤水王已經開始懷疑復讎的對象和目的。他究竟是要報復叛國者，還是要報復魔鬼，抑或走投無路，選擇了魔鬼的自己呢？

作為看著赤水王長大的老人，宰相併未憐憫敗者，他令人對廢王施以黥面之刑，又著人打斷他的右臂和雙腿，把他逐出赤水。

「怎麼了，恨我？」魔鬼大大咧咧地說，「恨我沒用啊。就告訴你吧，你看到的全是不實的幻象，你兒子早就死了，你滾出赤水城的那一刻，他就被新王斬首啦。不過，你修鍊的法門，倒是很和_圖_書需要用這招來提升你的心境。」

晏歡回過頭，與劉扶光對視，他心中縱有千言萬語，只是不知如何開口。

他難過地小聲道：「情難自抑，我沒有旁的意思，你也不用拿這樣狠的話激我……」

說著，長劍出鞘，便朝晏歡劈頭斬下。

劉扶光點點頭，兩人安靜許久，誰也不開口，片刻后，晏歡又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笑了起來，道：「扶光，你看檐下那兩隻互啄的鳥兒，羽毛金金的，倒是喜慶得很。」

垂死的男人大聲慘叫，那痛苦實在超越了他能夠承受的極限，好像所有的骨頭都被打碎成殘渣，皮肉血漿也被瘋狂地絞動。他哀嚎、求饒，可折磨他的魔鬼只是嘻嘻冷笑。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晏歡愉快地說。

劉扶光低聲問：「還能撐住嗎？」

自然而然，任由他抓光了頭髮，他這三天還是毫無收穫。三日後，魔頭前來視察，見到他驚恐的模樣，僅是高興地笑了下。

大漠沙如雪，一彎新月，照耀著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廢王。

赤水王面色一變，知曉自己的剖白已經被眼前不祥的男人聽見，他想呼喚侍衛，但不知為何，他就像著了魔一樣，回答了這個男人的問題。

「你管我心疼誰，總歸不會心疼你。」劉扶光淡淡回道，「怎麼樣，滿意了嗎？」

「只要你點頭，我就可以幫你，想想吧，你的心愿，還有你那美妙的世界……」

問完這句話，晏歡又覺得後悔，接著找補道：「不，我不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