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流年似剃刀
第二十二章 九之數
朱熙穿過長長的木質長廊,隱隱嗅到一股檀香味,繼續往前走,果然見到阿婆在大堂內向一幅空白畫像跪拜,堂外懸著一塊正源堂的牌匾。
很多舊習陋習都在那時候被革除了。朱熙聽說在那之前,神州人還有重男輕女的習慣,尋常家裡生了女娃娃,會在夜半找個無人的水溝將她溺死;還聽說那時裹腳之風最盛,上至皇室,下至庶民,女子須將小腳折彎,只為襯得上「三寸金蓮」的美譽。
「自古言,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故九乃極數,唯彩石至九之數,方可易數。」
「那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朱熙颳了刮小巧的鼻子,「我先找阿婆,回頭再陪你。」
「朱熙,你知道這座宗祠存在的意義嗎?」
朱熙將那塊從山竹村挖出的心形吊墜丟在地上。阿婆依然沒有轉身,只是專心致志地燒香祭祖,這件事她做了幾十年了,並且還會繼續做下去,哪怕外界天崩地裂也不干她的事。
「祝巧。」阿婆喊了一聲。
——此乃謊言。
「熙姐。」一名和她歲數相仿的女子迎上來,微微躬身。朱熙眼神恍惚,這女子穿著一身彩緞窄袖水田衣,腳下踩著墊了高跟的弓鞋,彷彿是從古畫中走和圖書出來的人物。她長得和朱熙有七分相似,外貌如此,身材也是如此。但她少了朱熙身上那股凌厲的氣質,更像一株路邊嬌弱的小花,柔柔弱弱、乖乖巧巧。
「您只說是為了祭拜那位先祖。」
祝巧一蹦一跳地走來:「阿婆,熙姐~」
「阿婆在燒香。」小巧高興地湊近朱熙,「熙姐,你再給我說說外面的事兒好不好?阿婆把你送我的手機給沒收了,我已經好久沒上過網了……那個,那個木蘭市的疫情怎麼樣了?」
朱熙剛一邁步,便見祝巧噘著嘴巴,眼中有淚珠匯聚。她心軟地牽起妹妹的手:「好啦,小巧,別難過,待會我給你一個驚喜,保證你做夢都笑醒的驚喜!」
這個古老的文明領導了第一次工業革命,在土地生產力被轟鳴的機械驅逐到城市的那一年,在張太傅撒手人寰的那一年,在明帝國內部的生產關係被摧毀得面目全非的那一年,一場史無前例的浩劫襲擊了這片土地和她的人民。有人說,真正的明帝國早在那個時候就滅亡了,存續下來的,不過是另一個名為神州的超級王朝罷了。
「阿婆。」朱熙停在正源堂的牌匾下。這裡是她曾經無比熟悉的地方,曾幾何
https://m.hetubook.com.com時,她為了脫離家族內那壓抑頹廢的氛圍,而選擇溜到這座宗祠內,和祝巧談天說地,贏來小妹妹的崇拜目光,「我找到了。」
「當然可以哦。」朱熙一邊牽著小巧的手往外走,一邊向這個被軟禁了十七年的少女介紹外界的精彩,「外面不但能讓你隨便上網,還有各種美食,對了,巧兒你知道遊樂場吧……」
「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
神州,自古以來便有「中之國」的說法。
有關他的一切官方記載都沒有保留下來,流傳下來的只有一些書信的隻言片語。他叫什麼?謚號為何?誕於何年?葬於何地?一概不知。他就像是被老天詛咒的人一樣,無法在這世間留下任何痕迹。
「嗯嗯,熙姐最好了~」祝巧破涕為笑,孩童心性顯露無遺。
阿婆沒有轉身:「你找到什麼了?」
這樣一位先祖,顯然不適合放進正統宗祠供後輩祭拜。
祝巧被這突然的驚喜打得措手不及:「我、我還沒上過學……真的可以嗎?」
完好無損、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的重生水晶。
「小巧,從今天起,你可以隨你熙姐出去住了。
和圖書」阿婆握著吊墜,轉身向木壇走去。阿婆向來是個神神叨叨的老婆子,朱熙也習慣了她話語中的藏頭去尾。說實話,朱熙根本不在乎什麼彩石傳說,在她看來,這就跟古代皇帝們造勢用的謠言一樣荒謬,今日鳳降西宮,明日有鶴東來,所謂彩石之說,也不外乎如此了。
朱熙默然不語。她向來是不相信這種玄之又玄的預言之說的,更何況有關這位先祖的所有信息都來自於不可考的傳聞?她只覺有些好笑,僅僅為了這麼一句傳聞,就讓一代又一代公主將自己的青春葬送在這座宗祠里?
朱熙目光上移,能見到空白畫像前端正地擺放著一壇木盒,精緻典雅,名貴不凡。她曾經打開過木盒,內里便是和這心形吊墜一樣的水晶。作為朱家公主,她見過不少水晶鑽石,但只有兩枚水晶讓她記憶猶新。一枚便是那木盒裡的水晶,據說是朱正源傳下,另一枚便是那楚家女婿手裡的吊墜……
在朱家,會用「那位先祖」來指代的只有一人。在明帝國滅亡之際挺身而出力挽狂瀾的朱正源皇帝。
就連他的功績,都是後人根據老人的口述,一點點補齊的。
她向來是一個相信人定勝天的女子,這個國家的確已經https://m.hetubook.com.com千瘡百孔,但她認為要改變它絕不是靠什麼放在木壇里整日沐香受拜的珠寶,而是要靠一點點切實的手段與計謀。
推開木門,以朱熙的身高,她不得不躬下身子才能邁入其中。
「您答應過我,找全彩石后,就讓祝巧離開宗祠,以後隨我一起生活。」朱熙認真道。
她之所以會去從楚家女婿手裡搶那吊墜,也不是為了什麼朱家的傳說,而只是為了自己可憐的妹妹——祝巧。
是朱熙在答:「傻妹妹,當然是真的了。以後你就跟我一起住吧,我明年要去木蘭大學念書,你也跟我一起去學校。」
阿婆也姓祝,她聽說祝阿婆本來是父皇的親妹妹,她的親姑姑,曾經的長公主。
「小巧。阿婆在嗎?」朱熙收起了慣常那副冷冽的面孔,語氣變得格外柔和。
阿婆顫顫巍巍地拾起地上的吊墜,目光轉動:「的確是記載中的彩石,和木壇中的別無二致……這就是命吧……我早該料到有這麼一天了……」
他根本不叫朱正源,甚至連他是不是朱家後人都不確定。
祝巧愣了愣,旋即看向含笑的朱熙,小姑娘心花怒發:「阿婆,這是真的嗎?」
朱熙走到窄窄的祠堂大門前,向看門的老啞巴點了點頭。自打www•hetubook•com•com她記事以來,老啞巴就一直守在祠堂前,每天的工作就是清掃門檻前的灰塵。朱家的宗祠有很多,有在橫瀝,有在沙洲,也有在銅陵的,光是宗族卷宗上記載了就有不下百座,可唯獨只有眼前這一座是特殊的。
小巧露出一副哭臉,明明是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了,可言行舉止卻與稚童無異。朱熙心中微動,她不清楚這樣做到底有什麼意義——將一個女孩困在這個小小的宗祠里整整十七年,還將持續到小巧死亡,而這樣的命運,甚至會往後不斷延續下去……小巧,明明是她的妹妹,卻不被官方承認,只能以「祝巧」的身份活在這不為人知的角落……這樣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那位先祖只留下一句話。」阿婆緩緩說,「大意是這個國家會迎來一次新的災難,而此物將再一次拯救黎民百姓。」
兩個女孩的聲音漸行漸遠,等到她們徹底走遠后,阿婆才緩緩打開華貴的木盒。
木盒外,阿婆手裡有四顆破碎的水晶。木盒內,方盒四角也各有一顆碎掉的晶石。然而在木盒正中心,卻存有第九枚水晶。
這個國家改變了很多很多,但是祭祖的文化傳統卻一直沒有改變。
只有這兩枚水晶與眾不同。但要她細細道來,她也說不出區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