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被逼絕境
她怔了怔,原來如此。當初她去紐西蘭旅遊的時候找了當地的旅行社,旅行社的規定是需要遊客上交護照首頁的複印件。
她放棄自己身份的這十一年來,每一分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是煎熬。沈家固然可悲,可倪晨就好受了嗎?她心裏隱藏著的傷口不知比其他人多了多少,又深了多少。
倪晨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她腦海一片空白,滿腦子都是王懷南的警告。
夜深人靜,燈光在他們兩人之間來回搖曳。周宴北望著她,眼裡突然產生了一絲疲憊。
倪晨繼續道:「沈昕的日記本里多次提到了紐西蘭,我讀完她的那些日記之後,紐西蘭就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那個時候我就想,我以後一定要去一回紐西蘭。所以當我想出去散心的時候,我選擇了那裡,這才遇見了你。我在奧克蘭遇見你的時候才明白,為什麼沈昕會對紐西蘭這個國家如此執念,原來是因為你。」
「離開周宴北,把他趕回紐西蘭。」王懷南的要求很簡單。他放開倪晨,往後退了一步,像觀察獵物般窺探著倪晨的反應。
周宴北不解地挑眉:「她為什麼要來找我?」
謝爾東站在不遠處看著她,兩人相視一笑。
「否則呢?你以為是誰?你根本就不是沈昕,真正的沈昕十一年前就已經死了,死得撲朔迷離。在她死後,你的親生母親也突然死亡,之後你就以沈昕的身份進入沈家,從此成了沈昕。你身上的這些故事可真有趣,我知道的時候對你都有些刮目相看。」王懷南吐出最後一口煙,起身走向她,抬起她的下顎,「如果不是你不知好歹,或許我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倪晨,我究竟哪裡比不上周宴北那傢伙?」
那個時候倪晨也不過十六歲而已。十六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她又能改變什麼?
「你是怎麼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變成沈昕的?」終於,倪晨還是開口了。
周宴北完完全全一副事不關己的狀態,這可不是他應有的情況,他向來對倪晨的事情尤為上心。
「阿姨她……的病情更嚴重了嗎?」
她也看著他,兩人視線相交。
「謝爾東說你可以幫我。」
這會兒她才終於相信謝爾東說的話了,王懷南是故意整她的。
周宴北這孩子他很清楚,他決定了的事情豈是三兩句話就能被說服的?如果他真的這麼好說服,當初也就不會執意追查那宗失蹤案,從而差點牽連家裡了。
倪晨倏然抬頭,一不小心撞進了他眼裡,老老實實回答:「等到你開口為止。」
她看著周宴北氣定神閑的模樣,感覺自己就像是一隻待宰的羔羊,不由嗤笑著搖了搖頭。她這一動作也將滿室凝重的氣氛稍稍打散了些。
「她現在遇上這樣的麻煩,去找王懷南指不定會被扒掉一層皮,你就忍心看著她羊入虎口?」
倪晨思忖片刻,致電王懷南,電話是王懷南的助理接的。
「那就陪我一夜。」王懷南冷冷地說了一句,壓根不給倪晨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
她繼續道:「我瞧著我父親對沈太太緊張的樣子只覺得好笑,不管他和我母親之間發生了多少荒唐的事情,他心裏深愛著的、牽挂著的、願意守護著的,始終都只是他的結髮妻子而已。那時我真是替我母親覺得不值。我後來有問過他,是否有後悔過,他沒有回答我,只留給我一個無奈的笑。而那個時候我就明白了,他後悔過,並且很後悔,我想,他後悔的不僅僅是與我母親相遇,他更後悔的是當初自己為何會是精|子捐贈者,如果當時他沒有做過那樣的事情,也就不會有我,沒有我就不會有後面的事。」
周宴北拿出一份病例,病例上姓名那一欄里,赫然寫著「倪琳」二字。
回國那會兒他便想過,自己的堅持換來的可能還是無法被人理解,可他想堅持的事情從來就不只是表面上的查明真相那麼簡單。
公寓的整體布置與周宴北的性格十分符合,冷色調,簡簡單單,也沒有多餘的傢具。她看見周宴北徑自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瓶罐裝啤酒,仰頭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倪晨,你之所以會成為沈昕,是不是因為你欠著沈昕一條命?沈昕的死與你母親有關,是嗎?」周宴北繼續道,想從倪晨口中聽到最終的答案,而她的每一個表情都被他盡收眼底。
這一秒,他的語氣溫柔繾綣,與上一秒的凶神惡煞想比,完完全全兩個人。
「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我沒做過的事情,我也不願意背鍋。再者,這樣的商業機密一旦泄露出去,對貴公司是一個不小的損失。如果不查清楚,對我和對貴公司都是一件傷害極大的事情,王總您說呢?」
「我回來之前去見過沈叔叔,沈阿姨的病情似乎更嚴重了,她應該完全記不清沈昕的長相了吧,所以才會把你當成了沈昕?沈阿姨的這個病,也是在你成為沈昕之後,也就是沈昕死後才得的。所有的m.hetubook.com.com變故都是在沈昕死後發生,我是不是有理由懷疑,當年沈昕並非因單純的車禍而死,而是被人蓄意殺害?」
倪琳這個人一旦浮出水面,所有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
她這一生避之不及的傷疤,在今晚,被周宴北親手撕開。
王懷南那樣精明的人是絕不會做虧本生意的,他要的就是讓她退無可退。他深知把她逼到了絕路,她自然會回去求他,所以他一點兒也不急。他還等著她成為他的寵物,從此成為他的私人物品。
倪晨狠狠敲著自己的腦袋,想不通自己當初怎麼會招惹上了他。如果她能預想到自己會有這一天,那時說什麼都不會為了賺更多的錢去接觸他。
倪晨嚇了一跳,警惕地往後躲,不想卻被他逼到了牆角。
但王懷南已經徹底失了耐心,不想再跟她絮叨這件事情。
周宴北一字一頓,冷靜地述說著倪晨無法提及的過去。
「周宴北。」她不滿地喊了他一聲。
倪晨瞧見他的助理就躲在門外不敢進來,她對倪晨使了個眼色,讓她多加小心,千萬不要惹怒裡頭的人。
陸霞還想再說什麼,但見丈夫如此堅持,也就不好再多插嘴,只能三步兩回頭地往屋裡頭走。
他張開雙臂,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史清起初不敢伸手,半晌后,她突然有了勇氣,反手緊緊抱住了他。
當年他父母被外派國外的時候,是這扇門收留了他,可如今這扇門卻將他隔絕在外。
周宴北果然猜得沒錯,那些照片是王懷南給她送過來的。也就是說,王懷南一直在暗中調查她,或許也早就已經知道她的底細了。可他卻一直不動聲色地藏在暗地,只為等待時機,給予她致命一擊!
她此時專註地看著周宴北,這樣的眼神令周宴北心生不舍。他捂住她的眼睛,道:「不要在我面前哭,我見不得你的眼淚。」
周宴北不得不佩服祝興的敏銳程度,祝興在無意間打聽出倪晨母親的身份職業之後,一家醫院一家醫院地調查過去,最後還真被他查到了倪琳這個人。
她很清楚他一定會說到做到,可無論是離開周宴北,還是讓他回紐西蘭,這都不是倪晨能做到的事情。
「倪晨,你是個聰明人,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什麼。」他懶洋洋地勾著唇角,看上去像是在笑,聲音里滿是誘惑。
倪晨頓在原地,在這種氣氛下她根本不好開口叫醒他。她耷拉著腦袋盯著自己的腳尖,也不知自己這時候來究竟是對是錯。
倪晨果真靠牆立在那裡。
她和王懷南之間的身份懸殊註定她只能是被動的那個人,無論處於何種境地。
「我住進沈家那年是十六歲,我父親把我安排在了沈昕的房間里,那時沈太太已經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她的病在沈昕死之前就已經患上了。」
「這話你去跟法官說吧。」說完,他煩躁地一腳踹翻了腳邊的椅子,自嘲地笑起來,隨後又轉身,一步一步逼近倪晨。
「我已經知道答案了,沈叔叔,我先走了。」
其實倪晨心裏卻清楚得很,周宴北雖然一直調查她,卻從未做過對她不利的事情,他也從未當眾說破她的身份。正因為如此,她對他的感情才顯得尤其微妙。
雖然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單方面的猜測,可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猜測頗為自信。當他最後一句話落下,有什麼東西「砰」的一聲在倪晨心裏碎了,她臉上瀰漫開來的是周宴北的絕望和恐懼。
「如果我就是不和你說話呢?」
倪晨突然覺得很好笑,她也笑了出來:「王總,您真是太高看我了,我哪兒有什麼本事要求他做什麼?」
王懷南睜開眼睛,似笑非笑地盯著她。他的眼神有些迷離,令倪晨看不真切。
倪晨瞪大眼睛,心想他居然能這麼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種話來,虧她從前還覺得他是一個好人。
那時年少無依,歲月靜好,卻變成了再也回不去的夢。他想起年少時的沈昕,想起她那些似真似假的言辭。
周宴北回公寓之前去了一趟沈家,沈沖開門見到他時怔了一下。他抵在門口,沒有要讓周宴北進門的意思。
「你倆鬧崩了?」謝爾東小心翼翼地問道,避免觸到周宴北的雷點。
周宴北對沈沖的反應很滿意,他笑了笑,可這笑落在沈沖眼裡則充滿了嘲諷的意味。
她當時就覺得這些悲劇的源頭,都是因為她。因為有她的存在,才會讓沈沖當年在倪琳和陸霞之間徘徊。
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黑暗和謊言,他只不過是為了堅持自己內心最初的原則罷了。
「上個月月初,你去墓地祭拜過一塊無名的墓碑,那座墓碑下面埋著不是沈昕,而是倪晨的生母吧?」
「我們什麼時候好過?」這話聽上去有些自嘲,又有些無奈。
周宴北獃獃地對著陸霞笑笑,陸霞也對周宴北笑笑,可隨即她便扭頭問自己的丈m.hetubook.com.com夫:「這是誰呀?你怎麼讓人家待在外邊?」
她根本無法對王懷南進行反抗,他如此強勢,就算找上周宴北又有什麼用?周宴北拿什麼對付他?
「我表現得有這麼明顯嗎?」周宴北也不否認,對史清微微頷首,「恭喜你。」
「既然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何必在我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呢?我滿口謊言,嘴裏根本沒有一句真話,承蒙王總錯愛了。」
「我會還你這個人情的。」她聲音壓得很低,聽上去可憐兮兮的,像只惹人憐愛的貓咪。
他何嘗不明白,沈昕已死,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挖沈昕的事情,無異於往沈沖的傷口上撒鹽。
她拿著手機聽得懵里懵懂的,不明白電話那頭的助理為什麼要講這些給她聽。
被那種無所畏懼的,像是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盯著,王懷南居然有些不能承受。
倪晨搖了搖頭。
周宴北不語,等著她的下文。在他心裏,只要倪晨願意開口,一切就都還來得及。
他淡淡地笑著,開門進了屋,倪晨躊躇著跟了進去。這還是她第一次進一個男人的公寓。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他頭疼地揉著眉心,靠在沙發上,一手攬過一個抱枕,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道「你打算就這樣站著跟我說話?」
沈沖趕忙把陸霞推進屋,說:「我們已經談完了,你先進去,馬上就好了。」
王懷南忽然不再說話,默默地抽著煙。他抽煙的姿勢依舊十分好看,可此時此刻,倪晨哪裡還有心思觀賞這些。
倪晨居然沒有去找周宴北?那她這幾天這麼安靜去做什麼了?
「你們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周宴北孤疑地來來回回打量他們,覺得這兩個人的反應很是可疑。
他的身體忽然毫無預兆地朝她靠過來,緊緊把她禁錮住。
倪晨依舊說得客客氣氣,但是王懷南的反應和態度,讓她悲哀地覺得,即使她說破了嘴最後也於事無補。
倪晨趕到的時候,看見包廂里只有王懷南一個人,氣氛壓抑得可怕。
許久之後,直到包廂內只剩下倪晨一個人,她還沒有從剛才的戰慄中驚醒過來。她蹲在牆角緊緊抱住自己。
聞言,她不由和謝爾東面面相覷。
包廂里靜悄悄的,王懷南倚在正中間的位置。他手邊的煙灰缸里塞滿了煙頭,空氣渾濁不堪,桌上堆著亂七八糟的酒瓶,看起來一片狼藉。
倪晨漸漸放鬆下來,往身後鬆軟的沙發背一靠,仰頭看著天花板,說:「當初我在沈昕的房間里翻出了好幾本日記本。你知道吧,沈昕有寫日記的習慣,她的每一本日記本里,寫的最多的都是關於你和她之間的回憶。我看多了,彷彿也經歷了你們經歷過的事情一般,有一股奇怪的親切感。
她仔仔細細回想之前的種種,還是無法理解自己究竟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是太相信周宴北了,還是對王懷南的判斷產生了錯誤?
「你也看到了,我們家裡現在就是這個狀況。如果你不想打破這難得的平靜,希望以後不要再來攪和這攤死水了。」沈沖此刻的語氣,再也不是之前長輩對後輩命令式的語氣了,而是夾雜著微微的請求。
周宴北不可能聽她的話,那麼剩下的唯一一條路,就是如王懷南說的,陪他一夜。
「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會選擇去紐西蘭嗎?」她鬆了口,卻並不是從十一年前說起。
倪晨這回聽出了周宴北的話里滿是戲弄,她咬了咬下唇。
他繼續道:「還有,我相信沈昕的死一定還會有別人感興趣。再深度查下去,或許還能查出些什麼有趣的東西。畢竟你心機深重地佔用了十一年沈昕的名字,如果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也不會如此委曲求全,我說的對嗎?」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抑著內心的不滿:「我沒有做過那樣的事情,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王總您查清楚了嗎?」
這個男人,明明所知已經無限接近真相,卻執拗地希望她能親口說出來,彷彿只有那樣才能得到真正的釋然。
倪晨大驚,雙手抵在王懷南胸前,驚呼中帶著勸告:「王總,請你自重。」
這種內心不抱任何希望的日子,倪晨已經過了十一年。
倪晨身體僵硬,臉色泛白,她第一次從王懷南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懼。
「如果我不願意呢?」
這時,倪晨又道:「具體應該從什麼時候開始說起呢?」
聽到「倪琳」這個名字時,倪晨頓時臉色煞白,整個人止不住地發起抖來。她眯著眼睛,勾起嘴角笑了,但在周宴北看來,卻更像是哭。
他分明是在等著看她的好戲,還裝模作樣地問她為何而來,其實他心裏跟明鏡似的,卻冷眼旁觀。可她又不能怪他,他本就沒有幫她的義務,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非幫誰不可的。
王懷南嘆了口氣,還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聲音冷淡道:「巨額賠償。倪晨,我相信即使你傾www.hetubook.com.com家蕩產也賠不起十分之一。」
周宴北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你不是已經給她指了一條明路了嗎?她自己沒來找我,那麼即便是羊入虎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最後吃了虧又能怪誰?」
按照謝爾東所說,倪晨很有可能已經回不去公司了。她的那位頂頭上司朱琴一直以來不斷給倪晨吹耳邊風,也沒能把她吹到王懷南身邊,王懷南終於還是坐不住了。
「你是不是已經找過王懷南了?」周宴北的眼神有些迷離。
聞言,沈沖的臉色霎時一變,立即回頭張望,等確認沒有陸霞的身影,才對周宴北怒目而視。
倪晨沒有去看周宴北,她害怕知道他此刻正用什麼的目光看著自己。
「是不是故事,你心裏最清楚,你母親年輕的時候是位醫生,你以為很難查嗎?」
倪晨身子發抖,事到如今,不管周宴北說出什麼她都不會覺得奇怪。他既然敢把這些說出口,就證明他早已經掌握了證據,所以就算她如何爭辯,也於事無補。
「沈叔叔,我今天來只是想向您確認一件事情,並沒有其他意思。只要您告訴我答案,我立刻就走。」
當年他寄住在這個家裡的時候,沈阿姨對待他就像是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沈阿姨對他的好。
「你現在是在質疑我嗎?你覺得是我故意冤枉你?」
「你笑什麼?」沈沖忍著怒氣道。
門在周宴北面前緩緩地關上,他獃滯地立在門前,很久后才有所反應。
倪晨不敢離他太近,走到一半的時候就停下了腳步,開始靜靜地打量著他。
倪晨耳邊忽然一陣濕濡,是王懷南咬住了她的耳朵。他輕輕一吻,聲音曖昧又柔軟:「你可想清楚了,天堂和地獄,有時只在一瞬之間。」
周宴北隨手將易拉罐扔進垃圾桶,回頭看著她,道:「你要來一點兒嗎?」
「別人查不到你,是因為他們並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可是我知道。從你的學校,從倪晨這個人忽然沒有蹤影開始查,總是能查到些什麼的。」周宴北笑了,「我手裡還有你護照首頁的複印件,你忘了嗎?」
「我已經跟你說過,希望你不要再插手我們家的事情,為什麼你還執迷不悟呢?」說完,沈沖嘆了口氣。
周宴北走到三樓,聲控燈應聲亮起。他剛踩上台階,敏銳地察覺到有人在上面,於是他停下來抬頭望過去。
周宴北放輕語氣道:「十六歲已經不是孩子了,我不信你是那麼聽話的一個人。你之所以會答應沈叔叔放棄自己倪晨的身份成為沈昕,難道不是因為受制於人嗎?」
想到這兒,他不禁冷笑一聲。
王懷南今夜又在老地方應酬,喝了不少酒,連其他合作夥伴的面子都不給,已經氣走了不少人。
這個夜晚,倪晨才真正明白,十一年前,她失去的不僅僅是做自己的權利,還有這一生受制於人的無奈。
「果然是你。」她幾乎有些咬牙切齒。
王懷南像是睡著了,一隻手搭在額頭,緊蹙著眉心,彷彿有十分煩心的事情無法消解。
「日記本里還夾著一張相片,是你年少時的樣子,說來也有趣,奧克蘭的那個清晨,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照片上的少年與你聯繫起來。真是奇怪,我從沒想過要遇到你,偏偏又在那裡遇到了你。這種莫名其妙的聯繫,我不想稱之為緣分,緣分是一個很美好的東西,但我覺得我和你之間,算不得美好,我並沒有想過要和你相遇。」
倪晨的沉默等於默認。
成年人的世界里,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她不會不明白,這就等於她出賣自己換來一時平安。可是以後呢?往後無論他說什麼她都必須照做,直到他厭倦為止。
「我是可以幫你。」他毫不避諱,目光灼灼,「可我為什麼要幫你?你是我什麼人?」
「王總,在你眼裡我只是一個東西嗎?」
燈光太暗,他看不清她的臉,頓了一會兒,他才又慢慢地往上走,勉強擠出笑容,道:「你怎麼找上門來了?上次不是還說寧願不認識我嗎?」
她仰起頭,空氣里似乎還殘留著王懷南帶給她的危險氣息,她究竟是怎麼把自己拖到這種境地的?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王懷南點了根煙,扔掉打火機發問。
三年過去了,王懷南還是沒讓他失望啊,依然這麼沉不住氣。
王懷南彈了彈煙灰,嗤笑道:「你不用以這種眼光看我,我本來就是這種人,是你自己把我想得太好了而已。」
「我是被冤枉的。」倪晨最後掙扎道。
這一句話,頓時令倪晨臉上血色盡失,她心裏彷彿掀起了驚濤駭浪。
「我和你阿姨很快就要回溫哥華了,我不希望這段時間再出任何事情。阿宴,你如果真的體恤我們,就不要再來了。」
「沈昕,我喜歡你這件事情,你是知道的吧?」終於,他不再拐彎抹角了,「當初我們之間的緋聞都是我安排的,我以為你應當清楚我的心意。我這個人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什麼優點,缺點也不少,而最大的缺點就是見不得我想要的東西落入別人的手裡。你和周宴北究竟是什麼關係?如果你的回答能令我滿意,或許我願意放過你這一次。」
「你有心事?」倪晨問。
她本以為,自己對王懷南根本就沒那麼重要,就算是現在,她也不敢妄自揣測王懷南對自己的感情。
周宴北溫柔地撫摸著她的眼睛,她的眼裡總有一種看不透的憂傷。他心疼沈昕那麼年輕就失去了生命,更心疼她這麼多年來不得不作繭自縛。
錯了,是她錯了。她以前以為他與別的富家公子不一樣,她以為他是個好人,可他從骨子裡跟那些人又有什麼分別?
沈沖警惕地瞧著他,對周宴北可能會問的問題心知肚明。他早知道周宴北一直在暗中調查倪晨的事情,那日好友周元生來時就已經告知他了。
魚和熊掌他要兼得。
「既然你不想說,那就讓我來替你說如何?」他笑笑,「沈叔叔之前去過的那座沒有名字的墓碑,我曾經以為是沈昕的,可是後來我發現錯了。其實那並不是沈昕的,而是你的親生母親倪琳的,是嗎?」
她霎時看過去,驚訝地睜大眼睛:「你知道了?」
五天後,史清與陳東林簽完了離婚手續,這長達半年多的離婚糾紛案終於在史清的妥協里落下了帷幕。
可倪晨此番前來,即使一句話不說,王懷南看到她也一定相當生氣。他如果沒有生她氣的話,早上就不會發那張律師函了。
「王總,我想知道那封律師函是怎麼回事?」
「我比沈昕早一年出生,說起來,我還是她的姐姐,可惜當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沈昕已經不在人世了。」倪晨緩緩開口。
史清從民政局出來的那一刻,覺得自己終於解脫了,再也不用誠惶誠恐,不用畏首畏尾。她不再是陳東林的附屬品,她只屬於她自己。
「謝爾東告訴你的?」倪晨思來想去,他也只可能從謝爾東那裡得到訊息。
謝爾東啞然,怎麼看都覺得周宴北有些奇怪,他真是越發地看不懂他了。
如果不是今天再次見到了沈阿姨,他都不知道原來自己記得那麼多的細枝末節。
史清看到他,忍不住就想起了倪晨,忽然問道:「沈昕去找你了嗎?」
周宴北佯裝不知她的窘境,又逗她:「還是你突然又回心轉意,覺得與別人比起來,我倒是個不錯的戀愛對象?」
倪晨的身體止不住地顫抖,這樣的王懷南讓她害怕。
謝爾東把周宴北拉到一邊,簡單地把上次倪晨來找他的事情闡述了一遍。他原以為周宴北會有所反應,結果等他把話說完了,也沒見周宴北有任何反應。
「沈叔叔,方不方便讓我進去坐坐?」周宴北明知故問。
她過去覺得累,是因為身上背負著太多秘密,無法做自己。而今夜的累,是一切秘密即將大白于天下的無奈,以及終於要告別十一年謊言的無力。
「王總,你要我怎麼做?」她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他。
「我算過時間,沈昕是在你母親患病一年後死的,在沈昕死後沒多久你母親也病逝了。但按照你母親當時的身體狀況,事實上還可以再支撐半年,可是為什麼會這麼巧,沈昕一死,你母親也跟著去世了呢?除了將這兩個人的死聯繫在一起,我想不出其他可能。當年與你母親一同就職的醫生說,沈昕去世后的那段時間你母親常常神志不清,嘴裏不停念叨著你,又念叨著沈昕的名字。」頓了頓,周宴北深吸一口氣,「是不是你母親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想過,要讓你取代沈昕成為沈家的女兒?」
可這麼久了,答案在哪裡呢?答案又是什麼呢?就算真的找到了答案,對當事人來講是否是二次傷害?
「你們要抱到什麼時候?」周宴北看到這個畫面,噙著笑調侃兩人。
周宴北臉上閃過一絲震驚,他記得年少時曾與沈昕多次提起過紐西蘭,或許那時沈昕便記住了,沒想到後來他果真去了那個國家,卻再也沒有等到過沈昕。
「那我可否問一問,你和周宴北又是什麼關係?為什麼你這麼在意周宴北?莫非周宴北手裡握有你的把柄不成?」倪晨附在身後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指甲嵌入掌心,一陣刺痛,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她保持頭腦冷靜。
倪晨瞬間呆愣,她的臉頰因憤怒迅速泛紅,就好像被人當眾狠狠打了一巴掌。
「我不該知道嗎?」
過了一會兒,王懷南的聲音冷冷地響了起來:「從來沒見你這樣聽話過,我要是一直不開口,你打算等到什麼時候?」
周宴北心裏驀然一疼,他以為說起過去時,倪晨會歇斯底里,會憤憤不平,沒想到她的語氣竟然如此平和。
他的威脅如此光明正大,不留餘地。
一瞬間,周宴北像是被人當頭敲了一棒。沈阿姨居然完全認不出他來了?她的病情已經嚴重到了這個地步嗎?
站在沈沖的立場,他十分能理解沈叔叔不願讓他再糾纏
和_圖_書的心情,可是站在自己的立場,他又無法阻止自己去尋找答案。
倪晨頓時啞口無言,她搓著雙手,臉色很差,看上去十分地緊張不安。
「沈叔叔年輕時在國外讀書,做過許多與慈善有關的活動,是位精|子捐贈者,而你母親是受贈者,因而才有了你。後來你母親無意間與沈叔叔相遇,沈叔叔又意外知道自己居然還有一個女兒。你和沈叔叔之間有著無法分開的血脈關係,他無法把你當作不存在,於是在沈阿姨和你母親之間來回搖擺不定,最終拉開了造成這場悲劇的序幕。倪晨,我說的對嗎?」
陸霞的身影隨即出現在沈沖面前,周宴北一時沒反應過來,猛地與陸霞對視上了,他的心突地一跳。
倪晨哭得無聲無息,就連聲音也沒有泄露出一絲哽咽,但周宴北還是聽出來了。
空氣里有一股涼涼的味道,倪晨深吸一口氣,胸口的煩悶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愈演愈烈。天色漸暗,路燈排排亮起,手裡的律師函顯得無比沉重。
他懂倪晨為何不來找他,因為她一旦找他,就意味著那些她不願談起的過去將大白于天下,而這是她一直努力守住的。
突然,王懷南話鋒一轉:「那些照片看過了嗎?我找了很久才替你找到的,喜歡嗎?」
倪晨聽的過程中,仿若有人在用針扎著她的心,她的手指微微僵硬,有些不聽使喚,但表面上仍是笑著,故作輕鬆道:「你的故事編得蠻有意思的。」
周宴北神情懨懨,一路開車回去的途中,將年少時的記憶一一過了一遍。
這個世界,真是有因就有果。
倪晨挪著步子走過去,在另一邊的單人沙發上落座后,心跳又忽然加速起來。她明明已經打好了腹稿,這會兒話到嘴邊又不知該怎麼開口了。
而她無法否認自己潛意識裡已經對周宴北十分依賴,否則今晚她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
周宴北從來沒有怪過她,說他自私也好,有失公允也罷,即便在確切地知道沈昕死因有蹊蹺的今天,他也從未真正在心裏責怪過倪晨。
「錯不錯愛那是我的事情,可是你當著周宴北不給我面子,卻是你的事情。倪晨,你知道我平生最討厭的人是誰嗎?就是你那個所謂的男朋友周宴北,我看到他就不痛快。如果今天你的男朋友是別人,或許我還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可惜是他。」
「這隻是一種比喻,你沒有必要咬文嚼字。」
「自重?你從前與我在一起的時候怎麼不知道自重?」王懷南冷酷地含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不照我說的做,只會有兩個結果。第一,巨額賠償,從此我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第二,纏上官司,同樣繞不開賠款。」
可是事到如今,他只能往前不能後退。周宴北要離開這裏,而倪晨,他也同樣要得到。
「知道怕了?」王懷南忽然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別這樣看我,我會心軟。」
周宴北嗤笑道:「他故意把你逼成這樣,你還主動去找他,能得到什麼好結果?」
這話聽著讓人有一種傷感,周宴北不由苦笑了一聲。
「其實你都知道了吧?只不過是為了聽我親口講出來,是嗎?」倪晨歪頭去看他,眼角的淚已經幹了。
倪晨的眼眶發酸,但她倔強地咬著牙不讓眼淚流下來。這種時候,即使哭得稀里嘩啦也於事無補,王懷南已經打定了主意不讓她好過。
而周宴北在送走他們后,臉上的笑意倏然褪去。
「律師函上面已經寫得清清楚楚了,你沒有看過嗎?」王懷南輕輕吐出一口煙圈,像看寵物小狗似的看著她。這眼神讓倪晨分外不舒服。
「什麼事這麼難以啟口?讓我猜猜,難道是關於王懷南的?」
周宴北正要告辭,陸霞的聲音從裏面傳了出來:「這麼晚了是誰啊?怎麼不請進來坐坐?」
史清聽到聲音從背後傳來,嚇了一跳,紅著臉正要離開謝爾東的懷抱,誰知謝爾東卻一把攬住了她,回頭挑釁周宴北:「我看你是嫉妒我。」
倪晨忽然覺得很累,這種累與過去任何時候都不相同。
「你想知道什麼?」沈沖問。
周宴北動了動身體,離她近了一些,語調幾近誘惑:「你準備怎麼還我這個人情?我先掂量掂量,看看是否對我有誘惑,再考慮要不要幫你。」
「那就等到你跟我說話為止。」這是倪晨心裏的話。
倪晨仰起頭,一滴淚從眼角滑落。這個時候,大概只有不去看周宴北,她才能平復下心情,將心裏的話講出來:「你還記得你曾經收到過一封來自沈昕的郵件嗎?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也許你早就不記得了,那封郵件其實是我發的,是我替沈昕發的。我當時害怕你會突然出現,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於是發郵件讓你忘了沈昕。這麼多年你也果真從沒有出現過,沒想到最後引出這些的卻是我自己。如果我不去紐西蘭,也許現在的日子還會像以前一樣,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我一天天地數著日子也就過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