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過去未來
可人心有時就是這樣難測,倪琳竟然動了其他心思,她故意剝奪了沈昕可能活命的機會。直到確認沈昕死亡,她才打電話報了警,警方趕到的時候沈昕已經死了。
「他並不確定,只不過他習慣了豪賭,他賭我會為了倪晨出面而已。」
倪琳深知自己活不過半年,她不想女兒孤苦伶仃地活著,希望沈沖能將她帶回家去撫養,可沈沖礙於妻子陸霞,一直不願意答應她的請求。
他們坐在室外,半山腰的風有些大,今日又是陰天,太陽被夾在烏壓壓的雲層里要出不出,而且這裏四面環山,的確是很適合談事情的。
U盤裡不僅有這些資料和照片的掃描備份,更有周宴北離開涼城時與父親周元生的最後一次錄音對話。
懷裡的人漸漸安靜下來,周宴北的胸前濕了一片。他小心翼翼地低頭看去,倪晨已經睡著了。
倪晨在他近乎安撫的溫柔細語里,當真肆無忌憚地哭了起來。
「我覺得值得,有什麼可遺憾的?」周宴北淡漠地將手下的牛皮檔案袋推到王懷南跟前。
「我就直說了,王總打算什麼時候收回那封律師函?」周宴北漆黑的目光直直掃向王懷南,言語間一股傲氣,全然不像是落在下風的人。
王懷南緊緊地盯著他,像是在審視周宴北話里的真假。可周宴北這個人,真真假假十分難辨,他根本無從看清。
既然如此,那不如順應內心。
「我沒有怪過他,我一直記得我欠他一條命,所以我要還給他。這就是全部事情的經過了,是不是有些出乎你意料?」她強顏歡笑,朝周宴北看去。
三年來,周宴北沒有一刻忘了這件事,這事甚至漸漸成了他心裏的一個結。他的妥協並未換來絲毫改變,說不失望那都是假的。
「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他這次因為那些東西向你妥協了,那下一次呢?下一次你手上沒了這些東西,你以為他還會像現在這樣對你客氣?只要你在國內一天,對他來說就是威脅,他不可能對此坐視不理。」
謝爾東沉默了一會兒,又立刻安慰他:「你父親頂多只是知情不報而已,最多丟了工作,我想並不會有太多的麻煩。」
雖然這些證據無法直接絆倒王懷南,但若當初公之於世,只怕王懷南不僅沒有好果子吃,還會立刻被立案調查。
周宴北並未開口,謝爾東忽然看出了其中端倪,小心問道:「問出來了?」
「你們父子間的關係就這麼難以修復了?其實我能理解三年前他的決定,他是為了你好,怕你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脅而已。」
「發生什麼事了?」他瞧著周宴北這副模樣,整個人變得倏然清醒。
謝爾東臉色一變:「你要動那裡面的東西?」
周宴北靜靜地聽完倪晨的故事,心裏說不清是什麼滋味。他一直知道她成為沈昕必定有無法相告的緣由,卻沒有想到她的十六歲竟是以這樣一種殘忍的方式結束的。
沈昕出事之前,陸霞就被查出患有阿爾茨海默病,那會兒她就開始記不住許多事了。沈昕死後,她的病情越發嚴重,甚至慢慢忘了沈昕已經死了這回事,有一次甚至還不小心把倪晨錯認成了沈昕。沈沖不忍刺|激妻子,因此才想出讓倪晨成為沈昕的主意。
「哦。對了,你不會是備份了吧?」他走時忽然回頭,懷疑地問周宴北。
原來,早已經是新的一天了。
謝爾東有些無言以對。他明明一直跟周宴北在一起,居然完全不知道周宴北是在什麼時候做了這些事情。
原來當初沈沖與她母親倪琳在一起時,並不知道三人之間的奇妙的緣分,後來沈沖與倪琳彼此深入了解后,才驚喜地發現當年自己留學時,竟與倪琳在同一個國家。
「哭吧,好好地哭一哭,有我在,你不必擔心。」他抱著她,輕輕地撫著她的後背。
「除了那個東西,還有什麼能對付王懷南的嗎?」周宴北一本正經道。
王懷南漸漸走遠了,一直未曾開口的謝爾東看向周宴北,只見周宴北端起茶杯,居然開始細細地品茶了。
「你可別冤枉我啊,讓她來找我可是你給她出的主意,關我什麼事?」
周宴北思忖片刻,與謝爾東講了個大概,謝爾東聽完卻沉默下來了。事情的真相遠遠超乎他的想象。
「您別說這種話,我們趕緊回醫院,您好好治病,一定會好的。」倪晨急得去拉母親的手。可母親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抬手憐愛地摸著她的頭,眼裡蓄滿了淚。
他突然說:「你知道你母親當時為什麼會進派出所嗎?」
短短一個月內接連失蹤三名妙齡少女,警方破案進展緩慢,且有人從中阻撓,使得案情進展更加舉步維艱。
「沒有。」
這是一個對任何人來說都兩難的抉擇,他把自己關起來不見人,而當他出來的時候也想通了,決定聽從母親的話,不再過問這件事。
「好,我信你一次。」王懷南臨走時拿牛皮檔案袋指了指周宴北,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她很想念母親,在每個失眠的夜裡,她都會想念十六歲之前的生活。那時的她,快樂肆意,從不會為未知的未來苦惱。
「我只是就事論事,沒有說要偏袒誰。」
他因此對倪琳恨之入骨,堅決要替自己的女兒找回一個公道。
謝爾東呆愣了一下,才緩緩開口說道:「你什麼時候做的這些事情?」
倪晨並沒有在人前示弱的習慣,可是此時此刻,在周宴北的懷裡,她心裏那股從十六歲hetubook.com.com起便堆積起來的委屈,突然間洶湧而出。
過去那些對於她來說無數個暗無天日的日夜,他恨不得能夠穿越回去陪她度過。他的眼前甚至出現了十六歲的倪晨。
王懷南旗下當時新開了一家模特公司,面向全國召集適齡的女孩子,場面一度十分火爆。但那時人們對於模特這樣的字眼十分抵觸,再加上突然消失三個女孩子,一度將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一些關於齷齪骯髒的黑暗交易也隨之被提及。
倪晨心裏一頓慌亂,緊張地看著他,有種答案即將呼之欲出的緊迫感。她壓制著綿長的呼吸,看著沈沖的臉色一點點冷下去。
她如遭雷擊,萬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她的親生父親說,她欠他一條命?
「其實你逼的不僅僅是王懷南吧,你也在逼倪晨?倘若王懷南真把倪晨逼到絕路上,倪晨就不得不想辦法解決困境,而你早就已經盤算好了,她找你幫忙就必須據實相告過去種種,她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只能隨你的心意。表面上你是在幫倪晨,實則你從一開始就在打她的主意。周宴北,你這麼算計倪晨,以後被她知道了,估計會恨死你吧?」
「今天我會去見王懷南,到時候你跟我一起去,我需要有人替我見證。」周宴北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雙腿交疊,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擊著膝蓋,若有所思。
周宴北靠著椅背,長長地鬆了口氣:「是啊,當初是因為我父親,我才選擇把這些事情埋在心底。可是三年過去了,你有發現事情變得更好嗎?並沒有。王懷南還是那樣,我父親也絲毫沒有認識到自己的問題,我藏下的那些東西並沒有換來他們的改過自新。既然如此,我為什麼還要這麼辛苦地替他們隱瞞那些事情?」
而十六歲的倪晨,根本無法選擇自己要走的人生,只能順著那條母親為她選好的路走下去。
一夜之間,倪晨成了一個孤苦無依的人。母親離開了,沈沖自從操辦完陸霞的葬禮之後也隨之消失。可那天晚上母親究竟去了哪裡,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最後母親為什麼會進派出所,以及母親死亡的真相是什麼?她肚子里有一大堆問題,卻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她的疑問。
「但他怎麼就那麼確定,你一定會為了倪晨出面?」
於是他把之前調查得來的相關資料悉數整理好交到謝爾東手上,由他保管。謝爾東是這個世界上他唯一一個可以無條件信任的人。而他們原本都以為這些資料或許再也不會有面世的那一日。
大約是半個月後,沈沖找到了她。
他剛想對周宴北破口大罵,結果睜眼一看,周宴北一臉嚴肅,立刻禁了聲。
要從十六歲那年開始說起吧,所有的轉變,似乎都發生在十六歲那年。
王懷南剛開始一直把倪晨當成沈昕,他也從未想過要調查沈昕。沈昕是他喜歡的那種女人,不矯情不依附,將所有的野心都寫在臉上。
說起來,謝爾東與周宴北的父親只見過幾次。在他的印象里,周父嚴肅刻板又固執,周宴北真是與其一樣的脾氣,也難怪三年前父子兩人鬧得這樣僵。誰都不肯先退讓、先低頭,最後也只能是那樣的結局。
「他又不能直接殺了我。再者,我雖然把東西給他了,可他怎麼知道我有沒有備份?萬一我嘴上說著東西已經沒了,實則暗地裡已經留了退路呢?」周宴北輕鬆地聳了聳肩。
她在不知前路的沈家宅子里,苦苦地守著不知何時才會天亮的黑夜。
他說:「倪晨,你母親開車撞死了我的女兒沈昕,她欠我一條命,如今她不在了,你是否應該替她償還?」
她不知該怎麼面對沈沖,於是漸漸地疏遠他,可他還是經常找機會來接近她。倪晨的生活漸漸發生了變化,沈沖也又開始與母親往來。
「明明有的是其他辦法,為什麼非要搞得魚死網破?再說了,王懷南這麼做無非是出於對倪晨的喜歡,我覺得他不會真對倪晨做出趕盡殺絕的事情來。你別衝動,我們再想想辦法,見機行事。」
後來不知為什麼,沈衝突然對倪晨親近了起來。倪晨一開始不知道為什麼,後來不小心偷聽到母親與沈沖的對話時才知道,沈沖居然是她的親生父親!
周宴北望著車窗外,不甚在意:「他怕是懶得管我的閑事,只要我不做損害他利益的事情,他不會抽空來管我。」
他早應該想到,他會那麼輕易地把那些重要的證據交給王懷南,是因為他一早就已經埋下了局。即便王懷南拿走了那些東西也無濟於事,因為警察比他更早一步拿到了。
而十六歲之後,她對於未來沒有了任何希冀,她一直以為自己會孤獨終老。
倪晨看著母親的臉,整顆心都在顫抖。她過去趴在母親手邊,問:「您去哪兒了?」
周宴北聳了聳肩,誠實地答道:「為了護身,比如現在這種時刻,這些東西不就用上了嗎?」
倪晨饒是再不懂人情世故,也聽出了他話里的威脅。
其實那時沈昕還有生命跡象,如果及時送入醫院搶救的話,可能還有活命的機會。
剛開始在沈家的那幾年,倪晨始終無法明白母親為什麼非讓自己進沈家不可,直到她二十歲那年,沈沖才將一切都告訴了她,同時她也終於知道了自己從小沒有父親的原因。
「可是……」謝爾東忽然猶疑起來,「那你父親怎麼辦?當初不就是和*圖*書因為事關你父親,你才會妥協離開這裏的嗎?」
他不由唏噓地搖了搖頭:「你那位沈叔叔看上去為人溫和,沒想到心腸居然這樣硬。那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啊,他居然能說出欠他一條命這種話。」
周宴北挑了挑眉,等他的下文。
倪晨找了一整個晚上也沒有找到母親,第二天晚上的時候,母親主動回到家。那時母親的身體狀況已經很差了,臉色白得嚇人。
母親對沈沖說:「請你照顧好倪晨,不管怎麼樣,她也是你的女兒。」
她聽隔壁鄰居說,是沈太太生了病,連日來一直在醫院,已經很久沒回過家了。
王懷南見周宴北帶了人來一點兒都不奇怪,他與謝爾東也算照過面,有些交情。
周宴北抿了口茶,挑了挑眉,半晌才開始說道:「所以沒有下一次了。」
「你不相信是嗎?」沈沖笑了,掏出手機放了一段錄音,「這是你母親親口承認的。」
謝爾東本來還想勸說,但說了一半,突然停了下來。
「不可能!」倪晨當即激動地否認,「你不要因為她已經不在了你就可以隨便亂說,我媽不會做這種事,她是醫生,她是救人的,怎麼可能會殺人?」
就在謝爾東不明就裡時,半山腰忽然響起了警鈴聲,環繞在清凈的山間,聲音很大。他身體徒然一震,驀然看向周宴北,歪了歪頭,挑眉詢問他是怎麼回事。
沈沖那時已經被女兒的死亡亂了心智,在旁人的教唆下堅定地認為這起車禍並不是意外,而是倪琳謀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沈昕。
周宴北只是笑笑,再沒多說一句話。
這些年王懷南不是沒想辦法去找這些東西,但一直沒有任何線索。也正因為這些東西的存在,王懷南才會對周宴北如此忌憚。
倪晨自說完就低著頭。她曾經以為無法說出口的過去,沒想到是以這樣平靜的方式表達出來的。
只不過他們終究還是在不對的時候相遇了。
王懷南想起過去三年種種,竟然覺得有些好笑。
直到現在,每當到了午夜夢回時,沈沖那句「你母親欠我一條命,由你來替她還」仍像咒語般在倪晨腦海里打轉。
他有時候真想不通周宴北腦子裡究竟在想些什麼。
不管是三年前還是三年後,任何事情總要有個了解,今天算是解開了他心裏的這個死結。
那個男人就是沈沖,只不過當時的倪晨並不知道他就是自己的父親,而沈沖也不知道倪晨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她把那些告訴他,對她來說就已經是二次傷害了。
沈沖語氣強硬地命令她:「收拾收拾,今天就跟我回沈家,從此你就是我沈家的女兒。」
那是周宴北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時光,看不到前路也看不到光明,甚至不知道是該聽從內心的想法揭發所有的事實,還是該為父母親情放棄心裏的原則和底線,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那天,母親昏迷在病床上,醫生把她叫到了辦公室,問她是否還有別的家屬,她搖搖頭說沒有。
之後,沈沖曾無意中問過關於倪晨生父的事情,倪琳這才說出自己並非通過常規手段生下了倪晨。
不管周宴北心裏是否真的放下了那個案件,但只要那些東西在周宴北手裡一日,他就絕不會安心。
王懷南是多疑之人,他今天可以因為這些東西處處針對周宴北,明天在拿到想要的東西后也能反悔,反過頭來再對付周宴北。
「嗯?」
倪晨不明白他的意思,搖搖頭:「我不想去任何地方。」
當年周宴北心灰意冷,遠走他國,走之前也沒有留下隻言片語,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查到了什麼,又查到了什麼樣的程度。但王懷南很清楚,他手裡一定握有一些很重要的東西。
「我女兒沈昕就死在她的車輪下。」沈沖說得十分冷靜,語氣中甚至還夾雜著一些複雜的恨意。
倪晨當時還只是個孩子,面對這種大事頓時失了方寸。眼見母親一直無法清醒過來,她思來想去,最終決定打電話給沈沖。
其實就像他會賭王懷南在得知他和倪晨是戀愛關係後會動手是一個道理。
後來沈沖與倪琳之間達成了某種默契,偷偷帶著倪晨做了親子鑒定,才得以知曉此事。
沈沖說他見到倪琳的屍體時,她臉上甚至還帶著微笑。她走得很安詳,甚至沒有對倪晨的留戀。
他打開牛皮袋,裏面是當年周宴北收集起來用來揭發他的證據。其中包括那三名失蹤的女孩子與他公司簽署的合同,以及他與有可能殺害女孩的嫌疑人在一起的各種照片,最後還從裏面掉出了一個u盤。
「只有沈昕死了,倪晨才能光明正大地進入沈家,然後以沈家女兒的身份活著。沈沖,你不要怪我,我知道我沒有幾天可活了,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女兒才十六歲就沒了親人,沒了家,我並不是故意要害死沈昕,我……」
周宴北的嗅覺十分靈敏,很快就查到了他。可就在周宴北的調查有進展的時候,王懷南動用關係壓下了這件事情,網上原有的輿論風波也在頃刻間被撲滅了。
只不過她不知道的是,那時沈沖已經斷了和母親在一起的念頭,而她就這樣唐突地打電話給他,令他不得不來了一趟醫院。
「拿我想要的東西來換,我自然會放過她。不過周宴北,我也很好奇一個問題,你一直拚命守著的東西突然因為一個女人沒了,你心裏不會覺得遺憾嗎?」
王懷南獨自一人坐在欄杆旁,看上去像是等了許www.hetubook.com.com久。周宴北與謝爾東互相看了一眼,眉眼間儘是無言的情緒。
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問了母親這件事情,而自那之後,母親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她變得不再親近她,甚至讓她覺得無比陌生。
終於有一天,沈沖的妻子陸霞找上了門。
「為了表達我的誠意。」王懷南攤手聳了聳肩,看向周宴北,「聽說這一次你是要跟我做個了斷?我思來想去,也不知道我們之間究竟還有什麼沒了斷的。讓我猜猜,難道是為了倪晨?」
王懷南在周宴北面前大大方方地直呼「倪晨」這個名字,暗暗告訴在場的兩人,倪晨的底細他早已悉數掌握。
母親笑了,但笑得比哭還難看,倪晨心驚膽戰。她聽到母親問她:「晨晨,你怕不怕?萬一媽媽哪天走了,你一個人怎麼辦?」
當時普遍的輿論是,王懷南活生生被塑造成了一個十惡不赦的人販子。
在被警方控制三天後,她在獄中割腕自殺了,走得毫不留戀。
母親住了兩個月的院,她也跟著在醫院住了兩個月。兩個月後的某一天,她下了課再去醫院時,發現母親已經出院了。
周宴北這樣聰明的人怎麼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如果單單隻是因為這些阻撓,以他的脾氣秉性絕不會放棄繼續追查。直到他順藤摸瓜查到了他父親周元生,才明白其中必定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我的確備份了,只不過是交給了警察而已。」周宴北說得輕輕鬆鬆,就好像只是在評論著手裡的茶葉是什麼品種那麼簡單。
母親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病情也愈發嚴重。那段時間,倪晨天天在學校和醫院之間來回奔波。
明明現在處於下風的人是周宴北,可謝爾東怎麼看周宴北都不覺得他是那個被威脅的一方。
他無法確定父親究竟知道多少,又干擾了他多少,但是在面對父親和母親雙重警告的那一刻,他只能選擇放棄。
她只記得自那之後,沈沖常常會來家裡做客,而向來忙於事業的母親,居然破天荒地開始不再有那麼多加班,那段日子也是倪晨記憶中母親笑得最多的時光。
十六歲的倪晨早已明白許多,母親一貫獨來獨往,不管是親人還是朋友都少之又少,如果能交到一個男朋友,對母親來說也是一件好事。
周宴北嗤笑著眨眨眼:「她是我女朋友,我不替她說話誰替她說話?」
謝爾東有時真不明白周宴北究竟是怎麼想的,他明明知道這麼做會讓自己在對付王懷南的時候處於被動,可還一意孤行地行動。
王懷南若有所思地笑著,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宴北。他此前一直覺得周宴北與倪晨之間的關係有些微妙,如今看來,他們戀人的關係倒真是屬實。
她說著說著,再也忍不住,哭得稀里嘩啦,倒在母親懷裡。然而倪晨不知道的是,那個夜晚,是她跟母親最後一次同床而眠。
「你騙誰呢?如果沒有矛盾,倪晨會事情發生了五天都不來找你幫忙?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謝爾東盤腿盯著他,仔細看,才發現周宴北和往常似乎有些不一樣。
「我們本來就沒有矛盾。」
「可是,我為什麼一定要去沈家?」
當年那件人口失蹤案,周宴北調查到最後已經得知了真相,可他卻無法揭發。因為那案件最後牽連到的不只是王懷南,還有他的父親,以及其他同事。
那一刻倪晨彷彿覺得天都塌下來了,這個衝擊對她來說實在太大,大到她根本做不出任何反應。
現在看來,周宴北對倪晨的喜歡已經過頭了。
周宴北感到胸前微微一熱,將她抱得更緊了,彷彿要將她揉進骨血里才覺得安心。
他發現周宴北與沈昕走得很近,王懷南這才決定查沈昕的底細,結果卻令他驚詫。「倪晨」這個陌生的名字瞬間佔據了他大半個腦海。說起來,多虧了周宴北,否則他直到現在都不可能知道,原來自己喜歡過的女人,居然連名字都是假的。
床頭的鬧鐘滴滴答答地走著,時間已經過了凌晨兩點。
袋子很厚,看樣子裏面的確裝了不少東西。王懷南不禁想起三年前那件轟動一時的人口失蹤案。
「因為沈家不能少了沈昕,我的女兒沈昕死了,但是她母親還不知道這件事情,我不希望我妻子傷心難過。所以以後在她面前,你就是沈昕。倪晨,這是你母親欠她的。」
多少年了,她從不敢在人前痛哭落淚,只能獨自堅強,想著把自己這一生要還的人情還完。
「你父親知道你要去見王懷南嗎?」謝爾東邊開車邊問。
謝爾東不禁嘆了口氣,周宴北這傢伙的城府什麼時候變得這樣深了?
「媽,您別說這些有的沒的,您不會有事的。」倪晨否定道。
那天……那天倪琳其實並不是有意的,大約是命中注定的吧,她開車的時候走了神,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她下了車才發現撞到的人居然是沈昕。
在一家餐廳內,坐著沈叔叔一家三口,他們笑得很開心,似乎在慶祝著什麼。那時她才知道,原來沈沖是有婦之夫,而她母親,居然做了破壞別人家庭的事情。
難怪他一直覺得王懷南為了一個女人未免太小題大做,如果這一切只是為了針對周宴北,那就說得過去了。
母親臉色蒼白,又哭又笑,彷彿在喃喃自語:「媽媽不會讓你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媽媽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好好地生活。晨晨,你不要怪媽媽,媽媽沒有辦法再好好照顧www•hetubook.com.com你,陪你一起生活了,以後你要好好聽爸爸的話,知道嗎?」
倪琳是位兒科醫生,終日忙於工作,因此倪晨比一般孩子都要獨立得早一些。那時候,她以為往後的生活也會如此持續下去,直到十六歲那年,母親突然帶了一個男人回家。
剛過上午十點,還不到用餐時間,餐廳內空蕩蕩的沒什麼客人。迎在門口的服務員見到他們,似乎立刻明白了他們是誰,客氣地將他們引到了室外餐廳。
她欠著一條命,母親當年之所以會做那種事情全是因為她。而她屈服於沈沖的威脅之下,也只是不想讓已故的母親背上罪名。
陸霞罵了母親很多難聽的話,母親在陸霞面前則一言不發,一點兒替自己辯解的意思都沒有。倪晨衝上去護在母親面前,生怕母親的身體撐不住。好不容易等到陸霞走了,她的擔憂也成真了,母親再一次暈倒。
「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麼不選擇揭發我?我不認為你父親真有那麼大的能耐能阻止你。雖然我對你不是那麼的了解,但你的事迹我可聽過不少,你不是那種會隨隨便便被人威脅的人。」
錄音中斷,倪晨聽不到母親後面還說了些什麼,但光是這些就足以令她膽戰心驚。她才十六歲,一個十六歲的人怎麼可能承受得了這些?
「王總如此不相信我,這交易還怎麼做得下去?」
他也曾經嘗試著希望能與她交往,可她的心就像是石頭做的,無論他如何努力,展開什麼樣的攻勢,她就是毫不動搖。她就像是一個沒有心、不懂愛的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什麼時候成了他的說客?」周宴北白了他一眼,手指敲在牛皮檔案袋上,思路轉得飛快。
當時他母親哭著求他放棄調查案件,王懷南也暗中找人幾次警告甚至毆打他,他的生命安全也受到了嚴重的威脅。
「你母親千方百計地做這些,就是為了讓你有一個家。我不管你願不願意,今天都必須跟我回去。你總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是一個殺人犯的女兒吧?」
三年前,周宴北臨走時交給謝爾東一把銀行保險柜的鑰匙,請謝爾東代為保管。保險柜需要鑰匙和周宴北本人的指紋才能解鎖,那裡面的東西是周宴北費心費力才找來的證據。
倪晨以為母親回家了,結果回家一看,發現家裡根本沒有她的蹤影。她到處都找不到人,只好找到了沈家,然而沈家空無一人。
這麼說來,其實他一直錯怪了倪晨。相反的,倪晨才是整件事件中最痛苦的那個。雖然她母親的確有罪,可這種心理上的折磨也不該由她這個做女兒的來承擔。
「是媽媽不好,媽媽生下你,卻沒有將你照顧妥當。你從小沒有爸爸,馬上連媽媽都沒有了,你該怎麼辦啊。」母親的聲音帶著哽咽,倪晨越聽越難過。
倪晨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是個沒有父親的人,母親倪琳從未在她面前提及過父親。不過奇怪的是,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不能在母親面前提起關於父親的話題。
他把那些東西寄出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接下來會面臨的後果,不管他父親到時候會如何怨恨他,他都已經做好了接受的準備。
月朗星稀,屋內的氣氛無比沉默,還夾雜著些詭異。
他記得當時周宴北是負責跟蹤這個案件的記者,當其他記者都紛紛放棄的時候,只有他和他那個傻傻的實習生不顧阻撓和反對,明察暗訪,最終查到了他身上。
反正陸霞已經錯將倪晨認成了沈昕,不如將錯就錯。至少在沈家,在陸霞面前,倪晨必須是沈昕。
倪晨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又怎會捨得責備母親。在她心裏,母親是完美的,是她的驕傲和榜樣,她一方面不願承認母親犯了錯,一方面又備受道德指責。
從小,除了母親之外,倪晨就再也沒有見過其他親人。她看到醫生露出同情的目光,而後盡量用簡潔易懂的詞彙告訴她關於母親的病情。
這就是十六歲那年發生的事情,這就是倪晨成為沈昕的原因。
倪晨好像知道了原因,母親料定沈沖在失去一個女兒后不可能放任另一個女兒不管,因此她並不擔心自己的生活。她為自己鋪好了所有的路,即使那條路黑暗、泥濘且沒有光明,她也逼著她往裡走。
其實她內心是有些感激周宴北的,如果不是周宴北咬著她不放,她根本不可能有勇氣向別人坦誠這些事情。
「即使沒有倪晨,我和他之間也總是要做個了斷的。」
事實上,若不是冥冥之中的緣分讓沈沖與母親相遇且互相產生了好感,她或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見到父親,因為就連她母親倪琳都不知道她的生父是誰。規定受贈者不能知道捐贈者的信息。
「她殺了人。」沈沖道。
可是有一天,倪晨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沈叔叔。
天微微亮時,周宴北就把謝爾東從睡夢中拉了出來。
謝爾東向來睡得淺,如今史清的事情已經了結,好不容易可以睡個安穩覺,不料被周宴北攪了清夢。
謝爾東看他這是已經把倪晨放在心尖兒上了,不禁無奈地搖了搖頭。
只不過王懷南做夢也沒有想到,周宴北居然會跟沈昕有糾纏不清的關係。
三年了,將近一千個日夜,對他來說每天都是煎熬,這樣的日子,終於結束了。
謝爾東眼睛一亮:「所以你有備份是嗎?」
「……這倪晨究竟哪裡好,值得你如此冒險?這東西可是你當年冒著生命危險調查出來的,現在為了一和*圖*書個女人就這麼隨隨便便浪費了,我都替你感到不值。」謝爾東再次埋怨起來,不禁在心裏感嘆,女人果然誤事啊。
當她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母親已經不在房間里了,而她再見到母親的時候,是在派出所里。三天後,母親就去世了。
她的過去就像是一張混沌不堪的彩紙,鋪陳開來,是連自己都看不清的色彩。
他輕手輕腳地將她抱到床上,看著燈光下臉色蒼白的姑娘。她該是好不容易說服了自己才會來這裏,說出那些事,的確需要莫大的勇氣。
是母親欠了他妻子的,所以她必須替母親償還,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麼呢?
即便沒有人同他明講,他也明白茲事體大。這種事情,牽一髮而動全身,牽扯出來的何止是眼前人?
「爾東,你太不了解王懷南了,他雖然喜歡倪晨,但他更在乎他自己。事關他自身利益,十個倪晨在他面前他都不會放在眼裡。他表面上是在逼迫倪晨,實則是在逼我,難道你看不出來?」
王懷南收了那些東西,當著周宴北和謝爾東的面打電話給律師,讓他撤銷對倪晨的指正,並且讓他發表一份道歉聲明,說明此事與倪晨無關。看起來似乎誠意十足,但其中的門道周宴北和謝爾東都看在了眼裡。
她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沈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去醫院看望她們了,原來他家裡也出了事。
王懷南盯著手裡這隻小巧的u盤,冷嗤道:「想不到當初你手裡已經有這麼多證據了?就那樣離開這裏,你心裏是不是很恨?」
不否認,就是承認了。
沈沖的妻子陸霞那會兒偶爾還能想起一些事情來,她請了最好的律師,替死去的女兒討一個公道,動用所有關係向警方施壓,坐實對倪琳謀殺的指控。面對這樣的指控,倪琳半句話都沒有為自己辯駁。她已經是個將死之人,沒有必要再做徒勞掙扎。
他與王懷南三年前周旋過好一陣子,王懷南的心思他不說多懂,但猜個七八分卻不是問題。
周宴北臉色陰沉,忽然過去將她摟進懷裡,並死死地把她按在胸前。
謝爾東沉默了一會兒,試探地問道:「你跟倪晨和解了?」
周宴北半眯著眼,眉宇間俱是厭惡和冷漠:「王總,東西都已經交給你了,你是否也該付諸行動了?」
他想到周宴北一定是已經做好了決定,才會在這個時間來他這裏,他再怎麼勸說肯定也於事無補。
「先不說這些了,當初我交給你保管的銀行保險柜鑰匙在哪兒?」周宴北並不想再多談這些事情了,在他的潛意識裡,他總覺得多說一次,倪晨心裏的傷就會更深一些。
被周宴北這麼一點撥,謝爾東才恍然大悟。
倪晨聽得似懂非懂,卻也聽懂了最主要的意思——母親的病已經無藥可救。她翻了母親的病例,才發現確診時間是在一年前,也就是說,她一直都被蒙在鼓裡。
倪晨聽得出來,錄音里的確是母親的聲音。
周宴北和謝爾東也不奇怪,若說到了這個時候王懷南還沒調查出來倪晨的背景,那才出乎他們的意料。
他們與王懷南約在城郊外半山腰的山頂餐廳。
那是周宴北第一次對父親失望。對周宴北來說,最痛心的莫過於在這整個失蹤案中,父親居然與王懷南有所勾結,他引以為傲的父親原來與令人不齒的傢伙同流合污。
倪晨聽不懂母親在說什麼,她抓著母親的手撫摸自己的臉:「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不能走,我還沒有成年,你怎麼能丟下我不管?」
關於倪琳與沈沖是如何在茫茫人海中相識的,倪晨的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又或許是倪琳從未告訴她關於這方面的細枝末節,所以倪晨的印象並不深刻。
那一刻,倪晨心裏的絕望如海水般洶湧而來,這似乎也預示著她作為倪晨的人生已經終止了。
母女倆莫名其妙地陷入了冷戰,直到有一天夜晚,倪晨看到母親暈倒在家,才知道母親得了病。
「你還真把她當陽春白雪了。」
只是越是這樣倪晨心裏就越是感到羞恥,她們母女二人與沈沖之間隔著的還有另一對母女。而她的父親在兩個家庭之間周旋,根本無法做出任何選擇。
那時倪晨有很多事都不懂,卻深深地記住了一件事:她欠沈昕一條命,要用一生償還。從此以後她不是倪晨,她是沈昕,她為沈昕而活。
剛剛經歷喪母之痛,又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威脅,倪晨慌張之下跟著沈衝到了沈家。沈沖把倪晨帶到陸霞面前時,陸霞竟然真將她當成了自己的女兒沈昕。
直到周宴北回國。
「你到現在還在替倪晨說話?」
錄音里,周元生清清楚楚地承認了王懷南的確做過一些不軌行為,也承認了這起失蹤案與王懷南有關。
「你覺得王懷南拿到這些東西后真會和你兩清嗎?」兩人從銀行出來后,謝爾東還是有些顧慮。
他瞧著周宴北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腦中一轉,不禁笑了:「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和倪晨演了一場戲給王懷南看。」
彼時,沈沖再也不是倪晨記憶里那個儒雅有風度的男人。他看她的眼神冷冰冰的,像是在看一個仇人,對待她的態度也與之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來這裏之前。」
「王總居然一個人來赴約?」謝爾東環顧四周,的確沒有再看到其他人。
周宴北笑笑,情緒全在臉上。他與謝爾東結交十數年,彼此心裏在想什麼,即使不言不語也都知道對方心知肚明。
沈沖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