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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下流社會

作者:趙滋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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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二十八

「王大哥,怎麼啦?小丫頭來找你,有要緊事。」麥浪平實的四方臉,從門邊探進來,他的聲音帶有幾分嗄啞。
「曼姐姐,你的親人都在你的身旁,開開眼呀!嘩!」小丫頭絕望地慘叫一聲,昏倒在地板上,懷中抱住的那一個包裹,也扔到了一邊。
「唉!」那位護士小姐微微地嘆了一聲,用手指著房內,說:「你們可以進去看看。」
「怎麼啦?大醫生。」王亮向那位胖醫生點頭,急急地問。
我對生命沒有指望,我也怕對人生淒然告別。死亡的形象對於我是灰色的、窒息的、冰冷的……神祕得就像死神自己!在這裡,沒有愛,沒有春天!我感到枯寂,我更感到空虛。
另一間手術室,李曼平靜地躺在舁床上,衣服鮮艷,儀容整飾,像一具完整而塗色的象牙雕刻。她的長睫毛微微鬆弛,閉不攏的眼睛,在日光燈下漾著和-圖-書灰黯的死亡的色彩。空虛的寂寞,失望的悲哀,攢聚在她那擴大的瞳孔裡。
「亮!……為愛,活……下去……服務和……犧牲……」她的話還在沙沙發響,呆定定的目光,卻在慢慢凝固。她的全生涯,完成了愛,靜悄悄地為另一個不可知的世界的音樂所陶醉,她的面龐,堆滿了祥和。彷彿她感到,這是塵世的貧窮和不幸的生命的結束,另一個豐盈而快樂的天國的生命,剛剛開始。
「護士小姐,怎麼啦?」王亮見問不出一個究竟,又攔住一個剛出房門的白衣天使,低聲下氣地問。
王亮拐到手術室時,潘令嫻額角上鑲著幾粒珍珠似的冷汗點,好像在咽最後一口大氣。迷迷糊糊地,她似乎覺得有一隻溫暖的手,擱在她的額頭,她有點意會到王亮進來了,心裡好舒暢得多,嘴角淒然掛下一抹遲暮的微笑。她掙扎著想要說話,但是聲音已經喑啞了,嘴唇雖顫動,吐出的卻是那無言的真情,和那hetubook•com•com深切的靜靜地盼望。她用那疲軟的手指頭,指指她的小腹,指指她的心,最後指指王亮。用盡所有的氣力,完全不清晰地、斷斷續續地說:
為愛,活下去。不!為愛,一同死亡。兩種不同的生命,決定著兩種不同的對死亡的看法;兩種不同的生活態度,決定了兩種不同的生命價值。可憐的王亮,在這兩種不同的死亡意義之前,迷失了方向!他想活,他也想死。活著是為了愛,死去也是為了愛!他痛苦地咬緊嘴唇,蒼白的瘦長臉上,猛烈地燃燒起蒼白的悲哀。沒有淚,也沒有嘆息,間歇性的痙攣,像風暴一樣震撼著他,一陣暈眩,無邊的黑暗在他眼前搖晃。他昏迷在手術室的時候,耳膜上還嘈嘈急響著:活!死亡!
王亮的長臉上,還存留著濕漉漉的痕跡,而新湧出的淚泉,再滿噙在大眼眶裡。也許,他見慣了悲哀的際遇;也許,是他為超人間的悲哀所摧毀;他僵直而又蒼白地站在李曼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屍體旁,半長的頭髮,又馬鬃般森森豎立起來。
「曼姐姐,曼姐姐,亮哥哥來看你,為甚麼不睜睜眼呀?」小丫頭一面在嚎啕痛哭,一面猛搖著李曼冷了的身體。
永遠期待著您的曼三月十六絕筆於黎明前
病院中的王亮,因為僅是表皮灼傷,敷藥後已無大礙,可以自由行動。他本待要稍為休養幾天,但一想到令嫻的傷勢,心情無法寧靜,不時踱到手術室外打探。
痛苦的死亡,替錯誤的存在,做了註腳。在有生命的時候,我孤另另地從世界底一端,走向世界底另一端;當我死去,呼吸停止了,血液也將冷凝,世界在我面前引退,熱情的風暴,再揚播不起死灰!我踽踽地彳亍在黑沉沉的荒野,也還是孤另另的。我很想有人陪伴我一同死去!這是一個孤寂的靈魂最後的哀懇!
王亮忍住灼傷的疼痛,低垂m•hetubook•com.com著頭,守候在手術室外走廊的條椅上。半夜未曾闔眼的麥浪和司馬明,分坐在他兩旁,不時交換著焦灼的血絲眼光。
王亮迷迷糊糊地唸著,手一鬆,將小丫頭又放到地板上。自己火急把包裹上的活結扯開,見絲絹內面平整地包著一封信,一本洒金日記本,信內寫著李曼的遺言:
王亮淚眼汪汪地吻著她的前額,癡呆而堅定地默禱在她的身邊。
親愛的亮:
「湘琳,醒……醒來!」王亮擰住她的手臂,想把她攙起。目光,無意中接觸到這兩行字:
「令嫻,令嫻!」司馬明已聞訊搶進來,一臉發烏,「好人!好人是太寂寞的!」他搖頭太息。
「唉,一個正直的人盡完了她的責任!」麥浪悄然掛下兩行酸淚,踉蹌地擠近潘令嫻的身邊,唏噓地說。
手術室的門,輕輕地拉開了。一個胖醫生,從門內木木然踱出來。
「……」沒有回答。他將聽筒從耳邊取下,拿到手上輕輕的敲了幾敲,邁開方步踱https://www.hetubook.com.com到走廊的那頭去了。
潘令嫻靜躺在手術室裡,據醫生的臨床診斷,驗出她支氣管破裂,左肺滲血,胎盤也受了震動,表皮外傷又極嚴重,注射強心劑後,死亡的威脅,還未減輕。事實上,潘令嫻已進入彌留狀態。
「曼,祝您的靈平安!」王亮囁嚅了好久,不清晰地吐出這麼兩句,淚珠,像燒溶的蠟炬,又潸滿一臉。
永別了!這是我最後一次呼喚你的名。矛盾!永恆的矛盾!牽引我走向墳墓。……
敬煩鄧湘琳妹妹轉交
「令嫻已先走了一步!」王亮哽咽著氣,他的身子好像喪失了重心,一搖一擺,拐出手術室,顯得很疲倦。
「嫻,為愛,為祖國,為人類,我必須勇敢地活下去!我要完成您未完成的遺志,為教育下一代,用盡我的心血!」王亮的淚水,汩汩地流到腮邊,他哀傷地呆在那裡,讓不盡的追懷,啃噬著自己破碎的心。
王亮先生親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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