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陰鬱的山谷，貪婪地守衛著它那死亡的捕獲物。那裡存在著永恆的平靜，永恆的哀愁。那裡，在離離荒塚之外，再凸起了一個大土堆。沒有花，沒有草，一點生命的象徵也沒有。嫣紅的夕陽底光輝，像帶子似的纏上了這塚合葬的新墓，暖氣卻透不進地下長眠者的悲涼的心底。
我們心疊著心！
無衣無食無家。
王亮全身都在顫慄。他的感覺，確實有點麻木。他默默地眺望原野上的萋萋綠草，「活」或「死」還交互地蔓生在他的思想裡。……
覆土禮行過了。小傻子哭得最慘。小心靈上，永遠翻騰著他對老師的熱愛。小丫頭也哭得昏過去，醒過來，在新翻起的黃泥土上亂扔。周恩賜雖淚落如麻，卻蹲在地上勸慰小丫頭。
暮靄從四野合攏來，微具涼意的晚風，輕輕地駘蕩著原野，流浪https://www.hetubook.com.com漢們，正踏上歸程。
在青春底綠岸上——
半下流社會中的流浪漢們，慢慢離開了這荒漠的原野，但猛烈戰鬥的序幕，卻在緩緩拉開……
喪車的後面，另一輛載著老鐵、劉松、司馬明、孫世愷、蔣山青、趙德成、麥浪和張弓等，全半下流社會的人，單缺姚明軒一個。因為他要到柳森住的醫院去報訊，來不及趕回執紼。
滿懷獻身底熱情，
不盡底相思永恆底情意，
戰鬥至最後的一瞬……
假若自由不放光華……
斜風細雨的紅磡永別亭，有兩具棺材同時出殯。
此外，從馬鞍山工地匆忙趕來參加葬禮的有張得標、方興ｈｔｔps://www.ｈｅtｕｂoｏｋ•ｃｏm.com業一大夥，還有鄰舍劉先生夫婦，小張、小王等。他們都紅眼睛瞧著紅眼睛，永恆的思念埋在心底。
第二輛靈柩車上，安放著一具赭黃色的棺木，棺木內長眠著一朵曾經盛開過的美麗的花朵。這朵枯萎的名花，當活鮮鮮的青春活力，正放射出曄曄華采的時候，單靠「李曼」兩個字，就曾風靡過上流社會的多少紳士；但時代底手是無情的！它不倦地，長久地掃除著生命的痕跡。今朝她寂寞地殞去，伴靈的人，卻孤另另地僅賸得一個王亮。——
一輛開向新界去的敞篷貨車，載了潘令嫻的靈柩，向前奔馳。小傻子、周恩賜、小丫頭，全身縞素啜泣在潘令嫻的棺材邊。悲哀，隨著辛酸的淚水擴散。
我們命連著命；
今天你們播種著風
無窮底愛核常在底星辰！和-圖-書
我們手牽著手；
小丫頭慢慢收斂了眼淚，她悄悄爬近那塚新墳，在貼身的衣袋內，再摸出那個裝著泥土的雙層牛皮紙信套，抓起一小撮黃土，往信套內直洒。簌簌的眼淚，不斷地掉落在信套裡，這是第二次了！破碎了的祖國，殺父的血海深仇，溫馨的友誼……，又一齊湧現在她的淚眼前，她哇哇地只能用發狂的慟哭，來排遣這慘悽悽的經驗。而眼淚逗引出眼淚，哭聲激發出哭聲，漠漠的春之原野，抖顫在天愁地慘的哀慟裡。
「明軒，我們的苦命是相聯的，現在——完了！唉！」王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羔羊變成猛獸！
大地一片沉寂，只有微風在荊棘上吐出一些嘆息，遠處，路上捲起了黃塵。
通過罪惡底煉獄，
「喂！老https://m•hｅｔubooｋ•ｃｏｍ.ｃｏm王！」姚明軒拍拍他的肩膊，交換著淒然的眼光。
「是！明軒。一代人倒下，另一代人跟上來，我們的希望還在前面！為愛，我應當活在生與死之間。活下去，以堅強的毅力，支持起我們的社會；活下去，以更猛烈的工作，來銷蝕我的生命，來填補她的悲哀。」王亮的雙手，又交叉到了胸前，那火炬一樣有力的目光，重新點燃了希望。
「不！老王？」姚明軒眼瞼下潸住兩粒淚珠，說：「舊世紀沒有走到盡頭，新時代也還沒有來臨，半下流社會是要永遠存在的。希望你鼓起勇氣，繼續奮鬥下去！」
祖國山川眼底，
積犯串聯初犯，
（全文完）
為自由真理底召喚，
姚明軒攙扶柳森，也一顛一拐地趕來了。柳森和-圖-書拄著一根拐杖，他的受傷的左腿，被鋸掉了，走起路來，「十二點差五分」的頭，偏斜得更形難看。他拄起拐杖，癡癡地站在這坏黃土前，酸淚、靜靜地從他那悵惘的心頭湧起。姚明軒在墓畔徘徊沉思，最後，擎住他手中的新髹著白磁漆的十字架，端端正正插上了墳頂。再穆穆地退到墳前，爬在地上，叩了幾叩，那股嚴肅勁兒，是他那戲劇化的人生中從來沒有的。
明天你們收穫風暴……
綻遍血紅底花！
這是一首永遠地不曾完成的生命底詩篇，輝耀在王亮那紅腫的淚眼裡。生與死糾纏住他，鎚擊著他，生者的悲哀，千百倍大於死者！
憤怒燃起憤怒！
王亮走在前面，領導著大家高歌：
願從宇宙摘去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