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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身溫度

作者:王鼎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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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婚之夜

求婚之夜

我………………?
可是,我該嫁給華弟嗎?
我會告訴華弟,我恨結婚必須辭職的規定。
制訂這個辦法的人說過,這個女孩如果美麗動人,一定能找到有錢的丈夫,那麼,何必在乎職業呢?如果她醜,勉強結婚又有什麼好處?何如以銀行為家?
不行,不行,商業銀行的辦事員!多少女孩子的夢想啊!
人事室主任!那個目光如鷹的傢伙嗎?不錯,他是高級職員!
他把獎券塞進我的手提包:「由你保存。」
刀痕很亂,但筆畫很深,我知道是那個挨過打的男孩用他又紅又腫的小手刻上去的。
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這是誰的聲音?莉莉嗎?莉莉從人事室主任的辦公室裏逃出來,哭著臉辭職了?玉萍嗎?但是玉萍從來不跟誰開玩笑。裴蒂嗎?裴蒂已被香煙燒死。菲菲嗎?也許是,也許?她,她本來愛說愛笑。可是,愛說愛笑的菲菲已在瘋人院的門外排隊了。
我該嫁給華弟嗎?
已經忘記是什麼時候,什麼地點,什麼人對我說過一句話:那個人事室主任喜歡我。當時我以為這是一句笑話,沒有在意,聽過之後立刻就忘記了。現在,它忽然又在我耳邊響起來。
裴蒂是個可怕的老處女,永遠叼著煙捲子說話,裊裊上升的白煙從她的右眼角掠過,右眼永遠瞇著,偶然睜開,又大又混濁,裏面全是血絲。
要陷入泥沼的恐怖。
接著,我們面前的燭焰跳起來,鄰桌上的燭焰也跳起來,剎那間我看見全屋子幾十根白燭紅燭都像擰上發條,索索顫動,使人不得不閉上眼睛來躲避那種惡意的閃鑠。
那個男孩現在怎樣了?跟什麼樣的女子結了婚?生了兒子還是女兒?
這種恐怖,今晚又在燭焰的閃動中呈現。
裴蒂常常整夜都抽煙,沒有人能估計她抽多少支。
可惜華弟不是董事長的兒子,我根本不知道董事長有沒有兒子,也不知道如何嫁他。
我該嫁給華弟嗎?
以銀行為家!銀行並沒有鎖我們的保險櫃。我們每天得穿越男人目光植成的叢林。有時候,你會被絆倒。像菲菲,她不顧一切,跟男友同居了,我們親眼看見她的改變。曲線美好的身段變肥,溫和的脾氣變得暴躁。
他喜歡我!這是什麼意思?是打算拿我做玩偶,還是做終身伴侶?
煩死人了!今夜,我得好好想這個問題。
我該嫁給華弟嗎?
「華弟,你有沒有買過獎券?」
要嫁給華弟的恐怖。
她有過幾個追求者,到最後關頭,追求者都撤退了,那些男人,本來希望連裴蒂的職業一同娶進家。
那麼,有錢的丈夫在哪裏?我始終沒望見他的影子。
今晚他終於開口,我才發覺我並沒有為這個問題準備答案。
我記得,當我讀高小六年級時,坐在後排的一個高大的男孩,時常藉故經過我的身邊撞動我的書桌,使我的書桌擺得不和-圖-書夠端正,或者使我的鉛筆掉在地上。有一次,我們上美術學習木刻,每人都握著新買來的鋒利的小刀。在他一撞之下,木刻刀切破了我的手指。
唉,菲菲,這樣下去,你怎樣維繫他對你的愛?
第二天,我再買二十張,暗中祝告「這是為華弟買的」。只要有任何一張中了第一特獎,我會告訴他:「你買的那張獎券中了!」有了這筆錢,我會覺得嫁他是順乎天意。開獎的那天,我居然很緊張,覺得這天就是我的婚期。開獎的結果,上帝並無意促成這婚姻。
天花板上是鑲滿了星星的,白色或金色。緊接著華弟剛剛吐出那句話之後,一個白色的大星忽然殞落,落在我和華弟面前的桌子上,拍達一聲打翻了半盃可口可樂。簡直像是有誰要制止華弟說那句話,粗魯的摔過來。
我敢說,華弟從沒有想到這些。從他的眼睛裏可以看出來,他的眼球和現實之間永遠隔著一層霧,與人事室主任的炯炯相比,只能算是睜著眼睛做夢的人。跟他在一起,聽來聽去都是夢話,只有理想,並無實務。在人生的森林裏,他既無爪牙,也沒有甲冑。當做一個朋友,我喜歡他的純真,如果當做一個未婚夫,我恨他的愚蠢。華弟,華弟,在你的生命中,何以沒有一次經驗能驚醒你,你何時才肯睜眼看清別人怎樣活著?何時才驚問自己如何活下去?我決不勸你,因為那樣會失去你,我也決不嫁你,因為那樣會失去我。
今晚晚會中的燭光有祟人的力量,使每一個人想到婚姻。華弟終於在我身邊認真的說:「荔麗,我向你求婚。」我呢,我只能給他一個慌張的微笑。幸而話頭忽然被打斷,他沒能夠再緊緊追問。如果他追問,真不知道怎樣答覆才好。
雖然當時沒有追問,以後,有了機會,他一定會再提出來。那時,我怎樣答覆?
好幾個生日在醫院中度過,日子是那麼長,那麼可怕,每次看見病人推進太平間,總想「我什麼時候才死」。我沒有死,我去服侍一個滿身惡瘡的老頭子,他的兒女很有錢,付過足夠的錢之後就躲得遠遠的,但是我不躲,像是跟誰負氣似的去做這件吃力的工作。直到老頭子死了,我才看見他的兒子和媳婦。
醫生勸菲菲順乎自然生幾個孩子,可是菲菲不肯,她的他也不肯。
總經理的兒子結婚時,行裏有十個女同事在幫忙,我在內,新娘的姿容令人失望,我們十個人誰也比她強。他們怎會結合在一起的?一直想知道,可是至今不知道。
事已至此,再沒有任何理由可以跟華弟結婚。「該嫁華弟嗎?」「不!」明天這樣告訴他,只好這樣答覆,不能有別的答案。上了床,還是不能入睡,不甘心,不嫁華弟和嫁給華弟同樣不甘。
如果董事長的兒子向我求婚,我會提出一個條件:和_圖_書婚後繼續在行內工作。那樣,規則就打破了。而且,我的職位將連升幾級,規則將被打得很碎。多痛快!給所有的女同事出一口惡氣。
並未決心嫁他,偏偏希望他求婚。這是不是自己走進了泥沼?
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究竟是誰的嘴在動呢?
明天我不必提出答案。
不能再想下去了,我的頭又在痛起來,在工廠工作時遺留下來的頭痛,真不知到什麼時候才根絕。我得吞一片鎮靜劑,停止一切思慮。
我要打破。打破打破打破打破。
一個美麗動人的女人應該有權摔破一兩件花瓶或金魚缸。而華弟說過,我美麗動人。我要打破打破打破。在這家銀行裏,從沒有未被破壞的規則。
第二天,我回到教室,坐在我的座位上,掀開桌面的木板——那時候,我們用的課桌是這樣設計的,桌面可以掀開,利用桌面下的空間放書本文具。驀然我看見桌面的反面刻了三個大字:「我愛你!」
她是被燒死的。一夜她的寓所起火,蔓及整座大樓,燒死了很多人,她自己也在內。
我算不算美麗動人?華弟說,我是。
啊,不能,華弟,我不能嫁給你。我們這些女孩子都有壞名譽,我們都拜金。一個人,只要在醫院裏或者銀行裏做過事,他會認為世上最重要的東西是金錢,而我,兩個地方都待過。金錢的魔力把我們打碎、再造。長期的寂寞,流失的青春,有情人沒有丈夫,有戀愛沒有婚姻!你難道沒聽到流言嗎?遲婚的女行員都是情婦,都是另一種貨物。污蔑如雨,我們無傘,無帽,涉水而行。我甘願被誤會,被猜疑,寧願被假定得很鄙卑,不願被證實很窮苦。
我呢?我將怎樣?嫁給華弟?遵照我當初所簽的志願書,婚後立即辭去在這家商業銀行的工作?
想想看,我在皮鞋廠做工的那些日子!每天,把大張的皮革鋪平,一手按住皮革,一手捏著鋒利的剃刀刀片,把鞋皮割成又細又長的皮條,割得又長又細,不能有一點缺口或彎曲。又薄又鋒利的刀片在我每一個手指上留下傷痕,每張皮革上面都有我的血,我用鮮血塗在鞋皮上度過了那些日子。
小小的血案引起一陣慌張,老師打了他十個手心,又特准我提前回家。
沒有,那天晚上他沒有說什麼。
我不曾恨過任何事物,即使在那些艱困的日子裏。現在,豐衣足食,我倒有了恨的念頭。我恨這種殘忍的、不人道的規定,恨我自己,恨華弟,也恨制訂這個辦法的人。
再見!華弟,再見!
哦,人事室主任的那雙眼睛——它經常窺探我們的祕密!它能射出寒冷有稜的光來,逼得我們後悔不曾多穿幾件衣服!過去那些剛剛結婚的女同事,不論結婚的方式多祕密,都被人事室的工友請了過去,隔著一張大桌子像隔著廣場一樣,受毒箭https://m.hetubook.com.com般的目光刺射,由他打開卷宗,找出當年所簽的志願書來,提醒你作過什麼樣的承諾。莉莉、玉華,都曾哭著從人事室主任的辦公室裏逃出來。每個人像我,我像每個人,都捨不得丟掉這份職業。也許因為我們心裏都懷著同樣的祕密念頭吧,即使走在路上,沒有人願意看見人事室主任,甚至沒有人願意看見人事室的那個工友;那工友,如果來到我們的辦公室,每個女同事的工作效率都為之遲緩,如果他跟其中一人交談,都會把其餘的人嚇一大跳。
而此時,我的心跳,跳得劇烈,如將熄的燭火。
華弟,我不能住在郊區的小公寓裏,披頭散髮,一面為滿地亂爬的孩子調劣質奶粉,一面用心算平均每天的菜錢。我不能跟在你後面,見了任何一隻兩足動物都鞠躬問好。我不能在夜半失眠,幻想各種可能的災禍而無從逃避。我不能,不能,不能像洞口的老鼠一樣張望這個世界。上一代,我的父母,過了一輩子這樣的生活,我不要再過這種生活,尤其不要把它像天性殘疾一樣傳留給下一代。記得嗎?我們一同看過《一家之主》,我不要做那種家庭的主人。《一家之主》結尾時,這家的四個孩子,一同橫過馬路,因躲避車輛互相牽手縮成一團,顯出他們初臨世界是如何的冒險與無助,我當時打了個寒噤,幾乎以為那就是我們的孩子。不,我不要有那樣的孩子……!
要結婚的恐怖。
很可能,我需要像裴蒂那樣,沒命的抽煙,一支一支,永遠不斷,抽得面黃肌瘦,抽得嘴唇流血。
我當時非常恐怖,好像刀痕刻在我的肉上。
所有的羅曼蒂克都壓在殞星底下。隨殞星而降的是輕微的恐怖。
「難為了這個女孩,」媳婦望著我,對丈夫說:「給她另外介紹一個好一點的工作吧!」
高級職員——有個念頭在我腦中一閃。
以後,他還要追問。我至今仍希望他追問。雖然我可能仍然不知如何答覆。
他被我拒絕的時候,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呢?像他那樣的男人,一定蒼白著臉說:「你的決定永遠是對的。我祝福你。」
銀行是鈔票的家,不是人的家!
當菲菲在辦公室亂摔東西的時候,我們同情她,不與她計較,可是有時候她也引起嚴重的反感,大家同病相憐,誰又有義務分擔別人的苦悶?
賺來的錢多骯髒啊,有時,不能不替昏迷中的病人清除下體的污穢。第一次去做這件難堪的工作時,是流著淚咬著牙完成的。那年我十五歲,那天是我十五歲的生日,在母親生我的那天,我奉命為一個六十多歲的垂危的老人擦身。這天,我羞辱了母親,羞辱了自己,葬送了少女的尊嚴,甚至葬送了女人的尊嚴。我把錢寄給鄉下的母親,出入郵局時也是流淚的。
我想不出他有何「喜歡我」的跡象。
「讓我和*圖*書考慮考慮。」「我需要時間考慮。」像小說或電影裏的人物這樣回答嗎?然後呢?
「讓我想想看,」兒子仰頭看天。「你先問問她願不願意到銀行裏做雇員。」
在銀行裏又過了幾個生日,每次過生日,仍是照例數著大疊大疊的鈔票,漸漸懂得了寂寞。寂寞之來,完全出乎預料。本來,我以為,只要有體面的職業,工作即可以充實我的生命了。寂寞像潮水一樣推翻了我在沙灘上辛苦堆起來的長城,它使我不得不接受華弟的約會,使我不得不承認彬彬有禮的青年男子很可愛。華弟,當他的眼睛浮著如霧的光影時,經他呼吸過的空氣十分甘美,能掃除我早年在皮鞋工廠裏所遺留的不愉快的經驗。「女孩子終有一天要嫁人的」,看起來,這句被我深深懷疑過的老生常談,竟是顛撲不破。
「從來不。」
「買一張。」
安排燭光晚會的人很聰明,燭光使我們心中充滿溫柔,使我們在古典的氣氛中,女子覺得應該依靠男子,男子覺得應該堅強。與白燭錯雜的紅燭,使我想起古老的婚姻制度,一切由命中注定,簡單而又實在,忘了它該被我們咒詛的理由。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一直注視華弟的嘴唇,惋惜它不吐出一些聲音來諂媚我。難道華弟受到感應嗎?他在音樂的聲音提高時湊近我身邊,說了那句話。
我開亮所有的電燈,坐在梳妝檯前,看鏡子裏的自己。裝了空氣調節的銀行大樓已使我脫胎換骨。十三歲時,一家磚窯雇了一批孩子去搬磚,我在內。每個人的手指都被磚磨掉一層皮,疼痛難忍。我哭著工作,哭著回家向母親要一雙手套,至今還清清楚楚記得母親異常為難的樣子。太陽幾乎將我烤焦,進工廠工作了一年多還被人家叫「小黑」。華弟,華弟,你哪裏知道。我四歲時,父親還在,我記得他厲聲向母親要錢用,母親力辯沒有。他們爭吵時,我高舉著一毛錢,扯著父親的衣服,大喊「我有錢,我給你!」可憐,四歲的我,對金錢並沒有數量的觀念。起初,父親不理會,接著,煩躁的父親轉身給了我一頓巴掌。我由下午一直哭到晚上,哭不完心中的委屈。華弟,華弟,你哪裏知道。你不可能從鏡子裏的我發現從前,都市文明已深入肌膚。這改變多麼難能可貴啊!絕不能再使它後退。我連倒撥時鐘都不願意看見。
喜歡你,管它是誰說的?管它是真是假?他沒有表示喜歡我,我可以先表示喜歡他。
但是,說這句話的人一定有根據,即使是開玩笑,也有相當的根據。
當然願意,單單是「銀行」這個名稱就足以使我目眩。在銀行裏我有乾乾淨淨的桌椅,有涼爽的空氣,有好的收入。而且在銀行裏由雇員而辦事員,我的人格在逐漸形成,使我覺得自己像一個人,別人也像一個人。我在進入銀行的那天簽下志願書,聲和圖書明自己未婚的身分,日後如果結婚,立即辭職。我在志願書上簽下名字時毫未躊躇,那時毫未考慮到結婚,幾乎是永遠不打算結婚了。
如果華弟是本行的高級職員,我也可以保住現在的職位,「華弟,我在婚後要做事,而且要在本行繼續做事,否則,我寧可不結婚。」如果我這樣答覆一個高級職員的求婚,行內所有的高級職員都會同情那個求婚者,都會默許人事規則稍受損害。
我的表情又會是什麼樣子?
我該嫁給華弟嗎?
後來,後來我到醫院裏做工,做黑市的護士,做正式護士所不屑做的事,對病人提供醫院應當提供的服務。滿眼看到血、膿、便溺,連閉上眼睛都能看見混攪成一團的紅白黃,連一向灰白的夢中都流出這些醜陋的有色的汁。即使是現在,我不能看見煎蛋,不能看見蕃茄汁,不能看見豆腐腦或杏仁茶。我永遠不吃這些東西。
我氣得不想理他。可是又不能不理,我命令他:
一周前,我又強迫華弟買了一張獎券,我也補購了十張。三天前開獎時,忘記拿出來核對號碼。也好,今夜再占一次卦吧,從三天前的報紙上找出開獎號碼。賭博的人在孤注一擲時是什麼心情,我也是。結果,我又贏了。或者說又輸了。我手中的獎券全是廢紙,不知道該是輸還是贏。
我該嫁給華弟嗎?
也許,這個難題是你暴躁易怒的原因,也許這是你的壞脾氣造出來的惡果,也許二者循環。
在那些日子裏,整個廠房充滿了生皮熟皮的惡濁的氣味,我伏在工作檯上,鼻尖貼近皮面,拚命把臭味吸進胃裏。上工的第一天,我嘔吐不已,連一碗菜湯也喝不下去,同事們說:「過幾天你會習慣的。」可是我始終不曾真正習慣,我在壞空氣裏患著長期的頭痛,長期的反胃,昏昏沉沉度過那些日子。
我………………?
真奇怪,沒有一個人想到打破對我們結婚的限制,只知道吃苦抱怨。
如果我不主動的回答他,他會找機會再問,如果他不敢再問,我會鼓勵他。
我在糊裏糊塗中一直等待華弟求婚。我朦朦朧朧的想過:「他為什麼沒有表示呢?」「他究竟想娶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呢?」有一天,我跟他同看末場電影,散場後,在滿街的棕櫚樹影子上走了長長一段路,我一直咀嚼劇情,他好像也是。路上太靜,反而使我們沉默,那部電影的故事是一個猶豫不決的男子屢次坐失結婚的良機。劇情在我和華弟之間迴盪。有一場戲正是在這條馬路上拍的,在劇中,男女主角也在這裏踏著滿街樹影走過,一如我們。我的感覺好像不是從戲院裏走出來,而是走進劇中去,我無聲的問過:「他今晚也在猶豫嗎?」「他是準備說什麼話嗎?」
裴蒂常恨恨的說:「我們簽了賣身契,連子孫一齊賣斷了。」
他的手被藤條打得又紅又腫,我看了,十分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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