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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歌

作者:韓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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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樓下

樓上樓下

過道門喀噠一聲。
靜宜心裡一跳,老大從小乖巧得過分,是顧威的心頭肉,莫不是子建有了真憑實據,再也信不過他了?!
五月不得了,孩子們絕食了。在學校,孩子手心扎根小刺,她心疼得了不得,萬般小心地挑出刺兒來,兩手把孩子小手放手心兒裡揉著,直勁兒問:「還疼不疼?」這會兒她慌得沒了主意,拉著子建。子建陪她去過幾回天安門。她淚流滿面,瞧著自己那些命|根|子們虛弱地躺在穢氣衝天的廣場上,她滿心的恨哪!
瞧著老大兩口子不對付,心裡煩。可子建是個好媳婦,跟靜宜投緣,日子也就這麼過下來了。
「喂!該拿晚報了吧?」他提高嗓門兒。
「嗨!你怎麼打人哪!」一個女聲尖叫。
真是不得了,這個節骨眼兒上,柳晨趕回來了。
門開處,靜宜和強子站在門外。
羅大媽自己可不怕吵。她叫老頭子主動要了一樓把角的單元。誰都得從眼面前兒過!誰的腳步聲兒也逃不過她的耳朵!
羅大媽兩手拍打拍打地站起身來。
「晨兒,這個時候,你回來了!」
屋子裡只剩下咔咔啦啦的一片響。
枕頭底下一個小紙條兒!
這會兒,你瞧她,看見人兒,連句話也沒有,點個頭兒就拉倒了。羅大媽冷笑著,不多遠兒了,等著瞧你們的好兒吧!
「有什麼,您推開後窗戶叫我。」
靜宜想起了顧威成天裝在口袋裡的小本子,憂愁地看著強子:「秋後算帳不得了。」
「你怎麼這麼晚才來?」
柳晨高中畢業那年,從幹校回到北京的晨兒母親患了肺癌,不久就撒手人寰。
他跟柳青在燕京是同班同學。柳青大個兒,一表人才。人漂亮,能說能寫,又是燕京教授的公子。那些年,風頭健啊!
子建沉著聲兒。「他們什麼都敢幹,只要他們個人和小集團的利益需要。」
「叫柳晨買本兒書,瞧還勞動您上二樓。」顧威費了半天勁兒湊好的句子被那高挑的眉毛攪得七零八落。
柳晨可好命啊!老子當右派,勞改,死在農場裡。兒子可沾了光了,上大學,出洋,進哈佛喝洋墨水兒,滿口尼采什麼的。
「沒跑兒!」她得意著。
上個月二十來號,柳青的小子從美國回來了。當天就來過,跟自己連面兒都沒照。他在窗戶口兒上瞧著那小子跑來跑去的,還挺忙。多半時候兒,出了這個樓門兒,蹁腿兒上了那輛破飛鴿,奔西,奔北,直奔北大去了。
作孽啊!靜宜恨得咬牙切齒。
「他們快動手了?!已經派人來柳家了!」她心裡慌起來。再聽,外邊靜了一點兒。還有人在議論著。
忽然,一個黑浪頭打來,心口痛得一陣緊縮。靜宜緊緊地抓住了桌子角,向窗口挪過去。
「沒有。家裡就我和你媽。」

轟然一聲,

……一九五七年夏天,一個電閃雷鳴的晚上,柳青來到老同學顧威家裡。
靜宜把手深深地插在圍裙口袋裡,一步步走下樓來。
好像一把紅烙鐵拽到了臉上,顧威「燙」得一機靈。他知道那是靜宜在盯著他。
他在等一個人。
「當是什麼時候呢,還來文革那一套啊!」
子建可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換了個人兒似的,每天兩眼放光地跑回家來,在孩子屋裡跟靜宜說著悄悄話兒。學生們是靜宜的命!她瞧著那麼些孩子在眼面前長大,她手把手兒地教他們認方塊字。如今,多少孩子都長成大人了,有了孩子了,見著她,還是恭恭敬敬叫她「李老師」!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停在了五樓,靜宜輕輕推開窗戶,豎起耳朵聽著。
「清場!」強行清場。靜宜聽清楚了。
「還有,你那個大兒媳婦,那個郝子建。可不是善良之輩,你得加小心囉!」羅大媽疾言厲色。
「瞧你客氣的。順道兒唄。」
一九六七年,靜宜親眼看見顧威上台揭發他的親弟弟顧成,說顧成說的「文化大革命搞糟了」。顧成當場被打成了殘廢。七五年平反以後沒幾天就去世了。老婆更是早早離了婚,丟下小鈴子、小強子姐弟倆苦熬了十來年。
「李老師也是,疼學生也得有個分寸,那些個害群之馬,必得嚴懲!中央說了,那是動亂……」
這幢樓也在一個「園」裡,虛名而已。一座連一座的宿舍樓擠擠挨挨,這幢離路邊兒最近,西邊就是海淀路,朝北一直走,不遠就是北大西門兒。樓跟前兒,是一條柏油路。路北,是一個真正的「園」,綠樹紅花之中,小樓隱隱約約的。
孩子們,快離開,快走。心口的疼痛驟然加劇了,她覺得履帶正從胸前滾過。
「尼采能幹什麼?!」他又哼出了聲兒。
這地場好啊!顧威心滿意足。
靜宜腿都軟了。
隔開的兩小間又成了一大間,住著祖孫三代三個女的。
「太不像話了,穿上便衣,到處盯人,人不在,就溜門撬鎖。」
「喲,李老師啊,您下樓拿報去啦?!這是怎麼話兒說的,我該給您帶上來才對啊!天兒不早了,該拾掇飯了。」
「噯。」
「一個孩子,你何必?」保健球嘩嘩啦啦的。
「你們老二可是跟柳晨挺近乎,居然讓那小子上廠子講演,煽動工人罷工!」顧威只剩下冒汗的份兒。
「柳家沒人,這幾個想撬鎖進去。」還是那大嗓門兒。
羅大媽在沙發上坐下。
子建送走了孩子,這是打算拚命了!靜宜心裡涼到了底。腳下也不穩當了。
「嬸兒!您的報!」
就這麼會兒工夫,沒等顧威站穩當,路邊的出租就沒了去向,車號當然沒瞧見,連哪個汽車公司的車也沒瞧清楚。顧威連連頓足。
外邊亂哄哄的。
天安門事變前夕的北京城,一個不祥的黑浪頭打到了一位溫藹慈愛的老母親的心口上。這戶人家只是千萬居民中的小小縮影,卻映照出幾十年動亂流離與人性闘爭……
「這都什麼時候了,還幹這一套……」
「這小子不是個好鳥兒!」他差點兒哼出了聲,忙搓了一把保健球,穩住了心神。
眼光掃過去,柳晨和老二快上海淀路了,居委會裡走出了羅大媽。
羅大媽眉梢一挑,「我們老頭子幹地下工作那會兒,他們還沒出世呢!有他們仆麼好兒!」
靜宜的眼睛冒著火,火底下是冰,那冰裡滿盛著對他顧威的瞧不起。他又縮了回來。
身後門輕輕一響,她下樓了。
「嗨!你們幹嘛的,溜門兒撬鎖呀!」一個大嗓門喊了起來。
「媽,」hetubook•com.com子建笑了:「不帶子彈,扛槍進城幹嘛?!您可真實誠,這會兒了,還信那些個鬼話。」
靜宜又聽到了強子的話,「他們父一輩,子一輩……」
顧威也一動不動地瞧著。
顧威收回了目光,縮進了沙發。聽就得了。
「那是……那是……」紙包兒打開了,一本《俠客行》露了出來。抖抖,沒有什麼掉出來,顧威瞧著羅大媽。
「中國這一黨專制的辦法恐怕不是治國良策……」柳青酒後吐真言,顧威點著頭兒。
瞧那縮頭縮腦的樣子,還「威」哪,威個蛋吧!羅大媽心裡鄙夷著,眉毛一挑把紙包兒遞過去。
柳晨從小就倔頭倔腦。右派的兒子只配低眉順眼。他偏不,見天筆管兒條直,挺胸抬頭。那怕揍得鼻青臉腫,兩眼還跟狼似的,賊亮!
「天快黑了,還出門兒啊?」
「老師,您也多保重。」柳晨把一盒「救心」塞在靜宜手裡,頭也不回地走了。
靜宜伸手接過,瞧著他:
「媽,我出去一趟。」老二的嗓門兒。
高聲兒大嗓兒一路飄下樓去。
沒成想,那女人把頭一搖:「基礎太差,補課是沒有用的。」
「強兒,不是嬸兒攔你,留點兒神。這些天,風聲是越來越緊了。」靜宜憂心忡忡。
「您上樓啊?」柳晨自有他的高招兒。
「媽,那要把子力氣呢!還是我們先攔一攔再說吧,能擋住多久,誰心裡也沒底!」
「柳青是個人物……」他沒出聲。
海淀路上停下一輛出租,車門一開,跳下個人來。
「這鑰匙怎麼不對碴兒?」
顧威在屋裡轉開了磨,琢磨著說詞兒,好對付這羅大媽。她說話就到,顧威不願意靜宜在家聽著。
「我這就去。」靜宜在廚房答應著。
筆挺的銀灰色西裝,雪白的襯衫敞著領口。高䠷個兒,邁著大步朝樓前走來。一時,顧威眼一花。
強子扶住她慢慢走,「人多,什麼樣兒的耳朵都有。大嫂就讓我給您捎這三個字兒。」強子依然笑著,聲音壓得極低。「我瞧著,她們的情形比學生還危險!」
「媽,我知道您心裡不好受。孩子大了會回來瞧奶奶跟二叔。」
「還不打開瞧瞧。沒夾個條兒什麼的?」
她心痛得兩手打抖。
「天天去。這會兒,盡是外地學生了,在北京沒家沒業的。別的沒有,炸魚是管夠啊!」
「順藤摸瓜呀!不定有什麼樣兒的收穫呢!」
電視是開著的。他不看,就聽。右手搓著兩個不銹鋼的保健球,嘩嘩啦啦的。左手端著茶,眼睛一動不動地瞧著窗戶外邊兒,看起來閒散得很。
「強子,還是天天去啊?」
「媽,我沒準兒回來晚點兒,您甭惦記。」
還得流血?!靜宜心口痛得縮成一團。
「強子!」
靜宜坐在了桌前,背對著門,抄起枕頭邊兒上的毛線針,不緊不慢地織起來。
她問子建:「當官兒的,就那麼金貴,就不能給孩子們說句話兒?說句話兒礙著他們什麼了,讓孩子們餓成那個樣子!」
「我跟你一塊兒去,我一個老婆子,看他們能怎麼著!」靜宜拉著子建。
「也許媽知和-圖-書道,她把孩子送哪兒去了……」老大的聲音從遠方傳來,模模糊糊的。
「今兒夜裡,鐵定清場,城裡亂得不能待了。您放心,跑不了他們!」
老二出門從來不跟自己打招呼,他恨恨地搓著手裡的球。咔啦咔啦響成了一片。
「噯。帶上外套,看夜裡涼著。」
顧威騰的一下站起身來。
本來,老大和子建弄不著房子,在家裡住著。有了婉兒,一間屋隔成了兩間,靜宜說孩子夜裡鬧,年輕人白天上班兒,夜裡睡不好,時候長了吃不消。孩子從醫院回了家,靜宜就搬進了孩子的屋。
她大模大樣地上了二樓。還沒站穩,門就開了。
「這麼些坦克,裝甲運兵車,不敢往人身上壓吧?!不說當兵的都拿著空槍呢嗎?不是都沒子彈嗎?!」她打著冷戰。
最近兩年,老大長本事了,在城裡弄了個小單元。子建不肯跟去,還住在家。婉兒跟奶奶睡慣了也不願意走。
老大是個好孩子。顧威瞇起眼,那孩子會來事兒,一口一個:「爸,您說的是,爸,還是您高明……」可惜了的,就上了個中專,這會兒擺弄擺弄自行車設計。
為柳家,靜宜恨上了顧威,可她拿不準,顧威是真的告了密,還是有口無心說漏了嘴。
孩子一蹦一跳地上了學。靜宜收拾了廚房,回到屋裡整理床鋪。
「人不在,先搜出物證來!」
「等不到秋後了。」強子壓低了聲音:「我在木樨地瞧見大嫂了。她們廠的工人把軍車圍住了。她叫我告訴您,甭等她。」
「活脫脫年輕時候兒的柳青!瞧那少爺派頭兒!」顧威思忖著,緊緊盯著小道上那銀灰色的人兒。
靜宜又坐了下來,看看毛線針,沒有拿起來。
靜宜不敢深想,按了按圍裙口袋,跨出樓門。

「不等吃飯就走?」老伴兒靜宜的聲音。
苦命的孩子!好不容易巴得他念了書,開始了一番事業,又大老遠地從美國趕回來!
靜宜擺上桌子,兩個好朋友喝了幾盅。
「我教過他。」一句話把羅大媽噎得出不來氣。
真是有眼無珠,這些年太小看了她。顧威悔不迭,頭上已經見汗。
快十一點半了,老二沒回來,子建和婉兒也沒有回來。那屋裡保健球響得人心煩,靜宜掩上門,坐在桌子邊兒上織毛線。
門響了一聲,又靜了。
一批又一批的孩子啊!
顧威住著的這幢樓得天獨厚。海淀路在它旁邊稍稍彎了那麼一點兒,形成一個鈍角。於是,顧威坐在沙發上,居高臨下,海淀路和樓前小路一覽無遺。路拐角上,兩棵大楊樹底下,一排四間平房,靠路口一小間是這個「園」的傳達室,另外三大間是「居民委員會」。顧威坐在二樓自己屋裡,那一排房的動靜也瞧個八九不離十。
靜宜悄沒聲兒地走進來,站在窗前,目送著兒子。
對,老大就揍過他。揍得狠哪,跟搥沙袋似的,血糊了一臉,那小子還是那麼倔,從地上爬起來,腰桿兒直直的,走了……。
這些樓都叫「知識分子樓」。建築公司都給蓋了六層。六層以上就得安電梯了。知識分子們多半兒都給分配在一層、五層、六層。他們花花腸子多,說是「五、一六」待遇。說就說去唄,誰不知道二樓三樓又近便、和圖書又清靜。
「走吧!走遠遠兒的,遠遠兒的,太太平平的。」靜宜端詳著桌上的相片兒,婉兒在相片兒上甜甜地笑著。她瞧著那蘋果似的圓圓臉兒,心裡叨唸著。
「爸,你可別小瞧她,能折騰著哪!」
「聽說,沒看到文章。」
周圍樓上樓下的燈全亮了,不少人本來只開著小燈,這會兒把大燈拉亮,從窗戶口兒上伸出頭來,也有人跑出樓門張望著。
「這會兒是八十年代,不是五七年,六七年那會兒了。不都講信息嗎?你有什麼信兒,告訴我一聲兒,我掛個電話給邢部長就成了。何必你顯山露水地上那園子去!你這兒不是還沒安電話嗎?」羅大媽冷笑著。
熊腰虎背的小強子站在傳達室門口,遞過報來。
「這兒有鑰匙。」
「您捎帶腳兒的把這本書帶給顧老師吧。謝您了。」
眼前的燈晃動起來,飛舞起來,成了紅紅的一團,靜宜相信強子聽到了她的叫喊,聽懂了她的叫喊。
羅大媽抬起下巴,朝窗外那一片小樓點了點頭。
清早,她瞧著大兒媳子建和孫女婉兒出了門兒,回到屋裡。
「那是,那是,」顧威只管點頭兒,心裡翻騰著,羅老頭兒,一個老鍋爐工,什麼時候又幹過地下工作了?!也難說,誰知道呢?他穩住心神,先對付眼面前兒這一個。
身後兩條黑影撲了上來,她再也不能動彈,不能出聲。
「你還沒給他補課呢!怎麼就知道沒用。」羅大媽並不洩氣,反問李靜宜。
自己家的門忽然一聲輕響,靜宜一驚,剛想走出去瞧瞧,聽見了顧威的聲音。
沒電梯好啊!
若不是為老二,她早就摔門走了。
車號記著呢!顧威拍拍胸前襯衣口袋。
「就這三個字兒?」靜宜呆在了當地。
顧威心裡呼呼直跳,完全沒了主意。
果不其然,風把羅大媽的尖嗓門兒送了上來。
沒有下款。不用問,那一筆好字是子建的。
顧威睡了半個下午,精神不錯。從牀上挺起身來,趿上拖鞋,走個三、五步遠,在沙發上坐了下去。這兒,用婉兒的話說是爺爺的「風水寶地」。一坐就是一個黃昏,不到吃飯不挪窩兒。
她終於抓住了窗檯,猛一下把窗戶打得大開,拚盡全力叫了一聲:
他手裡還夾著個紙包!不知是什麼玩藝兒!

靜宜掩上門,站在門後頭,展開紙條兒。
「中國人多會兒也得有個皇帝老兒管著,要不,就全亂了!」他好不容易沒嚷嚷起來,心裡那個煩哪。
強子清清楚楚地在她耳邊說:「今兒夜裡,我們不會睡的。有事兒叫我。」他又說了一句。
「柳晨出息了,聽說在國外寫過不少文章,反對這個、反對那個,挺囂張的。」
「正是效力的時候,該回來啊。」
這幾年,知識分子吃香,考大學更是擠破了頭。羅家小兒子考了好幾年,離那錄取線兒還差著一百多分。羅大媽聽人建議,親自上門找李老師,想讓她給小兒子補補課。
「別是匿起來了吧?大的不回來,小的也不回來?!」
子建是明白人:孩子大了,會回來瞧奶奶和二叔。她知道老二是靠得住的。可老大呢,他們夫妻這麼多年。
她上樓,看見了正下樓的李靜宜。
眼睛一眨,七、八年過去了,孩子壓根兒沒鬧m.hetubook.com.com過,靜宜還是住在孩子的屋。
顧威徹底的服了,媚笑著,「學生們有明的,有暗的,不得不防啊!」
「走,瞧瞧去,大半夜的,真不地道!」
「門上著鎖呢!」
「怎麼回事兒?什麼人?」
她不喜歡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不言不語的,張家長李家短的事兒,從來不開口。政治運動一個連一個,她是軟硬不吃。文革開始,羅大媽瞧著她在學校挨打受罵心裡挺解氣。沒成想,顧威反戈一擊有功,李靜宜畢竟是顧威的老婆,一個窮教師,油水不大,也就有頭無尾地拉倒了。
沒出一個星期,柳青因為「反黨」,戴上了右派帽子,送北大荒勞改。他走那天,晨兒落了地。
顧威一驚,羅大媽目不識丁,這話說的還有點兒水平呢!
子建卻說,「挨餓只是序曲,流血是遲早的事。但願,血不白流。那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老二正出樓門兒,兩人碰了頭兒,柳晨轉身往回走。老二肩上搭了件工裝夾克,一邊兒跟柳晨說著話兒,一邊兒朝前走。
「城裡到底怎麼樣?上邊兒什麼精神?」
顧威往沙發裡縮縮,瞧著自己短而粗的腿,搖搖頭。
好不容易等到了她退休,歸街道上管了。見到羅大媽還是不哼不哈的。
樓上樓下的電燈又都亮了起來,她又聽到了許許多多的腳步聲,開門關門聲,乒乓響成一片。
柳晨這小子真有絕的。託他找路子買本兒正宗武俠瞧瞧,那是多早晚兒的事兒來著?那小子去美國以前?!對,半年多了。這紙包兒敢情就是那本武俠?!他給送到羅大媽手裡了。
腳步聲亂成一片,好些人衝上樓去。門乒乒乓乓地開著關著響成一片,中間夾雜著叫罵聲,什麼東西倒地的轟隆聲。
打從四月起,學生們鬧開了事。她也知道德先生、賽先生是好的,可是七十年來,老百姓血流成河,也還沒見著德先生、賽先生的面兒。她愁得不行,總覺著太過兇險。
忍不住站起身來,往窗戶跟前湊了湊。
那,是另一個級別的世界嘍!
「老柳家就你這一條根,多保重些兒!」靜宜手涼心顫。
「這柳晨可就不是個玩意兒了!」他一把攥住了那兩個球。
「有事兒啊?」羅大媽挺熱呼,準是瞧上那紙包兒了。顧威笑。
「嬸兒,怕也不是辦法,大家夥兒怕了這麼些年,得著什麼了?這兩個月,起碼是能痛痛快快地罵罵當官兒的。揭揭他們的底兒。」強子一臉光彩:「中國人壓根兒沒這麼痛快地罵過。」
在樓梯上,強子悄悄說:「嬸兒,您靈醒著點兒,那父一輩,子一輩的……」
「去吧,孩子們,去吧,離那槍口遠遠的。」
靜宜的嘴動了兩動,眼前只剩漆黑一片,她倒了下去,完全失去了知覺。
「老二回來了嗎?」是老大!
顧威一直混到退休,當了「顧問」,也沒夠著那個級別,這會兒,他正滿懷愛憐地瞧著那綠樹粉牆,感慨著,微笑著。
兩人走得近,聲兒不高,顧威豎起了耳朵,還是一句也沒聽見。
「那是,那樣兒的文章都進來了,還不得亂了套了?!我也是聽邢部長說的。」
「有什麼反常情況,我一定及時報告邢部長。」顧威掙扎了一下。
「李老師,我瞧您來了。」
「一個孩子,能藏哪兒去?」
一抬頭,窗口沒人,屋裡就他一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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