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賀瑪麗小姐的敘述（摘自本人日記）
二
最後一句話終於有效了。
在合上日記本以前，我還要提到為華沃特寫信的事：我寫了兩封信給母親在倫敦的老朋友，他們都是有地位的人。如果有機會的話，他們是不會推辭的。可是蘿娜的事，就沒人能幫他的忙了。自從他離開凌霧堡後，我就越來越同情他。但願我的幫忙沒有把事情惡化，希望這件事情有一個好的結果。
「瑪麗，別替我擔心。」說來說去就是這句話，「在你和紀律師面前，我或許會失態，但是在柏西爾面前，我是非常清醒的。」
「你們常通信，」她把冊子遞給我，「在我活著的時候，他如果問起我什麼，就告訴他我一切安好，千萬別讓他擔心。如果我比他先死，就把這冊子交給他，反正我都死了。你可以告訴他，我親手把頭髮剪下，然後告訴他我心裡的一句話，告訴他——我愛他。」她輕輕地在我耳邊說完最後一句話，聽得我心都碎了。說完她一頭鑽進沙發裡，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
下午，柏西爾和我談到昨兒個在蘿娜房內發生的事。他說蘿娜的一席話，只能證明她心地的端正，並沒有引起他任何反感，他將不過問這段插曲的內容和主角，他深信善良的蘿娜會改變態度的。說完他看著我，看得我有點不好意思——對他的懷疑和偏見不好意思。我還沒來得及說，他就已經透視我的問題，並且已經回答了。可是我還是很不客氣地對他說，為什麼不乾脆做得更漂亮一點，放她一馬算了？
她把書放在桌上，然後把頭髮放下來，細柔的髮絲長及腰間，顯出了她的嫵媚。和圖書她用梳子撇開一小撮，然後用剪刀剪下，把它夾在畫冊的頭一頁裡。
「賀小姐，很抱歉，我並沒有要求享受這種權利。」
「完全在我？」他說，「我有什麼理由解約？」
「我必須毀掉他所有的東西。把鑰匙收好，我再也不需要他了。」
我認為他該發言了。
她深深地嘆了口氣，然後靠著我的肩。
蘿娜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純潔坦白地把心事說給了一個懂得欣賞的男人。我就是怕他會來這一招，如果蘿娜把它交給我的話，或許能阻止這件事情的發生。
十一月十日
「什麼改變？」他臉色一沉，口氣有點難過。
蘿娜開口前，氣氛有點凝結。
「我還記得你在向我求婚以前，曾經徵求我父親的同意。你大概沒忘記我當時是怎麼對你說的？我說只要我父親答應，我就答應。我是在父親的呵護下長大的，他是我最好的顧問，我對他百依百順。雖然他已經走了，我對他的愛和信心，毫無一絲動搖。我相信，如果今天他還活著，他也會尊重我的意見，以我的幸福為前提。」
看她今天心情好多了，我不得不再提到昨天的事，要求她讓我去和費先生、柏西爾兩人進一步討論這樁不幸的婚事。出乎意料的，她竟然堅定地對我說：「我昨天想了一夜，再回頭已經太晚了。」
「瑪麗對我說，除非得到你的認可，我不得任意毀約。她告訴我，是你說的，如果我親口告訴你，我不願意維持我們婚約的話，你絕不為難我而還我自由。對於你的這種態hｔtｐs://ｍ•ｈｅtｕboｏk.ｃｏm•ｃｏm度，我除了感激還是感激，沒有別的話可以代表我內心的感受。現在我要親口告訴你，我接受你的好意，不願意把婚約維持下去了。」
今早頭一件事並沒引起我多大的興趣，華先生來信了。他並沒說什麼，對葛安妮的事也只是簡短地告訴我他沒有權利批評貴族。他還說要恢復以前的工作似乎是不大可能，希望自己能出國換個環境，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幫他這個忙。在他說完最近沒見到葛安妮的蹤影以後，他神祕地告訴我，自從回到倫敦就被人跟蹤，雖然不知道是誰，可是他日夜在猜測到底是什麼人跟蹤他。
說完，她伸出手來緊緊地抓住我。
「我想和你談一件事情，這件事關係著你我，是我要我姐姐陪我來的，她在我旁邊，我就比較膽大一點。她和這件事情一點關聯也沒有，我要說的話全都出於自願。這點，我希望你能了解。」
男爵緊繃的臉鬆弛了一些。可是我又發現，他的右腳開始在地毯上打著拍子，因此我確定他仍然非常緊張。
「該說的都說了，這些話給你一個充分解約的理由。」
我試圖安慰她要她理智點，卻一點用也沒有，她已經麻木了。我讓她哭個痛快，為了怕她睜開眼時看到畫冊，我把它收起來。就這樣，我們一天沒有提柏西爾和華沃特的名字。
「放心好了。」男爵似乎有意多聽一點什麼。
鐘在敲十一響的時候，柏西爾男爵出現在門口。臉上緊皺的紋路，顯出了他的急躁和不安。一向隨著他出現的乾咳，此刻更是頻頻出現，令他非
https://m.hetubook.com.com常窘迫。他在我們對面坐下，我發現他是我們三人中面色最白的一個。「你的表現，我無話可說。你一直對我很體貼，我和我父親都沒有理由不信任你。在你身上我找不出任何瑕疵好讓我要求解約。不管從任何角度我都不該提此要求，反正答應不答應完全在你——不是在我。」
「我必須盡量克服，」她突然把我一推，站起來說，「我的生命從現在開始，要面對現實，面對新的挑戰。」
「我希望我這番話沒有白說，我也希望你能夠為我保密。」蘿娜說。
「你有！只不過這個理由很難讓我啟齒。」她回道，「我變了，男爵，我變了。這種改變足以解除我們的婚約。」
我這麼說是因為我實在找不出更具有說服力的句子，只能以一個女人的口氣攻擊她。蘿娜已經把選擇權擺在他的面前，而他也很顯然地做出了決定。
「我很感激你的坦白，」他說，「世上別的女人能給我的，都不及你的千萬分之一。」說完他輕輕地在蘿娜的手背上吻了一下，然後朝我鞠了個躬，謹慎地離開了。
男爵派人來告訴我，他正趕著寫一封信，無法和我們一塊吃早餐，如果十一點方便的話，他將在那個時候到蘿娜房內和我們談。我注意到蘿娜的表情，她在看便條的時候顯得非常平靜，就連我們在屋內等男爵時，她仍然是一副神態自若的樣子。
「我想問你一句話，」柏西爾男爵開口了，「從你答應嫁我到現在，我有沒有做過任何令你失望的事ｗｗｗ•ｈｅｔuｂｏｏk•com.ｃom？」
像往常一樣，他先說了幾句應酬話，想藉此沖淡自身的侷促，可是這一回，他的幽默並不靈光，不論是他的眼神和語氣，都無法掩飾他的不自在。他一定也發現了這點，不然他不會在說到一半時就停住了。
「蘿娜，蘿娜，你這又是何苦呢？」我心痛地對她說。
「費小姐，你把決定權交給了我，」他說，「我不會這麼傻地拒絕一個心靈如此高尚的女人。」語調中充滿了感情。蘿娜漲紅了臉，抬頭望著他。
她勇敢而漂亮地說完這句話。我雖然也有同感，想斥責柏西爾，可是站在一個女人的角度來說，我又有點同情他。
淚珠從她臉上慢慢地滑了下來。男爵換了個姿勢，用手托住下巴，我看不見他的面部表情，不知道他是憤怒還是悲哀，這一剎那，我無法猜透他的心事——決定性的心事。
「我決定這麼做，完全不是出於自私。如果你答應解除婚約，我也不會去嫁給別人，只想安安靜靜地獨居一輩子。我對你不忠，必須負起不忠的代價。一切就到此為止，不可能再有任何變化。我和那位……」她遲疑了一會兒，「我和他——今生不可能再碰面。請你不要再逼我說什麼了。這些話，身為一個丈夫的必須知道，希望你能為我保密，但願你能原諒我。」
他的腳突然停止，男爵往桌前一靠。
說完，她走到窗前的桌旁，把桌上的繪畫材料清理了一下，通通塞進抽屜，再把抽屜鎖上，把鑰匙遞給我。
十一月九日
看他這個樣子我心裡好害怕，因為蘿娜已使他精神恍惚。和-圖-書我決定寫信給母親在倫敦的幾個朋友，希望他們幫個忙。目前唯一能挽救他的，就是改變環境了。
她一句話也不說，眼睛望著地毯發呆。我知道此刻多說無益，只好把她摟得緊緊的。
「這些話給了我一個決心娶你的理由。」說完他站了起來，走到蘿娜的身邊。
對她這種突然的轉變，我無言以對。我們倆相親相愛了這麼多年，她這份毅力，一直不為人知，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男爵點了點頭。蘿娜表現得恰到好處，非常得體。他們目光對視了一會兒，顯示著彼此已經達到某種程度的諒解。
「男爵！」我猛地打破了凝滯的氣氛，「我妹妹說了那麼多，難道你一點表示也沒有？」我原形畢露，火冒三丈，「沒有人有這種權利聽她這番話！」
「沒問題！」他放下手，轉過頭。剛剛的表情早就無影無蹤了。
「有一句話說：『幸福的婚姻建立在妻子的忠貞上』，當我們婚姻開始時，我就有這個責任和義務對你忠誠。可是，我告訴你，我不是你想像的費蘿娜……」
我還沒來得及答話，她就走到書架邊，把華沃特的畫冊抽出來，猶豫了一會，然後把它放到唇邊吻了吻。
「瑪麗，這是最後一次了，我要和他說再見。」
我感覺到蘿娜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她冰涼的手用力抓著我。我開始擔心了。
「她可以在婚後改變——如果她發現她丈夫值得的話。」
「不可能！如果你堅持我們成為夫妻的話，我可以在行為上成為你的妻子，可是在心裡，我永遠不屬於你。」
「一個人如果在婚姻生活中無法全心愛她的丈夫，那是他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