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泰文勒探長努力想安撫他的苦楚。
「古怪。」我說。
「這件事蘇菲亞不知道！全然不知道。」
我接過聽筒。
「查理，是你嗎？是——喬瑟芬！」她的聲音有點嘶啞。
我父親的辦公室裏有種緊張的氣氛。老爸坐在他辦公桌後頭，泰文勒探長依在窗緣上。客人的座椅上坐著蓋斯奇先生，他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
「不，蓋斯奇，」我父親說。「他是個天生愛做怪的人。他喜歡——如果我可以這樣說的話——不按牌理出牌。」
「一想到，」泰文勒說。「唯一能玩那份把戲的人就是那老小子自己，實在覺得自己夠笨了。我們竟然都沒想過他可能這樣搞！」
「她會嚇一大跳！」
「柳奈先生的遺產分配當然不是什麼秘密，」他說。「我想我有責任讓警方先知道一下，然後由他們指引我接下去的動作。我知道，」他停頓一下，「你和蘇菲亞．柳奈小姐之間有——我們姑且說，你們之間彼此有一份了解吧？」
「是不同的遺囑嗎？」我問道。「我的意思是說，這份遺囑對他的遺產分配有所不同嗎？」
「非常古怪，」蓋斯奇先生提高嗓門說。「我再說一遍，我想我的老朋友柳奈先生應該信得過我才是。」
我不敢冀望你會了解我要這一招的苦心。我祇能請你原諒我把你蒙在鼓裏。年紀很大的老人總喜歡保有自己的小秘密。
「這麼說，遺囑終於露面了？」我說。
老爸把信遞給我。是用很濃的黑墨水和彆扭難認的小字體寫成的。字體表現出筆者的獨特個性，那一點也不像是個老人寫的字——除了折信的謹慎手法。這種折信的方式很過時了，在識字人口不多、信件被視為珍寶的年代，人們大多所採用這種折信方式。只有這點稍可表示是老人寫的信和-圖-書。
「這麼處理真是最最外行不過的了，」蓋斯奇先生說。
「我希望跟她結婚，」我說，「但是目前她不會同意。」
「蘇菲亞？」
我不同意。不過這不是爭論的時候。
「我可以重述一下要點吧？」我父親說。「蓋斯奇先生今天上午接到一封令人意外的信。來自亞格多波若先生，狄爾弗餐廳的老闆。他是一個很老的老年人，希臘人，他年輕時受過亞瑞士泰．柳奈先生的幫忙，以友相待。他一直深深感激他的朋友和恩人，而且好像柳奈先生非常信賴他。」
「這跟民族性有關，」我父親溫和地說。「你知道，蓋斯奇，當你年紀很大時，你的心裏會非常留戀年輕的日子和你年輕時的朋友。」
蓋斯奇先生張開嘴巴，不過我父親搶在他前面開口。
「喂？」他拿起聽筒聽著，然後說，「接過來。」他看著我。「你的女朋友打來的，」他說。「她要跟我們說點事情。緊急的事。」
「讓我們看看。信封裏面有一份簽好名並有證人附署的遺囑，還附有一封信說明。」
接到這封信時你或許會感到驚愕，或許還會感到受冒犯。在你看來好像我沒有必要這樣神秘兮兮的，但是我自有我的理由。長久以來，我便深信人有個別的獨特性。在一個家庭裏（我從小便觀察到這一點，而且永記心頭），總是會出現一個堅強的人，而且通常照顧其餘家人的重任都會落到這個人身上。在我的家庭裏，我就是這個人。我來到倫敦，在這裏建立起自己的事業，奉養我在斯麥那的母親和年老的祖父母，使我的一個兄弟免受牢獄之災，幫助我姐姐解決不幸福的婚姻，安度自由的晚年等等。上帝因此龍心大悅，給了我長壽的生命，使我得以照顧我的子女和他們的子女。他們有很多已被死神奪去；其餘的，我很高興地說，都生活在我的庇護之下。當我死去時，我所擔當的責任必須移交到某人身上。我跟自己辯論過，究竟要不要把我的財富公平分配給我所心愛的後代——但是這樣一來，最後絕不可能有最好的結果。人不是生來平等的，為了彌補天生的不平等，人必須加以匡正，以求平衡。換句話說，有一個人必須是我的接棒人，必須把照顧其他家人的重任放在他或者是她的肩上。在仔細的觀察之後，我不認為我的兩個兒子當中有誰適合挑起這個重任。我心愛的兒子羅傑沒有生意頭腦，儘管天性善良，但是太容易受感情驅使，不可能有良好的判斷力，我覺得十分惋惜。我的另一個兒子菲力浦太沒有自信心了，以至於除了自現實生活中退縮之外，一無所為。我的孫子，尤斯達，還太年輕了，而且我不認為他具有必要的常識和判斷能力。他生性懶惰，而且非常容易受他人影響。在我看來，只有我的孫女蘇菲亞具有必要的性格。她有頭腦、有判斷力、有勇氣和公平而不偏不倚的心腸，而且我認為，還有慷慨大方的氣度。我把我一家人的福祉都託付給她——還有我仁慈的小姨子艾迪絲．哈薇蘭的福祉；對於她一生對我們這一家人的奉獻，我深深感激。
hetubook.com.com我父親抬起頭來。泰文勒探長謹慎地看著我。我感到莫名的不安……他們兩人的腦子裏都在想著什麼，而我卻一點線索都沒有。
蓋斯奇先生臉色發紫。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打電話給我。在我看來，這項舉動就我父親及泰文勒來說都非常不合程序。我到時候自然會知道遺囑的內容，而且老柳奈怎麼分配他的遺產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發生什麼事了？」我問道。
「這份遺囑，」蓋斯奇先生說，和圖書「立於去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柳奈先生除了留給他太太十五萬英鎊外，其餘的財產，全部遺留給他的孫女兒蘇菲亞．凱莎琳．柳奈。」
「他在信上把理由說明得非常清楚，」我父親說。他從面前的桌上拿起一張信紙。「你不反對讓查理看看這封信吧，蓋斯奇先生？」
「他全部都留給蘇菲亞，」我說。「多不尋常的作法！有任何理由嗎？」
「史無前例，」蓋斯奇先生說。
「喬瑟芬被打昏了，」我說。
我專心致志地看完這封令人驚歎的文件。
「隨你們高興，」蓋斯奇先生冷淡地說。「至少這封信提供了說明——而且或許（儘管這一點我感到懷疑）為柳奈先生不尋常的行為提供了一個藉口。」
「不知道？」我父親說。
「嚇一大跳！」
「這是非常恰當的想法，」蓋斯奇說。
以上應該說明了這封信所附上的文件內容。比較難以解釋的——或者該說是比較難以向你解釋的，我的老友——是我所採用的欺瞞手段。我認為不讓我的家人猜測我的財產分配是明智的，而且我無意讓家人知道蘇菲亞是我的財產繼承人。由於我的兩個兒子已經得到我相當數目的財產贈與，我不覺得我的財產分配會讓他們感到羞辱。
「這沒有我的事，」我說。「不過——」
蓋斯奇先生鼻子哼了一聲。
「的確有所不同，」蓋斯奇先生說。
「這對他打擊很深，」泰文勒說。「非常有名望的公司，蓋斯奇．卡藍姆公司，從不詐欺。老柳奈若有什麼不很乾淨的事，從不透過蓋斯奇．卡藍姆公司辦理。他有半打以上的律師事務所幫他辦事。噢，他是個愛做怪的人沒錯！」
蓋斯奇先生怒氣未消地悄悄離去。他的職業驕傲深深受到了傷害。
泰文勒再度露齒一笑。
「當然，當然。」我父親安ｗｗw•hｅｔｕbｏoｋ.cｏm•cｏｍ慰他說。「啊，查理，你來得正好。有個令人吃驚的事發生了。」
我想起了喬瑟芬高傲地說：「警方不是很笨嗎？」
「我從沒想到柳奈先生會是這麼多疑、神秘的人，」蓋斯奇先生說。「當然啦，他年紀大了——大概是老迷糊了。」
「我告訴過你，要好好看著那孩子……」
「她頭部受傷，腦震盪。她……相當嚴重，他們說她可能不會復原……」
「喬瑟芬怎麼啦？」
親愛的蓋斯奇：
「必須特別保密，」他酸溜溜地說。
「沒錯，長官，」泰文勒說。「他真是個天生愛做怪的人！」他頗有感觸地說。
亞瑞士泰．柳奈謹上
我警覺到室內的沉靜，猛然抬起頭來——我父親和泰文勒兩人都在望著我。他們的態度有些什麼，令我突然抗議地大聲說：
但是宣讀遺囑時喬瑟芬並沒有在場。而且即使她在門外偷聽（這我倒十分相信！）她也不可能猜出她爺爺在幹什麼。那麼，為什麼她會擺出那副高人一等的樣子？她到底知道了什麼，所以說警方笨？或者，這只是一種炫耀而已？
我轉向其他兩人。
「不是原來的那份遺囑，」他吼著。「這不是我應柳奈先生要求擬成的那份遺囑。這一份是他親手寫的，這是外行人幹的最最危險的事。看來好像是柳奈先生有意讓我出醜。」
為了凍結好奇和猜測，我要你為我提一份遺囑。我當著家人的面把你所擬的遺囑大聲唸給他們聽。我把它放在我的書桌上，用一張吸墨紙蓋在上面，同時要兩個僕人來。當僕人來到時，我把吸墨紙往上移一點，露出遺囑的底部，簽上我的名字，也叫他們各自簽上名。不用多說，我和他們簽的是我現在附上的這份遺囑，而不是你所擬寫及我大聲唸給他們聽的那一份。www.hetubook.com.com
謝謝你，我親愛的朋友，謝謝你一向對我的事務勤勉照料。請代向蘇菲亞致上我的深深愛意。要她好好照顧全家人，不要讓他們受到傷害。
「亞格多波若先生在他的信件上說，他身負他朋友亞瑞士泰．柳奈的一些指示。簡單來說，大約一年前，柳奈先生託給他一個密封的信封，要他在柳奈先生一去世馬上寄給蓋斯奇先生。由於亞格多波若先生去世了，他的兒子，柳奈先生的教子，遂繼續負責執行這項指示。亞格多波若先生為他拖延了此事道歉，解釋說，他得到肺炎病在床上，昨天下午才知道他教父去世的消息。」
一陣停頓。然後，我父親桌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在這種情況之下，」蓋斯奇先生說。
我父親搶過聽筒，他厲聲對我說：
「蓋斯奇先生打電話給我們，」我父親說，「告訴我們遺囑的主要內容，我要他到這裏來，把那兩份文件也一起帶來。同時我也打電話找你，查理。」
我以探詢的眼光看著蓋斯奇。
「他是個非常老邁的紳士，蓋斯奇先生，」他說。「人上了年紀都會怪怪的，你知道——當然，不是怪里怪氣，只是有一點點反常而已。」
「可是四十多年來，柳奈的事務一直都是我在經手，」蓋斯奇先生說。「說得精確一點，是四十三年又六個月。」
「從立下這份遺囑這件事最可以看出來了，」我父親說。
我喘了一大口氣。我沒料到內容會是這樣。
他有了反應。
「是嗎？」
「當蓋斯奇先生打開信封查看裏面是什麼東西時，他覺得他有責任——」
顯然有什麼令這小律師不高興到骨子裏去了。泰文勒探長在他身後對我露齒一笑。
我不太清楚他這句話到底是表示同意或只是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