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牽波倫沙
帕克．潘先生點點頭。
「他鐵定是這位母親的孩子吧？」拉蒙娜小姐隨便地問一聲在場的眾人，「你只會跟著她嘟噥個不停，是不是？」
「去看看那個禍水。必要的話，用錢把她打發走。」
切斯特夫人說：
帕克．潘先生瞅了一眼錶，知道才九點三刻，於是他出了房間，走到灑滿耀眼晨光的小露台上。那天早上，他再度點了咖啡和麵包捲。
帕克．潘先生抓起一支筆，在他的簽名上面很快又寫了一個名字：「克里斯．潘」（此時簽名已經很難辨認了）。
「我想我要馬上叫您帕克，」她咕噥道，「我叫竇蘿。」
他看見了。
切斯特夫人傾訴起來，猶如決堤之水般一發而不可收。
切斯特夫人頗有感觸地看著帕克．潘先生。
他們談論索列爾、阿爾庫迪亞、波倫沙和福門托的優勢所在，以及到那裏一遊的可能性。那些地方都有高級旅館，只是價格很昂貴。
「白卓會被毀掉的。」切斯特夫人堅持。
「如果白卓毀了自己的一生，我會非常痛心的。」白卓的母親說。
「老兄，您站在哪一邊？這對小戀人這邊，還是反對他們的老婦人那邊？」
切斯特夫人顯得形容枯槁，貝蒂也面無光澤，她幾乎沒有梳洗打扮，她的眼瞼看起來好像失眠了很久。
「我明白了。」
「她有點——呃，異國風情。」
「你覺得這一切你都處理得很妥當嗎？」
「白卓沒問題。」
「那麼，」帕克．潘先生試圖使氣氛輕鬆一下，「這個新的誘惑似乎粉碎了他對格雷小姐的迷戀。您一定為此而感到滿意。」
貝蒂忽然站起來。
他們交談的時候，她的目光曾和帕克．潘先生的目光交會。她的眼神矜持冷漠，但他知道他已經被貼上了某種標籤。
「您必須做點什麼！您必須做點什麼！我兒子的一生會因此毀掉的。」
幾天後，事情發展到白熱化的程度。貝蒂和白卓本來決定帶著午餐出去遠足。貝蒂到金松樹旅館時，發現白卓早就忘記了他們的約定，而去福門托參加竇蘿．拉蒙娜的宴會。
「開著，我喜歡充裕的空氣。」
切斯特夫人感到脊背一陣發冷。她四下尋找，發現帕克．潘先生在一個有頂篷的角落裏靜靜讀一本書。
「但實在非常漂亮。」
「你們剛到這裏時都幹些什麼？」
司機終於同意說出數目。
「您太偉大了。妮娜．威徹利說的沒錯。您得告訴我，呃，您的佣金——」
「您沒有給他機會讓他欣賞女孩子，對嗎？」
「我？」
對切斯特夫人來說，他給了她最大安慰，儘管沒有說清楚該怎麼辦，但他說，訂婚畢竟不是結婚。他自己也要去索列爾玩一星期。他建議她不要採取明確的行動，而且要她當場答應。
貝蒂咬著嘴唇，什麼也沒有表示。然而，不一會兒，她起身站在切斯特夫人面前（露台上只有這兩個女人）。
「我希望您能跟我去見見貝蒂，和她好好聊聊這一切。」
那女人滔滔不絕地講下去，帕克．潘偶爾謙恭地插上幾句話予以否認。他討厭切斯特夫人看他的眼神，他更討厭看到她踅回到海灘時，和那個對他大加褒揚的長舌婦湊攏在一起東扯西聊。
「噢，帕克．潘先生，我們會想念您的。」
貝蒂．格雷沉思片刻。
那位英國青年從座位上站起來，說了句俏皮話，走進了旅館。女人拿起她的信件和小提包，面向大海舒坦地坐到一把椅子上。她打開一份《大陸每日郵報》。她背對著帕克．潘先生。
「異國風情？」貝蒂苦笑一聲。
「您能不能來小客廳一下，潘先生？我想和您談件事。」
他只好服從。
他當時注意過她，灰色的法蘭絨長褲，鬆散地裹在胸前的猩紅方巾，朱唇，選擇雞尾酒而不喝茶。
「我想我該走了。我住在另外一家旅館。有誰願意送我回去嗎？」
「我不會給您什麼承諾，可是我知道該怎麼做。我以前處理過此類事情。順便提一句，不要告訴白卓，那會壞事的。」
「那是在我了解貝蒂之前。白卓，我親愛的，你沒有考慮要娶那位小姐，是吧？」白卓．切斯特鄭重地說：
他們離去後，出現了令人困窘的沉默。帕克．潘先生不願首先開口。貝蒂．格雷捻弄著手指，面朝著大海。切斯特夫人臉色發紅，看來很生氣。
「明白說吧，我認為並非我的錯。嫉妒是極其可惡的行為，我真的不明白您為何非要如此折騰我們大家。您自己曾懇求我不要和貝蒂結婚的。」
她對另外兩個人笑了笑，離去了。切斯特夫人轉向帕克．潘先生。
「當然不會。」
帕克．潘先生笑了笑。
「只是間接地提了提。」
見到白卓．切斯特時，他發現他巴不得與他交談，急於表達出自己的觀點。
「我認為，」他說，「這也許可以改變。」
「德．薩拉小姐在哪m.hetubook.com.com兒？我也想謝謝她。」
帕克．潘先生非常愉快地在金松樹旅館安頓下來。不遠處有家大一點的旅館叫「馬里波薩」，那兒住著許多英國人。此處也是許多英國藝術家的聚居地。你可以沿著海邊信步走進一個漁村，漁村裏有家雞尾酒吧，人們大都在那裏聚集，因為漁村裏只有幾家店鋪。一切都那麼平和、賞心目悅。女孩們穿著寬鬆長褲、圍著五顏六色的方巾走來走去；男孩子戴著貝雷帽，披著長髮，在「麥克酒吧」大談特談造型美術與抽象藝術。
「請嚴肅點，潘先生。」
「您看。」她說。
「我想讓你回答三個問題。」
所有這一切都使他很感興趣。他彷彿在觀看一部袖珍劇，但他無意在劇中插上一角。
「也許，我最好還是在您的公子和第三個女孩子又熱戀上之前離開。」
然而，他們終究沒有抵達那個有錢人的聖地。他們穿過波倫沙窄窄的街道，沿著彎曲的海岸線前行，到了金松樹旅館——一家位於海邊的小旅館。在霧靄迷濛的晴朗的早晨中，旅館周圍景色宜人，有著日本繪畫一樣的朦朧美。帕克．潘先生立刻感覺：就是這家旅館！只有這家旅館是他夢寐以求的！他讓計程車停下來，下車走進上彩的大門，希望能找到一處休息的場所。
「他太喜歡和您待在一起了！這太不妙了！然而我敢說他會正常起來的，只要您不擴大事端的話。」
「你好嗎，我親愛的？很好，我們那位年輕的朋友已經走了。像往常一樣，『瑪德琳療法』又一次產生了輕微的副作用。一兩天內，他就會好的。可是你也太讓人魂不守舍了。」
「當然可以。」
「這似乎有些可惜。或許，會有別的辦法。」
「我很快就回來，媽媽。」
旅館的主人是一對老夫婦，他們不懂英語和法語。儘管如此，事情還是圓滿地解決了，帕克．潘先生訂到一個可以俯瞰大海的房間。行李從計程車上卸下來，司機預祝他不會被「這類新式旅館」大敲一頓。他收了車費，歡快地致以西班牙式的告別，就此離去。
「我不擔心白卓。」
「白卓，我覺得你對貝蒂太不好了。」
帕克．潘先生抵達旅館的隔天，切斯特夫人跟他聊了幾句客套話，談風景，談天氣可不可能繼續晴朗下去。接著，她又和那位德國老太太聊了編織，和兩名丹麥男子就不甚樂觀的政治形勢輕鬆地交談了幾句。那兩名丹麥男子總是一大早起床，然後進行十一個小時的徒步旅行。
「您不了解。他想娶這女孩，娶貝蒂．格雷，他們訂婚了。」
「貝蒂和母親都是世界上我最愛的人，我原以為她們可以十分親近。」
「一點也不，」格雷小姐很直率，「然而那老太婆確實讓我生氣。」她環視四周，確保白卓沒有聽到。「那女人簡直讓我受不了。這些年，她一直把白卓拴在自己的圍裙帶上，這會使男人看起來像個傻瓜。事實上白卓並不傻。還有啊，她太愛擺出一副歐洲貴婦的架子。」
帕克．潘先生用犀利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他說：
「一分錢都不要。對我來說這是一種榮幸。我希望一切都會好轉起來。當然，當他發覺她沒有留下地址就消失了，一開始心情會很沮喪。所以您得對他包容一兩個星期。」
「小事一樁。」帕克．潘先生說。他的眼睛又是一亮。「我判斷自己可能對她有些影響力，果真如此。」
「好，既然貝蒂不來和我們一塊吃飯，我就返回馬里波薩旅館。他們極力邀請我去吃……」
她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他。
「這樣啊。」帕克．潘先生說。
帕克．潘先生立即接受了邀請。
「告訴你實話，她馬上就要去美國替我辦事了。」
帕克．潘先生留意了一下往上幾行登錄的住宿名單：「R．切斯特夫人，白卓．切斯特先生，霍爾姆公園，德文郡」。
「你睡覺時窗戶是開著還是關著？」
「你和白卓愛吃一樣的食物嗎？」
「我全心地愛著白卓，他是我的全部。」
幾分鐘後，有一隻手搭在帕克．潘先生的肩膀上。他轉過身來看，是白卓．切斯特。
「代價可能會很昂貴。」
日落時分，白卓回來了，他迎頭被痛斥了一頓。
「這都怪我，」那位漂亮的陌生女郎慢吞吞地說，「我們只是隨便走走！」她轉向白卓，「親愛的，給我來點刺|激的東西！」
他在索列爾度過非常愉快的一星期。
難以置信的價碼！
「當然玩來玩去就玩膩了。其實我在這裏有些朋友相當活躍。但我覺得母親不怎麼喜歡他們——」他笑了，好像覺得自己的話很可笑，「母親很守舊……甚至穿長褲的女孩都會讓她震驚！」
那位母親大約五十五歲，一頭美麗的銀髮ｍ•hｅｔｕbooｋ•ｃｏm•cｏm，身穿實用但已過時的花呢外套和裙子，舉止沉穩得體，是一個習慣於國外旅遊的典型英國女子。
帕克．潘先生好像被什麼刺了一下，回答說：
凌晨時分，帕克．潘先生乘坐由巴賽隆納開往馬約卡島的汽輪在帕爾馬下了船。他立刻感到失望，旅館全客滿了！供他選擇的最佳住處是市中心一家旅館一間衣櫥般不透風的房間。房間可以俯瞰旅館的內院。帕克．潘先生並不打算住在那裏。旅館老闆對他的失望顯得漠然。
白卓端著飲料回來了。拉蒙娜小姐時而和白卓說話，時而和帕克．潘先生聊天（大多只是掃視的目光）。對那兩位女士，她絲毫不在意。貝蒂曾有一兩次試圖加入他們的談話，但那女郎只是瞪她一眼，打個呵欠。
「什麼意思？」
每天晚上她兒子離開後，帕克．潘先生就可以看到她迅速壓抑住嘴唇的顫抖，而且她很快就恢復常態，愉快地和他談論上述話題。
「那女孩太可怕了。她酗酒，她罵人，她身上穿的哪能叫衣服。她姐姐住在附近，嫁的是一個藝術家，荷蘭人。這幫人道德敗壞，有半數以上都是未婚同居。白卓徹底變了。他先前總是那麼文靜，對嚴肅課題一向相當感興趣。他曾經考慮過要從事考古學研究——」
「竇蘿．拉蒙娜小姐將於明天早上離開波倫沙灣，明天夜裏離開馬約卡島。」
他無疑已被認出是英國人，所以自此以後，可想見會有一些令人愉快卻又含糊其辭的話語需要應對。
「一個人除了自己本人，沒有誰能夠毀掉他的一生。」
「這事糟透了。母親思想偏狹，已經無可救藥。假如她不再亂為我操心，她就會知道貝蒂是多好的一個女孩。」
至於年輕的白卓，他彷彿不能把目光從她的臉上移開。
白卓臉紅了，顯得有些不自在。拉蒙娜小姐朝切斯特夫人點點頭，向帕克．潘先生粲然一笑，就和白卓一塊離去了。
「那你想怎麼辦呢？」他聳了聳肩，說道。
切斯特夫人看著他，微微有些吃驚。
「親愛的夫人，身為一個局外人——」
這樣R．切斯特夫人即使在波倫沙灣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她也無法輕而易舉地求助於帕克．潘先生了。
「您想指點她怎麼做嗎？她自己會想不出怎麼做的，您知道。她只是會繼續逼迫我們，可是那沒有用。但如果您指點她——」
貝蒂．格雷忽然眼睛一亮。
「她的腳趾頭——」
「有您在這裏，我非常高興，先生，尤其是對我母親而言。她喜歡在晚上與您聊天。」
坐在她對面的年輕人二十五歲上下，也具有他那個階層和年齡的突出特點。他不算英俊也不難看，不高也不矮。顯而易見，他和母親關係非常融洽，他們彼此輕聲地互開玩笑，兒子任勞任怨地為母親拿刀遞叉。
貝蒂說：
剛從耶路撒冷和埃及的高價旅館來到此地，司機報出的價碼並未使帕克．潘先生感到過份震驚。
「噢，白卓！」
他停了停。
「很好，」她說，「這沒有什麼關係。不過我還是認為我們最好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帕克．潘先生暗暗地詛咒那個冒失鬼威徹利夫人。
貝蒂和她的姐姐、姐夫住在一幢離海邊稍遠的破舊小別墅裏，生活簡樸、舒適。家裏只有三把椅子、一張桌子和幾張床。牆上有個壁櫥，櫥裏放著杯子碟子等等生活用品。漢斯滿頭亂蓬蓬的金髮，是一個情緒激動的年輕人。他一口古怪的英語，邊走邊講，速度快得令人難以卒聽。他的妻子絲黛拉嬌小美麗。貝蒂．格雷一頭紅髮，臉上長著雀斑，眼神很調皮。他注意到，她根本沒有像前一天在金松樹旅館那樣化妝打扮。她給他倒了一杯雞尾酒，眼裏閃出愉快的神情，說：
切斯特夫人厭惡得發抖。
「親愛的夫人，我向您保證，只要涉及到美麗的年輕女孩，我對您兒子是使不上力的。他，呃，似乎非常多情。」
切斯特夫人說：「白卓，我親愛的——」
「是的。我擔心的是您。您一直在濫用您做母親的權利。」
「您見過她？她太令人討厭了！白卓以前並不欣賞這類女孩子的。」
帕克．潘先生發現白卓．切斯特是個相當討人喜歡的年輕人。他稱呼帕克．潘為「先生」，非常禮貌地聽年老的潘先生談論一切。有時候他們三個英國人晚飯後會一起品嚐咖啡。
「一點也不。我至少接觸過七個完全破裂的婚姻，原因都是丈夫喜歡半夜才睡，而妻子九點半就上床，或者反過來。」
離他最近的那個餐桌坐著一家人，父母和兩個已不年輕的女兒，他們是德國人。這家人後面，在露台的角落，坐著一對母子，他們顯然來自英國。
「白卓！」
切斯特夫人說：
三天後的那個傍晚，白卓坐了大約十分鐘就獨自走開了，帕克．潘先生和圖書和切斯特夫人兩個人面對面地坐在那裏。
短暫的沉默之後，白卓顯得有些過於漫不經心，問道：
「我聽人說起過您，帕克．潘先生，大家都說您很了解人性的事理。您認為我和白卓會不會成功？」
「她一定會原諒他的。他們是很匹配的一對。順便說一下，我明天也要離開了。」
「貝蒂頭疼，回家了。我覺得她做得對。」
他歎了口氣。
「您的意思是不是，就像在維多利亞時代把奇彭岱耳家族的椅子擺放到閣樓上，然後再把它們搬下來，說：『他們真的很漂亮吧』？」
帕爾馬在今日廣受遊客喜愛，外幣兌換率相當划算，英國人，美國人，人人都在冬天來到馬約卡。整個島嶼擁擠不堪。這位英國紳士能否在島上另外找到一處落腳之地，實在令人存疑——除非是福門托，那兒的價格貴得嚇人，即使有錢的外國人也望而生畏。
帕克．潘先生對此並不覺得反感。在國外碰到自己的同胞，他感到有些厭煩，可是他還是願意和和氣氣地度過一天的時光。在一個小旅館裏，如果不這樣的話，會覺得很不自在的。他確信，眼前這個女人有著他所謂「非凡的旅館風度」。
「假如她願意嫁給我，我會閃電般地把她娶過來。可是恐怕她不樂意。」
「我告訴她，一個人必須跟上時代的潮流……我們家鄉的女孩子都太缺乏生氣了。」
她隨意地踢掉鞋子，露出修染過的腳趾頭，翡翠綠的顏色正好與手指甲相配。她沒有留意兩位女士，卻向帕克．潘先生靠近了些。
她漸漸地開始談起白卓，談他在學校裏的成績如何優異，「他排在前六名，您知道」；談大家如何喜歡他，談他父親如果在世會如何為他驕傲，談她如何感激他從未「狂浪」過。「當然我總是催促他去和同齡的玩在一起，但他似乎更願意陪在我身邊。」
他看著她，她臉上佈滿細緻的皺紋，嘴角下垂，帶著渴盼的神情。從某種角度說，她是個可愛的婦人，他不想讓她受到傷害，於是他說：
女郎聽完介紹，懶洋洋地一笑。
帕克．潘先生急切地想知道確切的價錢。
他走進金松樹旅館時，一眼就看見切斯特夫人和貝蒂．格雷在一起喝茶。白卓不在。
「怎麼樣？」她屏息問道。
本篇故事於一九三五年首次刊登在英國的《河岸雜誌》上。一九四三年，故事主角更替為赫丘勒．白羅重新出現。
「您不該離開的，」切斯特夫人說，「如果您在這兒，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貝蒂也很難纏！如果她順著母親一點——我是說別塗唇膏，哪怕是一天——情況必就全然不同了。母親一旦在，她似乎就不顧一切地——呃，摩登起來。」
接下來，最糟糕的事情——從帕克．潘先生的角度看——發生了。他的一個熟人，一個裝腔作勢的女人，下榻在馬里波薩旅館。他們在茶坊邂逅，切斯特夫人也在場。
「說他瘋了並不準確，他只是著了迷。」
「恐怕德．薩拉小姐已經休息了。」
「你喜歡早睡還是晚睡？」
「他會嗎？」貝蒂輕輕一笑，「不管怎樣，我要回去了。我頭疼得厲害。」
切斯特夫人原來已經逐漸不能控制自己了，所以當小客廳的門關上後，她完全垮了。她坐下來，頓時淚如雨下。
「是，我們是訂婚了，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能各自再交朋友。現代人必須有自己的生活，應該盡量消除嫉妒心。」
「我很想知道，」她說，「您是不是在騙我？」
他眼睛一亮。
白卓猝然起身。「我和你去。」
白卓從海濱跑上台階。
「不得不來送行了，帕克．潘先生。我替貝蒂轉達她對您的敬愛之情，以及我倆對您最誠摯的謝意。您安排了一次了不起的驚人表演。現在貝蒂和媽媽彼此非常親近。這樣欺騙老人，似乎太不人道，但是她過去故意鬧彆扭，也確實太過份了。不管怎麼說，現在沒事了。只是往後的幾天，我還得小心翼翼地假裝煩惱下去。我們倆，貝蒂和我，對您感激不盡。」
瑪德琳．德．薩拉，別名竇蘿．拉蒙娜，又名瑪姬．塞耶斯，說得很妙：「我很高興您能滿意，帕克．潘先生。這對我來說也算換換環境。我覺得開船之前我得下艙躺一下。我暈船。」
他注意到，切斯特夫人聽到這句話後愣住了。她說這裏是有許多藝術家——她的觀點或許很不合時尚，但她覺得真正的藝術根本不是這麼玩的，可是，很多年輕人卻以此為藉口四處遊蕩，無所事事——女孩子甚至過度飲酒。
帕克．潘先生倚在汽輪的舷攔上，眺望著帕爾馬的燈火。他身旁站著竇蘿．拉蒙娜。
「我真希望我們從未來過這地方，從未來過！」
第二天，白卓對帕克．潘先生說：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來得太遲了，白卓，」他母親說，「m.heｔｕｂｏｏk.com•com你本來打算帶貝蒂去麥克酒吧的。」
「幹得很漂亮，瑪德琳。我很高興發電報讓你來了。很奇怪你竟是個文靜、不愛外出的女孩。」
「他會的，」帕克．潘先生說，「如果她方法得當的話。」
帕克．潘先生咳了一聲。
「祝你們永遠幸福。」帕克．潘先生說。
「有點這個意思。」
很好。
看到那枚戒指，他的臉微微一紅。
「噢！這不是帕克．潘先生嗎？獨一無二的帕克．潘先生！還有雅黛拉．切斯特！你們倆認識嗎？哦，你們認識？你們住同一家旅館？雅黛拉，他就是那位如假包換的奇才，本世紀的奇蹟。只要他願意伸出一臂之力，你所有的麻煩都會迎刃而解！你不知道嗎？你應該聽說過他吧？你沒見過他的廣告詞嗎？『你有困難嗎？請向帕克．潘先生求助。』沒有他解決不了的事。夫妻吵架吵得不可開交，他三言兩語就讓他們重歸於好；你覺得生活平淡乏味，他會使你嘗試再刺|激不過的冒險遊戲。就像我說的，這個人的的確確是個奇才！」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切斯特夫人說，「貝蒂是個可愛的孩子，她一心愛著白卓。她表現得非常好，我想我兒子一定是瘋了。」
「其實這並不壞，只是有一點『不合時尚』而已。」
「噢，噢，」帕克．潘先生說，「真是暴殄天物。」
「這是相當膚淺的測試。」
「噢，他不應該是您的全部，您現在正品嘗著您自己帶來的苦果。您願意怎麼愛他就怎麼愛他，然而您是雅黛拉．切斯特，請記住，您是一個人，不單單是白卓的母親。」
突然，他聽見他身邊的女孩猛地吸了一口氣，彷彿受了什麼驚嚇。帕克．潘先生轉過頭去。
她的目光充滿疑問。他搖了搖頭。
「呃，您對我們在波倫沙灣結識的這位朋友有什麼看法？」她的語氣不太平穩。
他感激地對她說：
「真不像話，太不像話了。白卓一定是瘋了。」
「我想，切斯特夫人，我還是回家吧，我不留下來吃晚飯了。」
帕克．潘先生笑了。他回到自己的船艙時，路過瑪德琳的房間，他敲了敲門。
帕克．潘先生謹慎地說：
「那禍水是拉丁人，她實在叫人受不了。」
貝蒂急忙說：
「這島嶼太乏味無趣了，」她說，「在碰到白卓之前，我都快悶死了。他好討人喜歡！」
她咬著嘴唇，抬起坦誠的藍眼睛看著他。
切斯特夫人哼了一聲。
帕克．潘先生喝完最後一滴咖啡，朝她的方向瞟了一眼，卻剎那間愣住了。他產生警覺，在這承平假日中投入警覺！女人的背部極富表情，他一生中觀察過許多這樣的脊背。憑它的剛勁——她坐著時繃緊的背部姿勢，無須看她的臉，他就清楚地知道，她的眼睛裏必是噙著晶瑩的淚水，她正極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
「貝蒂，親愛的，別這樣！他是真的愛你，真的。」
「您是說，她生氣了？」
切斯特夫人這番變化頗令人驚訝，帕克．潘先生卻沒有因此而皺眉蹙額，他以前就領教過女人的這種矛盾心理。
「噢，媽媽，坦白地說，最近我們相處得並不好。」
一番討價還價之後，帕克．潘先生的小提箱就被草草扔到了計程車上。他們出發了，環繞著島嶼行駛，沿路打聽有沒有便宜些的旅館，不過卻始終朝著最後的目的地福門托行進。
接下來，他操著一口不純正的法語，夾雜著當地的西班牙語，和一位友善的計程車司機交談起來。
白卓．切斯特正從海濱走上台階。和他在一起的是位異常美麗的女孩，美得叫人透不過氣來。她膚色淺黑，體態優雅。沒有人會不注意到她窈窕的身姿，因為她只穿一件淺藍色的縐衣。她重重地施著妝粉，嘴唇朱紅——然而厚厚的脂粉卻更加襯托出她令人驚豔的美。
「這是誰的錯呢？」
「年輕人對嚴肅的課題感興趣，對他來說並不健康。他應該把自己當個傻瓜，一個接一個地換女朋友才對。」
「帕克．潘先生，您得救救我的孩子。我們得救救他。我的心都快碎了！」
「已經發展到如此地步了？」
他溫和地說：
於是帕克．潘先生喝了些咖啡，吃了一個麵包捲，就走出旅館去參觀大教堂，卻發覺自己沒有心情欣賞建築之美。
「唔，太不巧了——那麼，也許我會在倫敦什麼時候碰上她？」
「噢，帕克．潘先生！您是如何解決這件事的？」
「噢！不過這裏好像有很多年輕人嘛。不是在旅館裏，而是在附近區域。」
「是的。」
「說實在話，我們常常玩皮克牌。」
「你們應該很相配。」帕克．潘先生說。
「我不在乎。」
「他過去不會這樣的。」ｗwｗ.ｈeｔｕｂｏｏｋ•cｏｍ.com切斯特夫人淚汪汪地說。
計程車司機說，他們會漫天要價。英國人來這兒是考慮到這裏價格低廉、合理，這不是眾所周知的嗎？
帕克．潘先生以前也就使用過這種方法以避免惹人注目，他不清楚為什麼在國外會有如此多的人知道他的名字，而且留意過他的廣告。在英國，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人讀《泰晤士報》，他們可能會坦承他們一輩子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麼個名字。他想，可能是人在國外時讀報更仔細，不願漏掉任何消息，甚至連廣告也要看。
「噢，我親愛的，這樣白卓會很失望的。」
露台上擺著四張餐桌，他自己坐一張，還有一張桌上的杯盤正在清理，另外兩張都有客人。
「噢！」白卓的語調惶惑不安，「好吧，」他說，「我要離開了……」
「我能做什麼呢？」
她們跟他友好地打了聲招呼，可是兩人誰也不提白卓。
「看起來是這樣，不是嗎？」女孩冷笑一聲說，「不——我也有自尊心，請轉告他，沒有關係，我很好，我——我祝他好運。」
帕克．潘先生表示，的確是這樣，可是在福門托他們究竟是如何收費？
然而這一次，帕克．潘先生對此沒有發表一向睿智的高見，他只是說：
「私下告訴您，我喜歡早睡。晚上十點半開始打呵欠，早上起床後感到精力充沛，可是我當然不敢明說。」
「你們訂婚了。」
她從手上取下白卓送給她的圖章戒指——他準備以後再為她買個真正的訂婚戒指。「您把這個還給他，切斯特夫人，好嗎？告訴他我沒什麼，不用擔心……」
「是的，帕克．潘先生，您必須做點什麼，您必須幫助我兒子擺脫這場注定不幸的婚姻！否則他的一生都會被毀掉的。」
年輕人怒氣沖沖地看了她一眼，接著跑下台階。
「帕克．潘先生，這位是拉蒙娜小姐。」切斯特夫人說。
「貝蒂呢？」
帕克．潘先生難過地搖搖頭。
「你有很多事情需要學習，年輕人。」帕克．潘先生說。
「好吧，我們把事情詳細地討論一下。是為了一個女孩，是不是？」
「妮娜．威徹利說您什麼都辦得到。她說我可以百分之百地相信您。她建議我把一切都告訴您，您就會把整件事情處理好的。」
「我十分嚴肅。那個年輕的女孩大概就是昨天和您一起喝茶的那位吧？」
「喂，媽媽，我回來了。貝蒂呢？」
「相配度測試？那好，問吧。」
「人在二十歲到四十歲期間都是個什麼樣子？飽受個人感情的束縛。的確，這就是生活。但隨後就進入了一個新階段。我們會思考生活，觀察生活，了解他人，探索自身。生命由此變得真實和重要。你會全面地看待生活，而不僅僅只注意其中一個場景——你自己正在演出的場景。男人或是女人，只有過了四十五歲，他或她才能真正成為他或她自己。這個時候，人開始有新的生命。」
帕克．潘先生的臉上沒有顯出任何表情。
竇蘿倏地直起身來。
「您也不擔心那女孩嗎？」
他回來後發現事情有了完全意想不到的進展。
「看在上帝的份上，媽媽，別再數落我了。如果每次我跟其他女孩說話貝蒂就這麼生氣，我們在一起還有什麼好日子可過。」
可是到底是多少？
帕克．潘先生半夜時才從馬里波薩旅館回來，切斯特夫人一直坐著等他。
帕克．潘先生伸出一隻修得精美的手。
帕克．潘先生對「白卓的一生會被毀掉」這種說法感到有些厭煩。
「您是為這樁大難題來的吧？」
「我明白。」帕克．潘先生說。
「這麼說，她是這樣想的？唔，也許這是最好的結局。」
「或許您是對的。我該誠實些。是白卓讓我生氣——他那麼擔心我會給他母親留下壞印象。是這使我走上極端。即使是現在，我還認為他會棄我而去的，如果他母親繼續給他施加壓力的話。」
「我看看我能做點什麼。」
她說這話時，帶著一種謙和的愉悅感。
他只有聽天由命，說道：
這位新來者大呼小叫道：
「謝謝。」
「他把她的情況告訴您了嗎？」
「但願貝蒂肯原諒他——」
帕克．潘先生像一隻久被追獵的野獸，躡手躡腳地退回旅館裏。不到半個小時以前，旅館的服務台曾要求他在住宿登記簿上簽名。所以他留下一個簡要的簽名——「C．帕克．潘，倫敦。」
事情比他預料的還快。那天晚上，喝完咖啡，切斯特夫人突然說：
他們談起花及種花，談英鎊的低靡及法郎的增值，談喝到優質午茶的難處。
「真遺憾，」貝蒂說，「弄得大家都不愉快，白卓、我，還有那個祝福我們的母親。」
他常常在度假時被打擾。他處理過一系列的問題，謀殺、蓄意敲詐等等。他下決心在馬約卡清靜清靜。他的直覺告訴他，那位心情沮喪的母親相當可能破壞他的這份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