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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女

作者:古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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貞女——愛鵝灘故事 第十章

貞女——愛鵝灘故事

第十章

「我看,沒有犯罪事實,也沒有作案時間和工具,怎麼能隨便抓人?如今又不再興『群眾專政』那一套……本地方人都曉得,自姚桂花提出離婚,她丈夫吳老大就沒歸過家,只在外邊開車、喝酒。倒是可以調查清楚,吳老大昨天中午是在哪裏喝的酒,喝的甚麼酒,誰的酒。」蕭漢楚認真負責地說。
桂花姐一看車桿子神色不對,趕忙走前一步,旋即停住、身子就如釘子釘在了地上。
「昨天上半夜,我才得到信,師傅酒後開車,車子繞上天碑山,跌下了百丈崖……昨夜裏縣公司已派人趕到百丈崖看了看,只看到崖邊的石頭樁子被撞斷了兩個,還有兩行車胎印……下邊深不見底,愛鵝河水鋪出一層白滾滾霧氣……」
倒是蕭漢楚主任有主見,他邀大家都去裏屋睡房裏,去看顧了一回正哭的死去活來的桂花姐。有聲有淚,哀聲欲裂,全然不是為著要盡甚麼婦道禮性。大家見此情景,便都勸道:人已經過世了,哭是哭不轉來的,這時刻凡事只有想開些,看淡些,保重身體要緊,你還年輕,還有大半輩子為人……等等。
「那,查封店子的事……」
「男人呀!我對不住你呀……我不該和你吵脫離呀……我都打悔了呀,託人搭信,請你回來呀……三份報告紙,我都從鄉政府要回來了呀,我們都和好了呀……可如今,你就這副樣子,這副樣子了呀……天呀,娘呀,我有過呀,天雷劈我,天火燒我呀……」
「哪樣啦hetubook.com.com?桿子!快告訴我,他哪樣啦?」
「『夜來香』酒店有上級頒發的營業執照,又按月向國家交了稅款,隨便查封,是違法的。上級最近有文件,三令五申,要保護個體戶的正當商業活動和權益。」蕭漢楚主任的水平,顯然高於他的兩個助手了。
「那女人妖眉妖眼開酒店,一天到晚跟卡車司機們嘻哈調笑。她跟男人吵脫離的事,前些時我也規勸過,還給她舉了些男女犯法的案子……沒想到,吳老大就出了車禍。」媒婆出身的村民組長蕭嬸嬸,事到臨頭,毫無維護婦女的正當權益觀念,而是採取了歧視排斥的態度。
「我已經順路到百丈崖現場看過,縣運輸公司派了人在那裏守著,等吊車開來才能打撈。初步判斷是惡性車禍事故……」年過半百的法警說,「本地群眾都有些甚麼反映?」
「師傅,師傅……」
「本地方民憤大著呢!不少人主張,先把那當事人姚桂花拘留了,免得她偷車逃跑,她跟卡車司機們都混得爛熟。」民兵營長說。
過後,法警跨上自行車,打道回鄉政府去了。圍聚在「夜來香」酒店門口的大人小孩也都走散了。門口停著的大卡車也開走了。蕭漢楚主任鬆了一口氣,又忙他的「卵石公司」的事務去了。案子算是草草結束,桂花姐算是相安無事。
「甚麼人?」
吳老大的徒弟車桿子,好久沒見露面了,這天一大早卻開著輛「東風」牌和圖書卡車停在「夜來香」酒店門口,喊醒了還在睡早覺的桂花姐。
桂花姐瞪著眼,張著口,像個木頭人。她不相信。這是在做夢。可又不是夢,是大清早,站在自己的酒店門口。她忽地伸出雙手去,死死抓著了車桿子:
法警倒很冷靜,聽完村幹部們的匯報,才問:
車桿子低下腦殼,臉色發白,渾身霉氣:
「桿子!你……師傅有信了?」桂花姐開門就問,還在一邊扣衣服,連個裏衣都沒來得及穿,罩子也沒有戴。
鄉政府民事庭的人倒是很快趕到了,一部自行車停靠在馬路邊。村委主任蕭漢楚、民兵營長吳蠻牛、村民組長蕭嬸嬸等,陪著一個穿制服、挎照相機的法警,就在馬路邊開碰頭會。只是沒見婦女主任吳姓媳婦露臉,蕭漢楚著人去請,人回說她一大早跟了一班吳姓漢子們出去了。
唾沫橫飛,口角猙獰。議論只管議論,激憤只管激憤,沒人領頭便沒人動手,也沒人闖進店子裏去拿人。人們也只圍聚在店門口,彷彿裏邊是作案現場,在辦案人員到來之前,不得進去攪亂。
「她會哭?只怕難得真哭,有聲沒淚……」民兵營長話裏有話。
「穩妥一點嘛,管她有罪沒罪,先把店子封了,派幾個民兵看住她。」村民組長說。
於是一行人來到了酒店門口。門口停著輛大卡車,圍觀著一大群男婦老幼。人們立時給幹部們讓開了路。有幾個小娃娃嚷嚷了起來:「照相囉!抓人囉!」「看看,那黑匣子和圖書才怪哩,對著人一咔嚓,人就進去了!」「聽講人的相貌進到了這機關裏,走到天邊都逃不掉!」
「是個禮性,是個禮性。好歹總是夫妻一場嘛。」村民組長見多識廣,曉得店主桂花姐不會有多大干係了,便打著圓場說。
「蕭主任,你看呢?」法警問。
「吳老大的徒弟,叫車桿子,卡車司機,」蕭漢楚主任認得他,便一邊解釋,一邊招呼說:「車司機,是你一大早來報的信?你是怎麼曉得你師傅出了事的?」
「好吧!我們同意蕭主任的看法。到店子裏去看看?」法警向村幹部們點了點頭,又問。
車桿子吞吞吐吐,好不容易才把話講清楚。
吳老大酒後開車跌下百丈崖的消息,立即傳遍了愛鵝灘。自然也傳到了村民組長蕭奶奶耳朵裏,傳到了婦女主任吳姓媳婦耳朵裏,傳到了村民委員會主任蕭漢楚耳朵裏。蕭漢楚主任覺得事關重大,立刻搖電話報告了鄉政府民事庭。因為吳姓族中,吳老大雖說沒有嫡親兄弟、子侄;還是有一大班本家父兄男兒,風急火燎地趕往百丈崖出事地點去了,說是要搶在縣運輸公司的打撈人員到來之前,下愛鵝河找著吳老大的屍骨,先抬回「夜來香」酒店!
其餘大半個村子的人,都圍聚到「夜來香」酒店門口來了。小娃娃們直朝人堆裏鑽,以為可以看到吳老大血肉模糊的屍體。但吳老大的屍體還沒有抬到。於是人們感到失望,一個個長吁短嘆,指指劃劃,說長道短。有的說吳老大原就https://m.hetubook•com.com不該出走,堂堂一條漢子,還怕個妖模妖樣的女人?有的說吳老大吃虧在討了一個年輕老婆,沒享到福,反害了自己性命;有的說這裏邊可能有外人插足,機關暗算……有的主張乾脆把這酒店查封了,把女老板立時捆了,替地方上除禍,送鄉政府定罪發落……
「依各位看法,我們應當採取些甚麼防範措施?」
「她在裏屋床上哭著打滾,幾乎氣絕……你們來了就好了,我正脫不開身,怕又出一條人命……」車桿子哭喪著臉塊,求告地說。
幹部們進到店裏,一眼就看到武高武大的車桿子,正坐在四方凳上束手無策,垂頭嘆氣。
「談論自然不少,還有一大班吳姓兄弟們趕到愛鵝河邊看熱鬧去了……我看,吳老大的後事既有他們單位處理,我們倒要做好吳老大家屬的工作。」蕭漢楚想了想,說。
「你亂講!你騙人!不是的,不是的!我們都和好了,不打離婚了!他託人給我回了話,過兩天就回屋……我等著他回屋,他不會再打我……我不信,我不信!桿子,你快講,你是在哄人,在騙我……」
桂花姐扯著車桿子不鬆手,彷彿抓著了罪魁禍首。車桿子只好連推帶扶,把她送回了店裏。可憐的女人,如今這麼傷心,當初何必打離婚?
黃土,一擔擔黃土,絡繹不絕的黃土,落進了「夜來香」酒店的後院裏,瓦背上,房簷裏。待到村委主任蕭漢楚聞訊趕來,又立即打電話報告鄉政府民事庭火速派人來制止時,發覺吳姓https://www.hetubook.com.com族中人都瘋了,狂了。
「啊啊。那,你師母呢?」蕭漢楚主任朝法警點了點頭,又問。
這叫停屍辦案。這還不夠。桂花姐正跪在吳老大的屍身邊嚎啕大哭著,緊挨著屋後的山坡上,天兵天將地湧出了四、五十號男男女女,全是吳姓族中人,挑的挑土箕,揮的揮鋤頭,牽線似地來來去去,頗像當年學大寨開梯田、修水庫,那大壩工地、開山工地……人們黑頭黑腦,悶不吭聲,只挖了、挑了一擔擔黃泥,順著陡坡朝坡下的「夜來香」酒店倒,倒。原來這一大群「天兵天將」,依照古老的懲辦害夫淫|婦的習俗,要用黃土將這酒店填平了,封埋了!
可是誰曉得,過了兩個時辰,一班吳姓漢子,竟一路悄沒聲息,汗水泥水,用了一扇門板,把吳老大血肉模糊的瘦小屍身,抬進了「夜來香」酒店的正堂裏!然後在門口掛上一封五千響的炮竹,噼哩叭啦嘭、噼哩叭啦嘭地炸響開,還有人在大門兩邊貼上了副白紙對聯:人間無情酒家女,世上最毒盪|婦心!桂花姐沒顧得上去看那門外邊的白紙對聯,而是爬跪在吳老大的屍身上,腦門呯呯地磕著門板,又哭的死去活來:
「他家屬?他家屬可不是個好東西!近兩月正跟吳老大打離婚。村幹部都做了她的工作,她不聽。我看吳老大的死,她應負一多半的責任。」民兵營長吳蠻牛橫眉立眼,氣鼓鼓地說。
車桿子趕忙站起身來:「是公司領導通知我。公司領導是接到兩個在愛鵝河谷裏放夜釣的人,電話報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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