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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園

作者:古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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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鬼域

第十章 鬼域

他本來是北京醫科大學五年級學生。也是因言及禍。皆因他一年前,在醫療系的政治學習會上,頑固堅持「醫學只有人性、沒有階級性」的反動觀點,受到黨團組織的嚴厲批判。他態度惡劣,拒絕認錯,還振振有詞地詭辯:
「什麼趕屍?」
啊,怪道他面貌皆模糊,唯雙目炯炯放亮,原是含冤慘烈,不能瞑目。
說到這裏,兩個夥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只剩下知了在他們頭上吱呀吱呀地拖長了嗓子叫著。
這時刻,兩位朋友就會開心地大笑。南詔國王子還會以他的雲南官話罵上兩聲:
陳國棟話才落音,便見兩位先人復又化作兩團螢光,倏忽即逝。緊接著,卻是天昏地暗,陰風怒號,雷電交加,飛沙走石……旋又在昏暗中,有千千萬萬螢光閃閃,焰火團團,上下翻飛,遍及天地……直閃耀得陳國棟膽戰心驚,睜不開眼睛。過了一會,他覺得風息月明,螢光盡逝,沙石不揚,萬籟俱寂。慢慢地,還起了一種十分悽婉的歌聲,歌詞倒是清晰可辨:
「我們醫大是花錢買下些屍體,用來上人體解剖課。」
這天又是星期日。陳國棟又一整天都坐在老柏樹下溫習他的醫科書籍。為了讀書的事,他已被「工人領導小組」的師傅們訓斥過多次了:來到儒林園,不好好勞動改造,重新做人,還死啃書本,留戀三名三高?還妄想走白專道路?老實告訴你吧!你就是學得飛天本事,黨和人民不需要你,也還是廢物一個!早折了你的翅膀,趴在地下連站都站不起!
曼餘目以流觀兮,
「你親眼看過,還是親手趕過?」
「學生新來,乞先生不吝賜教……」
「請教先生,適才可曾聽得東林老人之語?」
對於許多同教一到星期天就圍著好萊塢博士聽鄙俗故事,工人師傅們倒是十分寬容,甚至認為是一種向文盲大老粗靠攏,打成一片的進步。有時值班師傅還會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聽得有滋有味。在工廠農村,工友農友們開起這類男女間的玩笑來,有時還興動手動腳,男的女的滾做一堆呢,肌膚相觸,何樂不為?
「不管誰怎麼說,政治覺悟並不等於醫療道德!職業的道德觀超乎階級政治而存在。」
他跌跌蹌蹌,一頭栽倒在老柏樹下。直到南詔國王子和一排寢宮裏的同教們聽到他的呼喊聲,跑出來把他抱住。但見他口吐白沫,牙關緊咬,面如土灰,不省人事,卻不忘把那本厚重的《人體解剖學》,死死抱在胸口上。
陳國棟和召樹銀是來到儒林園才成為好朋友。可說是惺惺惜惺惺,矮個子憐憫矮個子。陳國棟喜歡召樹銀熱情坦誠,頭腦靈活,樂於助人。召樹銀敬重陳國棟身陷逆境,仍不放棄專業、學問。每逢陳國棟坐在老柏樹下溫習他的那和*圖*書部足有一塊紅磚厚的《人體解剖學》,召樹銀便自動服務,三餐飯菜、茶水都送上來,並尊以「大夫」之稱。兩人也常並排坐在柏樹根上,聊上一陣子彼此都憋在心裏的那些話兒。
「但是你可能用手術刀殺人!殺死你所仇恨的人!」
「你呀,大約正是跟文學的緣分未了,才學了醫,還來儒林園改造!」
陳國棟胖乎乎的臉上,泛起了笑意。彷彿很欣賞自己的同伴富於夢想。
「對了,陳大夫,聽講你們醫科大學,用藥水泡了些男屍女屍?你敢看?」
「請教先生,生前不臣服,死後亦鬼雄乎?」
「廟堂昏亂,閹黨坐大,東西兩廠凌|辱朝政,荼毒生靈……」
「在我們雲南大山裏,有人夜裏趕屍,你信不信?」
那目光炯炯的長者又是雙手一拱,答道:
「陳大夫,你講講,你的醫術,日後還用不用得上?」
「問得好!問得好!筆如三尺龍泉劍,不斬奸邪誓不休……天下學人,多腦後有反骨,輕易不得歸順……」
「崽佬乖,陳大夫,你還很有文學修養!」
「我就是不同意醫學有階級性,要為政治服務,為神服務,才被送來這裏的。他們口口聲聲以理服人,說服不了我,還是靠壓服!」
「第一次很難受。老是想嘔吐,吃不下東西……後來就習慣了,解剖死去了的人體,是為了今後替活著的人解除痛苦,延長生命。」
可他睜開眼睛一看,天啊!大牆上下,監房內外,土坪遠近,到處站滿了各朝各代、各種服飾的無頭冤魂,一個個頸項上冒出血光,伴隨著思鄉古曲,齊齊地搖動著身軀,哀歌悽厲……
「問得好……吾在塵世,不恥入宦;卻在陰間,轄下儒林三千,皆為歷朝天牢冤孽,汝欲一見?」
「吾乃腰斬《水滸》,批注《離騷》,評點《西廂》之金聖嘆是也!」
血光千裏的天幕!紅色濡染的天幕!橘紅,粉紅,金紅,殷紅,紫紅,杜鵑紅,玫瑰紅……紅色真是一位魅術無邊、瘋狂無比的妖冶盪|婦!被多少人寵愛、讚頌,又令多少人賭咒、戰慄。她是一個複合體;她象徵生命,亦預示死亡;她象徵吉慶,亦預示痛苦;她象徵革命,亦預示災難。她能給冷漠的人生以溫暖的慰藉,又能焚毀人生的一切。她富於昂奮的激|情,卻極易轉變為野蠻的暴力。她能夠呼喚光明降生大地,又能跟漫漫黑暗融為一體。她可以洗滌社會的腐爛,卻又可以滋生腐爛社會的瘟疫!
「久仰先賢!先生江蘇長州人氏,倜儻不群,為文怪譎,直言無忌,名滿天下……」
「教學用的……怕什麼?」
「可悲可嘆,滿腹經綸之讀書人,竟鬥不過閹監。」
「皆因禁苑之內,三宮六院,嬪妃無數,美女如雲,需這些失卻人常之閹豎行走侍奉……他們雖受腐刑和*圖*書,萎縮陽|具,而成為皇上後宮,外戚臣僚的公共器官,然淫邪不滅,慾念別生,且諂媚有術,八面逢源。帝王後妃需用他們做心腹,宗室親藩需以他們為耳目,外戚新貴暗通他們做股肱,名公臣卿亦收買他們為爪牙。他們周旋於文武臣僚,窺伺帝後顏色,揣摩王侯脾性,猜測外戚心理,熟識公卿臉孔,故能因勢乘便,縱橫捭闔,分化拉攏,以至結黨營私,傾陷異己,弒殺東林儒生,剿滅人間正氣。直至乾坤顛倒,帝王後妃成為他們心腹,宗室親藩成為他們耳目,外戚新貴成為他們股肱,名公臣卿成為他們爪牙,攘奪宮廷大權,橫行天下於不法……」
狐死必首丘!
「怎麼用不上?凡有人群的地方,就少不了醫生這一行……哪怕在監獄裏,也離不開醫學的。」
「請教先生,緣何從古至今,天下讀書人少有善終?」
「問得好!問得好!自古讀書人深明大義,宗室事大,閹豎事小!」
這還了得!對政治統帥業務冷嘲熱諷,對毛澤東思想懷有刻骨仇恨。他的頑固對抗,激怒了學校政工部門的領導。先查他的檔案歷史,找出了破綻;再派人到離北京兩個鐘頭火車路程的保定市去外調,結果大有收穫:原來該生長期欺騙黨團組織,在履歷表上只填寫了養父的「城市貧民」成分,而隱瞞了生父為日偽時期漢奸,早在抗戰期中即被八路軍遊擊隊處決的罪惡歷史!正本清源,察言觀行,陳國棟真是「什麼藤結什麼瓜,什麼階級說什麼話」了。不久,醫科大學開始了社教運動,他被列為全校師生中「思想反動,對抗運動」的典型。經過重點批判、鬥爭之後,念其年輕——其漢奸父親被殺時他還不滿周歲,被送來儒林園勞教以觀後效。
「就是趕起死屍走夜路呀!趕屍人渾身披掛著符咒,手執神鞭,叫那死屍走就走,叫那死屍停就停!聽講趕屍之後,那人就會消災弭禍行大運……」
溟濛中,陳國棟終於禁不住四周圍無頭冤孽們的恐怖,站起來沒命地奔跑,奔跑!可無頭冤孽們齊齊地繞住了他,困住了他,截住了他逃生的路……
「唯心論,形而上學,真正的反動觀點!」保定府學者瞪著眼睛,鐵青著臉孔,接著說:
「請教先生尊姓大名?何朝人士?緣何來得此地?」
「X毛!X毛!」
「問得好!問得好!明鏡高懸,天網恢恢,魏忠賢輩終逃不脫伏屍市井,你知也不知?」
「X毛!誰心裏服?只是當啞巴,不出聲囉。」
「崽佬乖,你動過手?」
「真有你的!我只是小時候剖過青蛙肚皮……你不害怕嗎?晚上不做惡夢?」
西邊山穀的上空,血紅色的雲霞輝煌耀目。就像有人用了巨筆,飽醮了鮮血一筆一筆塗抹上去的。甚至還和*圖*書沒有乾涸,還在濡染、滲濕著天幕。
「陳大夫,危險言論,危險言論。」
每逢星期天,保定府學者陳國棟便會在老柏樹下,捧著一部又厚又大的《人體解剖學》,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有頭上的知了吱呀吱呀地叫個不停,給他做伴。
「華佗當年未必就喜歡奸相曹孟德。可他還是以崇高的醫德,高超的醫術,為曹孟德打開大腦,摘除了腦瘤。」
「如得一見,三生有幸。」
「你這是鼓吹業務掛帥,否定技術為政治服務!」
「自毛主席提出『政治掛帥、思想領先』的原則,報紙、廣播就天天都在批判『業務掛帥』、『技術第一』為反動觀點,變成一切為了政治,政治就是一切。」
陳國棟斜靠在老柏樹兜上,一動不動地望著天空發呆。他神思恍惚,被天上絢麗、神奇的雲霞所迷惑,所威攝。彷彿魂魄都出了竅,眼前是一派廣袤的空虛……
「所以要推行愚民政策。都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了,人家在修建高速公路、研究衛星通訊、建造民用住宅……我們卻在一次又一次的搞鬥爭、運動,出了個史達林還不夠,又來搞造神運動……真叫人嚷心!寒心!」
「賊兵入關,滅我大漢宗室,立為清朝。吾與賊不兩立……賊順治十八年,吾坐哭明皇祖廟以述心跡,又書寫『清風不識字,無事亂翻書』句,諷賊子興文字獄、殺我江南儒生,而被賊投此天牢處斬,是故身首分離,不得全屍。」
「一個個市井小兒出身之小小宦官,何以飛黃騰達,高居廟堂專權?」
說罷,東林長者退過一側,悵然長嘆。
「我要是做為一個外科醫生,無影燈下操作手術,就應當為任何階級的病人解除痛苦。難道因為病人是階級敵人,我就拒絕手術,或是操刀亂割一氣不成?」
「為政治服務,也不能叫我假治療名義,去害死政治需要殺死的人。」
「依咱醫學名詞,稱為『陰|毛』。」
南詔國王子聽著,警覺地四下裏打望了一眼,才苦笑著嘆息:
天色將晚。同教們都回了各自的寢宮,土坪上靜悄悄的,又只剩下知了陪伴著陳國棟,吱呀吱呀沒完沒了地叫。
溟濛中,陳國棟再看另一位古人。這古人卻衣冠不整,似落拓不羈,器宇不凡;以至他的腦袋脫離開了他的頸項,高踞身驅半尺以上,真是奇人奇貌了。陳國棟恭恭敬敬地問:
「你放屁!你誣蔑!政治是統帥,是靈魂,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線!這是偉大領袖的教導。」
「可我的地理學……到了這籠子裏,還有啥學頭!」
「倒是沒有。老子從小最怕看死人。」
有人說,血紅色的晚霞是對湛湛藍天的屠殺,是對皎皎白雲的塗炭,是對璀燦星月的鯨吞,是對蒼茫大地的恫嚇!那麼人們不禁要問:橘紅可是嬰兒的鮮血?金紅可是少年的青春?殷紅可和圖書是壯年的腦液?紫紅可是老年的生命?且看!橘紅色在翻著泡沫啼叫,金紅色在湧起浪花吶喊,殷紅色在燃起光焰咆哮,紫紅色氣衰力竭,在凝固、板結……還有,那滲透於銀灰色雲層裏的血汙!那浸潤於黛青色雲彩裏的血斑!那飛濺於紫黑色雲團裏的血垢!
「咱給教授當助手,共解剖過五具……教授誇咱刀法準確俐落。」
信非吾罪而棄逐兮,
螢火蟲,謝謝你。你們都從哪裏來?白天都住哪裏?你們有家嗎?家鄉在哪裏?從小就跟父母親住一起?你們都是平等的?可有君王統治?也有歧視、仇殺?
老柏樹下,陳國棟望著霞光,目瞪口呆,驚心動魄。四周都彷彿彌漫著一股嗆人的血腥氣。南詔國王子曾經兩次走近他,都被他揮手支使走了。
霞光漸漸隱退。山崖上的鳥雀紛紛歸巢。歌唱了一整天的知了也安靜了。草蟲卻開始上陣,開始了夜間的啼鳴。
「哈哈!黃毛小子,你倒問起你老祖先來了,緣何來此天牢之地?」
「媽呀——不!我不!救命啊——救命啊——」
「騙人的迷信,落後的奇風異俗。」
「請教先生尊姓大名?何朝人士,緣何也來這天牢之地?」
「毛主席老人家坐了龍庭,還總是不放心,尤其是對知識分子不放心,你有啥子辦法嘛!」
「哈哈!你倒是知吾大名。」
「日月不明,廟堂昏亂……我輩東林,縱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亦無力安邦濟世、報效朝廷……唯黃泉飲恨,不能瞑目。」
「我不!我不!我不能跟了你們,不能跟了你們去……」
冀一反之何時。
忽然,陳國棟見山崖下,有兩隻巨大的螢火蟲在閃撲。不,是兩團碗口大的螢光在滾動。啊哈,真好玩,真漂亮,兩團藍得發白的螢光向他飄來了,靠近了。難道真的是來給他照明、引路的?要把他領到那裏去?一定是有上千隻小小的螢火蟲滾做一團,才會發出這麼大的亮光。他倒是一點都不覺得神奇,一點都不害怕。冥冥中,他彷彿已經進入到了一個陌生的混沌世界……終於,兩團螢光在他面前落定,轉瞬間化作了兩個人影,且是兩個古代的人影,齊齊地朝他拱了拱手。
「請教先生,當初著書立說,緣何墮入天牢?」
保定府學者講起話來總是有板有眼,一套一套的,召樹銀打心眼裏佩服。
何日夜而忘之……
「依靠占人口大多數的文盲、愚昧,管制占人口極少數的文化、知識,加上監獄和槍桿子,於是天下一統,四海肅靜。」
暮色越來越濃。從四周山和-圖-書腳升起的夜幕,不覺地就籠罩在天地之間,一切都歸於模糊、渾然。陳國棟和老柏樹也被這夜幕裹住了,成了兩個朦朧的黑影。天低星暗,連對面那三大排寢宮,都彷彿拉得十分遙遠。岩腳的螢火蟲,開始閃著晶亮晶亮的小燈籠翻飛。一隻又一隻,向著老柏樹舞動,彷彿要來給他照明、引路。
「你怎麼曉得是騙人?人家講得活靈活現,有名有姓。」
「在下呂憲,字伯齊,號長山,明萬曆年進士,東林黨人……受權奸魏忠賢輩誣陷,入此天牢。」
「陳大夫,我不像你,來到這地方,還能靜下心來讀書……可我一到了晚上就做夢,不是回到昆明見了姊姊,就是跟了孔夫子周遊列國,跟了酈道元、徐霞客爬山涉水……你講荒唐不荒唐?」
「是了,是了,我們都應該熱愛政治,仇恨文學了!」
「政治掛帥掛在嘴皮上,思想領先頂在腦門上?整個國家不學無術都不打緊,只要天天有人喊萬歲、唱讚歌就行!」
千裏血光,血汙千裏,大濡大染,浸淫|河漢。這血光,抑或是從地平線上噴薄而出,倒映在黃昏時分的天幕上?多少朝代,多少子民,多少屠場,多少變亂,新血壓著舊血,才能匯聚起這漫天血源?此時刻,儒林園四周的山崖、田地、溝渠、樹林,新監、舊監的大牆、電網。牢房、放風土坪,全都罩上了這血紅的光焰。
太陽如一團熔化中的火球,墮落進晚霞燃燒著的西邊山穀。
過了一會,南詔國王子又忍不住說。
「這個我懂。你們不是取人首級,是科學文明……」
「啊!東林黨人,清流士大夫,緣何與權奸魏忠賢相對抗?」
鳥飛反故鄉兮,
「請教先生,閹豎專權,弒殺儒生,豈是小事?」
「哪能沒學頭?你能閉上眼睛背出來咱中國二十九個省市、每一個地區的名字,每一個縣分的名字?長江中上遊,有多少條可以通航的支流?我們國家的鐵路、公路交通現狀如何?布局合不合理?古代的絲綢之路是從長安出發還是從洛陽出發、揚州出發?經過了我國境內的哪些縣址?書到用時方恨少呀,我們不可自暴自棄……」
「從小就喜歡文學。因想到自古文客無下場,才報考了醫科大學。想學一門服務社會的專長。當然,從來文醫同道,都是替人、替社會治病。俄國的契訶夫,我國的魯迅、郭沫若,都是學醫出身。」
他慌忙鞠躬還禮,之後先向一位目光炯炯、衣袂飄逸的長者問:
「對了!思想改造,就是想讓讀書人腦瓜裏長滿荒草……你做夢也是學習,做精神旅遊,可以溫習你學過的山川地貌,風光名勝。『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地敞中原秋色盡,天開萬里夕陽空』,『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都是古代遊客的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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