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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璇璣

作者:于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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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他們是有這個打算,」聶沕陽隨口答道,但腳步放得更慢,他的眼睛注意起她的神情來。「章老爺上個月歸西,年輕一輩說能沒有能,說才沒才,家族雖大,卻也得靠聯姻。章小姐今年十七,比元巧是大了幾月,但我倒覺得他們挺相配的。」
聶封澐青筋暴現,拳頭緊握。「如果我能行走,我會跳起來痛毆你一頓!」
「喔。」他的眼睛幾乎閃閃發亮了。「女孩子家仰慕的,多是年輕的公子哥兒,妳仰慕的是——男人?」
「你要待,我不反對。不過,璇璣,妳出來,妳三少爺在等妳呢。」
「你是個聰明人,四少爺。」她喃喃道。
難怪一早就見聶封澐的好心情持續著。是鮮少瞧見他的好心情過了夜,就連昨天陪著他一塊用飯時,他的脾氣也好到偶爾談論幾本小說的地步。
「三哥,文公子可是我力邀進府的,你可不能冷落人家。我打算最近重新再出《孽世鏡》,將版畫多增為二十餘幅。最近有名寡婦為了餬口,將她的版畫送到書肆,我瞧她刻工十分美細而華麗,配上《孽世鏡》是恰如其分。」
「是他自己來書肆找我的。從《孽世鏡》響遍天下開始,就有不少欺世盜名之輩冒充笑世生前來書肆。起先我也以為又來個冒充之輩,沒想到他擁有的證明可多了,連近日笑世生給的新手稿本,他也能倒背如流,說是假——能假至此,也不容易了。」
聶沕陽注視了下他握著璇璣的手,邪惡地微笑:「你是要讓三哥親自來嗎?」
「那——那——」如敏有些扭捏不安。「那我當璇璣姊的妹妹好了。」她脫口而出。她與璇璣的身分相當,互稱姊妹是她夢想已久的。姊姊呢,一輩子都不可能有的,璇璣姊讓她安心而溫暖。
「沒的事。妳瞧我現在不是挺好的嗎?」她微笑。
「而妳則讓我印象深刻,璇璣。」印象深刻到想要去查她的底。並非她有害,而是她本身的謎團令他起疑。
「其實,我是愛看書,只是對於《孽世鏡》的感覺還好,還不至於仰慕其作者,我仰慕的另有他人——」「仰慕」兩個字落進他的耳裡,格外的刺耳難聽。
那樣的感覺讓她很——享受,幾乎希望這樣的聶封澐能永久不變。他不知當他談論著書時,臉龐上的神情有多吸引人,他豐富的學識有多麼的令她心折。她難得搭上一、兩句,或有反駁或有贊同,他都不以為意。
章家小姐嗎?提到她,璇璣似乎格外注意,那就由章家開始查起好了——
「嗯?」
「快走吧,璇璣。」他溫暖的地笑道,分明看出了她的決定。
「妳在找什麼?」
「好說好說。」聶沕陽見他恍若未聞,先行代答:「朝生,你將上古園裡的一間房清給文公子,讓三少爺時時可與他舉燭談心。」轉向文容郎,笑道:「文公子,你就留在這裡住幾天吧。」
他是存心火上加油。璇璣瞪著他,不明白他的幸災樂禍究竟能得到什麼好處。
「他不願意?」為什麼?能行走不是很好嗎?
「你住口。」聶封澐的怒氣維持在爆發邊緣,教他自動禁了口。「你推我回去吧,我還要跟你談笑世生的事。」他偏著頭睨了眼呆楞的璇璣。「我要在中午之前見到元總管,妳還不快走?」
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與笑世生面對面的接觸。
「妳去吧,去吧。」他朝她眨眨眼。「如敏就押在我這兒,可別忘了改明兒我們的約唷。」他賊兮兮地笑道。
「呃。」她輕輕應了聲。
「我不要!」這麼慘!從小每回不管躲哪兒,四哥都找得到,又不是鬼!
「我——」她是想事想入了迷。她的毛病太多,想得太入神,有時連身在何處也和圖書忘了,實在很難想像依她這樣的性子還能待在聶府這麼久,而沒被趕出去。
是心裡將笑世生推崇過高,所以沒有絲毫激動之情嗎?
「是我——好痛!」聶元巧一躍起身,齜牙咧嘴地扶著腰。「本少爺在這裡睡個覺,也來吵我,唷唷,還不快來幫我捏捏腰,痛死了——」他遲疑了下,說道:「不不不,不必捏了。妳們過來,過來點。」他隱身在樹林之中,找塊假山裡的洞穴,向她們招招手。
「妳有難言之隱?這倒也是。」聶沕陽點點頭,嘴角似笑非笑。「我可以體會妳的心情。這畢竟是妳自己的私事,我們當主子的自然也不能多問,是不?三哥。不過我能知道妳所仰慕之人,還——存於這世上嗎?」
「哦?」聶沕陽眼睛一亮。在他的視線裡,三哥身後的璇璣臉頰微微泛紅,而坐在她前頭的三哥則微微一僵。
「璇璣家裡也有妹妹嗎?」她的家裡就有五六個賠錢貨呢。
聶封澐冷冷瞅了他一眼。「如果我沒記錯,你的話一向不多。」
約?什麼約?方才除了章家的事外,壓根兒沒聽清他的話。她走出了石穴,眼角不由自主地環了四周一眼。
聶沕陽微笑點頭。書肆裡唯一會教三哥掛心的,就只有《孽世鏡》了。當年《孽世鏡》問市,三哥算是幕後推動的那一雙手,無論是朱墨二色的編排或是包裝設計,全由三哥統籌。如今見了文容郎,他不得不說,似乎有那麼點失望,連三哥也是如此,那就不是他太過敏感了。
「妳夠聰明,璇璣。」聶沕陽打開扇子,又露出笑容。「所以,我點到為止,留下來的疑問就得等妳自己挖掘了。」
聶元巧懷疑地注視他。「四哥向來說話愛打誑語,不像七哥說一是一,誰知道你有沒有騙我。」
「十二少爺。」
「哦。」他不疑有它,抱怨道:「不算是仇,不過生意上有過節而已。咱們聶府不只經營書肆,航運、書院、園林設計,三百六十幾行,多少都有涉獵,自然會跟南京城其他生意商行打對台,章家啊——聽說最近章老頭歸西了,年輕一輩有心想化解彼此之間的過節,就提出這門親事,可惡!」他苦惱地抬起臉,輕輕咦了聲。「璇璣丫頭,妳的臉怎麼比我還苦,眉頭皺得比我還深?」莫非為他擔心?嗚,他好感動!
「啊——我——我也是聽來的。」
聽見有人嗤了聲,他的笑容漾深,繼續說道:
他的唇抿得緊緊的。「妳去找元總管,我要在今天晚上看見他把書齋封起來,將鑰匙交給我。然後,把妳的棉被搬到我房裡。」
她驚訝地脫口:「他的腿有治癒的機會?」
他的雙腿若能行走——若能行走——她抓緊了拳頭。她仰慕他,是真心的,如果章家真要聯姻,那麼她勢必要悄悄離去。在此之前,如果能勸服他治療他的雙腿——
「奴婢在找——章家小姐是否真走了。」
「三哥,不過是個丫頭,你要喜歡,立她當偏房都不是問題,不必壓抑自己。這樣吧,半夜我不准朝生在你門外候著,也不准任何人進上古摟,你愛怎麼玩就怎麼玩好了。璇璣手無縛雞之力,你只要騙她上了床,哪怕是床沿也好,可就再也掙脫不了你的魔掌啦。反正天一亮,都是你的人了,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真的沒有想過哪,也從來不知《孽世鏡》出名到有冒充之人。她一向喜歡看書,除了偶爾玩弄文墨之外,對於撰書者並無多大興趣,唯一有興趣的就只有聶封澐——
「家族史嗎?那倒有趣。」
「聽十二少爺說,章家想與聶府聯姻?」她唐突地問,是不得不問。
「你說什麼?誰在書齋裡過夜?」
文容郎很m.hetubook.com.com好,舉止得宜,最值得欽佩的是他不像其他文人來得放浪形骸,但似乎就是少了那麼點他們加諸在心底的笑世生影子。
「聽說三少爺在腿傷之後,唯一看過的手稿本就是《孽世鏡》,憑三少爺的名氣,肯為在下的《孽世鏡》寫跋,在下感激不盡。」規規矩矩的,不過分狂傲,照理說,該是讓他欣賞的個性,但總套不上笑世生的模子。
「你就是笑世生?」聶封澐的聲音響起,目光隨意掃過廳上男子及坐在椅上的沕陽。
「妳們進來,進來啊!我又不會吃了妳們,真是。」他跳上石塊,手腳盤縮起來,讓外界瞧不見他。
「璇璣姊?」如敏的臉紅了紅。這還是璇璣姊頭一回主動靠近她呢。
「哦?」他的目光調回,語調不重不緩的。「請恕我無禮,你有何證明?」
是的,刻章刀法與蓋在《孽世鏡》及《鳳凰傳》上的印子相同,他的筆跡先前也讓沕陽對照過,除了柳苠這傢伙遠赴北京,少了一個有力人證之外,這男子幾乎已驗明正身了。
「——有,不過如敏比她們更像是我妹妹。」
「我——」她遲疑了下。擁有七、八萬冊的汲古書齋是每一個愛書人的夢,她怎能說從很久以前耳聞汲古書齋後,就夢想有一天能夠一窺究竟?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了聶封澐這一號的人物,而仰慕至今?
天真而又無邪的如敏,在她進了聶府的第一天,就主動向她示好。天知道以往她對人真的沒有什麼興趣,即使是自己的家人——從有記憶開始,她便埋首書堆,對人的感情相當陌生,並不是有心防備,只是她的家人讓她自然而然地有了區隔。
「咦?什麼時候妳成了三哥的分身?嗟,真麻煩。」他伸手一拉,將身輕如毛的璇璣拉進洞裡,如敏急急跟進去。
如敏緊張地看著她。「沒事就好,方才,我本想到上古園跟三少爺求情的,懷安邊哭邊說,說得讓我好害怕,怕——妳被三少爺打。璇璣姊這麼柔弱,怕是一打——就——就——」
「這就是妳白天貪睡的原因?」不知該怒該喜。這個丫頭,她愛書真到了這個地步?連自己的身體也不顧了?難怪她的身形瘦弱,連覺也睡不好,連飯也忘了吃,就為了讀那些八百年都跑不掉的死書?
「沒,他沒打我。」她澄清,喉間有些熱熱的。「我只是很驚訝——妳對我這麼關心——」她嘗試的伸出手,輕輕摟住如敏的肩頭。
「四少爺——」完了!沒想到會被聶沕陽給發現。她以為夜深人靜的,不會有閒人來上古園。
「我沒事的,三少爺待我很好。」話出口,才覺得自己的語調在微微發顫。
她瞪著那名瘦高的男子。再怎麼天大地大,也沒有想過會是這種好消息。
「正是。在下正是撰寫《孽世鏡》之人。」那男子瘦瘦高高的,一身彷有傲骨撐著高直而僵硬。
「還會有誰?就是你身後的丫鬟啊。前兩天我路經上古園,想進來瞧瞧你睡了沒,路經汲古書齋,發現裡頭燭火未滅,結果你猜我瞧見了什麼?我瞧見一個丫頭將書齋當床睡了呢!」
「我可以知道妳仰慕何人嗎?」
「璇璣姊,妳怎麼老迷迷糊糊的?要不是我及時抱住妳,妳準掉進湖裡見閻王了。」
「妳可知聶家有十二個兄弟,除了元巧跟我之外,每個兄弟從十歲左右起就幾乎立定了自己的志向?」他開始不厭其煩地訴說:「好比妳五少爺,從小就上了船。妳七少爺鑽研佛理,立志當出家人。三少爺偏好書冊,而六少爺浪跡江湖——」
就看不出這璇璣丫頭有什麼特別魅惑之處,不過只要三哥高興就好,他撇了撇唇,鬆開她的手。
www.hetubook•com•com哦,原來如此。三哥要盯著她睡,這倒難得了,難得見三哥這麼關心一個奴才——」
天大的好消息如雷擊般狠狠地劈中她的身體,難以動彈。
那讓她——心跳不已,彷彿昔日仰慕的青芽再度受到滋潤而茁壯。
「嘿!」聶元巧及時抓住璇璣的手。她的手柔弱無骨,摸起來滑滑嫩嫩的,他怔忡了下,朝聶沕陽擠眉弄眼的。「你說走就走嗎?璇璣陪著我比起陪三哥那老怪物好多了,是不?璇璣丫頭。」
他差不多三十出頭,面目清秀,衣衫略舊,瞧得出他曾過了一陣困厄的生活。
「可——可是,璇璣姊妳在發抖,是不是真被三少爺打了?」那個可惡又過分的三少爺!連身強力壯的懷安都受不住他的惡言惡語,更別談是璇璣姊了。
但,他瞇起眼,注意到沕陽的視線越過他,往身後的璇璣看去。
「是啊,瞧瞧我才幾歲呢,四哥竟然想給我談門親事。」他苦惱地垂著頭,從腰間掏出扇子。「璇璣丫頭,方才妳是從上古園出來的吧?瞧見四哥了嗎?他夠狠,今兒個一早,先把我從石頭閣裡挖起來,說章家人來訪。四哥這王八羔子,分明是變相的相親,就留我在廳裡跟章家小姐獨處,他自個兒倒好,跑去三哥那不知搞些什麼!」說起來就嘔,他才十七歲,要成親也該先由四哥自己先啊,可惡!
「這——」
聶沕陽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不都說走了嗎?怎麼沒一個信我?瞧妳似乎也挺關心元巧的,妳不必關心他,只要照料好妳三少爺就夠。」他舉步走回上古園,當作閒逛似的讓她跟在身旁。
「璇璣姊,妳還好嗎?」如敏急急問。她的個頭比璇璣小,力氣卻不知比璇璣大上幾倍。
「證明?聶四公子該同三公子提過,近日我曾將《鳳凰傳》的手稿本交給柳苠,上頭尚有我的刻印,那是陶印所蓋。」他抖了抖袖,精巧的印章滑落出來。
他笑道:「我還打算做個木匣,讓買回去的人能珍藏。這算是創舉,但我想多半有錢文人買回去,除了閱讀外,有的多買幾套回去擺設。既然如此,咱們在木匣上刻有《孽世鏡》三字,既能保存,也能滿足他們炫耀的心態。」
璇璣跟如敏對望了一眼,璇璣歎了口氣。「十二少爺要咱們做什麼呢?」
「我是為十二少爺擔心。」她隨口解釋,腦中在轉。「那麼,這表示以後章家小姐會時常來聶府嗎?」
「四少爺——」
「何時朝生的話也跟你一樣多了?」說不出心裡的感受,這三年他想盡辦法找《孽世鏡》的作者。當他花盡心血找到之後,胸口卻無任何激動的心緒;當他聽見這丫頭不懂照顧自己,反而爆發自己憤怒的情緒。
「呃。」這跟她有何關係?
「當然,在聶府裡,只有不肯做,沒有做不到。」他又嘆了口氣,難得沒有維持他的笑臉。「就是三哥不願意點下這個頭。」
「誰要發瘋?」石洞裡的光線被陰影擋住,聶沕陽彎下身往裡頭瞧。「元巧,我就知道你窩在裡頭,出來。」
原以為他的好心情可以持續下去,她歎了口氣,慢步走到他的面前。
「好——我很好——」被撞得七暈八素的。她晃了晃頭,勉強站起來,張開眼,瞧見如敏關切的眼眸。
她走火入魔了。
「三哥,你要她晚上伺候你?」聶沕陽笑道:「我瞧懷安的身子可能抱起來暖些——」
「璇璣,妳到我前頭來。」聶封澐的語氣沉甸甸的,聽了就教人寒毛豎立起來。
「咦?璇璣,妳怎麼知道?」
然而,再怎麼料,也沒料到他所謂的好消息對她而言,像是鬼魅平空冒出。他要她寸步不離地跟著,就是為了跟他分享這種好消和圖書息?
她遲疑了下,答道:「……有。但並無四少爺與兄弟們這般親密。」
廳裡寥寥數人,是應這名自稱笑世生的男子的要求,除了沕陽之外,僅剩他身後的朝生跟璇璣。
「他鑽研醫理。三年前庸醫誤人,使妳三少爺雙腿非但不能治療,反而更加棘手。六少爺四處訪藥,前些日子捎來訊息,藥引已齊,就等三哥點頭。」
他聳了聳肩。「我是無奈啊。想想我得拖著一身病骨,成天忙書肆,忙得頭昏眼花,還得上青樓陪著有才有能的文人狎妓,會體虛氣弱不是沒有理由的,趁著現下不多說點話,難道得進了棺木再說?」他的膚色白皙,雖然俊朗斯文,但在太陽下總嫌得有些病懨。
他看著她,沉吟了下,將疑問暫藏於心。秦璇璣向來沉靜,不愛惹人注意,這是從丫鬟嘴裡及跟她接觸後的判斷。這樣的女子會主動問的問題不多,而她對章家似乎有幾分關切——
但,重點並非這個。他皺了皺眉頭,調整了下臉部表情,忽然長歎了口氣。
「章家小姐?」璇璣眉頭又皺,心頭無由來地撞了下。她以往都待在家中,不知南京城姓章的人家有多少,但能進得了聶府的——應是不多。
她瞇起眼。這表示她這條魚上鉤了嗎?他要她去勸聶封澐?憑她?聶封澐怎會將她放在眼底?若說要勸,也該由笑世生來勸。雖然他與笑世生初見,他並無任何過於激動之情,但他似乎相當喜歡《孽世鏡》這一本書,連帶愛屋及烏,渴切想見其撰文者。
他從出生就多病,在十二個兄弟裡,是唯一需要雙倍照料才能活足二十歲的孩子。聶封澐的唇抿起,好心情沒了,將書肆託給沕陽,是百般的不得已。他的雙腿無法行走,難道要他坐著輪椅上書肆給人觀賞?
「肯定是的。」他咕噥。章家對這門親事積極得很,打死他他都不會去章家,而章家小姐——天啊,並非說她醜什麼的,是他還沒玩夠,要他突然扛起成親後的責任,他會活活悶死。他要逃,當然要逃,他忽然抓住璇璣跟如敏的手。「咱們溜出去玩,好吧?天知道我有多久沒出大門一步,要我成天窩在府裡等章家小姐來訪,我肯定發瘋——」
璇璣皺眉。「十二少爺,這個時候你該在屋裡念書才是。」
聶沕陽將她細微表情盡收眼底。「妳不知道嗎?我還當妳愛看書,也崇拜笑世生此人,所以三哥才特地帶妳過來呢。」
「你的話當真是過多了。」聶封澐輕輕哼了聲。「璇璣,推我上書齋。」
她嚇了跳,蹌跌了下,跟著身後的人雙雙跌在草堆上。
她該高興有這項殊榮能親眼一見《孽世鏡》的作者。即使沒有明說,也能從她的舉動瞧出她愛書成癡,所以他帶她來了。
「沒做什麼,就坐在這裡陪我。等著那章家小姐走了後,我自然放人啦。」
原先,她是不服地瞪著他,但聽到最後,臉刷的白了。
「哎喲喲。」樹上的葉子掉了幾片,忽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嚇得如敏縮進璇璣的懷裡。她紅著臉聞著璇璣身上的紙香味,好好哦!以往在窮困的家中,她是老大,所以得為家人頂著天,現在有了姊姊可以依賴,真好。
「瞧你們兩個,一個像瞪著妖怪似,一個又心不在焉的。」聶沕陽淡淡笑道,打開扇子,蹺著二郎腿。「我好不容易找到了笑世生,三哥你該高興才是,璇璣不也愛看書嗎?笑世生可是近年來撲朔迷離的人物,能一睹他容貌,是咱們的幸運,不是嗎?」
璇璣臉紅地垂下眼。
過了一會兒,璇璣才發覺如敏是在關心她。為了她,膽小的如敏要鼓起勇氣找聶封澐嗎?
「璇和圖書璣姊,妳是不要活了是不是?」如敏的叫聲忽然驚醒了她的神智,從身後伸來的雙臂及時抱住她的腰。
「十二少爺,咱們可沒有時間陪你一塊玩呢。要是璇璣姊晚回去,說不得又會被三少爺給罵了打了。」
「是。」
「是,他還活著。」
「啊?」話題忽轉,讓她一時接不下話。
聶沕陽倒是無所謂地笑說道:「我倒寧願讓你揍上一頓呢。」
她似乎挺著迷的。上一個傾聽他家族史上的人聽不到中途,便已昏迷不醒,這丫頭倒真像是頗有興趣。
「這是在下的榮幸。」文容郎客客氣氣的,隨朝生離去。
他微笑。「妳家中無兄弟姊妹?」
「奴婢遵命。」
璇璣微微福了福身,蹌跌地急急退出。
「妳像是我妹妹,如敏。」她柔聲說道。
原來如此。「妳愛聽家族史,改日讓三少爺說給妳聽,那可又臭又長,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我要提的是妳六少爺,他近日之內就要回府。」
「你胡思亂想什麼!她打地鋪。」他沒好氣地說。陪他上床?教她看見他不能行走的一雙腿嗎?他注視著她的反應,她像悄悄鬆了口氣。他當真有這麼可怕嗎?
「誰說要陪玩?」聶元巧啐道:「我在樹上睡好覺呢,誰知道妳們兩個小丫頭嘰嘰喳喳的,還認姊妹!瞧瞧我有十來個兄弟,像包棕子似的,一串接著一串,煩都煩死了。」他頻頻探頭往外瞄,漂亮的臉龐有點緊張。
「這是當然,我沒三哥多文采,只好染些銅臭味在身上了。」頓了頓,目光又落在璇璣身上,這回帶著促狹,讓她有些警覺。「說到銅臭味,我就想起來了,璇磯,妳這幾日都在書齋過夜嗎?」
來了,他就真死定了。即使沒有時常進上古園,也有管道洩漏消息。現下在三哥眼前當紅的,不是朝生也不是四哥,而是秦璇璣。
聶封澐注視著他。「你是愈來愈有商人的氣息了。」
「誰准妳半夜三更的跑到我的書齋裡?」他沒好氣地問。
「奴婢?」他笑道。聽起來果實有些刺耳,即使三哥不問世事,敏銳程度卻依舊如昔,他們的看法共同——她不像個丫鬟。雖自稱為私塾夫子之後,但她渾身上下沒有鄉間的氣味,她溫婉而乖順,卻也別有倔氣。
聶封澐沉著臉,正要開口責罵他的多嘴,身後璇璣的聲音響了起來。
「妳可回過神了。」聶沕陽微笑,「我就瞧妳神色恍惚的,還以為妳被文容郎給勾了魂。」
「三哥,聽朝生說,你連飯也盯著她吃,我可沒見過你這麼關心過一個人,尤其是女人——」
「四少爺,你怎麼知道文公子就是笑世生呢?」從進大廳來,璇璣終於問了第一句話。
「好,刻好了,你拿來給我瞧瞧。」
「章家——不跟聶家有仇嗎?」璇璣喃喃道,招來他驚奇的眼光。
她微微驚訝,脫口問道:「很多人冒充?笑世生——很有名氣嗎?」
朝生將印章接過,遞給聶封澐比對。
「妳怎麼會在這兒呢?我聽懷安說,昨天妳被三少爺罵得好慘——」
她歎了口氣,在他身旁既是膽戰心驚又暗自竊喜。原先的打算是窩在聶府裡大門不必出,就這樣度過三年,也早有心理準備當出賣勞力的丫鬟;再幸運點,說不定會遇上聶封澐,如今是遇上了,卻說不出心理是甘是怨。
聶沕陽歎了口氣。「章家小姐都回府了,你還窩在裡頭生霉嗎?」
「是啊!」他搧了搧扇子,狀似無意地說:「夜裡天涼,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就睡在那裡,身上也沒蓋些什麼保暖的東西,我還真怕她著了涼,沒法子伺候你呢。」
該死的蠢丫頭!愛書不是愛成這樣,又不是小孩子,連事情的輕重緩急都不分,半夜在書齋裡讀書——這個傻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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