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白銀谷

作者:成一
白銀谷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六章 破千古先例 二

第十六章 破千古先例

這些京號老幫,果然比大掌櫃們器量,精明,睿智,面對中堂大人,一點都沒怯場,也未叫冷場。
王中堂、李藩司當然不知道,京號老幫們一哇聲哭窮,那是預先謀劃好的。想聽不想聽,他們都是這一套。
「今日能受中堂大人召見,實在是既榮幸,又惶恐。我們雖在京多年,也常得戶部庇護,可仰望中堂大人,如觀日月,哪有福氣這樣近處一堂?朝廷巡幸山西,我們西幫更感榮耀無比,正商議著如何孝敬太后和皇上呢。中堂大人今日言『借』,是責怪我們孝敬得太遲緩吧?不是我們不懂事,實在是因為一時湊出的數目,拿不出手!」
「小的二十五歲,入票號歷練已有十年。」
身為朝廷的國相軍機,現在也體會到了人窮志短的滋味,王中堂真是感傷之至!
「這位年輕掌櫃,是哪家字號的?」
王文韶聽了,便與李延簫耳語幾句,然後說:「賈掌櫃,本中堂為朝廷樞臣,說話不是兒戲。為解朝廷一時急需,戶部要借的款額,至少也得三十萬兩。」
賈繼英從容說:「大德恆,財東是祁縣喬家。」
王文韶與李延簫驚異地對視一眼:這個年輕掌櫃的話,能信嗎?
賈繼英從容說:「小的所說,決非戲言。」
賈繼英說:「當時,我實在也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見西幫各位前輩一味哭窮訴苦,王中堂無奈地乾坐著,李藩司幾近乞討,求我們給王中堂一個面子,兩相僵持,都有些下不來台。我就想,西幫遭劫慘狀既已盡情陳說出來,再不給中堂大人一個面子,怕也不妥。西幫有老規矩,不與官家積怨。這是面對朝廷,由此結怨朝廷,於西幫何益?所以,我才有那冒失之舉。交代不了閻大掌櫃,我也只好受處罰了。」
「這麼大的事,也不全像是生瓜蛋冒傻氣。喬家大德恆是不是另有打算?」
賈繼英慌忙說:「晚輩無知淺薄,一時衝動,就那樣說了。本意是想解圍,實在沒有傷害同仁的意思,萬望二位老大見諒https://www•hetubook.com.com!」
王文韶早有些不耐煩了,終於打斷掌櫃們的話,冷冷地說:「你們各號所受委屈,我一定如實上奏聖上。只是,國難當頭,誰能不受一點委屈?今朝廷有難處,你們有所報效,自然忠義可嘉;若實在力所不及,也就罷了。」
以往在京師,戶部向西幫票商借債,也是常有的事。
李延簫說:「領東的大掌櫃,跟財東也是一股調,很難說動。前不久,卑職剛剛召見過他們,宣讀聖旨,叫他們承匯京餉,還似有委屈,頗不痛快。」
「小的是大德恆的省號掌櫃,因敝號駐京掌櫃未在太原,所以小的有幸見到大人。」
一進來,周章甫就說:「二位老大正在生氣吧?這不,我趕緊把繼英給你們帶來了!想打想罵,由你們了。」
戴膺回太谷走了這麼幾天,居然就誤了拜見協辦大學士、軍機大臣、戶部尚書王文韶。
兩家大號這樣開了頭,其他老幫自然一哇聲跟了上去。
一見面,果不其然:張口就要向西幫借錢!
周章甫也說:「繼英出了那樣一招,我當時也甚為震驚!回來,我就問他:『你這樣行事,是東家的意思,還是大掌櫃的吩咐?』他說與東家大掌櫃都無關,只是他一時衝動,出了這冒失的一招。」
王文韶以相國之尊,緊急召見西幫票號的掌櫃們,並不是因為到了西幫的故里,要作一種禮賢下士的表示,緣由實在很簡單:要向西幫借錢。
「知道,能這樣?我們一哇聲哭窮,他倒大露其富!」
李宏齡也說:「你們喬家要巴結朝廷,我們也不會攔擋!只是,當初大家都說好了,一哇聲哭窮。可見了王中堂,我們守約哭窮,你們卻反其道行事,大露富,大擺闊!你們巴結了朝廷,倒把我們置於不忠不義之地?」
「那見誰呢?」
梁懷文說:「不是怕朝廷賴賬,是怕朝廷就這樣駐鑾太原,靠向西幫打秋風,悠閒度日。那還不把我m.hetubook.com•com們拖塌了?」
王文韶就採納了這個建議,緊急召見了京號老幫們。
但見著這幫京號掌櫃後,王文韶很快發現:他們並不像李延簫所預言的那樣,可以理喻。無論你怎麼說,忠義大節也好,皇恩浩蕩也好,堂堂戶部決不會有借無還也好,這幫掌櫃始終就是那樣一味哭窮訴苦!要是在京師,他早將他們攆出衙門了。但現在逃難在外,危厄當頭,實在也不便發作。
李延簫見王中堂終於有了笑臉,也鬆了一口氣,說:「中堂大人,我是有言在先的:西商掌畢竟通情達理,忠義可嘉。」
梁懷文依然從容說:「中堂大人,自聽說朝廷臨幸太原,我們西幫就在預備孝敬之禮,只是籌集多日,數目實在是拿不出手!西幫枉背了一個富名,雖已是砸鍋賣鐵了,但拿出這麼一個數目,實在是怕聖上不悅,世人笑話的。」
眾老幫也趕緊告辭出來。
戴膺離開太原的第二天,王中堂就召見了西幫票號中十幾家大號的京號老幫。但這次召見,並不是應西幫請求,而是他的主動之舉。而且召見來的異常緊急,前晌傳令,後晌就得到。天成元省號來不及請回戴膺,劉老幫只好自己去了。
賈繼英說:「以我之見,朝廷不大可能再尋我們借錢了。」
李藩司這種態度,王文韶起先甚不滿意:你倒做起了好人!後來,轉而一想,或許李延簫更摸西商的脾氣,先由他們訴訴苦,多加撫慰,氣順了,借錢才好說。於是,王文韶也只好耐了性子,聽任這些掌櫃們哭窮訴苦。
「朝廷要這樣知恥,也不會敗落如此,流亡太原了!」
王文韶又問:「你叫什麼?」
李延簫就問:「你們這個數目是多大?」
「是呀,當時我也給嚇了一跳:蠻精明一個後生,怎麼忽然成了生瓜蛋?」
「叫我看,真也難說!」
到達太原後,太后住得很滋潤,沒有走的意思。可各省京餉,望斷秋水了,依然無影無蹤,不見匯來。那班督撫,奏折寫得感天動m•hetubook•com.com地,誰都說已經啟匯,即將起匯,可銀餉都匯到哪了?叫他們交山西票商,票匯電匯都成,居然還是沒有多大動靜。山西藩庫,眼看也要告罄,撫院藩司已是叫苦不迭。王文韶這才聽從戶部一些下屬的建議,以朝廷名義,向西商借銀。
正說著呢,周章甫帶著賈繼英也來了。
「可大德通的周章甫,不是也和我們一樣哭窮訴苦嗎?」
「也駐京嗎?」
這次召見,是在藩司衙門。所以,散時也不便議論。
周章甫說:「按說,借錢給朝廷,不用怕他賴賬,更何況是在這患難之時呢!」
日昇昌的梁懷文,義不容辭打了頭。他聽完王文韶既客氣又有幾分霸氣的開場白,跟著就說:
賈繼英此說,倒是叫梁懷文、李宏齡以及周章甫都覺有幾分意外,又都覺佔了幾分理。不過,梁懷文還是說:
奏請上去,太后也同意。
李宏齡問:「何以見得?」
「敝姓賈,名繼英。」
「你多大年齡,就做了省號掌櫃?」
梁懷文就說:「哼,一時衝動,就出手三十萬!還是你們喬家財大氣粗。朝廷嘗到甜頭,不斷照此來打秋風,別家誰能陪伴得起?」
王文韶就說:「這位賈掌櫃,你問我們借款數目,是隨便一問,還是能做主定奪?」
王文韶和李延簫沒有料到會有人這樣問,一時居然語塞。王文韶見這個發問的掌櫃,異常年少,這才尋到話頭,說:
李宏齡說:「哪能不知道!」
王文韶聽了,忽然哈哈一笑,說:「好啊,今日你們西幫給我唱的,這是一齣什麼戲?先一哇聲哭窮,末了才露了一手:三十萬兩銀子,還是拿不出手的小數目!我今天也不嫌借到的錢少,趕緊把銀子交到行在戶部就成。」
當時雖不便再通氣商量,大家也明白該如何應對了:一哇聲哭窮,決不能開這個口子!說是借錢,照常寫利息,可現在不比平常,就是不賴賬,歸還遙遙無期,也等於賴了賬了。今天給了王中堂面子,出借了銀子,那就猶如大堤潰www.hetubook.com.com口,滔滔洪水勢必滅頂而來。再說,西幫就是能養活了流亡朝廷,士農工商,也沒有那個名分!
這個時候,大德恆的省號老幫賈繼英,忽然就接了話頭說:「中堂大人,藩台大人,不知戶部急需籌借的款項,又是多大數目?」
王文韶本來想將西商大號的財東們請來,待以厚禮,曉以大義,或許不難借到巨款。可山西藩台李延簫說,祁太平那些大財主們,才不稀罕這一套。官方勸捐、借錢這類事,他們經見得多了。把他們請來,除了聽他們哭窮,甭想得到別的。
李延簫說:「京號掌櫃的地位,不同一般。外間大事,財東大掌櫃往往聽他們的。」
「他們能做了主嗎?」
梁懷文冷冷地說:「你們喬家的字號,如日中天,正財大氣粗呢,我們哪敢說三道四!」
梁懷文回到日昇昌省號,剛剛更了衣,李宏齡就跟來了。梁懷文連座也沒讓,就說:「大德恆這個愣後生!他難道不知道我們的意思?」
但賈繼英出人意料地露了那樣一手,京號老幫們的震驚哪能平息得了?不是說好了一齊哭窮嗎,怎麼大德恆就獨自一家如此出風頭?
李延簫趕緊夯實了一句:「賈掌櫃,軍中無戲言。今面對中堂大人,如同面對當今聖上!如有欺君言行,獲罪的就不止你一個小掌櫃,你家大掌櫃、老財東都逃不脫的!」
賈繼英坦然說:「中堂大人,駐外掌櫃遇事有權自決,這也是我們西幫一向的規矩。再說,借貸也是省號分內生意,小的本來就有權張羅的。」
在場的誰也沒料到,賈繼英居然從容說:「要只是這個數目,我們大德恆一家即可成全。」
王文韶就說了聲:「給各位掌櫃看茶!」自己就站起來,退堂了。
老幫們本來已經商量妥,要謁見一次王中堂,搶先哭窮。可還沒來得及求見,中堂大人倒先緊急召見他們了!聽到這個消息,大家就知道大勢不妙:朝廷敲西幫的竹槓,比預計的還來得快!王中堂肯這麼屈尊見他們,又見得這麼著急,決不會和圖書有什麼好事。
李延簫建議:「要見,就見各家的京號掌櫃。這批人是西商中最有本事,也最開通的。他們長年駐京,有眼光,有器局,可理喻,總不會駁了中堂大人的面子。眼下,他們又大多在太原,招之即來。」
陪他召見的李延簫,倒是能沉得住氣,掌櫃們哭窮訴苦,他還在一旁敲邊鼓:「見一次中堂大人不容易,有什麼委屈,遭了多大劫難,都說說。中堂大人一定會上奏朝廷,給你們做主!」
賈繼英說:「這次已幾近乞討了,誰還有臉再來呀?至尊至聖的朝廷,這麼低三下四地向商家乞討,他們真不覺丟臉?至少王中堂是不會再來了。他貴為相國,寧肯更嚴厲地催要京餉,也不會再乞求西幫商家了。」
李宏齡也說:「早聽說你這位年輕老幫,很受你們閻大掌櫃器重。可今天此舉,能交代了閻大掌櫃?」
蔚豐厚的李宏齡,緊接著說:「中堂大人,今日幸會,本不該說掃興的話,可六七月間京津劫難,至今仍令人毛髮森豎,驚魂難定!七月二十那天,我們得知京師已為夷寇攻破,倉皇起了京號的存銀,往城外逃跑。剛至彰儀門,就遭亂匪散勇哄搶,十幾輛橇車,小十萬兩銀子,轉眼間,全沒了。攜帶出來的賬簿,也在混亂中遺失殆盡!京號生意多為大宗,無論外欠、欠外,都是數以十萬、數十萬計。底賬全毀,將來結算只得由人宰割。津號劫狀更慘,不忍複述。除京津外,直隸、山東、關外、口外的莊口,也損失慘重,大多關門歇業了。東家、大掌櫃,近日已愁成一堆了,正籌劃節衣縮食,變賣家產,以應對來日危局。西幫歷數百多年商海風雲,此實為前所未有的第一大劫難!」
山西藩台李延簫慫恿老幫們訴苦,的確是想先討好,再求他們能給王中堂一個面子。可這些老幫訴起苦來,竟沒有完了。聽那話音,彷彿急需接濟的是他們西商,而不是朝廷!他真不知該如何收拾場面,坐在那裡異常尷尬。
王文韶就提出:「那麼請西商的大掌櫃來?」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