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篇
修練蟲
第五天，好不容易在躍下的當兒，砍斷一根樹枝。
有一天，辯之助獨自進入深山裡，遇到一群山犬。
如果是樵夫或一般人的話，一定會留在他身邊，直到他恢復意識，因為其他人一定會感到納悶，為什麼他要從事如此殘酷的練習。
無二齋似乎暗地裡觀察著辯之助進步的情況。
這一次已經削成相當清晰的形相。
「練習什麼呢？」
又過了二十多天。
他的膝蓋上仍然夾著一塊木頭。
而相反的，辯之助獨自搏大樹的練習，卻日益精進。
無二齋以銳利的目光看著辯之助。
藉著扭動腰部的竅門，很奇妙的，居然都可以躲過樹幹。
「在跳下之際，以小刀砍下樹枝。……看看你能砍斷幾枝。」
辯之助身體不動，只是微微撇過臉。
巨大的結草蟲高掛在樹木的枝椏上。
為了喝一碗芋粥，他必須使盡全身的力量。
沒有上山捕捉野獸的日子，無二齋就在庭院裡練習木刀。
無二齋不發一言，儘管是他把辯之助放到地上，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黎明時，當他醒覺的時候，只感到渾身一陣劇烈的疼痛。
辯之助托著木刀，蹣跚地走回家。
無二齋一付若無其事的態度，一邊削著木片。
他後退到門口。
一定是有人把他倒吊的身體放到地上。
這種技術，必須配合躍下的速度，然後揮動短刀，接連斬斷樹枝。換言之，在斬斷第一枝樹枝，必須留意速度，而在斬斷第二根樹枝前，必須使自己有揮動短刀再次出擊的空間和時間。
他的步伐，正像夢遊者一樣搖搖晃晃。
辯之助把頭一https://m.hetubook.com.com縮，匕首從他頭頂飛越而過。
額頭、臉頰和手臂上，到處都是撞傷。如果把衣服脫掉的話，身體上的傷痕一定更多。
用完早餐離家之後，不是傍晚才回來，就是到隔天早上才回來。而當辯之助前往棄姥小屋的時候，裡面已經堆滿了狐狸或鹿的屍體了。
辯之助是想把自己的身體當作鐘擺，使自己的身體可以在空中扭擺，而不致於碰到樹幹。
並且也作好了早餐。
第十天，在砍下第二根之時，短刀就無用武之地了。
辯之助仰頭看著震怒的無二齋，他直覺地感到：無二齋大概是發瘋了。
辯之助對自己砍掉四根樹枝，感到無比的興奮，不禁口快地說溜了嘴：「我已經可以砍斷四根樹枝，你的佛像何時才能完成呢？」
辯之助在心裡咕噥著：明天恐怕起不來了。然後就陷入了昏死狀態。
辯之助直覺地想到，一定是無二齋所為。
用草蓆裹住的瘦小軀體，碰撞在樹幹上的疼痛，實在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的。但辯之助並不想停止這種練習。
辯之助模擬結草蟲，把自己吊起來，離地面數尺之距，然後緩緩擺動身體。
辯之助練習的對象，仍然只限於不動的樹木。
辯之助點點頭，便走出門。
無二齋的視線並沒有專注於辯之助，而是游移不定。
正當辯之助興高采烈地想大聲歡呼之際，自己的身體卻結結實實地撞在另一側的樹幹上，而且擊中頭部，這一次他真的不省人事了。
看來他似乎想彫一尊佛像，但是手法卻非常笨拙，好和-圖-書不容易削出了雛型，無二齋又將它破壞，丟到爐中，使自己的努力化成泡影，就這樣反反覆覆地做著。
情況正如無二齋所說的。
無二齋默默地目送辯之助出門。
在斬斷樹枝之際，必須同時揮起短刀，斬斷第二根樹枝——其間的速度必須比身體落下的速度還要快。
辯之助模擬結草蟲的想法，是到今天才想出來的。
有個人把自己模擬成結草蟲，先綁住自己的雙腳，身體上裹著草席，然後倒吊起來。
此時，辯之助不禁興奮地喊道：「我做到了！」
「辯，你沒有勇氣為父報仇嗎？還是你怕我無二齋？」
第一天，辯之助一枝樹枝也沒有砍斷，只是胡亂地揮動短刀而已。
傍晚，辯之助回到家，就像一團破布似地倒在火爐邊。
所不同的是，無二齋坐在爐邊的時間愈來愈多了。
無二齋與辯之助的生活型態還是一如往昔。
無二齋向前逼近，辯之助一步步退到門口。
就在這時候，擱在無二齋兩膝之間已經成形的佛像，卻被無二齋削掉了半個頭。
在辯之助起身之前，無二齋已經先起身了。
辯之助拔出斬斷四根樹枝的短刀，但他並沒有決心一戰的意志。
儘管如此，辯之助還是對自己說：「今天還要照常練習！」
接下來的一剎那，無二齋把小刀對準辯之助投過去。
雖然他咬緊牙關，還是迸出一、兩聲呻|吟。
小刀擦過辯之助耳邊，深深地插|進他背後的柱子裡。
看到這幅光景，辯之助突然興起模擬結草蟲的想法。
最後，他終於可以熟練地閃開樹幹。
無二齋跨出門口，揮舞著和-圖-書長劍。
無二齋命令他作的這種練習，比模擬結草蟲閃躲樹幹的練習還要困難。
二
在吉岡道場，辯之助雖然躲開清十郎的一擊，但卻沒有想到被架開的劍，會迅即展開第二擊。他認為這種錯失，就是因為自己只面對不動的樹木練習擊劍。
辯之助無奈地聳聳肩。
當天模擬結草蟲的練習，有兩次幾乎使辯之助昏倒過去，但他仍不屈服地繼續練習。
終於在十餘次之後，成功地閃過樹幹。
自從右手殘廢之後，無二齋把大部份的時間，都耗坐在爐邊。
這一天，辯之助只撞了兩次樹幹。
當他醒來時，發覺自己躺在地上。
辯之助經過反省之後，認為今後應該以豬、鹿這種會逃亡也會攻擊的野獸作為練習對象，回家之後，便把這個主意告訴無二齋。
當辯之助可以純熟地在空中彈跳之後，有一天晚上，無二齋對他說道：「明天開始練習別的。」說完，他把短刀丟給辯之助。
「辯！來呀！」
辯之助面有得色地微微一笑。
無二齋拔出長劍，朝他走過來。
一
這天早上，他來到練習場的時候，突然看到以枝葉或小枝作成蓑衣的結草蟲，倒掛在枝頭上，其幼蟲則只露出頭部，蠶食樹葉。
無二齋再度地削壞的佛像丟入爐火中。
辯之助距無二齋有十步之遠，怔怔地注視瘋狂的無二齋。
好不容易似的，他抬起頭，注視著辯之助。
辯之助掉落到數丈深的斷崖，幸好被岩壁上樹枝勾住，才ｗwｗ•hetｕｂｏｏｋ.ｃｏm.ｃom免於被這群山犬吞噬的厄運。
辯之助沉默地注視著他的手勢。
「辯，你已經有資格殺我了，來呀！……來呀！」
雖然最後一次，竟然撞到頭部而昏了過去，他卻自信明天一定會作得更好！
「只要你不怕死，儘管去作吧！」這是無二齋的回答。
辯之助甚至沒有力氣坐起來喝芋粥。
自從上次把佛像頭削掉一半以來，無二齋還沒有完成過一件作品。
無二齋沒有回答。
在前往京都之前，無二齋從沒有整天坐在爐邊，一付無所事事的樣子。
辯之助的身體已經不像前一天那麼疼痛，雖然撞擊到樹幹的次數增多，但是他也學會了如何減輕撞擊的疼痛。
「辯！來吧！你現在就為你的父母報仇吧！」
過了一個月之後，好不容易達到砍掉三根樹枝的成績。
不僅如此，他甚至可以使倒吊的身體，扭成水平狀，而用腳去踢樹幹。
辯之助模擬結草蟲的練習，已經達到爐火純青的境地。他可以故意將身體撞向樹幹，然後在千鈞一髮之際，輕易地閃過。
「……」
只用左手削木片，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看在辯之助眼裡，不禁下意識地為他感到著急。
辯之助感到疑惑：這隻手刃三名武士的左手，為什麼削佛像卻如此的笨拙呢？
如果是自己的話，即使單用左手，也一定可以削出一座巧妙的佛像。
「好！」辯之助挺起胸膛說道。
對十一歲的辯之助來說，即使從再高的樹上跳下來，也不能斬斷三根以上的樹枝。
經過三個月之後，當北風開始吹襲，辯之助興沖沖的跑回家，大聲地叫道：「我今天砍了和-圖-書四根樹枝。」
無二齋漫不經心地瞄了辯之助一眼，然後還是和往常一樣，不說一句話。
瞬間，無二齋的左手停止不動了。
三
「和以前一樣，把縛住雙腳的身子綁在樹枝上，所不同的是，這次要從樹枝上跳下來。」
結草蟲是一種很奇妙的昆蟲，雄的在蓑中羽化之後才出來，雌的則不羽化，一生都住在蓑中。
這個人就是辯之助。
既然樹木不會對他攻擊，只有把自己的身體置於最不自由的狀態，來加以練習。
回到爐邊之後，辯之助談起今天的練習進行得如何順利。
要把身體當作鐘擺，往樹幹撞擊，而在千鈞一髮之際，才躲過被碰撞的情勢，這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無二齋一定是在爐邊坐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才開始削木片。
第二天早上，當辯之助正要出門時，無二齋才開口：「只扭動頭，還是會撞到樹幹，扭動腰部，才是竅門。」
正因為是無二齋，才會不發一言地把自己卸到地面上之後，便逕自回家了。
從京都回來之後，匆匆又過了一年。
「辯……」無二齋的表情十分恐怖。「你居然敢嘲笑我無二齋嗎？」他大聲咆哮之後，又拔出置於身後的匕首，丟了過來。
但是，當無二齋喝令他站起來時，他才慢吞吞地站起身來。
光是走到廚房去拿梅乾，就讓他感到頭暈目眩，而且氣喘得就如同胸口要迸裂開來一般。
把倒吊的身體一面擺動，一面增加振幅，如此一來，身體便會結結實實地碰撞在大樹上。
此外，他還可使身體像蝦子一般，閃過樹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