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篇
崖下
武藏絲毫不感到興趣。
「看你的表情，好像連想抱的念頭都沒有。……難道說，你是看在劍法大事上，而禁絕女色？」
「……」
「如果是一般人的話，腳底一定會被竹尖刺穿，我的要求是，你必須完好無損地再回到這裡。」火焰和尚冷酷地提出他的要求。
一直到九條大宮的妓院，火焰和尚才發覺武藏的腳受了傷。
武藏靜止了半晌，解下佩刀，投給火焰和尚。
而今天，他從林中拾回一塊大小適中的木頭，開始用小刀削將起來。
火焰和尚說完，武藏把視線轉到懸崖下面。
「你在三條大橋畔豎起告示牌，向吉岡清十郎挑戰，真有種。……不過，一般的浪人卻認為你明知吉岡不會接受，卻要沽名釣譽，到底你有多少勝算。」
而且所跳的舞，到處都有破綻，顯得相當馬虎。
「我的天啊！……」火焰和尚拔下一根鼻毛，然後用嘴巴吹掉。「你大概是第一次到京城的鄉巴佬吧！」
城之助低著頭，臉上淌著一行清淚，答道：「師父說，一隻手、一隻腳也可以成為劍客。」
的確，這只是一種毫無意義，消磨時間的工作而已，武藏根本不相信有神佛的存在。
「是的。」
「沒什麼用意。」
城之助在這裡已經過了三年，他的年齡也已十五歲，但他的身軀及骨骼完全沒有發育，不幸又罹患了小兒麻痺，右腳細得可以用手握住。
落到一半的時候，武藏攤開雙手，宛如翅膀一般，然後降落下來。
「你……」
「我是在消磨時間。」
但是，只有右腳成功，左腳則被刺傷了。
對方hｅtubｏoｋ.coｍ.ｃｏｍ說話，武藏才抬頭看著訪客。
武藏想起這件事，所以才試著也雕刻佛像。
「是的，……我非常希望。」火焰和尚炯炯的眼神，注視著武藏。「你能夠從這個山崖跳下去嗎？」
「你來京都，好像還沒有作過重要的事情。」
武藏的身邊空無一人。
「亂世死人如麻。——如果是澤庵和尚，一定會勸人不殺人以求自生，亡人以求自存。但是弱肉強食，這是生命的法則。只要看看石田三成被滅，天下即變成德川家康的掌中物，就可以知道了。……今後，你為了要揚名立萬，不知要犧牲多少人的性命作為代價，因為勝者就是要踏過重重屍體，才能留名千古。我很欣賞你排除其它劍客，單獨向吉岡清十郎挑戰的勇氣。這是一件值得一拼的大事，如果你須要的話，我可以說服我的同伴，帶一、二百人為你助陣。」
三
接下來，便只須等候吉岡道場的答覆了。
就當武藏無意識地凝望普賢菩薩的神像時，他突然憶起無二齋在爐邊無所事事地削木塊的往事。
「……」武藏沉默地，承受著火焰和尚銳利的目光。
但是，他的手法非常笨拙，從來沒有完成過一件作品。
從早上一直睡到快中午才起床。下午則划小船到巨椋池去釣鮒魚。
看來，火焰和尚是這裡的常客。人一到，他的身邊就有熟識的妓|女陪伴，並且把手放在火焰和尚的膝蓋上。
武藏來訪時，澤庵正外出雲遊，沿門託缽，只留一名少年和-圖-書留寺。
「是的，重要的事。」
站在門口的城之助，以憂心的眼神為他們送行。武藏和火焰和尚並肩走在一起，前者問道：「比叡山的僧徒都像你這樣不守戒規嗎？」
武藏思忖了一會，說道：「如果你希望的話……」
足利家最後一代將軍足利義昭，出家後，自號昌山，獲得豐臣秀吉一萬石的厚贈，而隱居在此。
一
武藏在宇治的楨島城址的「昌山庵」。
在客廳的神龕擺著一尊乘坐六牙白象的普賢菩薩，想來昌山公隱居在此之後，便晝夜祈禱延年益壽。
「你是說遊覽神社佛閣嗎？」
「重要的事？」
根據中國古代的文獻記載，在攀登陡坡時，拔去木屐的後齒。下山時，則拔下前齒，而荒法師為了方便起見，索性在屐底的中央裝上一齒。
武藏向崖邊走近一步。
每個妓|女塗脂抹粉，活像妖怪一般，看在武藏眼裡，一點也不覺得美。
武藏看著那隻可憐的腳，臉上沒有絲毫憐憫之意，說道：「看來，你只能當和尚了。」
只是不知不覺的——這似乎是最正確的表現法。
「……」
武藏在腳底觸到竹尖的剎那，他以腳趾夾住竹子。
武藏被火焰和尚的一番話說動，而離開昌山庵。
「我剛才聽那小鬼說，你就是叫做宮本武藏的劍客嗎？」荒法師的目光十分銳利。
不久，有一名妓|女像影子一般，來到武藏身邊，坐了下來。
火焰和尚低頭一看，武藏走過的地方，一片血跡斑斑。
「依我的看法，雖然我不m.hetubook.com.com知道清十郎會作何想法，不過，他的親戚及高徒們商量的結果，可能會勸他不要理會你的挑戰。……為了避免這種結果，就必須仰仗我這三寸不爛之舌，我和吉岡的門徒都很熟，只要我努力勸說，清十郎一定會接受你的挑戰，不過……，在此之前，我必須先看看你的本事。」
武藏決定臨摹這尊菩薩，他手握小刀，削著木頭。
武藏本以為，一到房間，妓|女就上門來，然後兩人上床。
「胡說，那些金箔鑲的牆壁、狂犬、仁王、羅漢、千手佛，有什麼好看的呢？男人一來到京城，第一件事就是知道京城女人那柔嫩的肌膚。……怎麼樣，你還沒嚐過吧！」
武藏興味索然地看著三名盛裝的妓|女，和著弦歌起舞，他的內心如此想著。
他認為，神佛是畏懼死亡的人們捏造出來的。
「我已經替你叫了一個非常適合你的妓|女，長得清新脫俗。你稍待吧！」火焰和尚說完，命令他的陪妓手下的妓|女跳舞。
「沒有自信的話，就不會來挑戰。」
無二齋在和吉岡憲法比武時，被打斷了右手骨，所以，用左手削木頭，來雕成佛像。
看了一眼，原來是比叡山的荒法師。
城之助驚訝地看著他，問道：「你為什麼要作這種事呢？」
他毫不客氣地打個哈欠，左腳的傷也開始作痛。
——武藏不解這到底有何樂趣可言。
「人在世的時候，如果不作想作的事，那實在是一大損失。等到年紀大了，才發覺時，已經太遲了。伊勢物語不是有這麼一句話嗎。『早知結果如此，就該為昨日與今日思考。』因為無常和*圖*書的風是不擇時的，更何況像你這種以自身為刀俎，以他人為魚肉的劍客，明天會演變成何等局面，根本無法預料。……趁著活著的時候，就應該作想作的事情。如果你認為抱女人，會使刀尖變鈍的話，這就可以證明你不是真正的劍客。……我帶你到妓院去吧！」火焰和尚說著。
「……」
然後他以猴子般敏捷的身手，攀附著崖壁而上，火焰和尚看著武藏迅速穿上草鞋，搖頭說道：「太令人吃驚了，腳底沒有受傷嗎？」
「消磨時間？如果只是想消磨時間，應該有別的事可以做吧？」
「你辦得到嗎？」
武藏默默看著城之助那熾熱的眼神，這件事，他不置可否地說道：「我想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說完，便走進客廳。
在丈餘的崖下，長著無數剛收割過的藤竹，宛如一枝枝尖端朝上的長矛。
「什麼事呢？」
在次日的黎明前，武藏便在三條大橋畔，豎起向清十郎挑戰的告示牌。
但是，他的腦子裡並沒有想過，用左手雕普賢菩薩，來悼慰無二齋的靈魂。
走過斜坡，是一條沿山崖而行的路。
「……？」
他以二重白翎的五條袈裟蒙頭，他還穿一雙五寸高的單腳木屐，這也是他獨特的打扮。
武藏在「昌山庵」脫下草鞋後，完全不作決闊前的練習準備。
「有種……」火焰和尚大聲讚道。
火焰和尚眼睜睜看著武藏輕飄飄地降落在尖銳的竹子上。
「……」
剎那間，武藏那高大身軀已經凌空而下，只剩下草鞋還留在山崖邊。
在雛妓的殷勤勸酒下，武藏才舉杯到唇邊。
「為什麼鼓勵我去抱女人呢和-圖-書？」武藏實在不明白這個素昧平生的人，為什麼遊說他去狎妓。
「不須要別人幫助，我要一個人對付吉岡清十郎和他的門徒。」武藏斷然地說道。
對方不問自答地報過姓名，然後逕自走進客廳。
武藏為了不讓火焰和尚察覺他的左腳受傷，在攀登絕壁時，他以紅土塞住傷口，以止住血。
——這就是狎妓嗎？
在一陣媚聲的迎迓下，兩人並肩正想登上樓梯時，站在後面的鴇母突然大叫：「啊！武士大人，流血了！」
二
武藏再度把視線回到手中，然後點點頭。
若是一般人，一定會痛得不停呻|吟，甚至無法走路，但武藏卻不露於外，也沒有跛著腳走路。
「可是你現在在雕普賢菩薩，由這一點看來，一定心裡相當害怕。」火焰和尚嘲笑地說道。
在沒有樹木的白砂地庭院，出現了一條人影，正大跨步地走向簷下。武藏沒有理會，仍然繼續左手雕刻，終於有了形狀了。
「我叫做火焰和尚，是比叡山的山風訓練出來的兇和尚，一把掃刀，天下無雙。但是論定力，還比不上這個庵裡的和尚。」
這便是武藏的回答。
看了一會之後，武藏愈覺無聊。
這個少年便是青木城之助，是武藏在關原之役發生那年，交給澤庵撫養的少年。
「你……」火焰和尚停下腳步。「如果你有自信勝過吉岡清十郎的話，……能否讓我見識你的本事呢？」
昌山死後，就將這草庵讓給澤庵。
像這樣飲酒，觀舞，實在太浪費時間。
「願意嗎？」
「沒有！」武藏搖搖頭，接著跨出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