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篇
一乘寺下松
二
「只有我一個人。」
當老人站在武藏面前時，雖然他並不具有魁偉的容貌，且目光慈祥，但武藏卻不自覺的產生畏懼之感。
他並沒有向小屋的任何人告別，就直接走出通道，來到外面。
他聽到智加隨後跟來的足音。
武藏把老人這句平淡無奇，卻又似謎語般的話牢記在心，但在內心裏，又不免感到狐疑。
沉默了一會，老人呢喃似地說道：「比武場上，要有必贏之心，才能贏得勝利吧！」
「你不是已經被賣掉了嗎？我沒有足夠的錢可以把你贖回來。」
老人的住處，是在穿越茂密竹林的瓜生山山腰的地方。
在竹林的深處，只有二戶民家。
武藏把住在琵琶湖畔的湖賊小屋的聾啞女孩，帶到京都，寄交淡路的七助。
武藏走了約二十步之後，頭也不回地說道：「跟我來有什麼用呢？」
一乘寺村位於京都北面瓜生山的山麓。
「既然如此，你卻仍抱持著必勝且要活下去的意志嗎？」
「不是……」武藏搖搖頭。「後天一早，我將在此與人比武。」
「……」智加低頭不語。大顆的淚水滴落臉頰，肩膀也激烈顫抖著。
發起人一定是坐在松樹下的矮凳上。
「的確不在少數。」老人微笑地注視著武藏說道。
——這裏有幾個人。
「嗯！」
「怎麼啦！小伙子！」突然有個聲音傳來。
武藏快步從鴨川走向高野川——從下游m.hetubook.com.com走向上游。然後他向行人問路，再向右轉。
「吉岡憲法是我的宿交，你殺了他兩個兒子，無怪乎他的門徒會與你為敵。」
發起人：佐野又一郎。
——我大概不會再回這個殘障小屋來睡覺了吧！
吉岡道場之所以選擇此地為此武的場所，就是因為知道此地利於佈陣。
從高野山穿過田園的路，則是一條鄉間小路。
「你已經分析過下松的地勢，想必早也看出要如何才能死裏逃生吧！」
「智加……」
三叉路之中，從北叡山的雲母坡而下的「叡山道」，寬廣有如街道。
「……」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之後，那位名叫智加的女孩氣喘吁吁地回到殘障小屋。
這個女孩現在一定還住在繫舟於鴨江畔的七助夫婦的船上。
武藏回過頭，看見智加緊緊抱著自己送給她的佛像。
武藏整個會意過來。
走到巨大的松樹下後，武藏徐徐眺望四方。
後天，在還未殺死吉岡家的發起人之前，先要展開一場生死鬥。
「不！我沒有勸你逃走。」
在路口有一棵枝葉茂密的老松樹。
武藏表示不喝酒，老人便開始獨飲。
用餐之際，武藏自報姓名，但老人並沒有流露特殊的表情。
其山麓地帶，雜生竹林和荒草，竹林中隱約可見幾戶農舍，但並不形成聚落。
「是……」
從瓜生山可北望北叡山，南望如意岳，與其說這是山，不如說是個高地。
「這個……，會使和*圖*書劍的約有三百人，不過，有志一同的大概只有三分之一，……噢，不，大概是四分之一。」
由於此地竹林多。所以稱為「竹林之鄉」。
武藏大吃一驚，回首一看，從最大的一塊巨石後面，徐徐走出一位白髮削掉半邊的老人。
北邊和東邊，是一片遮蔽山腰的竹林，西邊是一片田疇，南邊則是夏草茂盛的原野。其間雜生小竹林和小樹林，掩蓋了小徑。
「智加！」
一
這一趟路是為了要徹底偵察一乘寺附近的地勢。
武藏想及此，不禁深深嘆了口氣。
武藏注視著這個可憐的女孩，自忖道：「我總不能要求淡路七助再收留一個女孩吧！」
這是一座名符其實的草屋。
「這簡直是笑話吧！」
但實際上，老人已知道宮本武藏的來歷。
——別說要活著出去，就連到達松根處恐怕都難如登天。
而自己是孤身一人，無人可助其一臂之力。
為了驅除心中的畏怯感，武藏故意挺了挺胸膛。
之所以稱為「下松」，是因為瓜生山下的原野略有斜度，而非完全的平地。
地點：洛北一乘寺村竹林之鄉下松。
吉岡道場給武藏的回答是：
「或者，你認為事情已至不可為的地步？」
北邊和東邊的竹林以及南邊的平野，正好是伏兵之處，阻擋他奔逃之路，如想殺開血路，則只有西邊的田疇了。
老人端出一盤醬煮豬肉，十分美味可口。
m.hetubook.com.com武藏走了出去。
「既然身為劍客，就不能苟且偷生，寧可闖入死路也絕不逃走。」
「以您的推測，吉岡道場會派出多少人呢？」
三叉路的附近，方圓相當寬廣，散佈著無數的白石，其中有幾個就像蹲伏的豬一般大小。
「這麼說，也有七十人之譜了！」
但武藏絲毫沒有放棄比武，而逃之夭夭的念頭。
武藏默默燒燬這份決鬥書，站起身來。
「你的劍客精神令人佩服！」
老人到廚房裏拿了一壺酒來。
「……」
即使隻身擊眾，而倖能九死一生的話，也只有以旋風般的速度奔向西邊的田疇這一條活路了。
「我想無論任何人看這件事，都是死路一條。」
「是！」
老人微笑著問道：「看你一付胸有成竹的樣子，是否想在此處報親人之仇？」
「我的意思只是——照著會贏的信念去贏得勝利；照著會活的意志活下去。」
——這人是誰呢？
「哦……比武？」老人頷首，然後不再觸及這個話題，而說道：「走吧！我請你吃晚飯。」說完，便舉步離開，他的右腳似乎行動不便。
——那裏有幾個人。
「——他是在嘲弄我嗎？」
「後天，我要和室町劍術所的人比武。……道場或許會動員所有門徒來對付我，說不定會有五十甚至一百人，不！或許二百人，我將以寡敵眾。……所以，在後天早上之前，我要全力準備，沒有時間安置你。」
「再見！」
「……我想侍候您……」hetubook.com.com智加欲言又止地說道。
武藏放下筷子，行個禮。
「武藏大人，不論任何苦難我都可以忍受，只要能夠侍候您。……求求您。」智加當場跪下，以額觸地。
「把我從國幡帶出來的人，明天才會回來。」
老人身穿白衣，葛褲，手裏拄著拐杖。
「您是說我沒有勝算嗎？」
惟有腰間這隻劍尚可倚仗。
這是武藏大致的看法。
時間：後天卯時（上午六時）
「我看那個人販子不是個壞人，當我要求向他借你半天時，他很爽快地答應了。……我不能失信於他，而且，我也沒有地方可以安置你。」
「是的！」
另一條由瓜生山麓，經藥師堂的路，是一條沿途有白石阻路的險路。
「你懂了嗎？」
所得到的結論是：
「……」
另外，三叉路附近的空地所散佈的巨石，正好可供殺手藏身之用。
「……」
三
「想活著出去，卻又毅然決然的踏上死路，這種舉動不是很可笑嗎？」
「等一等，這位……」智加追到出入口，叫住武藏，武藏回過頭，智加以熱切的眼神說道：「您真的是宮本武藏嗎？」
「你不是決心赴死，而是決心得勝，不是嗎？」
「……」智加聽得出這件事的嚴重性，仰頭看著武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個人？就只一個人和他們拼鬥嗎？」
「你想趁機逃走嗎？」
智加還想說些什麼，但因為過度激動，而為之語塞。
以前，這https://m.hetubook.com.com裏有一座叫「一乘寺」的古剎，因戰火而被毀壞，其遺址就在三叉路的路口。
老人說道：「這麼說，你的比武對手，是吉岡的門徒，是嗎？」
「不！我認為根本沒有死裏逃生之路。」
「……」
「這麼說，您是勸我逃走嗎？」
「我肚子餓了，就到山裏採果子，到河裏抓魚吃，我是個四處為家的浪人，從不需要女人侍候。」
「當然！」
——果然如此。
從白河到修學岩一帶是花岡岩的產地，從一乘寺的舊址到靠山的地區，則是竹林與荒草區的交界，到處可見巨石堆。
遠望松樹樹冠，宛如松蕈的傘冠。而匐伏地面有如爬蟲的樹根，正顯示出它千年的樹齡。
「是！」
「你有多少人手呢？」
武藏在腦子裏設定敵方有百人之眾，然後在心裏試著假想佈陣的情形。
這一次，武藏加快步伐，而且再也不回頭。
松樹上則必然藏匿著弓箭手或射槍手。
「這是身為劍客的護身符。」
武藏對他人產生畏懼之感，可說始自辯之助的幼年時代，當時，他每接觸到無二齋的眼光，便會產生這種感罨。無二齋去世之後，武藏便再也不曾對其他人有過如此的感受。
但田疇那邊，必然也佈有重重的劍陣，若想予以擊破，則除非是具有神鬼般的信心和本領。
天色已暗，響徹竹林的風頗為涼爽。
「武藏大人，求求您，請把我帶走，那裏都可以。」
即使智加會當他是個冷酷無情的人，他也只能置之不理了。
監護人：佐野又左衛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