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有一次走在田野中，看到中國的婦女們手持著小刀子正在切除蒲公英的白色根部，我問他們這是做什麼用的？他們回答說是拿來吃的。後來，我摘了一把筆頭草問他們：「這個可以拿來吃嗎？」沒想到大家瞪著眼，還揮著手大聲叫嚷著：「千萬不要！這東西不能吃的。」這件事又讓我學習到中國與日本之間的差異。

「昨晚，聽說順天公園裡有兩個中國人被殺了，阿姨你也要小心。」

這是一個連關東軍都無法否認的事實。他們想盡辦法要提倡滿洲國與中國是兩個不同國家的思想，甚至認為滿洲人的祖先和中國人有所不同。為此，他們還禁止溥儀皇帝祭祀清朝的祖先，取而代之的是強迫他祭奉日本的神道。

那時，我在事前便已透過竹屋女官那兒收到了皇太后捎來的信，信上交代著「秩父宮此行訪問，一切請多關照。」皇太后心中必定以為只要交代了滿洲皇帝的弟弟，其它就無需擔心了。

這些傲慢的關東軍們難道以為過去的歷史是可以任意篡改的嗎？他們錯以為這樣做，滿洲國人就會對日本人產生親切的好感？

隔著一條馬路的對面，則是建設宮廷的預定地。這裡以前是一片杏樹林，一到杏花開的季節就會成了滿人賞花的名地。不幸的是這些樹都遭到軍方砍盡，所以丈夫才決定要在這塊地上種些杏樹，期待能恢復昔日的風貌。

接著另一個小孩又回答說：「傻子！才不是日本人呢！那是因為很多日本人在滿洲，所以才會被誤會。」

一九四〇年，皇帝到日本參加紀元兩千六百年儀式慶祝大會時，從天皇陛下手中接下一把寶劍、和_圖_書一面銅鏡、和一塊月牙形的玉，帶回滿洲作為祀奉天照大神的神器。這一切都是出自吉岡大佐等關東軍的唆使，而且在宮內府旁以原木蓋了建國神社。這簡直就是踐踏了中國人最為敬天崇祖先的習俗，甚至強迫要以神道為國教。然後指著建國神社的廟說：「這才是滿洲國祖先的廟。」就這樣開始大肆宣傳。

小朋友們好像嚇了一跳。

然而，即便是極其專橫跋扈的關東軍，也有它的敗筆之處——那就是我們結婚那年所發動的中日戰爭。對皇帝之下的滿人而言，中日戰爭的爆發有如晴天霹靂。那是要他們眼睜睜的看著國名不同，卻有著相同祖先、留著相同血液的中國人，在同一塊土地上，日以繼夜遭受日本人的迫害。

在關東軍裡，有一位對宮廷有著舉足輕重影響力的人，他就是宮內府帝室御用掛吉岡安直大佐。從在相親那一次開始，我就對他沒有好感，加上到了新京後，他更是變本加厲，事事干涉我們夫妻的生活。

小朋友們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記得我們，還會過來找我們玩。有個小朋友用手指輕碰著慧生的臉頰問：「這是阿姨的孩子啊？好可愛喔！」

溥傑每天早上七點出門前往鄰近宮內府的禁衛隊，待傍晚時分歸來。隨即又搭上宮內府前來迎接的車子，沒有片刻的休息。他一整晚伴隨著皇帝直到十一點左右才得以回到家中，因此通常我都是獨自一個人用餐。

「阿姨，我們家是開飯館的，但是日本警察和軍人來吃飯都不給錢，吃完就大搖大擺的和*圖*書離開。」

不過，這一切違背了當初所談的內容，皇帝只是一個有名無實、行動自由皆受到關東軍控制的傀儡，無法有任何自己的意見。

即使我與滿洲國皇帝御弟結婚，在那些人的眼中只不過是區區的螻蟻之輩。

很不幸的是，即位四年後，滿清滅亡，於是他被迫廢帝並留在歷代皇宮紫禁城內。爾後與皇后同時被驅逐出紫禁城，逃離到醇親王北府家中，隨後因該地方亦無法久留，於是輾轉來到北京的日本大使館避難。

不過自從有了慧生之後，丈夫一回到家便形影不離的伴著女兒，溺愛的程度甚至還惹來皇上的怨言！

溥儀皇帝在三歲時即登基即位。他的生家醇親王家族，代代都是博學鴻儒，並在他幼年時期為他請來清朝第一流學者教授知識，爾後亦跟從英國的「中國通」強．史東博士學習西洋新知識，是一位見識淵博之人。

後來，我和丈夫省吃簡用將這塊地買了下來。丈夫並且自己鬆土，種植了五百棵杏樹，剩下的土地則用作農耕地。

我也小聲的告訴他們：「不是的。滿洲的皇帝是清朝的宣統皇帝，所以也不會講日語的。」

我們居住的地方佔地有七百坪，但是卻只蓋了五個狹窄的房間。於是我們向關東軍商量是否可以擴建一下房舍。但是得到的回應卻是：「你身為一個上尉，不覺得這樣太奢侈了嗎？」

「而且如果無法好好背誦，就會招來一陣拳打腳踢，簡直是粗暴至極呀！」

「是啊，她跟你一樣是滿族人喔！」在我這樣回答之後，另一個看起來很聰明的小孩又問：「那我問阿姨，滿洲的皇帝真的是日本和圖書天皇的弟弟嗎？」

「什麼？妳再說一次？」

滿洲國是在日本關東軍的計謀下一手策劃而成的，這事實已無庸置疑。把清朝最後的宣統皇帝（溥儀）拱上滿洲國皇帝之位的，也是關東軍的作為。

我對他這種無禮的舉動感到忿怒不已，但是為了顧全大局，只好緊咬雙唇不發一語。現場國防婦人會的人雖然幫我解圍，但臉上卻是一副「活該！別以為自己是滿洲的妃子就了不起」的表情。

我們家周圍有塊一千三百坪的空地，家裡的管家小原曾建議我：「為了孩子將來的居住環境，是不是該趁現在先把地買下來呢？」

不一會兒，殿下下了飛機，很快看見了站在隊伍一端的我，並且很親切地對我說「辛苦妳啦！」那時，我瞥見吉岡大佐一臉難堪的表情，那真是言語難以形容的。

我於是前往位於新京郊外的機場準備迎接。一到了機場，便看到現場齊聚了滿洲國政府官員、關東軍首腦、國防婦人會的幹部等人。當我走向這一排迎接的行列時，吉岡大佐大步的走向我，並且在眾人面前大聲怒吼的叫囂：「妳在這兒做什麼？這可不是上尉的妻子該出現的地方。回去！快回去！」

他們是那麼的天真無邪。當他們知道我並沒有騙人之後，慧生就突然變得很受歡迎，對我也親近了許多。就這樣，絲毫沒有心眼的他們，便成了我重要的情報來源。

聽了這些話，我感到一陣錯愕。這些全都是我無法想像的事。後來知道了事實的真相，不免開始憂心，提倡了許久的日、滿、蒙、漢、朝——「五族協和」的口號，究竟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

不僅是和-圖-書吉岡大佐的作風，甚至打著「五族協和」口號的滿洲，凡事都以日本人為優先。在日本人當中，關東軍也握有絕對的權利與勢力，除了關東軍之外，其餘的皆受到非常人的對待。

有一件事發生在已故的秩父宮殿下駕臨滿洲訪問的時候。

滿洲的大陸型氣候，春天短短一躍就轉為夏天，等一接近六月，天氣就像酷暑一樣的炎熱，雖然不見什麼蚊子，但蒼蠅卻不少。令人傷透腦筋。

小朋友們也常常聚在一起玩，有一次我看見有人摘了榆樹的果實，便用中文問是做什麼用的？原來是將它和麵粉、水一起攪拌之後再加熱蒸熟，就變成了榆錢餅。

丈夫在家向來不提軍中的事情，不過他對此再也無法忍受，他說：「關東軍指導滿洲國軍無可厚非，但是要滿洲人遙拜東方，甚至誦讀日本經文，未免太過分了。」

我當時因他憤憤不平的語調而給嚇了一大跳。由此可見，平時個性溫文的他，此時心中想必是激動異常。

小愛女長的很快，滿洲寒冷的冬天就像配合著女兒的成長一樣，四月一到，就比往年都還要更早感受到春天的氣息。就連我們家的院子裡的筆頭草，也已探出土來，萌發出黃色的囊穗。

「騙人！阿姨怎麼可能會知道？」

也許是緯度高的關係，不到晚上十點，天色是不會變暗的，而半夜三點便早早的露出曙光。所以我時常帶著慧生，還有那隻從日本帶過來的英國梗犬「小千金」一起到附近的順天公園散步。公園裡常見有人悠閒的釣魚，或在樹蔭下午睡。

我和家裡的護士一起把慧生抱上嬰兒車，到家裡附近的宮廷預定地散步，曬一曬久違ｈｔｔｐs://m.ｈetｕboｏk.ｃｏｍ.ｃｏｍ了的春暖陽光。也許是因為這裡曾是蒙古王的牧場之故，土地肥沃連帶著筆頭草也長的旺盛，每次看到這一片片的筆頭草，都會令我瞠目結舌，感嘆這土地之大！

滿洲國成立的隔一年，二十八歲的宣統廢帝正式即位，成了滿洲國皇帝，也剛好是在我和溥傑結婚的三年前。

「日本人來這兒之前，我們全家都很快樂的，十毛錢就能買一籃子的蛋，但現在卻只能買到四、五個；以前十元就可以過的很好，現在就算有一百元也不夠。」

隔天，殿下託事務官帶來皇太后要賜給慧生的禮物，並且邀請我們夫婦前往軍人會館宿舍小聚。我看見吉岡大佐就站立在玄關處，不知是否因為殿下在場的關係，他的態度與前天相比，有如天壤之別，鞠躬哈腰，一副諂媚的模樣。

「沒有騙你們！他就是這個正在睡覺的小嬰兒的伯父。」

沒錯，我的丈夫雖然職位是滿洲國軍的上尉，但也是滿洲國皇帝的御弟。我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跟這些不明事理的關東軍開口拜託了。

像丈夫這樣留學日本，了解日本語言與風俗習慣的人，甚至都會感到強烈的不滿了，更何況是那些風俗信仰完全不同的滿洲國軍，他們心中作何感受？

西元一九三一年，當時人在天津日本租界的廢帝收到了一盒來路不明、裡頭裝著小型炸彈的水果籃。急忙趕到的關東軍土肥原賢二大佐便巧妙地說服廢帝：「這兒不安全，快逃往滿洲吧！滿洲三千萬的民眾已準備好迎接陛下的登基。」隨即悄悄地將他帶離天津前往滿洲。這盒水果籃，無疑正是覬覦東北那塊土地，並企圖成立滿洲國的關東軍所一手策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