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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

作者:愛新覺羅.溥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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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的家世 二 外祖父榮祿

第一章 我的家世

二 外祖父榮祿

一件大事是慈禧給我父親母親指婚。這次的「恩光」也可以說是戊戌政變和庚子事件的一件產物。首先,這是對於戊戌政變中給她立下大功的忠臣榮祿的恩典。我外祖父榮祿是瓜爾佳氏滿洲正白旗人,咸豐年間做過戶部銀庫員外郎,因為貪污幾乎被肅順殺了頭。不知他用什麼方法擺脫了這次厄運,又花錢買得候補道員的銜。這種做法就是清末廣泛推行的「捐班」,是與「科舉」同樣合法的出身。同治初年,我祖父建立神機營(使用火器的皇家軍隊),榮祿被派去當差,做過翼長和總兵,經過一番累遷,由大學士文祥推薦授工部侍郎,以後又做過總管內務府大臣,光緒初年,升到工部尚書。後來因為被告發貪污受賄,革職降級調出北京。甲午戰爭這年,恭親王出辦軍務,榮祿借進京為慈禧太后祝壽的機會,鑽營到恭親王身邊,得到了恭親王的信賴。甲午戰後他推薦袁世凱練新軍時,已經當上了兵部尚書。他這時已遠比從前老練,善於看準關節,特別肯在總管太監李蓮英跟前花銀子,因此漸漸改變了慈禧太后對他的印象。他回到北京的第二年,得到了一件複查慈禧陵寢工程雨損的差使。這個工程先經一個大臣檢查過,報稱修繕費需銀三十萬。據說這位大臣因為工程原由醇親王奕譞生前監工督辦,不便低估原工程的質量,所以損毀情形也報得不太嚴重。但榮祿另是一個做法。他摸準了太后的心理,把損毀程度誇張了一番,修繕費報了一百五十萬兩。結果太后把那位大臣罵了一通,對已死的醇親王的忠心也發生了疑問,而對榮祿卻有了進一步的賞識。
在庚子那年,慈禧利用義和團殺洋人,又利用洋人殺義和團的一場大災難中,榮祿對慈禧太后的忠誠,有了進一步表現。慈禧在政變後曾散佈過光緒病重消息,以便除掉光緒。這個陰謀不料被人發覺了,後來鬧到洋人出面要給光緒看病,慈禧不敢惹洋人,只好讓洋人看了病。此計不成,她又想出先為同治立嗣再除光緒的辦法。她選的皇儲是端王載漪的兒子溥儁,根據榮祿的主意,到元旦這天,請各國公使來道賀,以示對這件舉動的支持。可是李鴻章的這次外交沒辦成功,公使們拒絕了。這件事情現在人們已經很清楚了,不是公使們對慈禧的為人有什麼不滿,而是英法美日各國公使不喜歡那些親近帝俄的后黨勢力過分得勢。當然,慈禧太后從上台那天起就沒敢惹過洋人。洋人殺了中國百姓,搶了中國的財寶,這些問題對她還不大,但洋人保護了康有為,又反對廢光緒和立皇儲,直接表示反對她的統治,這是她最忍受不了的。榮祿勸告她,無論如何不能惹惱洋人,事情只能慢慢商量,關於溥儁的名分,不要弄得太明顯。《清史稿》裡有這樣一段記載:「患外人為梗,用榮祿言,改稱大阿哥。」慈禧聽從了榮祿的意見,可是溥儁的父親載漪因為想讓兒子當上皇帝,夥同一批王公大臣如剛毅、徐桐等人給慈禧出了另一個主意,利用反對洋人的義和團,給洋人壓力,以收兩敗俱傷之效。義和團的問題,這時是清廷最頭痛的問題。在洋人教會的欺凌壓榨之下,各地人民不但受不到朝廷的保護,反而受到洋人和朝廷的聯合鎮壓,因此自發地爆發了武裝鬥爭,各地都辦起了義和團,提出滅洋口號。義和團經過不斷的鬥爭,這時已形成一支強大的武裝力量,朝廷裡幾次派去軍隊鎮壓,都被他們打得丟盔曳甲。對團民是「剿」是「撫」,成了慈禧舉棋不定的問題。載漪和大學士剛毅為首的一批王公大臣主張「撫」,先利用它把干涉廢立的洋人趕出去再說。兵部尚書徐用儀和戶部尚書立山、內閣學士聯元等人堅決反對這種辦法,認為利用團民去反對洋人必定大禍臨門,所以主張「剿」。兩派意見正相持不下,一件未經甄別的緊急情報讓慈禧下了決心。這個情報把洋人在各地的暴行解釋為想逼慈禧歸政於光緒。慈禧大怒,立刻下詔「宣撫」團民,下令進攻東交民巷使館和兵營,發出內帑賞給團民,懸出賞格買洋人的腦袋。為了表示決心,她把主「剿」的徐用儀、立山、聯元等人砍了頭。後來,東交民巷沒有攻下,大沽砲臺和天津城卻先後失守,聯軍打向北京來了。慈禧這時又拿出了另一手,暗中向洋人打招呼,在炮火連天中派人到東交民巷去聯絡。北京失陷,她逃到西安,為了進一步表示和洋人作對的原來不是她,她又下令把主「撫」的剛毅、徐桐等一批大臣殺了頭。在這一場翻雲覆雨中,榮祿盡可能不使自己捲入漩渦。他順從地看慈禧的顏色行事,不忤逆慈禧的意思,同時,他也給慈禧準備著「後路」。他承旨調遣軍隊進攻東交民巷外國兵營,卻又不給軍隊發砲彈,而且暗地還給外國兵營送水果,表示慰問。八國聯軍進入北京,慈禧出走,他授計負責議和的李鴻章和奕劻,在談判中掌握一條原則:只要不追究慈禧的責任,不讓慈禧歸政,一切條件都可答應。就這樣,簽訂了賠款連利息近十億兩、讓外國軍隊駐兵京城的辛丑條約。榮祿辦了這件事,到了西安,「寵禮有加,賞黃馬褂。雙眼花翎紫貂,隨扈還京,加太子太保,轉文華殿大學士」——除了《清史稿》裡這些記載外,另外值得一說的,就是西太后為榮祿的女兒「指婚」,嫁與醇親王載灃為福晉。和-圖-書和_圖_書和_圖_書
關於我父母親這段姻緣,後來聽到家裡的老人們說起,西太后的用意是很深的。原來政變以後,西太后對醇王府頗為猜疑。據說在我祖父園寢(墓地)上有棵白果樹,長得非常高大,不知是誰在太后面前說,醇王府出了皇帝,是由於醇王墳地上有棵白果樹,「白」和「王」連起來不就是個「皇」字嗎?慈禧聽了,立即叫人到妙高峰把白果樹砍掉了。引起她猜疑的其實不僅是白果樹,更重要的是洋人對於光緒和光緒兄弟的興趣。庚子事件前,她就覺得可怕的洋人有點傾心於光緒,對她卻是不太客氣。庚子後,聯軍統帥瓦德西提出,要皇帝的兄弟做代表,去德國為克林德公使被殺事道歉。父親到德國後,受到了德國皇室的隆重禮遇,這也使慈禧大感不安,加深了她心裡的疑忌:洋人對光緒兄弟的重視,這是比維新派康有為更叫她擔心的一件事。為消除這個隱患,她終於想出了辦法,就是把榮祿和醇王府撮合成為親家。西太后就是這樣一個人,凡是她感到對自己有一絲一毫不安全的地方,她都要仔細加以考慮和果斷處理,她在庚子逃亡之前,還不忘叫人把珍妃推到井裡淹死,又何嘗不是怕留後患而下的毒手?維護自己的統治,才是她考慮一切的根據。就這樣,我父親於光緒二十七年在德國賠了禮回來,在開封迎上回京的鑾駕,奏覆了一番在德國受到的種種「禮遇」,十一月隨駕走到保定,就奉到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指婚」的懿旨。
醇賢親王有四位「福晉」,生了七子三女。他去世時,遺下三子一女,最長的是第五子,即我的父親載灃,那年八歲,承襲了王爵。我的兩個叔父,五歲的載洵和三歲的載濤,同時晉封為公爵。我家從此又開始蒙受著新的「恩光福祿」。然而,醇王府這最後十幾年的恩光福祿,比過去的幾十年摻和著更多的中國人民的苦難與恥辱,也同樣的和慈禧這個名字不能分開。
榮祿有了李蓮英這個好朋友,加上他的妻子很會討好太后,常被召進宮去陪伴太后聊天,所以他對慈禧的心理越摸越熟。他知道慈禧光緒母子不和的內情,也深知這場不和對自己前途的關係,當然他更願意在這場內訌中給慈禧出主意。在光緒皇帝發出變法維新的各種上諭時,那些被罷黜和擔心被擠掉位置的人只知哭哭啼啼,而他早已給慈禧安排好計策。當時有人把皇帝太后身邊這兩派勢力稱為帝黨和后黨。榮祿是當權派后黨的頭腦,翁同龢是沒有實權的帝黨的頭腦。維新派之能夠和皇帝接觸上,是由於翁同龢對康有為的推薦,慈禧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計策,先強逼著光緒叫他的老師翁同龢退休回了家。據說,翁同龢行前榮祿還握著他的手揮淚問他:「您怎麼把皇帝給得罪了?」翁同龢離開北京不多天,榮祿就走馬上任,做了文淵閣大學士兼直隸總督和北洋大臣,位居首輔,統轄近畿三軍。榮祿得到了這個職位後,本想接著用六部九卿聯名上疏的辦法,廢掉光緒,由太后恢復聽政,但因甲午戰敗之後,當權派受到各方指責,有人很怕這一舉動會引起民憤,不敢附議,只得作罷。但是榮祿的願望終於在戊戌政變時乘機達到了。這件事的經過,據說是這樣:先是榮祿定計要在太后和光緒在天津檢閱新軍時實行政變。光緒知道了這個消息,秘密通知維新派設法營救。維新派人士把希望寄託在統轄新軍的直隸按察使袁世凱身上,結果反而斷送了光緒。在舉國以談維新為時髦的時候,袁世凱曾參加過維新人士的團體「強學會」,翁同龢革職返鄉路過天津時,袁世凱還向他表示過同情,並且申述了對皇帝的無限忠誠。因此,維新派對他抱有很大幻想,建議光緒加以籠絡。光緒召見了他,破格升他為兵部侍郎,專司練兵事務,然後維新派譚嗣同又私下到他的寓所,說出了維新派的計劃:在慈禧和光緒閱兵時,實行兵諫,誅殺榮祿,軟禁慈禧,擁戴光緒。袁世凱聽了,慷慨激昂,一口承擔,說:「殺榮祿像殺一條狗似的那麼容易!」譚嗣同有意試探地說:「你要不幹也行,向西太后那邊告發了,也有榮華富貴。」他立刻瞪了眼:「瞧你把我袁世凱看成了什麼人!」可是他送走了譚嗣同,當天就奔回天津,向他的上司榮祿作了全盤報告。榮祿得訊,連忙乘火車北上,在豐台下車直奔頤和園,告訴了慈禧。結果,光緒被幽禁,譚嗣同等六位維新派人士被殺,康有為逃到日本,百日維新曇花一現,而我的外祖父,正如梁啟超說的,是「身兼將相,權傾舉朝」。《清史稿》裡也說是「得太后信杖眷顧之隆,一時無比,事無細巨,常待一言決焉」。和_圖_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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