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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個處女的傳說

作者:維多利亞.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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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這是明媚的春天,燦爛的陽光使一切顯得更加亮麗,也使我更加痛苦。我妒嫉那歡唱的鳥兒,實際上,我羨慕周圍的一切。我喜歡集市上的那種忙碌景象,那特有的氣味,嘈雜的人聲。在飲食攤那時有剛出爐的烤牛排,熱騰騰的烤鵝,看他們在火堆上現烤現賣也是一種享受;不遠外還有餡餅鋪,美味可口的餡餅和烘得金黃的外皮,令人垂涎三尺;攤主們對著來往的人大聲吆喝,廣告詞美麗動人。
我重新回到屋裏坐下,不知該怎麼辦?心中只有企盼外婆早點回來。我們一定要跟喬好好談談,讓她真正明白他的莽撞行為會帶來災難的。
「妳做得對,」外婆安慰我說,「如果喬到天亮都沒人搭救,他一定沒命了。」
「克倫莎?」她輕輕地叫了一聲。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霉味。我想這大概就是死亡的氣息,我豐富的想像力使我覺得自己就是那第七位處女,我隨隨便便地獻出了少女的貞潔,現在只有面對死亡;但我卻對自己說:「要有來生,我還是我!」
外婆治好我的傷口,餵我吃飯,給我衣服——還培養了我的驕傲和自尊。那個初來乍到、疲憊至極的小姑娘與那個站在牆洞裏的我,簡直判若倆人。
我捉摸著他去了有多久。我打開屋門,大概已是半夜時分。
「外婆,妳真心誠意地愛他嗎?」
喬,你這個笨蛋!我心裏懊惱極了,你為什麼要喜歡小動物?這會帶給你無盡的痛苦!
鴿子在他手裏顯得十分老實安靜,我看到喬已做好了一小條夾板綁在鴿子上的腿上。喬每次給小動物療傷時,小動物在他手上總是安安靜靜與他合作,真是不可思議。有一次,一隻大野貓悄悄地走到喬身邊,用腦袋擦擦喬的腿,喬馬上知道是在向自己討吃的。喬也從不只顧自己吃,他總要留下一份去餵小動物。大多數時候,他總在樹林裏轉悠。有一次,我找到他時,他正趴在地上專心地觀察草叢裏的昆蟲。
我點點頭。媽媽說外婆住在一個叫聖.朗斯頓的地方。
真是禍不單行。二月裏,外婆得了重感冒;因為她平常很少生病,剛生病時,我也就沒太在意。但到了有一天夜裏,她強烈的咳嗽聲驚醒了我,我趕緊下床,取了些自製的藥水讓她喝了,暫時平緩喘咳,但過了幾天後反又嚴重起來了。有一天夜裏,我聽到她在說話,等我走到她身邊時,吃驚地發現她竟認不出我是誰,她甚至把我當成佩德羅。
「也許。」我沒好氣地回答。
小狗往前奔跑一陣,停下來看看我又繼續往前跑,牠在帶路。我緊跟著鴿子。
「嗨,」一個聲音說,「怎麼啦?」
「那聽我說。答案很簡單。聰明人不用別人告訴他們將來會怎樣,他們自己創造未來」
但我想起了自己對外婆說過的話,我總不能不顧這樣的家,告訴她我改主意了,我不能成為她的負擔。
她替我回答:「妳想成為富家小姐,克倫莎,坐在馬車裏,穿著綾羅綢緞,有富麗華貴的睡袍,還有銀色帶子的皮鞋。」
梅洛拉示意我跟她上樓。然後她推開一個房間的門說:「妳先在我房間裏等著,待會我會叫你妳!」
外婆知道我很擔心,所以要我陪她一起到林子裏去採集藥草。
外婆說:「如果要妳現在許個願,妳最希望得到的是什麼?」
我發現她的同時,她也看到了我,她一定看出了我的憂慮與緊張。她徑直走到我面前,滿眼疑惑地望著我。
「妳是小土屋裏的孩子,」他說,「妳不能來這裏,快出來吧!」
「他是我弟弟。你清楚那夥人會怎麼懲罰他的。」
「我們一定要把他救出來!」我態度堅定,語氣強硬,我注意到他聽了以後嘴唇緊閉,嘴角微微翹起。
當我傾聽外婆述說這些事的時候,我常情不自禁地想像自己順著礦井往下走,我彷彿看到衣衫襤褸的礦工們,頭上戴頂錫制防護帽,帽上連著一支蠟燭;我覺得自己在走進一隻黑暗的籠子;工人們開始幹活了,我感到了溫熱的空氣和顫動的礦石;我覺得在我面前隨時有可能出現一個餓極了的食人妖魔,或是一頭黑狗、一隻白兔;如果你真的看到這些東西,人們都稱之為惡運的先兆。
「哦,外婆,我真恨聖.朗斯頓家的人!」
「外婆」我說,「我想出去做點事,給家裏掙點吃的。」
「還是這樣好。」外婆知道這事的前後經過,就謝絕了。
「是賈斯廷的父親,不過,這父子倆差別也不大。那傢伙是個惡棍。」
我倆並肩穿過人群時,引來不少人回頭張望。我們繞過舊貨市場,主人仍在起勁地叫賣,宣揚他瓶瓶罐罐裏裝的東西能醫治百病;我們旁若無人地一起走過烤鵝店和小商品市場。我們倆在一起是相映成輝,她肌膚白皙美麗,我則又黑又瘦,她穿戴整潔,我則衣衫襤褸,她的皮鞋油光發亮,我則光著腳丫一副可憐相。誰也不會相信她迫不及待地要雇我。
對於那天發生在陷阱裏的事,他印象不深,他只記得掉下來後他的一條腿被夾住了,極度的疼痛使他即刻昏迷過去。任何責備、告誡都是徒勞,他根本不聽。
我到家的時候,外婆已坐在門口,她常坐在門邊曬太陽,凳子靠在牆上,嘴裏含著煙斗,她笑咪|咪的時候,眼睛總是半閉半開。
「鈴兒響叮噹,克倫莎掉井裏。」
「那你又得到了什麼?」
真的會嗎?有一次,他們抓到傑克.湯姆斯,發現他口袋裏裝著一隻野雞,就判了他七年流放罪,直到現在,他還待在波特尼灣服役。那時,傑克才十一歲。
我真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樣關心我?
「聽我說,梅洛拉……」這位凱洛小姐真是個嚴格的監護人。我猜她大概四十歲左右,她嘴唇緊閉,眼光敏銳。我真為她感到難過,因為,別看她一副居高臨下的神氣模樣,但她終究仍是僕人。
「世事變遷,克倫莎,人也隨之改變。人世險惡,但現在的世道比我在你這個年齡時的好多了。等到將來,妳孩子像妳這麼大的時候,生活又會更容易些。事情總是這樣會慢慢好起來的。」
「是什麼把你們送到我這兒來的?」她問。
「是由每個人自己創造的命運決定的。他決定他的,妳管妳自己的。」
我問她,「這樣行嗎?」
「妳會喜歡的。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在我們家,人人都是快樂的。當然,我得向他做一番解釋。」她猶豫了一會,然後對我說,「妳跟我來。」
正如上次我站在牆洞裏,被那幾個男孩嘲笑時,她站出來解圍一樣。
「裏面有人」約翰說。
「外婆,」我說,「妳覺得他會不會……」
我盡力往牆角里退縮,心想是該衝出去溜之大吉呢?還是得在原地?要爬出牆洞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肯定會被他們抓到——尤其現在又多了個人。
溶溶月光灑進我們的小屋,我從夢中驚醒。我從床上坐起,四周靜得出奇,我覺得有些異樣;怎麼連外婆和喬睡覺時的呼吸聲也聽不到?哦!我想起來了,外婆去幫人接生了。她經常出去幫忙,而且不一定什麼時候能回家,對這我早習以為常。可是,喬到哪兒去了?
「沒關係,克倫莎,」她說,「這事交給我辦。」
我朝森林遠處看了看說:「在……陷阱裏。」
「外婆,」我說,「告訴我,我的願望能不能實現?」
我想起了在林中所做的祈禱,覺得真的是上帝保佑我,給了我這麼個機會,讓我實現自己的願望。
「這就要妳聽完以後,用腦子公正地看待這件事,孩子。我現在告訴妳,我一定要講給妳聽。自從他看到我的第一眼起,就對我著了迷;我是本地人,已訂了婚。他肯定查問了我的情況,知道我馬上就要嫁給佩德羅。我記得他對我費盡心機。在離他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圍牆圍起來的花園。」
「哦,凱洛小姐,我得解釋……」梅洛拉一臉尷尬,不知該怎麼說?
看著喬憤悶的神態,我覺得他有些地方與我很相似,這讓我感到不安,我從來猜不到他的行為。我常說他很幸運,整日在林子裏閒逛,尋找小動物,而與他同齡的許多孩子早就在費德礦廠幹活了。很多人對喬不去做點事,整日待在家裏深表不解,可是我知道,外婆與我一樣,對喬的前程寄以很大希望。只要我們目前能填飽肚子就絕不讓他去幹活。這也是外婆與眾不同的做法。
金說:「好奇是人類的天性。」
他年齡不大,但體格健壯,相比之下,我顯得弱不禁風;我忽然產生這樣一個念頭,也許他能打開那個陷阱的機關。
這些人我都不喜歡。我討厭賈斯廷的冷漠,好像我和他父親領地上的任何人的孩子一樣低賤,討厭約翰和金的嘲笑,討厭梅洛拉,因為她太瞭解我的想法,還對我表示同情。
「那妳一定害怕極了,外婆。」
我問梅洛拉,「妳做不了主,是嗎?」
「他不算是我的情人,我告訴妳吧,也許真的該告訴妳了——對妳也是一種教訓。會讓妳明白世態炎涼,也許妳將來也會碰到類似的事。那個人叫賈斯廷.聖.朗斯頓……不是現在的賈斯廷爵士,是爵士的父親。」
「什麼?」
我靜靜地佇立,希望夢想成真,可是周圍仍是一片靜悄悄。我已不想回家,我強烈地感覺到喬現在不會在家裏。我凝神諦聽,隱隱約約聽到了一條狗的喘氣聲。
「妳,外婆,和賈斯廷.聖.朗斯頓爵士!」
金,也許也在那兒坐著。自從那天在林中,外婆跟我講了她生活中的秘密後我常會不時地想到賈斯廷爵士。
「她站在那兒,」他說,「我像是在做惡夢一樣,但眼前的一切很快消失了,等我定神再看時,只剩下泥巴和石頭。」
「去牧師那兒?」我結結巴巴地說,「妳是來找傭人的。」
「都是為了我弟弟。」我說。
他們一起在喬的腿上綁了一根木棒,金給外婆當助手,忙這忙那,我覺得自己彷彿在夢中。外婆給喬清洗傷口,再往傷口上塗了點藥膏,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
她把我領到集市的出口處,那兒停著一匹上了鞍的馬,是牧師的馬;一位常陪伴梅洛拉的中年女家教坐在那兒等著。
我恨西南風。每次聽著風聲,我就會想起那一夜的風聲。我安頓好喬睡覺,自己卻怎麼也無法入睡,心中念念不忘「沙丁魚早餐」,耳旁風聲呼嘯而過。
他拍了拍桌子說:「最讓我擔心的是那些受傷的野雞。如果被一槍打死,倒也罷了,可是那些受傷的,如果又沒被人發現……」
「那妳為什麼……」
可是,一旦莊園得救,朗斯頓家就關了錫礦。外婆曾告訴我說朗斯頓關閉錫礦時,方圓數哩之內的人們因為失業而吃盡苦頭。但爵士根本不在乎,他才不管別人死活;他只關心自己。外婆說朗斯頓家的人仍保留著錫礦是因為把它當作一種貯存在地下的財富,一旦有難,憑著錫礦,就又能迎刃而解。
「沒有。但是,如果他知道這事,他也許會的……」
「妳覺得他自己願意嗎?親愛的?」
我們累了,就坐在樹底下休息,我讓外婆跟我講講過去的事。
「我想她一定很盼望看看你們——妳和喬。」
「不,他早就死了,一切如過眼煙雲。不要因父輩的罪過而去仇恨他們的下一代,也不要因為我去責怪妳自己呵!我與佩德羅過得很幸福。但接踵而至的卻是悲傷的回憶了。那天他上早班。我知道他們在引爆開礦,佩德羅開著礦車進去把礦石裝上車。我不知道下面出了什麼事——誰也不知道究竟怎麼了。我一整天都坐在井台上等他出來。我等了十二個小時,當人們把他抬出來時,他已經不再是原來那個佩德羅了。他還活和_圖_書著……活了幾分鐘,剛好與我做最後的告別。『上帝保佑妳』,他說,『謝謝妳陪伴我的生命旅程!』還有什麼話比這更動聽?我後來想,即便沒有賈斯廷爵士這回事,即便我能為他生下一個健康的兒子傳宗接代,這仍然是他能對我說的最美妙的話了。」說完,她站起身,我倆一起走進屋子。
梅洛拉反駁她,「這是我和我父親之間的事!」她畢竟是牧師的女兒。
「外婆,我希望……希望他成為一名醫生,給人治病。實現這個夢想要花很多錢嗎?」
我們日思夜想,盼望能聽到令人欣喜的「嗨哇、嗨哇」,但夢醒以後常更加沮喪。
這一天,整日槍聲不斷。顯然,阿巴斯莊園的人又在狩獵聚會。我們看到一輛輛馬車接踵而至,每年這個時候都是這樣,他們在森林裏打野雞。
連平日說話,我們都盡可能地壓低嗓子。
「故事還沒講完。他很喜歡我,僅僅一次遠遠滿足不了他的慾望。佩德羅喜歡我這頭又黑又亮的頭髮,他也喜歡。在我結婚後的第一年中,陰雲一直籠罩在我心頭,我難過極了。本該是與佩德羅一起享受幸福的日子,但我卻不得不去他那兒。妳知道,如果佩德羅發現了我的秘密,會把他殺了——因為他深深地愛著我。」
「牠就可以飛,自己去尋找食物。」
我朝他們吐吐舌頭,我聽見約翰和金放聲大笑。我轉身往家的方向飛奔而去。
天氣真熱,吃過午飯,我就走出小土屋。我們午飯是豌豆糊,我的弟弟喬,外婆比和我,一人一碗。在康沃爾,沒有人不知道豌豆糊,那是一種用豌豆燒成的稀飯。在饑荒時節,因為豌豆比較便宜,且又耐饑,所以常是窮人的主食。
她沒有回答,我頓覺黯然神傷,心中默默想著為什麼她能預測別人未來,而為什麼不能告知,我的未來會是怎樣?我滿心渴望,她卻視而不見。陽光在她黑亮的髮辮子抹上一層光輝,顯得既莊重又高貴。她的雙眼儘管不如她的頭髮那樣保養得宜,但依然是神采奕奕。
「是迫不得已。」我小聲說。
我靠著外婆,抬頭看著高高的樹。松樹依然一片蒼蔥,整個冬天都保持枝繁葉茂;其它樹上的葉子已開始泛黃。冬天就要來了。
凱洛小姐在門口停下馬車,梅洛拉說,「下來吧,克倫莎!」
「為什麼?」
我們最初的幾年——喬和我——是在海邊度過的。爸爸在碼頭上也有一間小土屋,跟我們現在住的差不多,只不過那一間還有個地窖,如果爸爸捕撈到許多沙丁魚,我們就把魚醃了放在地窖裏。每當我想起爸爸的小屋,我就會聞到一股魚腥味——令人愉快的氣味,當這種氣味飄蕩在整個屋子時就意味著我們的小地窖裏庫存豐富,足夠我們吃好幾個星期。
他從此沒回來,留下了我和喬。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但為了喬還須裝模作樣。我絞盡腦汁地想我能做點什麼,耳邊總想起媽媽要我好好照顧弟弟的話,還有爸爸的話:「好好照顧喬,等我回來。」
對我來說這像是一道緩刑令,我仍想去阿巴斯莊園;我覺得一旦去了牧師那兒,就無法實現自己的夢了。
特雷林克集市離聖.朗斯頓有兩哩之遠,每年舉行兩次集市。從前,外婆帶著我和喬常去趕集。對於我和喬來說,那真是高興得像過節似的。外婆精心梳理好頭髮,我們三人精神抖擻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帶著自己配製好的草藥賣給某個攤主,也不管外婆帶了多少,他總是統統買下;外婆給我們買些薑汁餅乾或是集市上的小紀念物。可是今年,我們手頭空空,況且喬又行動不便。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在回憶妳剛到這兒的那一天,妳還記得嗎?」
「另一把梳子是給妳的,等妳長大時拿出來戴,」她說,「我死了以後兩把都歸妳。」
就這樣,金背著喬,我帶著小狗走在他身旁,心中蕩漾著成功的喜悅。當走到離家不遠的地方時,我意識到不管金多麼溫柔可愛,他畢竟跟自己不一樣。今天下午舉行的打獵活動也許就有他。在他們這些人眼中,我們的命還不如森林裏的鳥兒。
看到只有約翰和梅洛拉倆人,我鬆了口氣。
外婆和我幾乎是同時衝到門口。
我幾乎可以肯定她在集市上原本不是為了找勞力,她是一時衝動想救我,免得我去阿巴斯莊園受苦難。
我聽出這人是我的冤家,那個叫做金的男孩。
沉沉夜幕中的萬物顯得寧靜而美麗。夜色給人一種怪誕而撲朔迷離又充滿誘惑的感覺。我的腦海裏閃現出那六位修女,要不是為了尋找喬,此刻,我真想跑去看看那些石頭。
外婆和我面面相覷。看樣子金是靠得住的。從法律上講,我們沒什麼好害怕的。
趕集的人站在攤販面前,先嘗後買。遠處的空地上是牛犢展覽,還有舊貨市場,在那兒,幾乎能買到所有的東西——舊鞭子、舊衣服,馬鞍子、陶器、鐵鍋、烤爐等。還有占卦算命的江湖郎中,這些江湖郎中曾到外婆這兒學習、取經。
我快步上前,扒著牆洞往裏張望。裏面空空的,像個小房間,大約有七呎高、六呎寬。很顯然,裏面的空間是設計出來的,看著這個小房間,我相信第七位處女的故事是真的。
「恐怕他的腿已給夾斷了,」他說,「我們得小心點,還是讓我來背他吧!」說著他輕輕地抱起喬,從這一刻起,我對他的一股親切之情油然而生;他在我眼裏是如此溫文爾雅,如此體恤平民百姓。
「妳瞧,」她說,「他就喜歡我這樣子。他說等他發了財就帶我回西班牙。到那時,我只要坐在陽台上打扇乘涼,任憑世界翻雲覆雨,我們都安度著幸福日子。」
外婆點點頭。
接著,我看到了兩個不願看到的人,是阿巴斯莊園的兩個管家。他們朝這邊走來,顯然是要找人幹活。
我們一起把喬從陷阱裏拖了出來,同時拖出來的還有一隻死野雞。我注意到金朝野雞看了一眼,但他什麼也沒說。
「然後呢?外婆!」
「確有必要做出解釋,」凱洛說,「請講。」
這下,賈斯廷把他們推向一邊,自己朝裏面張望;他瘦高個,眼神和聲音都顯得很沉著。
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妳剛才說妳叫什麼名字?」他問我。
「怎麼可能……」
故事說的是有六位新來的修女,受了一位年長修女的影響,終於失去了貞操,然後,旋即六位修女被趕出了修道院。在離開修道院途中,經過一片草地時,她們翩翩起舞以顯示其無言的抗議,為此,她們全被變成了石柱。在那個年代,人們相信,如果把活人砌在牆裏,任其苟延殘喘直至死亡,這樣就能給當地帶來好運。那位教唆犯罪的修女,因為她比其它六位新來的修女更加罪孽深重,所以就這樣被砌進牆裏「堅壁」起來。
「妳會弄髒衣服的!」這是聖.朗斯頓家的約翰在說話。
「不行!」我緊張起來。
我撒腿就跑,到了一段距離後,我又忍不住收住腳步回頭看看他們。
他停住腳步,我以為他不願理會我的請求,出乎意料地,他說,「好吧,但我還是認為應該去看醫生。」
「妳雇了我?」
「妳可以暫時出去做點事,」外婆說,「等夏天來時,我的腿就會硬朗些。」
我真不願讓她看到我處在這樣一種令人難堪的境地,心中不免有些惱怒。她站在面前,整潔、雅緻、自由自在,讓人羨慕不已!
我毅然踏上了搖搖晃晃的階梯,走上平台,站到了勞工們中間。
我跑出小屋,走過教堂和醫生的家,穿過窄窄的籬笆門,越過一片田野,來到了阿巴斯莊園的汽車道上。這條汽車道有近一哩長,車道的盡頭是通向住宅區的大門;我跨過一道柵欄,走近了房子前面的大草坪。
外婆是非常聰明的,我這樣說不僅僅是指她腦子好,而是方圓幾哩的人都知道她有一種特殊的本領,她能治癒各種小病小災,來找她看病的人絡繹不絕,他們信任她勝過醫生。我們的小土屋裏總準備著各種草藥,屋子裏飄散著各種香味。我也學會了到叢林裏採集對症下藥的植物。人們還相信她具有一種預測未來的本領;我求她教教我,但她說這種本領是通過自己的經驗和觀察學來的。她相信人性大同小異,好中有壞,劣中有優,只要能分清優劣的比例就行了!如果你瞭解問你命運的人,那你就盡可大膽地預測他的將來,這就是未卜先知。當你駕輕就熟後,人們就會信以為真,他們往往也就聽從你告訴他們的建議去生活,這反過來又幫你進一步精確地預測他們的未來。
「走開,」我說,「我會走出來的。」
「胡說!沒人能證明那就是修女的,那只是個傳說!」
「但是,他憑什麼就這樣破壞妳的生活!」我感到義憤填膺。
看著喬為小動物療傷,我的心中浮起了一個夢想。我彷彿看到了他成為受人尊敬的聖.朗斯頓村的醫生。我想,如果那些找外婆看病的人真的十分信賴她的藥方,他們就不應該僅僅口頭上表示感謝;外婆儘管是智慧超群,但她卻只住在這麼差的小土屋裏,而希拉德醫生卻生活富裕。我下定決心,要讓喬當一名醫生,我自己要當貴婦人,這兩種願望一樣強烈。
我常常異想天開,這全得歸咎於我外婆。我要是再繼續往前走,實在是危險的。我正快跑地通過草坪,住在房子裏的人會從窗口發現我的。我衝到房子邊,貼著牆壁。
「但是,他是朗斯頓家的朋友。那天,我站在牆洞裏時,他與那夥人一起嘲笑我。」
當時的我,十二歲,黑頭髮,黑眼睛;儘管還小,但我具有某種力量能讓過往的男人對我頻頻回首。我對自己瞭解甚少,也不去分析自己,但我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驕傲——這是七大罪孽之一。我走路的樣子常是旁若無人、揚揚得意,全然不像住在小土屋裏的孩子,而像高貴的朗斯頓家族的人。
應該到此止步了,但我還想進去看看發現修女骨頭的那堵圍牆。
她不斷地搖頭,看著我,一臉憂色。
她遞過柳條籃子。
她看著我,笑著說:「我親愛的,妳就像那些姑娘,跑到我這裏問我她們的情人是否真心愛她們。妳不應該問我的,克倫莎。」
「妳……什麼?」
一連串的想像穿過腦海:聖.朗斯頓少爺神氣活現地對我發號施令,約翰斜著眼睛看我,一副對奴僕不屑一顧的樣子,梅洛拉應邀在他們家吃午茶,我則站在一旁,戴著圍裙、帽子,俯首聽命。
他吹了聲口哨,「是克倫莎!」
「什麼事情,外婆?」
當梅洛拉和哈格第及羅爾特太太道別時,那兩位管家顯得目瞪口呆。到我們離開勞務市場時,他們似乎還沒醒過神來;我聽見羅爾特太太自言自語地說,「瞧瞧,誰見過這樣的事!」我看了看梅洛拉,她那副輕鬆自在的樣子,我覺得剛才自己是虛驚一場,但她顯得有點不安。
「真不懂事,」賈斯廷轉向我說,「妳的行為很愚蠢,妳難道不知道爬進一堵剛塌下過的牆洞是很危險的事?再說,妳在裏面幹什麼呢?」他沒等我回答就說:「快點出去……趕快!」
我獨自朝集市走去,心情沉重,往日的驕傲已蕩然無存。以前,每當我和外婆、喬穿梭於集市中時,看到勞務市場上站了那麼多願意出賣勞力的人,我深表同情,並暗自慶幸。我覺得他們那樣太丟臉了,這就跟奴隸一樣。但是,現在,如果我真的想找點掙錢的活兒,就必須站在那兒任人挑選,因為僱主總喜歡順眼一點的幫手,你還得顯得柔順些。今天,我就是這樣的命運。
外婆說:「別為他擔心,他就和*圖*書是這個樣子,看到受傷的小動物就痛苦不已。」
門口傳來了腳步聲,然後是叩門聲。
「會成功的!」他安慰我,我覺得更有信心了。
「我不管!約翰,你相信修女的傳說嗎?」
外婆接過籃子問,「是給喬……」
這天吃早飯時,我把前天夜裏的想法說給外婆聽。
「喬,親愛的,」我柔聲地呼喚著,就像他還是個嬰兒時一樣,「你可不能死,你一定要活著。」
她皺皺眉頭,彷彿是在極力回憶。「這真有點像賭博。就這樣過了一年後,我發覺自己懷孕了……我拿不準是誰的孩子。克倫莎,我不想要他的孩子,不想要。萬一生下來的孩子長得像他,簡直太可怕了……而且又不得不欺騙佩德羅……那會像永遠洗不淨的污點。絕對不能那樣。所以,後來就沒留下這個孩子,克倫莎,我生了一場大病,差點丟了命,但那孩子沒有了。這就是這段故事的結尾。他漸漸地把我忘了。我盡力在感情上彌補佩德羅。我告訴他儘管我也有發脾氣的時候,但我是世界上對他最溫柔的女人。他高興極了!克倫莎,他感到很幸福。但有時候,我想,我之所以對他百般柔情,是因為我曾對不起他。我覺得自己很不自然,就像惡貫滿盈的傢伙做了件善事令人難以置信。這件事使我開始理解生活,也學會幫助別人。所以,克倫莎,妳今後千萬不要為生活中已發生的事感到遺憾、後悔,不管發生的事是好是壞,都要一視同仁;因為在生活中,好壞善惡總是摻和在一起的,這是再明白不過的道理,就如同妳我此刻端坐在這兒一樣實實在在。兩年以後,妳的母親——佩德羅和我的女兒出世了。為了生她,我又一次死裏逃生,但從此以後,我再不能有孩子了。我想這也是對我所做的報應。生活畢竟是美麗。日月如梭,人的罪惡也被一點點地沖淡。多少次,我對著鏡子裏的自己說:『妳別無選擇,只有這樣。』」
「外婆,後來怎麼樣了?」
我坐在她身邊,吃驚得張大了眼睛。
「我的天!」他大吃一驚,「快帶我去。」
我點點頭。
千萬不能讓他抓到我,千萬不能被他發現。我邊想邊跑,但他很快追上了我。
她一看到梅洛拉便驚呼,「我的上帝!梅洛拉,妳這是幹什麼?」
康沃爾郡的人們——不管是窮人還是富人,都有點迷信——聖.朗斯頓家把錫礦看成財富的象徵;只要地下有錫礦藏,他們就會豐衣足食。有謠傳說現存的錫礦其實只是虛有其表——早已無礦可採。村子裏的年長者說朗斯頓家的父輩們知道錫已開採光了,所以才關閉錫礦的,還說朗斯頓家的人喜歡別人永遠把他們當成富翁,所以才留著這個礦。因為,在康沃爾,錫就意味著金錢。
她搖搖頭。「對於那麼小的孩子來說,那真稱得上是千里迢迢了。但妳堅信能到達目的地對吧?妳知道只要一直往前走就一定能走到我身邊,對吧?」
梅洛拉.馬丁笑嘻嘻地站在門口。她穿著紅白相間的格子連花裙,白襪子配黑皮鞋,看上去可愛極了!她手上拎著個柳條籃子,籃子上面用一塊白布蓋著。
「如果命中注定他是位醫生,那他會成為醫生的。」
他們都在嘲笑我。我爬出牆洞,正要逃跑,他們卻把我團團圍住,那一刻,我覺得跟剛才待在牆洞裏沒什麼兩樣。
「可是我想知道。」
「很高興在集市上遇到妳,小姐。我和羅爾特太太想找幾個在廚房幫忙的女孩。」他說這話的時候,亮亮的小眼睛不時地瞟著我。
「妳看上去仍然很漂亮,外婆。」
料事如神,對於我的種種想法,外婆更是瞭如指掌。
「外婆,我能找到自己的力量的。」
我的頭靠在她的大腿上,回憶湧上心頭。
這是我們的快樂時光。但是,當冬天來臨而我們的地窖裏庫存殆盡,海上風浪四起,無魚可捕時,我和喬只好跟別家的孩子們一起走在沙灘上,在漆黑的夜裏用小鐵鉤挖掘藏在沙子裏的玉筋魚;我們把抓到的魚帶回家燒了吃,還有䗩貝、泥螺,也可用來做湯。後來還煮蕁麻吃。我這輩子也忘不了飢餓的痛苦。
「那你們先走開。」
我們站在門口目送她遠去,然後默默地把籃子提進屋裏;揭開白布,發現裏面有雞蛋、奶油、半隻烤雞,一條麵包。
我走過貯物間,走進房間去拿黑刺李酒。
那件不幸剛剛發生過,我們實在無法這麼快就抹去記憶,況且他的一條腿成了殘疾。但他能死裏逃生,已是萬幸了!
「妳外公的脾氣不太好,」她說,「誰要是得罪了他或觸怒了他,他會殺了那人。」
「我們可以試試!」他說。
她隨手關上門走了,房間裏只剩我一人。我正是第一次看到這麼漂亮舒適的房間。淺藍色的窗簾掩住一扇落地窗,床罩也是淺藍色的,牆上掛著幾幅畫,牆紙上是蝴蝶圖案。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床邊立著的一個書櫃,那些都是梅洛拉看的書!也是這些書使我清醒地意識到梅洛拉與自己之間的天壤之別,我轉過身,朝窗外望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有半英畝大的花園,園內綠草如茵,苗圃排列整齊。查爾斯.馬丁牧師已在花園裏忙碌。正當這會兒,梅洛拉來了,她徑直朝她父親的方向走去,然後急切地說著什麼,我專注地望著,他們準在討論我,決定我的命運。
我和外婆整夜看護著喬。到早上時,我們深信喬已脫離了險境。
只見他順從地點點頭,然後倆人一起朝屋子走來。一會兒,房門打開了,梅洛拉站在門口,笑嘻嘻的,一臉勝利的神態。
梅洛拉有些激動,她彷彿是在極力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而裝作平靜地說:「克倫莎,我們正想找人幫忙,妳願意來嗎?」
他們走過來了,邊走邊聊著什麼,然後一起打量著一個與我差不多年齡的女孩。如果他們朝我走過來怎麼辦呢?萬一選中我怎麼辦?
聖誕節來了,阿巴斯莊園給各家送了些食物——這已是因襲了好幾代的傳統。我們大家可以破例去他們的森林裏逛逛。今年的聖誕節,喬不能像往年那樣在林子裏快樂的跑來跑去。
我緊挨著她坐下,講述剛才發生的事。她一隻手放在我頭頂上,撫弄著我的頭髮。她雖說上了年紀,但她的頭髮依然又濃又黑。這與她自己進行的精心保養不無關係。有時候,她編成兩條粗粗的辮子,有時候又把頭髮高高盤起。人們都說像她這樣上了年紀的人,不該有這麼漂亮的頭髮,為此,外婆十分得意。是的,她的頭髮不僅僅是她的驕傲,更是一種象徵。我常對她說像《聖經》中參孫的頭髮,她就開懷大笑。我知道她自己配製了一種保養液,每天夜裏用來梳理頭髮,然後給頭部做五分鐘的按摩。除了我和喬以外沒人知道這秘密;其實,喬從來不曾注意,他總在為受傷的鳥或別的小動物忙碌,我常坐著看外婆整理頭髮。有一次,她說:「我將來會告訴妳怎麼保護妳的頭髮,克倫莎,到那時,妳的頭髮會像我的一樣漂亮,到死時都依然光彩奪目。」可她到現在都沒傳授給我。「到適當的時候再告訴妳,」她說,「如果我突然死了,妳就會在櫃子裏的小盒子裏找到秘方。」
我驕傲地抬起頭,「妳來遲了,」我說,「已經有人僱用我了。」
我揪了一把地上的小草,一聲不吭;我從不把心中的願望說出來。
她笑著說,「我猜是這樣。」
「你把鴿子治好後又會怎麼樣?」我問。
梅洛拉的藍眼睛裏掠過一絲困惑,我忽然發現自己有點小瞧了她。她是柔弱的,但她絕對不笨,她比身邊其餘幾位聰明得多。
我的手都弄破了,血流不止。我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打開機關。不管我如何努力,一點用處也沒有。但我確信一定有辦法打開,只是要人幫忙。應該去找外婆,但是她畢竟上了年紀,她是聰明的,但她能打開嗎?她行嗎?行!我鼓勵自己,是的,我現在不該浪費時間,得趕緊回去叫外婆來。
「我聽說了,」梅洛拉只顧往下說,「所以我帶了些東西給病人吃。」
查爾斯朝我走來,他用講道時的語氣對我說:「妳將和我們一起工作,克倫莎,我希望妳在這兒愉快。」
因為這是唯一的臥室,我們在中間搭了個閣樓,做為我和喬的臥室,再在房間的角落裏安了個梯子,就可以上下自如了。
不管怎麼說,賈斯廷不想重新採礦了。在這一帶,人們對賈斯廷既恨又怕;每當我看到他騎著白馬或是扛著槍走過時,總覺得他像個吃人惡魔。從外婆講的事情裏,我感到他把朗斯頓村的財產看成他一人擁有,這也許還有點道理,但他竟把所有的人也當成他的私有財產——這就太過分了。儘管他沒有擺出一副舊時奴隸主的樣子,但他誘|奸了不少女孩。外婆常告誡我,叫我離他遠些。
離烤鵝攤不遠的地方就是勞務市場。看著那兒,我覺得恥辱。已有好幾個人站在那兒的平台上,都是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這也難怪,有誰願意出賣自己去做苦力?再想想我自己的命運,我,克倫莎,竟然也得遭受同樣的恥辱。這兒飄散著烤鵝味讓我終生厭惡。這世界上,除了我,人人都興高采烈,我恨透這個世界!
記得外婆曾說過只要竭盡全力去做某件事,總會到達成功的彼岸,我對此深信無疑。但此時此刻,當我面臨眼前這一切時,我實在覺得外婆的話只是說說而已!
「世上的人有強弱之分:如果妳天生柔弱妳就得想辦法尋找力量。只要妳努力,妳就一定會找到。」
人們曾經說起聖.朗斯頓家為什麼不把這些廢物搬掉,為什麼還要留著這個舊礦?這錫礦不僅大殺風景,而且因為在那些處女石旁,簡直是褻瀆行為。但其實是有原因的。聖.朗斯頓家族中曾經有個賭徒,他有一次輸得差點要把阿巴斯莊園丟了的時候,他們在自己的領地上發現了錫礦藏。因此,就開始採礦。朗斯頓家當然不喜歡在家門口有個礦坑,他們受不了礦工們在眼前打洞採石,整日聽著鉤子、鏟子叮叮噹噹的聲音,但是,錫礦的開採拯救了阿巴斯莊園。
我小心翼翼地從一扇門前走進去,看到圍牆裏面的花園;圍牆邊種著柳樹還有玫瑰花,正散發著沁人的芳香。
她搖搖頭,但我看出她眼睛裏流露出為難之色。我已經十三歲了,在我們這一帶,像我這麼大的孩子,早就出去幹活了。其實,她很清楚,我們家眼前的情形是無法維持下去了,喬又那麼小,只有我能出點力。
「那麼他有沒有殺過人?外婆。」
她沉默不語,臉上顯出一種令人費解的神情,彷彿是戴了個面具似的。
「我猜他一定折斷了腿骨。」金說。
「妳既然這麼堅決,那也只好這樣,但實際上不該這麼做。」
「那妳在前面帶路吧!」他說,隨即便跟著我踏上回小屋的路。
外婆只是點了點頭。
佩德羅摯愛他的妻子克倫莎——與我的名字一樣。他愛她的黑眼睛、黑頭髮;烏黑的頭髮和眸子常使她想念西班牙。他們結婚了,廝守在親手建造的小土屋裏,生下了一個女兒,就是我的媽媽。
喬帶著「鴿子」出去了。外婆帶我走進小庫房。庫房裏有個小盒子,一直鎖著。她打開盒子讓我看裏面的東西。盒子裏裝著兩把西班牙木梳和髮罩;她拿起一把梳子插|進頭髮,然後用髮罩把頭髮盤起。
那些想雇工的人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著我們,揣摸著哪一個更合適。我看到了彭加斯特,萬一他看中我,倒不是件壞事。據說他對工人比較仁慈,那樣,我和圖書就能給家裏帶些吃的。如果我現在就能給家裏帶些食物回去,心裏就會好受多了!
我用餘下的麵粉做烤餅,味道還不錯。我們養著一頭山羊,但因為常常無法提供充足的飼料,所以產奶量越來越少。
我轉向梅洛拉,眼中流露出埋怨。如果她在浪費我的時間……如果她玩什麼把戲……如果她只是為了好玩……
我從沒跑得那麼快,但腳下的路還是那麼漫長。一路上,我一直驚覺著四周的動靜。如果賈斯廷爵士的人趕在我回來之前發現了喬,那就糟了!我彷彿已看到他被鞭打、被奴役。
「我不允許他放任自己!」我說。
過了好大一會兒,外婆說,「都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外婆呷著酒,我靜靜地坐在她身邊。
我朝處女石信步走去。我停下腳步,靠在其中的一塊石頭旁。這些矗立的石頭圍成一圈,好像真的是在翩翩起舞那一剎那被突然變成石頭似的。她們高矮有別——正如現實生活中一樣,兩個較高,其餘的看上去體態豐潤,正值妙齡。炎熱的下午,四周靜悄悄,我覺得自己彷彿已成為她們中的一員。我想如果我在當時的處境,也會犯下她們的滔天大罪,一旦被發現,也會旁若無人地翩翩起舞。
「我全然能做主」她說,「如果我不雇妳,妳就會去阿巴斯,妳是不會喜歡那兒的。」
自從我和喬搬來跟外婆一起住以後,心情比以前開朗多了。
他們父子倆的確很相似,我覺得自己就是當年的外婆,想像多年以前發生在外婆身上的事會在我身上重演似的。我為這樣的想法感到憤怒和羞恥。
「我們會有辦法的,」她說,她笑的時候樣子很可愛,眼光裏流露出聰慧和天真,使她顯得愈加伶俐。
當我把他帶到喬那兒時,小狗歡愉地迎了上來。但喬的情況相當嚴重,好在他現在有希望了。
「喬!」我壓低嗓子叫了一聲,心中十分擔心是否叫得太響了。我朝森林裏走了幾步,又覺得這樣是沒用的,還不如快點回家,說不定此刻喬已在家裏了。我的腦海中閃過各種可怕的畫面,也許喬找到了一隻受傷的鳥兒?也許他已被人五花大綁。如果他真的已遭了大禍,那我現在最好趕緊回家、上床、睡覺,我完全是無能為力的。
我說:「喬,你得理智些,對於那些無可奈何的事你最好別管。」
「沒問題。」
「妳在想什麼?」我問她。
聖.朗斯頓家擁有阿巴斯莊園已有好幾個世紀了。在這之前,這兒原本是個修道院。整個建築用的全都是康沃爾郡的石磚:日耳曼式的屋頂高聳入雲。莊園看起來既古老又雄偉。與主建築毗連的一幢房子是哥德式的,好幾個地方顯得斑駁陸離,肯定是翻修過好幾次。我從來沒有去過屋子的裏面,但對於房子外面的一切卻十分熟悉。這幢建築本身並沒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因為,這類房子不要說在英國,就是在康沃爾郡,要多少有多少;它的獨特之處就因為在這一帶人們流傳著六位處女的故事。
我摸摸牠說,「你留下來陪著喬!」說完撒腿就跑。
我猶豫不決,忖度著他下一步會採取什麼行動。我彷彿已被他帶到他家裏,並告訴其它人說我是私闖他人領地。我真不願意以現在這副樣子站在他們面前。我身上的罩衫太小,也太寒磣;我的雙腳樣子並不難看,但沒穿鞋,棕色的膚色看上去有點髒。其實,我為了顯得自己有教養,天天夜裏都去小溪裏洗腳,但因為沒鞋子,一天下來,總是髒兮兮的。
「他看上去挺隨和的,外婆,跟別人不一樣。」
對面牆邊靠著一輛手推車,地上零亂地擺著些勞動工具,肯定就是這兒。
「很好聽的名字,但妳現在最好馬上出來。」
另一張臉出現在洞口,棕色皮膚,黑頭髮亂蓬蓬的;棕色的眼睛笑咪|咪的。
「送到我們的小屋去。我外婆比醫生還強,而且又能不被人發現……」
在我的記憶裏,這一天總是飄忽不定,像在夢中似的。我總覺得這一切不會真的是我的現實世界,過一會兒後,我會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仍躺在外婆家的閣樓床上,然後把夢中的一切講給她聽,與她一起開懷大笑。
但我對野雞不感興趣。也不想幹違法亂紀的事。據說,賈斯廷爵士對女孩子比較寬容。
我真想踢他一腳,「我才不怕呢!」
我的主人與我同齡。
外婆對喬和我寵愛備至,她的關懷令人溫暖至極,更重要的是,我是她身邊最親密的人。對於喬,我們愛他就像愛護一隻小動物那樣精心周到,但外婆與我之間還有一種親密無間的溫馨。
「喂,親愛的,過來嘗嘗這美妙絕倫的餡餅吧,我肯定你從來沒吃過這麼好的餅。」其中的一位攤主順手切開了一塊餅,露出了牛肉餡;最有特色的是用乳豬肉做的餡餅,而有的餡餅則是野雞肉或是鴿子肉。
「會懷疑他偷野雞?」金問我。
我點點頭。
「那妳又怎麼知道我會喜歡在妳這裏?」
我很高興能出來走走。
但最讓我欣慰的是我和外婆間所形成的默契;此刻,我坐在她身邊又感受了這份溫馨。
「這是什麼東西?」他問。
這時候,哈格第管家來到我們身旁,他說,「早安,馬丁小姐。」
我穿過一條小路時,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痛苦,低低地抽泣著,所以一點也沒聽到由遠而近的腳步聲,等我發覺時,他已站在我面前。
我趕緊向牆角挪了挪,我不知道自己更怕什麼——是被他們發現我在這兒還是讓他們看到我這個樣子——「小土屋的小妞」,他竟然這樣看待我。
「別害怕,克倫莎。」她說。
我從爸爸的眼睛裏看到了絕望的神色。我看他望著我和喬的樣子,感到他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他對我說:「妳媽媽常跟你們說起過外婆。」
喬的手指纖細柔軟,似乎專用來給小動物療傷的,除此之外,他對動物總有一種超乎尋常的感知。他用外婆調製的藥膏給小動物治病,只要為了他的小動物,他從不吝嗇他收藏起來的任何寶貝。
我等啊等,就是不見外婆和喬回來。我肯定等了有一個多小時,實在坐下住了,我穿好衣服,走出家門,朝阿巴斯森林奔去。
那一年的冬天冷得很,遠離海洋的內陸地區尤其冷。一般情況下,康沃爾的冬天不會太嚴寒,但是,這一年,西南風變成了東北風,接踵而至的便是暴風雪。費德礦廠上的工人們照常上工,但有謠傳說,過不了多久,這個礦區因為礦脈枯竭也要關閉了。
「是很和善的樣子。」外婆贊同我的看法。
「鴿子!」我又喊了一聲,那條狗也不在家。
「當然相信。」
「我已經反覆想過了。」
我知道此刻工人們正坐在不遠處,吃著早上剛烤好的鬆脆的黑麵包;我們管這種麵包叫做「鬆餅」;也許他們還吃著乳酪和沙丁魚;如果運氣好的話,他們還會用紅手帕包些鬆餅帶回家。
梅洛拉微微一笑說:「我祝他早日康復,再見。」
他抓住我的手臂,一把扭轉我的身體。
「他是我的男人,我不想要別的——心裏也沒有過別人。」
他們圍成半圓圈看著我,我注意到梅洛拉一臉關切之情——她在為我擔心。
梅洛拉點點頭。「今天早上我碰到金柏先生,他告訴我說喬不小心從樹上摔下來。我想他也許喜歡吃……」
「克倫莎.卡利。」
「妳是說妳有過情人?」
「我那時真傻,想去他們家的廚房探望一個女傭。我走進花園的時候,他看到了我,他對我一見傾心,向我保證要給佩德羅一份既安全又豐厚的工作;他說在礦井下幹活太危險;但條件是,我必須聽話。我愛佩德羅,而且馬上就要結婚了,除了佩德羅,誰也無法佔據我的心。」
喬坐在閣樓的床上,前幾天帶回的一條狗躺在他身邊。小狗已能自己跑動,但它仍緊跟著喬,不肯離去。喬與小狗同吃同住,快樂至極。可是,今天,喬顯得很煩的樣子。他一定是想起了去年他們打獵時,他看到被擊中的,或是受傷的野雞紛紛落下的慘象。
「是的,女孩,妳只要願意,就能找到。一切全在自己手上。」
「他最需要的是快點回家,和外婆,和我待在一起。」
我顯得有些緊張;我曾夢想有朝一日能住在莊園裏的,這個夢依然在我心裏。外婆說過,有了夢想,要緊追不捨,如此美夢就能變成現實。也許真的是這樣,我的夢快要成為現實——住在阿巴斯莊園——當僕人!
我決定孤注一擲,但話才出口又覺得有些後悔,但既然說了也沒轉圜餘地了。
左鄰右舍幫了些忙,但由於時世艱難,大家日子都不好過;有人說把我們送去當童工。我想到了爸爸說起過的外婆,我就告訴喬說,我們去找外婆。所以,我倆就出發到聖.朗斯頓,歷盡艱辛,總算到了這裏。
我走進屋去。外婆屋子裏只有一個大間,除此以外,還有一個用石頭塊磊成的小間,她常在那兒配製各種藥物以及給病人診治。那唯一的大間既是我們的臥室,又是我們的客廳。說起來還有一段故事呢!這個屋子是外公佩德羅.鮑恩修蓋起來的。康沃爾人都稱他佩德羅.比。外婆說這兒的風俗是如果你能在一夜之內蓋起屋子,那麼,這宅基地就是你的了,為此,外公忙開了。他選擇了這兒——矮樹叢中的一塊開闊地,找來了茅草、支架、砌牆用的黏土;在一個月滿如規的夜晚,他叫了幾位朋友一起蓋起房子。通常人們只要把四面的牆砌成就行了,然後再慢慢地添上窗戶、門和煙囪。但佩德羅.比在一夜之內全部完工,入鄉隨俗,完美無缺。
聽了她跟我講的這一切,我很感激她。這世界上,除了我,恐怕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她心底的秘密。
我好像在跟自己搏鬥一樣。我該不該跳下平台往家跑?我想像自己已跑回家,向外婆做解釋,她會理解的。畢竟不是她要我來的,對吧?
魯本.彭加斯特說,圍牆倒下的那一刻,他正在一邊幹活,所以,他親眼見到了一個女人站在牆洞裏面。
「既然他那麼熱中於療傷治病,那為什麼不願意給人看病?況且還可以用來謀生創業,而且受人尊敬。」
他覺得我說得對,就老實待在家裏了。他就這樣陪著身邊的小狗。他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鴿子」,因為這條狗來的那天已經痊癒了的鴿子飛走了。
「這位是克倫莎.卡利,我雇她做幫手。」
「是不是機遇?」
難道喬會那麼傻,去森林裏找受傷的小動物?要真是那樣,那他真是瘋了。他走進森林,就算是私闖領地,一旦被抓……這在那時可是不小的罪,要嚴加懲處的。
「深更半夜的,妳為什麼在森林裏跑來跑去?妳是個巫婆嗎?是的,一定是的,妳一聽到我來,就施展巫術把妳的掃把甩掉?」
有人說,從那以後,魯本就變得有點神經兮兮,有點不正常。據說是在夜裏撞著了惡鬼,從此中了邪。
每次走進我們的小小貯藏室,我總感到無比舒暢。在庫房四周放著長長的板凳,凳上擺滿了瓶瓶罐罐;房頂上橫著一根樑木,上面放著各種草藥,草藥的清香撲鼻而來,還有一個壁爐和一個被燻黑了的大鍋子,旁邊長凳下面就擺著外婆所調製好的藥劑。我找到那盛黑刺李酒的罈子,往玻璃杯裏倒了一些,拿出去給外婆。
我發瘋似地拚命拉那些鐵條,但怎麼也拉不開。我驚恐得快失去理智了,一心只想盡快把喬救出來,免得被人發現。如果被當場抓獲,而喬又還活著,他們就會將他送交地方法官那兒。賈斯廷爵士是不會輕易放過他的。但我還祈求上帝得保佑他還活著,他一定要活著!只要和*圖*書活著,我總會有辦法的。
我也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刻,我們戴著梳子,挽著髮髻,並肩站在一起,我們四周是芬香的草藥和盆盆罐罐,外面槍聲四起。
「你自己過來看吧!」約翰說。
「加把勁!」他命令說。我使出渾身力氣,壓在鐵條上,慢慢地,金打開了這魔鬼的枷鎖。笑容舒展在金的臉上。喬終於得救了。
我們不再說話,看著喬,聽著是否有腳步聲。
「我真恨聖.朗斯頓家的人!」我說。
我站在一塊木板前面,上面寫著「PRIVATE」,我知道意思是說這塊是私人領地,不得入內,否則就要遭受處罰。這樣的木板在森林裏比比皆是。
我們很快適應了這裏的新生活。我們從漁民的生活轉到了社區生活。朗斯頓家的錫礦雖停產了,但另一家叫費德礦廠為在聖.朗斯頓村的許多人提供了就業機會。我後來發現礦工與漁民一樣迷信。每一聲下井的聲音都是危險的信號,然而,礦工們都把這當成報效幸運之神的機會。外婆常常坐在那兒給我講述礦工們的故事。我的外公也曾是礦工。她說他們常把一種大餡餅放在門外用來撫慰妖魔。那個大餡餅是用來給一個餓極了的工人當頓像樣的中飯。她憤憤不平地說起礦工頭總是口頭嘉獎,卻不給工人加工資;這就意味著,如果礦產量不大,工人的工資就要相應地減少;她還氣憤地指責礦內那些發代價券換取實物的商店,那些店裏的商品價格昂貴,但工人們卻毫無辦法。
「牠的一條腿斷了,」他說,「我要給牠治好。」
說著,她拿起另一把梳子插|進我頭髮裏,用髮罩盤起我的頭髮。我倆站在一起,看上去十分相似。
「這兒有一位看上去正合適,」他問我,「妳叫什麼名字?」
「萬一,朗斯頓家的人發現是我,可就完了!」我暗暗擔憂。但據說約翰在對待女性方面與他父親相似,比較寬恕。約翰十四歲。我看見過他扛著槍與他父親走在一起。他們家幾乎人人都會打獵。他的個子沒我高,我在同齡中算是高䠷個兒,約翰長得挺帥,但不是梅洛拉那種端正好看。他沒有一點聖.朗斯頓家族的特徵。
每當這種時候,我彷彿覺得是外婆施了魔法讓我中了邪,讓我變成了她,那位與眾不同的佩德羅已在向我求愛。他唱著西班牙情歌。外婆不懂西班牙語,不知道他在唱什麼?
我想掙脫出來,但他緊緊地抓住我,他的臉湊到我眼前。
「我可不相信處女還會在裏面!」另一聲音說,那是迪克.金柏,住在天資殿,和賈斯廷一起在牛津讀書。
「但妳不是說根本沒有命中注定的事,一切全是靠自己創造的。」
「小心點!會出亂子的!」我聽出說話的是賈斯廷,聖.朗斯頓——財產繼承人。他還在讀大學,正在家裏度假。
忽然,我發現梅洛拉來了,她穿著格子襯衫,帶花邊的短裙,一件緊身騎馬裝,白襪子、黑鞋子,草帽下露出幾縷漂亮的金頭髮,整個人顯得清新優雅,落落大方。
他不理會我,我問了好幾句後,他才舉起手裏捧著的鴿子。
「不是『東西』,」我說,「我是克倫莎.卡利小姐。」
我焦慮地問他:「你要帶他到哪兒?」
每當海上風平浪靜,沙丁魚漁訊來臨時,我們歡樂的心情是難以言表的。海灘上的漁民走來走去,一旦發現有魚群,就向大伙發出捕魚信號。我記得大家激動地喊「嗨哇!」在康沃爾方言中是「魚群來了」的意思。接著,只見各路漁船陸續起航,然後是滿載而歸,我們的小地窖裏便裝滿了魚。在教堂裏,除了麥子、水果、蔬菜以外,也擺上了沙丁魚,這是漁民們奉獻給上帝的供品,他們與農民一樣,由衷地讚美神聖的主。
「妳想做工?」
小狗抬頭看看我,眼睛裏充滿了期待。
「他在哪兒?」
佩德羅是西班牙人。也許是因為他聽說康沃爾有濃烈的西班牙風情,有那麼多西班牙水手踏上海岸,與當地婦女談情說愛、安家落戶,他也來到了這兒。這兒有些西班牙後裔長得跟梅洛拉那樣,有著金黃的頭髮;但大部分仍繼承了烏黑的頭髮、黑亮的眼睛,還有火爆脾氣,這與當地溫和的氣候迥然不同。
有好幾個星期,他變得無所適從。當我帶給他一隻受傷的小兔子時,他才顯得較有精神;他為小兔子忙碌的樣子,讓我感到他依然是從前那個喬。
我停住腳步,四下看看,諦聽雜草叢中的蟲鳴。遠遠望去就能看到迪克.金柏住的天資殿,我真羨慕他能住在這麼好的房子裏。我只要再往前走幾步就會踏入禁地——非法入侵他人領地——賈斯廷爵士對於非法入侵土地者向來是嚴加懲辦的,尤其是侵入他的村子,想到這點,我感到心驚肉跳。我才十二歲,我心中暗想,他們總不會對一個孩子太狠毒的吧?
「他們取笑我,聖.朗斯頓兄弟和金。梅洛拉倒是沒有嘲弄我,她很為我難過。」
「我更想讀書寫字,」我看著外婆,滿臉殷切期待,「外婆,這願望能實現嗎?」
金聳聳肩,悄然離去。
我們三人全靠外婆的智慧謀生度日,而且日子過得挺不錯。如果有人殺了豬,就會給我們送來一腿肉。常常有人為了表示謝意,在我們家門口放上一袋馬鈴薯或豌豆;還有人自動把剛烤好的麵包送上門。我也是個經營好手,又擅長烹飪,最拿手的是做麵包、甜點、雞肉餡餅。
採集草藥的時候,我常常心靜如水。外婆教我哪種草藥長在哪兒,她還向我講解各種草藥的藥用價值,可是,今天,採草藥的整個過程中,充斥在耳邊的儘是打獵的槍聲。
「我們想知道他們在哪兒發現修女的遺骨的!」約翰說。
透過樹叢,我看到了那幢漂亮的房子,我佇立原地,內心卻莫名地一陣激動。映入我眼簾的是高聳的日耳曼式屋頂,用直樓分開的窗戶,真好看!那些雕刻在石柱上的圖案更優美,刻在那兒的龍頭、鷹頭獅身帶翅膀的怪物,已隨著年歲的流逝變得柔和美麗。
「我們再好好考慮考慮。」她說。
這一天吃飯時,我們三人圍坐在桌旁,每人面前擺著一碗「碧空落日」——整個冬天是我們全家的主食。我們從農民那兒買了些脫脂奶因為奶很稀,連豬都不肯吃,所以農民才肯賣,把脫脂奶煮沸以後加進麵包塊。麵包沉下去後,牛奶上面有一層藍隱隱的顏色,因此,我們叫做「碧空落日」。
我想她是指我,我故意抬起頭,輕蔑地瞪著她。
我跪下來,「鴿子,他在哪兒?鴿子!喬在哪兒?」
喬和我就在地窖地忙碌開了:放一層魚、撒一層鹽,如此反覆地做,直到手指變得僵硬麻木,整個小屋子裏腥氣撲鼻。
我們一路顛簸,前往聖.朗斯頓,三人都默默不語。穿過一間間土屋、鐵匠鋪,繞過灰暗的教堂。我看到教堂塔頂尖高聳入雲,墓地裏的墓碑歪歪斜斜。遠處,便是牧師住的房子。
我不敢正視她的眼睛,否則,她準能看出我寧願死也不願意去當僕人。但我不能太自私,得為喬和外婆想想,喬的腿傷未癒,外婆又這麼大年紀。如果我能出去做點事,那麼,就能給家裏掙點「碧空落日」,還有馬鈴薯和鹹肉。
如此的欣喜在我日後的經歷中很少出現。每當我想起金給予的關懷時,我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對他心存感激。
她迫切地點點頭,「是的,我們需要……人手,妳願意什麼時候來?」
我走下樓梯,很快找遍了整個屋子,仍不見喬的影子。我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今天下午與外婆站在一起時聽到的獵槍聲。
「我說不是那個修女。」迪克.金柏說。
我太驕傲了,不願承認自己其實是多麼地害怕;我真希望修女與我一樣驕傲,儘管驕傲並不是一種美德,但卻是痛苦中最有效的安慰劑,使人不屈不撓。
在我們屋裏再也見不到美味的豬肉;台階上再也沒有人放一袋豌豆或是馬鈴薯。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
「喂!」不遠處傳來了另一個聲音,「你們快離開那堵牆。」
我想爬進洞裏站在修女站過的地方,去體驗一下被砌進牆裏的感覺。牆洞離地約三呎高,我爬進去時擦傷了腿。進去以後,我轉身朝裏,背對洞口,極力想像修女被逼進來後,在黑暗中等死神降臨是什麼樣的。我能理解她當時的恐懼與絕望。
草坪緩緩地向房子前面的小石子路延伸。這兒的景致更好:路的一邊是草坪,草坪與一望無際的草地之間,由一些方形竹籬隔開,籬笆的那邊矗立著六尊石柱,遠遠望去,還真像是六位年輕的婦女。我不難想像出,當夜幕降臨、一彎新月悄悄升起,這些石頭一定美麗異常。下次我一定要再來看看。緊挨著處女石的是個廢棄的錫礦,與周圍的風景很不協調。但也許正是這錫礦才使這兒的一切看起來十分觸目,那些平衡架、捲揚機仍放在原地,只要登上井架頂,就能看到黑沉沉的井下世界。
然而,我確實與梅洛拉.馬丁在一起;她雇我在牧師那兒做些家務。
我注意到她臉上閃過一種少有的表情。她把頭稍稍傾向阿巴斯莊園的方向,彷彿是在聆聽槍聲。
我想到了還關在陷阱裏的喬,他在受苦受難,而我卻無能為力,這樣一想,就情不自禁地哭了。他的態度一下變得溫和起來,他說:「相信我,我不會傷害妳的。」聽他這麼一說,我頓覺安然了許多。他說話的語氣讓我感受到他不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隨他去吧,寶貝,」外婆說,「他會選擇他自己的生活的。」
他告訴我該怎麼配合他,然後我們一起用力,但鐵夾子仍是一動不動。我暗自慶幸剛才沒有去叫外婆來幫忙,因為現在我知道憑我和外婆的力氣,是絕對打不開鐵夾子的。
「我真的想看看!」我聽出是教區牧師的女兒梅洛拉.馬丁,我不喜歡她,她常穿著整潔的方格花布裙,白色長筒襪,黑亮繫帶的皮鞋。我也該有雙像她那樣的鞋子,可就是沒有,所以,我把自己無可奈何的心情轉化成對她不以為然的態度。她十二歲,與我同齡。我看過她坐在牧師住所的窗戶邊聚精會神地看書,或是和她的家庭教師一起在花園裏朗讀,做針線活兒。可憐的囚徒!但是,讓我最難受的莫過於很想讀書但卻又不能。我隱隱地感覺到是文化差異造成了人與人的不平等,而不是漂亮昂貴的服飾。大家說梅洛拉的頭髮是金黃色的,但我說是淺黃色的;她的藍眼睛又大又亮,膚色白裏透紅。我暗自叫她梅利。因為,梅洛拉,這名字聽起太高雅動聽。其實,我自己的名字也不錯,外婆說,克倫莎,在康沃爾方言中,意味著和平與愛;我可從沒聽說梅洛拉有什麼特別的含義。
「下禮拜,我去特雷林克集市,看看有沒有看中我,雇我做工的人,」我已下定決心。
洞口出現了約翰的腦袋。沉靜了一會,他彷彿是自言自語地說:「原來是小土屋那邊的小妞。」
查爾斯牧師說這故事純屬虛構;照他看來,那些石柱的歷史比基督教創世還悠遠,修道院還沒落成之前就聳立在茫茫草原上了;這樣的石柱在康沃爾和斯托亨治隨處可見;然而,聖.朗斯頓鄉的人對這傳說故事總是津津樂道,也就情願相信是確有其事。
「難道你不知道?他會問我們在哪兒發現喬這副樣子,然後他就知道喬是掉入森林裏的陷阱裏才受傷。你還不明白這樣做的後果嗎?」
「去找希拉德醫生,還用問嗎?」
他顯然是在嘲弄我。他並不是真的要懲罰我;他注意到了我長長的黑頭髮,他的眼光掠過我露在罩衫外面的肩膀上。
「這麼說妳從來沒有過別的情人?」www.hetubook.com.com
當外婆忙完了以後,金說:「他應該去看醫生。」
「你在幹什麼?」我問。
另一件我無法忘懷的事是在外婆這兒度過的第一夜。她用毛毯把喬包了個嚴實,給他喝了熱牛奶;然後讓我躺下,給我洗腳,再往腳上傷口上擦了點油。第二天早上,我覺得傷口神奇似地好轉,真讓人不可思議。直到現在,我還能感受到當時心中的湧起的喜悅之情。我真實地感到我回家了,外婆是我最親近的人。我愛喬,但我更依戀外婆,她總令我驚歎不已。我忘不了她躺在床上,鬆開又長又黑的頭髮,又是梳理又是按摩——兩個突然到來的外孫都沒有打亂她這莊嚴的日程安排。
聖.朗斯頓的阿巴斯莊園上有堵圍牆,人們傳說有七位處女曾被困死在牆裏面。有一天,有人真的在那裏發現了遺骨。事發後的兩天,我們五個人剛巧聚在一起:有聖.朗斯頓家的賈斯廷和約翰兩兄弟,梅洛拉.馬丁和迪克.金柏還有我——克倫莎.卡利。雖然他們四個都是鄉紳之家的兒女,而我卻住在小土屋裏,但我的名字與他們的一樣高貴。
「太吃驚了,對吧,我的寶貝?這件事發生以後,我也想過,但我覺得不能怪我。這一切正像我對妳說的那樣是由自己的命創造出來的。我的未來是與佩德羅在一起。我希望能與他在我們小屋裏相濡以沫,白頭偕老,我們的子孫滿堂,男孩子們長得像他,女孩們像我,我當時只想全力挽回我與佩德羅的共同未來。那麼,把自己給他一次又何妨?後來發生的事證明我這樣做是對的。要不然,佩德羅早就沒命了。妳很難想像從前的賈斯廷爵士是個什麼樣的人。在他眼裏,我們這種人就像隨殺隨捕的野鳥,天生就是給他取樂的。當時,我如果不答應他的要求,他肯定會殺了佩德羅,或者只消把他安排在一個極危險的崗位上,從而置他於死地。我不想讓他毀了我和佩德羅的未來,所以,我就主動去找他。」
我望望床的另一頭,他不在床上。
此刻,喬就在閣樓上面。
「可憐的女人!被關進去……被活活地……」
眼下,她開始行使她趾高氣揚的權利,她說,「克倫莎,上車!凱洛小姐,請駕車回家!」
外婆正等在門口,滿臉憂慮,擔心我們出了什麼事。我上氣不接下氣地講述了前後給外婆聽,金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他把喬背進裏屋,讓喬躺在外婆早已鋪好的毯子上。喬躺在床上,顯得十分弱小。
「妳看我能做什麼呢?」
「妳害怕了,」他說,「妳怕我?」
我家的小土屋在一處矮木叢中,與別人家遙遙相望,就憑這點也讓我覺得自己與眾不同,當然屋子從實質到外觀與別人的家一模一樣,長方形的泥牆、圓圓的綠草屋頂,這就是我們這些人再簡陋不過的居處了。但是,我仍然常常對自己說我跟別人不一樣,我們的屋子也與別人的不一樣。別人說我外婆是超凡的,而我認為自己也是超群的;至於喬,不管他是否願意他的將來也會有別於別人;而我將為這種種獨特之處努力爭取。
聳立在這兒的幾塊大石頭據說便是六位處女的化身。但如果傳說是真的,那麼就有點名不副實了。因為據說,有一位修女,在失去了貞操之後被變成了石頭。梅洛拉的父親,那位令人尊敬的查爾斯.馬丁,是個喜歡對歷史刨根尋底的人,他把這些石頭叫做「糙石巨柱」,意思是史前遺下的大石柱。關於傳說中有七位處女也是出自查爾斯之口。他說,他的曾祖父與他一樣喜歡研究過去;有一天查爾斯在家裏的一個角落裏發現了一隻舊箱子,裏面有些筆記和關於第七位處女的故事。他把這發現刊登在當地的報紙上,由此帶來的轟動效應使許多原來不聞不問的人都競相跑去一睹為快,面對那些大石柱,個個目瞪口呆。
「那妳想幹什麼呢?」
「他看到了人眼不該看到的東西,」大家都這麼說,「所以才走火入魔。」
我和梅洛拉下了車,凱洛小姐把車駕到馬棚邊。
我對外婆說,「我記得很清楚。」
「鴿子!」我輕輕地叫了聲。儘管我是壓低了聲音,但森林裏傳來的回聲還是嚇了我一大跳。小狗在我的腿下磨來蹭去,一面發出唔唔的嗚咽聲。
「那我們把他送到哪兒?」
她跟我說話的樣子全然把我當成朋友,而不是她的傭人;如果我能戰勝自己強烈的嫉妒心理,我一定也把她當朋友。我以前總覺得她頭腦簡單,毫無趣味,人云亦云,現在看來並不全是這樣。正如我後來漸漸發現的那樣,她有她自己的精神世界。
查爾斯顯得有些驚訝,梅洛拉態度堅定。他們開始爭論了,她拉著他的手,繼續說著什麼。她彷彿在為我哀求她父親把我留下。
我看到喬的那一刻,幾乎嚇呆了。我怔怔地站著,望著陷阱裏被夾子套牢的喬,不知所措。喬掉進了看林人設下的陷阱。我使出渾身力氣拉動夾子,但毫無用處。
一陣嘈雜的人聲,把我拉回現實世界。
他們肯定注意到了我與別的小土屋裏的女孩的差別。我的頭髮又黑又亮,泛出藍色的光澤;我的一雙大眼睛在嬌小的臉龐上顯得楚楚動人;橄欖色的皮膚光滑細膩。他們幾個都穿戴整齊,教養十足;連那個笑嘻嘻的、頭髮亂蓬蓬的金也不例外。
他好像沒聽見我的話,對鴿子輕聲細語地說著什麼。如果他剛才聽見我的話,他一定會皺皺眉頭說,讓受傷的小動物恢復健康是他最大的快樂。
「我也說不準。」
爸爸轉身把船拉向海岸時,我一下子明白了他這番話的意思。多年的海上生活使他清楚他預感到將來臨的艱辛。我記得他走進小屋對我說:「它們回來了!我們的早餐又會有沙丁魚了。好好照顧喬,等我回來。」我目送他遠去。我注意到海灘上還有別人,他們在跟他說著什麼,我猜得出他們在勸他回去,可他不聽。
阿巴斯莊園的那兩個管家已朝我走來。其中的一位已盯住了我,他的眼睛亮亮的,彷彿是找到了獵物。
她病得很嚴重,我真害怕她就這樣離開我們。我整夜守在她床邊,到天亮時,她終於從神志昏迷中醒過來了。她告訴我說該用什麼藥,我頓覺放心了不少。我服侍了她整整三個星期;她指點我對症下藥,漸漸地,她有了力氣能起床走動了;但一出門她就咳嗽;我要她待在家裏。我去野外採草藥,在她的指導下配製了些藥。然而,來找她看病的人日益減少。他們和我們一樣,日子也不好過。另外,我也聽到有人懷疑外婆的本領。她們看到外婆連自己的病都治不好,還有,她自己的外孫,依然是個瘸子。這一切讓人們覺得外婆也不過如此!
他剛想走進來,賈斯廷警告他:「當心,金,你會把整堵牆都弄倒的。」
「謝謝妳,小姐。」外婆說話的口氣從來沒這樣柔聲細氣過。
過了很長一段日子後,喬總算康復了。但從此以後,他常和那條小狗坐在一起,一坐就是好幾個小時。又過了許多日子後,他才能獨自行走,而且他的一條腿跛了。
「不,不,他從不偷東西。他無非想幫助那些鳥兒。他就是喜歡小動物。你不要把他帶到醫生那兒。求求你了,行行好吧……」
「放我走。」
「他整天躺在床上,和動物待在一起。」
「怎麼啦?」迪克.金柏問,他們剛才叫他金,以後我也總叫他金,「妳為什麼不出來?」
空氣冷颼颼的,但又十分愜意。我一路小跑到了樹林邊,不知該往哪兒去,又不敢放聲呼喚,守林子的人一定在到處巡邏。如果喬已走進森林深處,那他倒反而安全了。
「哦,問題不在這兒,」約翰說,「克倫莎.卡利小姐犯了入侵他人領地之罪,被我們當場抓獲,得趕緊想出如何懲辦她的法子。」
「外婆,」我問她,「我做得不對嗎?當時,金就站在我身邊,他那麼高大魁梧,我覺得他一定能解救喬。況且我認為妳我倆人是無法打開鐵夾子的。」
但我們依然提心吊膽。喬整日躺在床上,自然沒有精力為自己擔心,我和外婆卻時時留意著周圍的動靜。只要聽到腳步聲,就緊張得站起來,害怕是有人來捉拿喬。
「可是……妳從沒做過。」
「妳們好!」梅洛拉的聲音又清脆又甜潤。外婆和我同時鬆了口氣。
這樣年復一年地過了一陣子後,有一天,阿巴斯莊園裏最古老的一堵牆倒塌了,聖.朗斯頓.賈斯廷爵士立即叫人進行維修。
看上去好像是父親做了讓步,他是不忍心拒絕寶貝女兒的任何要求的。
「喬!」我輕輕喊了他一聲。鴿子仍在我腿邊磨蹭,哀求我快救牠的好朋友。喬被牢牢夾住,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但也有可能他不像妳,那麼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克倫莎。」
這才是問題所在。我可以去彭加斯特那兒,在他的奶牛場,牲口棚或是廚房裏找點事做。只要他願意,會有不少活兒的。其它還有什麼地方?去某個鄉紳家裏做家務?我不願意,我要守著自己這份自尊。但我已很清楚,眼前的一切已由不得我挑三撿四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外套,抬頭看著他。
梅洛拉已往洞裏張望,當她的眼睛適應了洞裏的黑暗後,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在那一刻我敢肯定她一定是把我當作第七位處女還魂顯靈了。
她推開一扇門,我們走進一個大廳。一個橡木櫃上擺了一盆水仙花和一盆銀蓮花,角落裏一座古老的落地鐘發出滴答的響聲。正對門是上樓的梯子。
「喬!」我喊了一聲,「喬,你在哪兒?」
「妳怎麼知道?」
以前一直都是我照顧喬。媽媽去世時,喬只有四歲,我才六歲。媽媽臨終要我看好弟弟。有時候,爸爸出海捕魚去,我們擔心極了,咆哮的海風像隨時都有可能把我們的小屋掀到海裏似的,我抱著喬為他唱歌,他就不害怕了。我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後來真的不害怕了。從此以後,我漸漸發現這世上其實沒什麼好害怕的。
彷彿是自己答對了問題似的,她樂得笑開了嘴的。「我渴了,親愛的,」她說,「去給我拿點黑刺李酒來。」
「早安。」
「不一定要懂歌詞才能欣賞歌曲,」她說,「在那個時候,因為他是個外國人,所以不太受人歡迎。在康沃爾這麼小的地方,要幹的活本來就不多,因此一個外國人要想找份工作養家餬口就更難了。可佩德羅不以為然地一笑置之,他說只要能看到我就夠了。他說他不會走的,我到哪兒,他就去哪兒。」
「可是……」
「唉呀……」她張大嘴巴,「她……」
「她看上起是不是有點像,金?」約翰說。
然而,那堵牆洞裏面確實有副死人骨頭,據專家們鑒定說是一副年輕婦女的骨頭。從此,人們對阿巴斯莊園的興趣重燃,已如多年以前當查爾斯牧師在報上刊登了他關於「糙石巨柱」觀點時的情形一樣。我和別人一樣,也想看看發現死人骨頭的地方。
「為了佩德羅。」
「誰把她關在裏面的?」金繼續問,「是因為她犯了什麼罪嗎?」
可我就是不允許他隨心所欲地生活,我要讓他明白一定要好好選擇自己的命運。我們都應該享受更好的生活,我們三個:外婆、喬和我都應該有更好的明天。我真不明白外婆為什麼沒有意識到這一點,而心甘情願地接受眼前的一切?
但我的心又不忍離去,因為照顧喬是我的責任。如果他出了什麼事。我怎麼也不會原諒自己的。可我現在能做的只有在黑漆漆的林子裏為他祈禱,希望他平平安安。我全身心地祈求上帝答應我的請求。
我輕輕地撫摸著涼涼的石頭,覺得其中的一位感受到了我的深切同情,她彎下了身子,我們之間似乎有一種心心相印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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