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則 馮道
社稷為重，君為輕
劉知遠即位一年便死了，其子劉承祐十八歲即位。這就是後漢隱帝，仍以馮道擔任守大師的職位。
李卓吾說，五代的政權交替是在枱面下進行，雖然有戰爭，但並沒有爭奪一城的悲慘犧牲。舊王朝的家臣如果守「大節」，人民便會被捲入戰火中。因此舊王朝的宰相便盡禮以「勸進」新皇帝，才能避免混亂。
五代是一個所謂「視人命如草芥」的濫刑時代，而擔任最高宰輔、又活下來保全天壽的馮道，實在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馮〕道之履行，鬱有古人之風。〔馮〕道之宇量，深得大臣之體。然而事四朝，相六帝，可得為忠乎？
馮道的功績，最不能忘的就是他首先提倡九經木版本印
和圖書刷，耗費二十一年的歲月，在他死前一年完成。印刷是中國的發明，而印刷開始發揮力量，就是起於馮道的這項事業，此後的文化興盛多賴於此。
李卓吾說道。但他附帶聲明，這個做法僅限於像五代那種亂世。
最熱烈為馮道辯護的是明末的異端思想家李卓吾。他所著的人物評論集《藏書》六十八卷，以馮道為終卷。裡面有段文字是這樣寫的：
其可謂無廉恥者矣
後漢隱帝忌憚擁兵的武將，據說他有心消滅這些人。平定節度使之亂的郭威，一獲知皇帝的意圖，便朝開封揮兵而進。在郭威闖入開封之前，隱帝已被家臣殺掉。
當時契丹軍南下的消息已經傳來，郭威率軍至ｈｔtｐs://ｍ.hｅtｕbｏｏk•ｃｏm•coｍ澶州（河南省濮陽），被部下擁立，回到開封即位。
他這段話在激賞馮道的履行與宇量之後，補充說：只是從「忠」的道德觀點來看，也許稍有問題。該書將他所出仕的朝代扣除契丹的遼而算作四朝，同時將他以實際的宰相職位——並非宰相級職位——所事奉的皇帝算作六位。這種算法也可視為是對馮道的一種善意。
君主不能安養人民，臣子就必須安養人民。為什麼呢？就像孟子說的，社稷——也就是安養人民是最高的使命。比起對君主盡忠，安養人民更是宰相的責任。
這就是後周太祖。馮道好不容易將劉贇迎至徐州，皇座已然被據。劉贇身邊的人認為馮道欺騙君主，想要殺他和*圖*書。但馮道悠然自適，毫無懼色。劉贇也為他解圍：
孟子曰：社稷為重，君為輕，信斯言也。〔馮〕道知之矣。夫社者，所以安民也，稷者，所以養民也。民得安養，而後君臣之責始塞。君不能安養斯民，而後臣獨為之安養斯民。……
後周太祖即位三年後亡，皇后柴氏的哥哥有個兒子叫做柴榮，以太祖義子的身分繼位。這就是被譽為五代明君的後周世宗。世宗也致力於內政，只可惜在公元九五九年，以三十九歲之齡崩殂。後來，被軍隊擁立的節度使趙匡胤創建宋朝，開啟了南北宋一共三百年之久的長期政權。
——這件事跟馮公無關。
馮道事奉五朝十君，然而果真有值得他盡忠的王朝和皇帝和圖書嗎？馮道可能是以安養人民為其職志，因而有意負起這個責任。契丹人占領開封時，身在鄧州的馮道並未逃出。驅使他這樣做的原因，可能是已經預感到會發生大屠殺，並相信自己的任務就是要制止它。
進入開封的郭威要立劉知遠在徐州的姪子劉贇，便派馮道前去迎接。
劉贇不久被殺，這可以說是亂世中常有的事。
馮道最後的工作，就是擔任後周太祖郭威的山陵使，他在接受這項任命的公元九五四年，以七十三歲的年紀與世長辭。
馮道就這樣歷經了後唐、後晉、遼、後漢、後周五朝，各王朝的平均壽命是十年，還有像後周一般僅僅維持四年的政權。在那個時代，歷經的王朝在一個以上的高官恐怕不算少。
後周太祖郭威對馮道非www.hetubook.com.com常禮遇。郭威即位那年（公元九五一年），馮道已經七十歲。滅亡的後漢在五代中也是最短命的王朝。
而薛居正所編的《舊五代史》則說：
馮道這才拾回一條命。
——而百姓卒免鋒鏑（刀矢）之苦者，〔馮〕道務安養之之力也。
司馬光把這個事情貶為「小善」，以「大節」為重；而馮道則是把拯救人民視為「大善」，把對君主的忠節看成「小節」。
馮道寫〈長樂老自敘〉，正是擔任這項閒職的時期。
記錄五代之事的正史有《舊五代史》及《新五代史》兩種。《舊五代史》主要是選用五代的實錄，在敘述中反映當時的氣氛。《新五代史》為歐陽修所編，以宋代儒教倫理為編輯方針，對馮道的評價也極為嚴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