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文武北洋

作者:李潔
文武北洋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蒙塵獨秀峰——祭陳獨秀〔上〕

蒙塵獨秀峰
——祭陳獨秀〔上〕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大陸的一個普通工人的月薪也不過三十多元啊!年復一年,在普遍困厄的年代,這是多大的一筆財富!陳松年及其子女一直也弄不明白,共產黨的這筆錢究竟是給陳獨秀的兒子的呢,還是給陳延年、陳喬年兩位烈士的遺屬的?他們當然更不知道,這風雨無阻的關照竟然來自最高層!那年早春二月,春風滿面的毛澤東乘軍艦「洛陽號」巡視長江沿岸,二十一日上午,安慶地委書記傅大章和市委書記趙瑾山登艦迎接主席下地。「大革命時代」,毛澤東曾多次乘船經安慶往返上海與武昌,卻從沒在此登岸。
有親歷者回憶過,上世紀三十年代初,二十歲的松年在國民政府的南京「模範監獄」裏初見陌生而蒼老的老父時,禁不住哭了。孰料第一次見到么兒的陳獨秀把眼一瞪,來了句:「沒出息!」僅此一句,即可窺知陳獨秀性情之剛烈。那位坐了一輩子監的鄭超麟也回憶過,某次,陳延年自外地來滬,鄭陪他往見總書記。原以為闊別數年的父子相見場景會很激動人,但爺兒倆卻平淡如路人——陳獨秀正在石庫門房子的天井裏等候,見到兒子出現,表情安之若素;而延年也一樣,隨手拖來張椅子坐下就談起了工作。對親生子女沒表現出應有的慈愛,但對他的年輕的同志,如趙世炎、鄭超麟等自歐洲回國的晚輩,卻表現出了由衷的父愛。不知陳獨秀「內外顛倒」的親情,是否與他對兩任前妻的嫌棄有關。
令人可怕的是我無論挨了如何毒打,總一聲不哭。他不只一次憤怒而傷感的罵道:「這個小東西,將來長大成人,必定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惡強盜,真是家門不幸!」
在有了神秘的施女士之後,某次鄭超麟去陳獨秀的秘密住處時,還曾闖見領導屋裏有過舞|女模樣的人。陳獨秀難耐寂寞又一證也。被中共開除後的陳獨秀,依然呆在上海。儘管已年過半百,居然又把後樓鄰居的一個年僅二十出頭的小女子潘蘭珍發展為生活伴侶。見過潘氏的人稱,潘很摩登,是「七分人材,三分打扮」的時尚女性。陳獨秀面對比自己小二十九歲的小潘,倒是堅持組織原則,一直沒告訴人家自己的真實姓名與身份。直到某次兩人吵架,小潘一氣之下跑回了浦東娘家住了一個多月,有一天突然從報紙上看到了被捕的共黨魁首照片時,才驚悉,原來夫君即那個久被國民政府通緝的大名鼎鼎的共黨領袖陳獨秀!
你說,像陳獨秀這樣的大思想家,這樣不肯為世俗改變自己的奇人,和哪個女人能有長久的共同語言?莫道「舊派女人」高曉嵐最終被棄,就是在京受過高等教育的「新女性」高君曼不也一樣嗎?之後的那個連大字也識不幾個的女兒一樣的潘蘭珍呢?陳與潘的結合曾令他的「託派」同志大惑不解,「為何此女願嫁老倌,更驚歎陳獵艷技術之高明」(濮清泉語)。罷罷!莫以俗念論英雄,燕雀安知鴻鵠心?陳獨秀乃時代之超人,曠古之狂才,哪裡是傳統道德觀念所能旌表的良人!
陳與章是在日本結交的好友,但自從離開北大後,兩人即沒了交往,相反的,他還曾十分無禮地公開著文罵章是「放屁狗」、「狗放屁」、「放狗屁」。章先生不計前嫌,毅然接受委託,一時頗受國人稱頌。檢察官朱雋依《危害民國緊急治罪法》提起公訴。之後,彭述之等九被告暫退審室,首審陳獨秀。審判長胡善例行公事地問完姓名、年歲、籍貫後,開始從頭問起:
成為職業革命家後,毛澤東更在北京、上海、廣州、武昌等地與「老先生」有過親密接觸——當初,中共重要幹部大都二三十歲,他們背後稱四十來歲的領袖為「老先生」甚至「老頭子」,有人在黨的會議上記錄陳講話時,乾脆只寫一個「老」字。
問也簡明,答也簡明。
而受獄方優待的陳獨秀也真叫本色,儘管身陷牢獄,且年近六旬,竟激|情難耐地與潘氏在囚室裏做起愛!不幸的是,這種極為罕見的獄中「春景」被負有監視之責的看守窺見。監獄長聞報後,左右為難,只得把陳的同鄉晚輩、同案犯濮清泉提來,大發牢騷:「陳先生近來忘了他是在坐監,把我們這裏當作旅館了。此事傳出去,豈不要叫我同他一樣坐牢嗎?」末了,這位先前崇拜過陳獨秀,「以為他的道德文章可以做青年模範」的「黨國」牢頭大為感慨:「現在看來,陳先生文章雖好,道德有限。」而陳獨秀聽到濮的相勸後,竟「毫無赧顏」,反問道:「難道我不能有個伴侶嗎?」喏!這就是陳獨秀,一個我行我素決不肯委曲自己的偉丈夫!除那位若隱若現的施小姐之外,人們已知的陳獨秀的三位女伴,均與他共同生活了十餘年,她們一個比一個年輕,卻也一個比一個短命
問:被開除後做何事?
鄙人辛苦獄中於今三載,茲讀政府明令,謂我「愛國情殷,深自悔悟」。「愛國」誠未敢自誇,「悔悟」則不知所指。前此法院科我之罪,誣以「叛國」。夫叛國之罪有明文,外患罪與內亂罪是也。通敵之嫌,至今未聞有人加諸鄙人之身者,是外患罪之當然不能構成。邇年以來,國內稱兵據地或企圖稱兵據地之行為,每役均於鄙人無與,是內亂罪亦無由周內。無罪而科以刑,是謂冤獄。我本無罪,悔悟失其對象;羅織冤獄,悔悟應屬他人。……
「有出息」的兒子已經先父母而去,留下了「沒出息」的兒子照料起他的晚年。因抗戰猝發,日本人的飛機轟炸了南京,國民政府提前釋放了陳獨秀,而迎接他出獄的,便是松年與潘蘭珍。松年陪父親先到武昌居住,後又去了四川江津,在安徽流亡學校江津九中找了份工作,與父隔江而居。一九四二年五月二十五日上午,也許是個日照江花紅勝火的時辰,陳獨秀卻如深秋之落葉,搖搖欲墜,他艱難地喘息著把松年與潘氏等人召到病榻前,分別作了遺囑。他告訴松年,日後將其棺帶回故鄉。兩天後,斯人長逝矣!然而,直到五年之後,陳松年才得以將亡父與亡母的遺願一併完成。
和_圖_書:未做事。
答:因意見不同。
問:做何事?
陳獨秀兩歲時即喪父,後來成了這位沒有兒子的道台(道員的俗稱)大人的嗣子,所以自幼無凍餒之虞。他是在祖父那一把威嚴的白鬍子底下開始漫長的求知生涯的。許多有關傳記中都引用了陳氏自傳裏的那段文字,稱老頭兒極威嚴,哪家孩兒哭,大人只要說聲「白鬍子爹爹來了!」那哭聲立馬會止住。偏偏這位封建大家長特別看中天資聰穎的陳獨秀,恨不得讓他一年之中把四書五經全讀完,背書背不出,就動手打。於是,陳獨秀的童蒙時代就充滿著痛苦。人們總愛援引的是傳主的這樣一段話:爺爺經常被「氣得怒目切齒幾乎發狂」!
回黨工作,固我所願,惟書面檢查,礙難遵命。
失了夫君,又一連送別了兩個兒子,高曉嵐悲痛欲絕!單從女人來說,這位恪守婦道的傳統媳婦真是不幸!不少陳獨秀傳記中寫到她與陳獨秀關係不睦,且很吝嗇。有例為證:陳獨秀外出,欲索妻子十兩金鐲為遊資,妻「堅決不肯」。人們說,這是因為受傳統教育太深的高氏與夫君思想相差太遠所致。其實,這種說法有失公允,且太有「為尊者諱」的嫌疑——漫道男女之情外人向來說不清,單以陳獨秀縱情追求新鮮事物的性情,再溫順的妻子也會生怨。
酹,就是把酒潑在地上緬懷故去者的一種古之習俗。民國十六年(一九二七)春在武昌的毛澤東,面對即將被轟下臺去的政治導師,能不「酹滔滔」歟?是的,在「倒陳」的那段時間裏,善於獨立思考的毛澤東不會人云亦云,他也許猜得出,陳獨秀的出局恐怕是史達林在找替罪羊罷了。性情耿直的「老頭子」的觀點有什麼錯?「中國的事只有靠中國人來辦!」——「老先生」痛徹肺腑的喟歎理應一直迴響在毛澤東的心壁。只不過,一直被共產國際當面領導並監督著的陳獨秀成了史達林錯誤決策的犧牲品,而毛澤東則利用長征途中與「遠方」失卻聯絡的一段寶貴的時間,成功把中國共產黨引上了勝利之途,讓蘇聯人不得不接受毛澤東領導中共的現實。
答:未做事。
答:分托洛茨基派與史他林(即史達林)兩派。……
問:共黨書記是否總秘書長?
問:退職後往何處?
答:以政治犯資格,不能詳細報告,作政府偵探,只能將個人情形報告。
蘇聯人在中國大力推行的「國共合作」政策,終以國民黨統一了中國而共產黨差一點被趕盡殺絕而告結束。史達林惱羞成怒,乃讓曾在莫斯科喝過洋奶的青年幹部瞿秋白等取代了陳獨秀。彼時毛澤東只是中央委員,尚不具備競爭領袖的資格,更重要的是,蘇聯人很不瞭解這個湖南山溝裏走出的農民運動委員會書記,所以,在清算陳獨秀「錯誤」的「八七會議」上,毛澤東只是被選為政治局候補委員。儘管幾乎中外的傳記都稱毛澤東在那次重要的換班子會議上作過批判「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的長篇發言,且有會議記錄為憑,但偏偏當時以中共湖北省委代表身份列席會議的鄭超麟不這樣認為——鄭老生前在他的那本彌足珍貴的《懷舊集》裏另有一說。
鄭文道:一九二七年八月七日上午,主要是十幾位與會者聽瞿秋白念了由共產國際駐華代表起草的《告全黨黨員書》,之後,幾個人發言……最後,毛澤東從床沿上站起來發言,他只說了幾句,我忘記了說的甚主麼,但羅亦農制止他說下去,理由是:我們現在很不安全,今天的會已經開得太久了,要快點散會。於是毛澤東坐下來。八七會議就此結束了。
這一天,毛澤東興致勃勃地坐定安慶城,見傅大章等拿出厚厚的本本和各種文字材料要彙報工作,他大手一擺:今天不用你們彙報工作,隨便談談。隨即,毛便打聽:陳獨秀家在安慶什麼地方?傅大吃一驚,沒想到主席竟然會問起本地一向諱莫如深的人來,便謹慎稟報:在獨秀山下。毛一怔:安慶有個獨秀山?傅實話實說:獨秀山是懷寧縣內的一座小山,離這裏有三四十里地。毛再問:是獨秀山以陳獨秀得名,還是陳獨秀因山得名?傅答:原來就有獨秀山——先有獨秀山,後有陳獨秀。毛頷首,釋然。俄爾,問起陳的家人情況,當得知陳松年一家尚在此地生活且曾賣房以維持生計時,頗不以為然,說:「陳獨秀後人有生活困難,可以照顧嘛!」最高領袖一言九鼎,陳松年一家遂有了固定補助。
答:在教育界做事。
在第二個兒子被政府處決的兩年之後,她撒手人寰。於冥冥陰間等了十七年,亡夫的遊魂才被小兒帶回故土。歷史將感謝陳松年,因為正是這個陳家唯一沒投身政治的人平安地活了下來,把父親的形骸帶回了故土,把動盪而詭譎的歷史風雲埋在了長江邊的城外,也把解析二十世紀中國歷史的完整答案埋在了這長江岸邊的青山下——只要挖開它,仔細看透了,就一定會明白我們走了怎樣大的一段冤枉路啊!安慶窯廠退休會計師陳松年先生已於一九九〇年過世,晚年被安排為安慶市政協副主席。
問:當時共黨之活動,第三國際態度如何?是否滿意?
答:到上海。
問:以前做何事?
問:在北京何校?
儘管陳獨秀一生漂泊,四海為家,直至病逝他鄉,但他還是讓自己魂歸故土了——民國三十六年(一九四七年)六月,在這位傑出的思想者停止思想五年之後,其三子陳松年遵其遺囑,將他的靈柩自四川江津縣的原墓穴中遷出,雇船順長江而下,漂泊幾天幾夜後,回到故里安慶,與亡母高曉嵐葬在了一起。
已是中年的陳長璞是個性格直率、談吐爽快的人,這很容易讓人想起她的「絕對厭棄中庸之道,絕對不說人云亦云、豆腐白菜、不痛不癢的話」的祖父。也許唯一不像的是身高——陳女士約一.六五米的個頭兒,在安徽女人裏算是高個子,而她的卓立於二十世紀芸芸眾生之上的祖父,則只有一.六三米的身高,難怪有人背地裏非常不尊敬地稱之為「矮子」。
誰說那首悲情https://www.hetubook.com•com四溢的《菩薩蠻》,是「對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的強烈控訴」?或者,是對大批犧牲的革命烈士的緬懷?不,分明是作者面對黨內驟變的形勢的一種極大的困惑,是對被趕下臺的「老先生」的深沉的憑弔——
至於那份明明有毛澤東發言紀錄的「八七會議記錄」,鄭超麟認為,那不過是在場的共產國際代表羅明那茲讓人補記以向「國際」交差的材料罷了。鄭說,那個年代,會後補記的事並不稀罕。以毛澤東當時的地位,他不一定知道陳獨秀與共產國際在華代表們的具體過節,但其剛強的個性與敏感的民族自尊心,他又與下臺的總書記何其相似乃爾!隨著陳獨秀的被迫辭職,茫然登上黃鶴樓的毛澤東,無比悲涼地吟著自己的心境:
——潘蘭珍二十二歲與陳同居,三十四歲為陳送終,後與「國軍」一名下級軍官結婚不久又守寡,四十一歲時因患子宮癌謝世。高君曼二十五歲時與陳結合,不到四十歲時成為棄婦,四十五歲那年因肺病辭別人間。受苦最長的高曉嵐活得也最長:她二十一歲成為陳家的人,三十五歲那年夫君一去不回,至五十四歲寂然辭世,守空房的時間長達二十一年。生前,這位將門之女自己在安慶城外的葉家沖購置了塋地,咽氣前,囑咐身邊唯一的兒子松年說:我與你父,生不同林,死要同穴,待他百年之後,務必與我合葬一起。
陳獨秀真乃幽默大師,估計說完這句話,「胡問」的法官怕也忍俊不禁了。但人家正在扮演正義的化身,遂壓抑住笑意,貌似生氣地發問:「何以要打倒國民政府?」這下可正中下懷!陳獨秀遂慷慨陳詞:
在最新版(二〇〇二年九月)也是最權威(中共黨史研究室編輯,中共黨史出版社出版)的中共黨史中,他還犯有「右傾機會主義錯誤」,還是「托陳取消派」,還要為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大革命」的失敗而承擔責任——讓人讀來,只能覺得中共創始人陳獨秀反被黨所開除只能是咎由自取。
第一次到安慶,只想看一個地方——陳獨秀墓。我是念著唾罵故人的書開始識字的一代人。從小讀到大,「陳獨秀」一直是個臭烘烘的名字,尤其「文革」中林彪事發後,我們初一的政治課程就是天天學「黨內十次路線鬥爭」,作業就是按時間順序批判十次「反動路線頭子」,排名絕對分先後。
問:在何處?
鄭超麟老人特別補充道:
且看毛澤東與陳獨秀同在一地時的概況——在北京時,陳乃堂堂的北京大學文科學長(系主任)和威名赫赫的《新青年》雜誌的主編,毛是該校圖書館裏的一個毫不起眼的助理員;在上海時,陳是中國共產黨執行委員會(即後來的政治局)委員長,毛為中共中央秘書,直接在陳的領導下工作;在廣州時,陳是國共合作時的共方首腦,毛乃以個人身份加入國民黨並擔任過該黨中宣部代理部長的高級幹部。
四月二十日上午第三次開庭時,前來觀賞陳獨秀精采表演的觀眾爆滿——「旁聽席上,已無地可容」。看客盈門,陳先生格外來勁,這一次,他對強加在頭上的「危害民國」罪名,抗辯得最有道理:
答:世界革命。在中國需要解放民眾,提高勞動者生活,關於奪取政權,乃當然的目的。……
陳獨秀對這件事,簡直像兒童過年那樣的高興,他托人打了一點酒,買了一點菜,對我和羅世說:「我生平滴酒不喝,今天為了國仇家恨,我要痛飲一杯。」他先斟滿一杯酒,高舉齊眉說,「大革命以來,為共產主義而犧牲的烈士,請受奠一杯,你們的深仇大恨有人給報了。」於是他把酒奠酹地上。他斟了第二杯,嗚咽起來說,「延年啦喬年,為父的為你倆酹此一杯!」接著他老淚縱橫,痛哭失聲。
「八.一三」後,上海已為日軍佔領,南京政府遷都在即。外寇當前,國共已二度合作,中共方面提出的合作條件之一,即釋放一切政治犯。陳獨秀乃全國最大的政治犯,雖已被中共開除,但當然也在釋放之列。於共產黨來說,此翁乃本黨創建人之一、早期唯一的領袖,還是張聞天、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共核心人物的思想導師,況且堅持反對國民黨政權,故敦其回歸黨內,於公於私,都更為有利。所以,陳出獄後,中共元老董必武馬上銜命登門造訪。於國民黨來說,此人乃一代文壇盟主、獨自於國共之外的思想巨子,是堅決反對史達林主義的民族主義者,而且只是一位精神領袖,不是暴力鬥爭的鼓吹者,故出獄後可供奉高位以招攬人心。
因「世界無產階級的偉大領袖」史達林的態度,中共理應比國民黨更為痛恨託派的中國領導人。但毛澤東在黨內有了發言權後,中共對「老先生」的態度開始有了變化。陳獨秀提前出獄後,中共領袖們欲將本黨創始人接至延安養起來,但前提條件是陳必須公開聲明悔過。陳獨秀哪是為了苟活而說違心話的人?他當場就回絕了代表中共前來看望的董必武。董亦為選舉陳為中共首任領袖的十三名中共一大代表之一。陳慨然曰:
答:是。……
問:為何被開除?
因為陳獨秀從被捕至眼下,已經被囚近五年矣,將其刑期減為三年,就等於無條件放人。非常時期,當局「依法」辦事的速度也突然非常地快了——國民政府當天就發出指令:「呈悉。應予照準。」第二天,「國府明令」即在《中央日報》等各大報上刊出。第三天,陳獨秀這個令國民黨和共產黨都深感恐懼的思想巨獸便從籠中踱了出來。到底是鬥士,陳獨秀出獄後的頭一件事,就給《申報》寫了一紙聲明:
黃鶴知何去?剩有遊人處。把酒酹滔滔,心潮逐浪高。
高君曼與高曉嵐同父異母,比姐小九歲,姐妹同嫁一人的荒唐婚姻自然使安慶陳家大失顏面。後陳獨秀把延年與喬年接走,但小哥兒倆在後媽那兒過得並不舒心,爸爸對他們也頗不慈愛。長大成人後,延年與喬年都成了社會的叛逆,這與他們苦難成長史也許不無關係吧!不幸的是,他們和-圖-書的生命都在不到三十歲時夭折——國民政府的法庭先後把他倆和許許多多風華正茂的中共黨人送入了墓穴裏。
這邊「胡問」,步步緊逼;那邊「陳述」,直言不諱。一問一答,如同一部傳奇,章節越來越引人入勝。
因入獄服刑,陳獨秀不得不結束了對異性的追求史,上海英美煙廠女工潘蘭珍成了這位總是駭世驚俗的人的愛情終結者。潘從來沒有妻子的名份(陳獨秀對最親近的人也只稱潘為「女友」),而且,長年不識郎君真面目。按說,被騙久也,幽怨深矣!況且家裏被抄,私物盡失,何不借機離去?可這位時髦少婦,偏偏忠貞感人,不顧陳的勸阻,頻繁趕往南京探監,後乾脆從上海搬到南京租一處陋室住下,以便每天白天進獄中照料陳獨秀——對外就稱她是陳的「學生」。陳先生的人格魅力可見一斑。
茫茫九派流中國,沉沉一線穿南北。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
謂我「危害民國」,因為我要推翻國民黨和國民政府。但是我只承認反對國民黨和國民政府,卻不承認「危害民國」。因為政府並非國家,反對政府並非危害國家。例如滿清政府,曾自認朝廷即國家,北洋政府亦自認代表國家,但是孫中山、黃興等,曾推翻滿清,推倒北洋政府。如謂推倒政府就是危害民國,那末國民黨豈非已叛國兩次?……
大家悲痛欲絕,都以為領袖已慘遭反動軍閥的暗算。萬不料,就在延年已經登船離去時,捂得嚴嚴實實的總書記卻出現了,原來他因病住院了,是一位年輕女子服侍他的。直到半個多世紀後,深得陳獨秀信任的原中共中央出版部部長鄭超麟才意外地獲知,那位女子叫施芝英,是一位有地位有身份的醫生,那段時間,曾與陳秘密同居。但鄭超麟不知道的是,這位施醫生是何時出現的,是高君曼出走之前還是之後?她與陳同居了多長時間?為什麼最後嫁了別人?這一切,已成千古之謎矣!
問:被捕十人中,有幾人認得?
讓人深感慶幸的是,經歷了漫長的動盪歲月,尤其是經歷過「文革」滔天濁浪的沖決,這座名人之墓竟然保存下來了!我去過北京的「紅樓」和箭杆胡同,箭杆胡同九號(現為二十號)是陳獨秀任教北大時的故居,也是他的《新青年》編輯部,隱於紫禁城東的一片灰色的胡同裏,已經破舊不堪。看過的先哲的故址越多,就越想謁訪其歸宿,而且,這種心情越來越迫切。
查陳獨秀前因危害民國案件,經最高法院於民國二十三年六月三十日終審判決,處有期徒刑八年,在江蘇第一監獄執行。該犯入監以來,已愈三載。近以時局嚴重,愛國情殷,深自悔悟,似宜宥其既往,藉策將來。擬請政府依法宣告該犯陳獨秀原處刑期減為執行有期徒刑三年,以示寬大。
他用字典裏最惡劣的名詞,如「漢奸」、「托匪」、「殺人犯」等來攻擊託派,並誣指陳獨秀是每月拿日本三百元津貼的日本間諜。我們曾在會議上說過一些陳獨秀與托洛茨基究竟有所不同等類的話,也有人提到:說陳是日本間諜,究非事實。但王明卻堅持說史達林正在雷厲風行的反託派,而我們卻要聯絡託派,那還了得;如果史達林知道了,後果是不堪設想的。他還說反對託派,不能有仁慈觀念,陳獨秀即使不是日本間諜也應說成是日本間諜。
銅頭鋼牙,決不言敗,還是那個錚錚硬漢陳獨秀!陳獨秀接受託洛茨基思想,是必然的。他從切身經歷和舊友被屠戮的殘酷現實中,認清了打著馬克思主義旗號的史達林主義的本質,他非常自然地接受了托洛茨基關於中國革命的理論。陳獨秀與托洛茨基同庚,都生於一八七九年,但兩人素不相識。
究竟是什麼樣的家庭誕生了陳獨秀這樣一個風一樣迅疾雷一樣凌厲的人物呢?史料告訴我們,陳家一直是清代安慶府懷寧縣裏的世家。生於清光緒五年(一八七九年)的陳獨秀曾在自傳中說自己出生於「紳士們向來是瞧不起的『小戶人家』」,但考據家稱那只是相對於「大戶人家」而言的自謙之辭,切勿當真。
陳獨秀歸葬家鄉兩年後,江山易主,他始創的中國共產黨終於把宿敵蔣介石趕到了臺灣島上,他的學生毛澤東在世界東方升起了第一面五星紅旗。滄海桑田,萬象更新,但陳獨秀後人的生活卻一如舊時代。因生計窘迫,在安慶窯廠工作的陳松年甚至不得不將父親在北京的一處房子賣了。「叛徒」、「漢奸」、「機會主義路線頭子」的遺屬的日子可想而知。然而,到了一九五三年春天,情況突然有了變化——中共安慶地委統戰部開始按月發給陳松年三十元人民幣作生活補助金,且一直發到一九九〇年陳松年過世!
答:記不清,大約在民國十七年、十八年。
問:共黨活動,是否受莫斯科指揮?
「託派」者,托洛茨基一派也。陳獨秀因接受了史達林在黨內的頭號政敵托洛茨基關於中國革命的理論而被蘇聯人指責為「托陳取消派」的中國頭子。所以,本以為終將「共匪」首腦一網打盡的國民黨白白歡喜了一場。加上昔日朋友蔡元培、胡適等民國要人的籲請,陳獨秀非但沒被戕殺,倒是按司法程式受了審。次年四月十四日上午九:三十,他和彭述之、濮清泉等十名同案被告被押至江蘇省高等法院審判廳,那位誰都得讓其三分的老友章士釗大律師自告奮勇前來為被告辯護。
至陳獨秀的叔父中舉做了官且越做越大,後來竟在東北當上正四品的道員後,陳家才讓安慶的紳士們瞧得起——「道」乃清代設於省之下、府之上的一級政府機構,當時整個安徽省也不過三個道,即:安廬滁和道、皖南道、皖北道。陳家在當地的地位之尊,自可想見。
二〇〇一年六月二十四日,我終於抽空隨回鄉省親的朋友范學軍去了趟安慶。小范下海前是安慶市博物館裏一位考古專業本科生,曾借調到「陳獨秀史料陳列館」幫助工作,對一代鄉賢自然敬重有加。在煙塵彌漫的長江hetubook•com.com邊上的一家飯店裏,他為我請來兩位當地官員,一位是他的前領導、安慶市博物館的館長姚中亮先生,一位是安慶市文物局的副局長陳長璞女士——後者的身世遠比其官方職位更讓我肅然起敬,因為她正是陳獨秀的嫡孫女。
這是事實,不否認。至於理由,可分三點,簡單說明之:一、現在國民黨政治是刺刀政治,人民既無發言權,即黨員恐亦無發言權,不合民主政治原則。二、中國人已窮至極點,軍閥官僚只知集中金錢,存放於帝國主義銀行,人民則困苦到無飯吃,此為高麗亡國時的現象。三、全國人民主張抗日,政府則步步退讓。十九路軍在上海抵抗,政府不接濟。至所謂長期抵抗,只是「長期抵抗」四個字,始終還是不抵抗。根據以上三點,人民即有反抗此違背民主主義與無民權實質政府之義務。
後來,關在南京第一監獄中的陳獨秀曾親口向同案的難友濮清泉承認過:建黨之前,他「確曾放蕩不羈」。所以,當時的高夫人就堅決不肯獻出自己的金鐲,別無它,只因不願夫君離去而已。結髮夫妻同居十餘年,寧無感情?不然,松年就不會在他們結婚十多年後來到人世。然而,正所謂「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陳獨秀還是順長江水東去了。他與受過現代教育的小姨子高君曼在外地結為良伴,並有了一雙兒女。
答:無所謂滿意不滿意。
但這位大家長未曾料到的是,他的孫兒長大成人後,居然成為超時代的思想家,不獨生前已名滿華夏令萬眾景仰,而且死後六十多年,愈發顯現出其思想與人格的光輝!他留給中國知識階級的精神財富,又哪是區區三個天井的「陳家大房子」所能容下的!
毛澤東在遙遠的大西北悄然執掌中共之時,正是陳獨秀被國民政府提前釋放之際。民國二十一年(一九三二年)十月十五日落入敵手的陳獨秀之所以沒像後來的中共領袖向忠發、瞿秋白那樣一被逮捕便被蔣介石下令就地處決,除因他乃五四時期大名鼎鼎的知識界領袖外,還因他已經不是中國共產黨的領導者,他不過是另類共產黨——中國共產黨左派反對派(亦即中國託派)的總書記。該「共黨」只有理論,並無軍隊,全國各地總共也不過百人,並且堅決反對史達林主義,所以對「黨國」的危害遠不及已在江西蘇區的那個中共。
問:何時被開除?
答:在北京大學當教授。
……他(毛澤東——筆者注,下同)似也懷念陳先生的舊誼。他曾向我表示,可以與陳獨秀先生等形成某種合作關係,以期一致抗戰。……由於毛澤東的這種態度,張聞天(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也只好遵照實行。……這件案子拖延到這次政治局會議上才提出討論。王明知道了這件事,不問情由,便聲色俱厲的表示反對。他指出我們和什麼人都可以合作抗日,只有託派是例外。在國際上我們可以和資產階級的政客軍閥甚至反共劊子手合作,但不能與托洛茨基的信徒們合作。在中國我們可以與蔣介石及其屬下的反共特務等等人合作,但不能與陳獨秀合作。
然而,要把陳獨秀釋放,政府總得給自己臺階下呀!於是,獄方便奉令通知陳寫個悔過書。不料,這位性情不改的囚徒聞後大怒:「我寧願炸死獄中,實無過可悔!」陳獨秀說這句話後的數日,日軍飛機果真夜襲南京,大肆轟炸,僅獄中就挨了八顆炸彈!不悔也罷,反正要放人——八月二十一日,司法院院長居正向國民政府主席林森呈遞了《請將陳獨秀減刑》的公文:
所以,陳獨秀總是頭一名被十幾歲的天真學生們口誅筆伐的歷史罪人,之後,是他的學生輩的瞿秋白、李立三、羅章龍、王明、張國燾,以及共和國成立後的高崗與饒漱石、彭德懷、劉少奇、林彪。比比他之後的那些「左傾」、「右傾」代表和各個歷史時期「反黨集團」頭子,陳獨秀的罪名最多——他既是葬送了大革命的「右傾投降主義」代表,又是分裂黨的「托陳取消派」首領,而且,還是「拿日本特務機關津貼的間諜」!等長達遠不止十年的民族大劫難過後,我才一點點覺悟:那是對故人的怎樣的不公平啊!
北京五四大街上的「新文化運動紀念碑」,因未能真實反映歷史人物在這一運動中的地位,曾招致史學界的一些批評。
答:在北京。
毛澤東與陳獨秀緣份極深。早在西北的窯洞裏時,毛澤東就對第一個採訪他的外國記者愛德格.斯諾坦言:青年時代與陳獨秀的結識「成為我一生轉變的原因」。他還說起早年在長沙讀書時,「有很長一段時間,每天除上課、閱報以外,看書,看《新青年》;談話,談《新青年》;思考,思考《新青年》上所提出的問題。」對陳獨秀的崇拜竟讓這位湖南學生領袖在自己主辦的《湘江評論》創刊號上喊出了「我祝陳君萬歲!我祝陳君至堅至高的精神萬歲!」的口號!
有一種傳說,說毛澤東召集和主持八七會議,在會議上長篇大論批評陳獨秀的機會主義,最後罷免了陳獨秀的總書記職務。……這個傳說與歷史事實有多大的出入!陳獨秀在八七會議以前好久便已自己辭去總書記職務了。
人生有情淚沾衣,硬漢也有慟哭時。同樣在監獄,同樣為兒子,他也爆發過山洪般的憶念,只不過,那時,長子與次子已經先他而為共產主義殉命。後來關在共產黨獄中的「託派」骨幹濮清泉在交代材料裏寫過,當初,「西安事變」的消息傳進南京的大牆裏——
真不明白,提供油污的史達林早已受到歷史的清算,聯共(布)黨內的冤案也莫不於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悉數被平反(當然包括株連人數最多的托洛茨基一案),可偏偏我們中國的這位屈死的靈魂還未被赦免。沖洗掉強加在這個人身上的污濁怎麼會這麼難!正因此,我特別想到陳獨秀墓上獻一束花。
這位白鬍子老頭兒實在有遠見,他用戒尺把生來就倔強的孫兒打出了終生寧折不彎的性格,打成了無論前清還是民國統治者都深為畏懼的「兇hetubook.com.com惡強盜」,更是把傳統儒家文化砸得亂七八糟的一個「江洋大盜」!果真是「家門不幸」,因其一直是顛覆政府的革命黨首領,致使安慶城裏有名的「陳家大洋房子」被北洋政府和國民政府先後兩度抄家,至日本侵略軍佔領安慶後,陳家已徹底衰敗。
問:中國共產黨反對派即「託派」最終目的如何?
光緒二十二年(一八九六年),十七歲的陳獨秀莫名其妙地考取了秀才——他自己說過,那完全是一通亂寫蒙住了糊塗的考官大人。次年,在家庭的安排下,陳獨秀與清軍安慶營統領的閨秀高曉嵐完婚,新郎十八歲,新娘比他還大三歲。門當戶對的婚姻使這對結髮夫妻共同生活了十二年,並得三兒兩女——長子陳延年、長女王瑩、次子陳喬年、次女某(早殤)、三子陳松年。然而,等幼兒松年睜開懵然的雙眼時,父親已離鄉與姨媽高君曼同居去也。
他出獄後,國民黨方面有意聘他出任國防參議會議員甚至政府的勞工部部長,他非但不識抬舉,反倒切齒回答:蔣介石殺了我許多同志,還有兩個兒子,我與他不共戴天!想拿我裝點門面,真是異想天開!你看,他還是有骨肉之情的。
最早,陳獨秀是從一批自莫斯科留學回來的年輕中共幹部那兒知道了托氏關於中國革命的論斷,而這些論斷與他自己的痛苦思索結果極為相似,即:大革命的失敗,標誌著中國資產階級對於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已經取得了勝利,它對人民的統治已趨穩定,中國社會已是資本主義佔優勢並將得到和平發展的社會。因此,中國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已經完結,中國無產階級只有待到將來再去舉行社會主義革命。資本主義是不可逾越的——半個世紀後方被證實為正確的陳獨秀思想,在當時卻被冠以「取消革命」的惡諡大受批判,陳獨秀由此成為與托洛茨基齊名的「托陳取消派」首領。
隨著彌漫了幾十年的極「左」妖氛的不斷消逝,被魔鬼化的陳獨秀開始漸復人形,但遠沒恢復其神采奕奕之真相。與長時間的轟轟烈烈的唾罵相比,為其洗冤的動作實在太慢也太小。只是把《毛澤東選集》裏的有關注釋修訂一下(刪除了「與日本特務機關合作,領取日寇的津貼,從事各種有利於日本侵略者的活動」和「帝國主義和國民黨的反對人民的卑污的工具」等語,改為「把託派與漢奸相提並論,是由於當時在共產國際內流行著託派與帝國主義國家間諜組織有關、中國託派與日本帝國主義間諜組織有關的錯誤論斷所造成的」),就算是對中共最大的歷史沉冤的平反?
答:是。
於是,無論是每年紀念五四運動,還是慶祝中共華誕,他總是不被緬懷的局外人。二〇〇一年「七一」之前,北京五四大街紅樓處的路口上出現了一面金屬雕塑牆。這個曾被毛澤東追授為「五四運動總司令」的人總算是「上榜」了,但位置被擺得極不正常——蝕刻的牆面上,左上方有「一九一九.五.四.」,下面有幾個頭像,最上方是魯迅和蔡元培,中央位置留給了李大釗、毛澤東,而陳獨秀只排在三角形雕塑的左下方,體量最小,只比瞿秋白往上一點,不要說比當時的北大圖書館打工者毛澤東,甚至連他主編過的《青年雜誌》和《新青年》的封面的大小也不如!
有了新夫人,身心都很陽剛的陳獨秀還是不滿足,還曾忙裏偷閒去當時京城裏的紅燈區嫖娼呢!於是,高君曼也開始與他吵鬧。高言簡意賅地罵丈夫為「無恥之徒」,而陳夫子則十分機敏地反譏新妻為「資本主義」(只想壟斷私產之意?)。從北京回到上海後,兩人關係也未恢復昔日的融洽,後來高君曼不得不帶著兩個子女去了南京(那裏有陳獨秀購置的一處房子),由陳的皖籍好友亞東圖書館老闆每月寄去三十元生活費,再將此錢從陳的版稅裏扣除。
問:共產黨分幾派?
所以,此事只得作罷。但毛澤東心有不甘,即使到了「神仙」從天而降後,他仍想著陳獨秀呢——「神仙」乃毛澤東對被蘇聯飛機送來延安的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負責人王明、康生的稱呼,尚未被「遠方」正式認可的毛澤東對王明的出現正心懷忐忑,中共其他領導人也把目光轉向了天外來客,所以,王明一時也就真把自己當成了史達林派回來的中共當家人。由是,民國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九日至十四日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就成了毛澤東忍讓王明的一次非常會議。時任政治局委員、陝甘寧邊區政府代主席的張國燾晚年在《我的回憶》中,記下了他叛逃國民黨前參加的最後一次中共高層會議的情景:
問:與皖湘閩贛等省共黨不能合作,是否因政策不同?
答:是。
不過,南京政府不比北京政府,「司法獨立」已經成了一黨專政時期的蒙人幌子。因此,陳獨秀還是被判有期徒刑十三年,經上訴後改為八年。曾從莫斯科跑到土耳其秘見托洛茨基的彭述之,與他同刑期,其他同案犯各領刑五年和兩年六個月不等。但只服了一半的刑期,陳獨秀即獲得自由。那一天是民國二十六年(一九三七)八月二十七日。
鐵石心腸的陳獨秀甚至沒給前後兩位高夫人送終,高家姐妹先後在南京與安慶謝世時,他都沒到場,都是親友幫助料理的後事。甚至,他連一首懷舊的韻句也不肯留下,儘管他留給後人不少非常有功底的舊體詩。高君曼走了,潛伏在上海灘的中共總書記究竟住在了哪裡就誰也不知道了,有一段時間,他失蹤了!黨內人包括他的秘書都不知道他的下落,連其長子、中共廣東區委書記陳延年來黨中央彙報工作,也見不上當總書記的老爹一面。
肅穆的法庭上終於爆響了會心的笑聲!人們差一點要為這位被告的抗辯喝采了!害得胡審判長連忙制止,場面才沒失控。法院審了三天,陳獨秀的精采答辯也讓旁聽者大叫過癮了三天,而辯護律師章士釗的辯護詞亦十分精采。兩位老友的辯護詞竟成了經典的法律教材!而最幽默的是,陳獨秀竟然不僅要求法庭宣告自己無罪,而且還要求賠償自己「在押期間之經濟上、健康上的損失」!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