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市立空堀中學Ⅳ
面對大輔嚴厲的目光,男人用力搖著頭說不是、不是。
「我哥有手機,我告訴妳號碼吧!」
「午休時,我在操場玩,被她叫去,她說她要殺進去。」
殺進去?鳥居一臉茫然地看著木村哥哥。
大輔看著調查官的小臉,有點為難地說。
「那個豐臣的後裔……就是茶子?」
但是,再怎麼跑都跑不快,與島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至於茶子,打從出了公園以來,就再沒看到過她的身影。
大輔呆呆看著兩團黑影像是被什麼拉著跑似地,往前方的長椅飛去。
大輔一口氣說完,還是拿起枕邊的毛巾披在頭上,至於左耳的瘀青,幸一正好站在大輔的右邊,所以看不到。
「昨天吃過了。」
「不用了。」大輔小聲地說,打開了格子門的門鎖。
茶子沒帶傘,揹著不知道用來幹嘛的大運動背袋,感覺就跟平常下課時沒兩樣。但是,遠遠看到大輔時,她的臉色瞬間大變。
「你有手機嗎?」
「我都聽橋場說了,那是蜂須賀幹的?」
聽到大輔的回應,竹子看也沒看他一眼,只說:「哦,是嗎?」就去處理堆積的換洗衣物了。幸一盤坐在電視前,看著體育新聞。大輔看沒人注意他,就直接走向二樓的房間,躺在床上。
之後,茶子被父親的姊姊收養,跟大輔就讀同樣的幼稚園、小學、國中,健康成長直到現在。
從整體來看,怎麼看都像個滑稽搞笑的人物,明明滿臉正經地站著,卻還是給人散漫馬虎的感覺。他說他是會計檢查院的調查官,看起來卻跟昨天在大阪國議事堂見到的松平迥然不同。不知道是稍胖的身體線條還是娃娃臉的關係,這個男人就是讓人嚴肅不起來。
回家時,茶子順道去拜了榎木大明神。
父親平靜地訴說著真田家至今四百年來所做的事。
「你們知道橋場在哪裡嗎?還在學校嗎?」
聽到幸一有如訓示般的口氣,剛才的激動神色就從大輔泛紅的臉上褪去了。幸一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大阪國的歷史。比起在大阪國議事堂,尤其是小學老師長宗我部對松平的說明,幸一說得顛三倒四,好像把進入明治後的經過全省略了。儘管如此,大輔還是從頭到尾半張著嘴巴聽他說。
「怎麼了?」
「不然,你認為我們能怎麼做?訴諸暴力嗎?」
「我們不能強迫任何人。」
門果然沒鎖,茶子用力打開門,衝進裡面。
正注視著鏡子,無聲地哭泣著。
「你為什麼這麼想見到橋場茶子?」
「大輔一直都那麼虔誠,你會不會對他太殘酷了?」
那時候,大輔剛洗完澡,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父母,就先把浴巾披在頭上走出來。竹子聽到他踩在地板上的聲音,立刻問他:「大輔,晚餐呢?」
大輔他們三個人在公園的公共廁所裡躲雨。鳥居很可能是自己的敵人,大輔卻這樣拿著他的西裝站著,這種感覺很奇妙。他一心想著要趕快找到茶子才行,一心又很想摸清楚這個調查官的底細,因為他開始懷疑這個調查官來找茶子,會不會是為了大阪國之外的事。他並沒有具體證據,只是鳥居全身散發著欠缺警覺性的氛圍,讓他隱約有那樣的感覺。
「啊!你果然跟他說了,魚乾店!」充滿殺氣的尖銳聲音響徹公園,「我真的會捏碎你的蛋蛋,給我記住!」茶子撂下狠話後,突然轉身衝了出去。
不知為何,穿著水手服的大輔,跟「魚乾店」並肩站在公共廁所的屋簷下,旁邊還有一個穿著運動服的男人,但茶子不知道他是誰。看到大輔表情嚴肅地瞪著自己,茶子一溜煙便逃出了公園。
「以後再說吧!」幸一才剛踏出門外一步,就又回過頭說:「大輔。」
這個男人究竟知不知道大阪國與茶子的關係?有關茶子的存在,幸一應該沒有告訴昨天來大阪國議事堂的松平。那麼,這個調查官來找茶子是為了什麼目的?會計檢查院這個名稱不是經常聽得到的,之前,大輔從來沒見過會計檢查院的人,連有這個單位存在都不知道,現在卻一連兩天見到會計檢查院的調查官,很難當成是偶然。
「不要在走廊上跑!」
經過鞦韆時,大輔無意識地垂下視線,加快了腳步。坐在鞦韆上的孩子們,在他的視野角落裡盪出很大的弧線,發出歡呼聲。大輔快速地瞄了一眼鞦韆背後的地面。他有點擔心,自己被剪落的頭髮是不是還散落在哪裡。然而,不知道是被風吹走了,還是被雨水沖走了,地面上只映著盪鞦韆的孩子們的影子,沒有留下任何昨日的記憶。
從男人面前走過幾步路後,大輔又轉過身來。
「她在這裡嗎?」大輔又問。
茶子正要走過去搭他的肩時,突然聞到一股臭味。大輔後面的廁所門半開著,茶子往裡面一看,才知道他來廁所做什麼。
鳥居吞吞吐吐地回答,搪塞過去。
「應該下課就去了。」
茶子想再追問:「既然知道,為什麼還戴?」但是看大輔滿臉不悅的樣子,就沒再追問了。大輔趁空檔,把盤子傾斜,扒光剩下的炒麵。「很難吃嗎?」茶子問。大輔說:「不,很好吃。」接著雙掌合十,又低頭說:「謝謝招待。」
「大輔?」
茶子的單眼皮眼睛早已冷靜地看透,不管他人怎麼轉述,她一輩子也無法真實體會父母陪在身旁的感覺。雖然偶爾會有點感傷,但她從來不覺得孤獨。除了姑姑外,她還有幸一、竹子,附近的人也會不時關照她。但是,看到穿著水手服癱坐在鞦韆前的少年時,她清楚了解到,真田大輔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不管是真田家的男人,或是大阪國的「王女」,這種種理由完全不是重點。對大輔來說,只是因為茶子比任何人都重要,所以要保護她,除此之外不需要什麼理由。
茶子掄起拳頭,用力捶大輔肥胖的手臂。「好痛!」大輔大叫。鏡子裡,站在黝黑的茶子身旁,穿著水手服、白白胖胖的壯碩少年正微微顫抖著。看到他剃光頭的悲慘模樣,茶子的淚水奪眶而出。
「那種車禍意外,誰保護得了呢……爸,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茶子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嗎?」
「笨、笨蛋,幹嘛勉強吃啊!」
木村跟茶子是同班同學,他的哥哥是三年級,大家都知道他哥常跟蜂須賀混在一起。
不知為什麼,茶子就在眼前。
「這、這個嘛……」
「真不好意思,讓你借衣服給我。商店街就在那邊吧?等我買到新襯衫就還給你。」
木框環繞的匾額中央,有個直徑約十公分的圓形裝飾品,幾乎沉沒在白色的布底裡。飾品是黑色,只有外圍框著閃亮的線,中間跟大輔的徽章一樣,畫著金色的「五七桐紋」。
在大輔家門前,茶子說:「你要怎麼跟伯父、伯母解釋?要不要我陪你等他們回來?」
十多年來,大輔常來這個家玩,但這恐怕是他第一次提出這個問題。
「我想應該是窩在蜂須賀學長家。」
大輔壓低聲音說,對島點點頭,以眼神催他先走。島看著大輔好一會,什麼也沒說,就在巷子裡走了起來。
男人突然變得支支吾吾,把字條夾入地圖的書頁裡。
「她叫我下課後去公園。」
「老實說,」茶子乾咳幾聲說:「我有個朋友想寫情書給蜂須賀學長,可是怕他有女朋友了,所以想問問你哥,他應該知道這方面的事。你哥不是跟蜂須賀學長很好嗎?說吧!你哥在哪裡?」
這麼矇混過去後,茶子舉起手說謝謝,不給木村回話的時間,就像旋風般跑離了現場。
心想那是前往幫派事務所的捷徑,就晃進了公園,是茶子的失策。
「現在流行丸米味噌嗎?」在玄關的姑姑初子看著大輔的頭,毫不客氣地說出感想後,又把上工前還沒畫眉毛的臉轉向他們說:「茶子?社團活動還沒結束吧?」大輔猶豫著該不該告訴她茶子打算做什麼,結果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
「不可以,危險!」
「會計檢查院怎麼會有事找橋場呢?」
「約好見面的事。」
跑在最前面的孩子見狀,立刻來個U形大轉彎,雙手早已備好泥球,跟在他後面的孩子也高高舉起了手上的泥球。在大輔前面扔光所有子彈的孩子們,發出尖叫聲一哄而散,但是,泥球毫不留情地投向了他們的背部。
咦?男人看看手中的字條,再看看門牌,滿臉訝異地轉向大輔。
「喂!你們知道這裡是蜂須賀組的事務所還敢來?」
島的背後是大輔,大輔旁邊是堂而皇之出現在那裡的鳥居——木村哥哥兇狠地瞪著他們三人。
「好吧……」
大輔站起來,扔下鳥居和島往前走。
大輔嗯地點點頭,弓著背走向玄關。
男人往生鏽的鐵欄杆後面的玄關望去,自言自語似地說:「應該有大人在吧?」不像在問什麼人。
「可以聽我說嗎?」
「今天。」
木村哥哥高聲大叫時,茶子已經跑過他旁邊,衝向了茶褐色的門。
「謝謝。」聽到班導的名字,大輔也只是這麼回應,然後背對著茶子說:「妳回家時小心點。」就走進暗暗的屋裡了。
大輔壓低聲音,不讓那個男人聽見,直瞪著島。
沒多久,就聽見他講電話的聲音:「我是醫務室的增田,嗯,他醒了。」
「呃……」大輔一時答不上來,島小聲地告訴他公園的名字。
打從出生以來,都是茶子在保護大輔,都是嬌小的茶子在保護力氣大、身體也大的大輔。因為一直以來,大輔都毫無力量抵抗別人對他的攻擊,還有茶子的主觀意識遠勝過他人的強悍個性,也是原因之一。譬如這次打算殺進幫派的事務所,就是一件很荒謬的事。但是大輔非常清楚,茶子是很可能做得出來的。
「還能怎麼做?當然是阻止她呀!所以才找你出來談。」
很不巧,第六堂是班導後藤的國語課。後藤的課一定會拖到下課鐘響後一、兩分鐘,所以學生們都不太喜歡他。大輔壓抑著焦躁的心情,度過了五十分鐘。好不容易熬到下課,卻直接進入了終禮時間。「真田,你來一下。」終禮結束後,後藤老師還把他找去。他來到後藤的旁邊,站在講臺後的老師問他:「你的頭怎麼了?」他邊壓抑滿心的焦慮,邊一再重複說:「沒什麼。」https://m.hetubook.com.com
「哇!」
他反射性地拉回視線。
「頭會不會暈?」
「嗯,他叫我要好好裝飾起來。我娘很久以前也說過,這是高臺寺蒔繪,所以很值錢。」
「你是警察嗎?」
「喂!真田,」站在旁邊的島用手肘推推大輔肥嘟嘟的手說:「把你的運動服借給他穿吧!」
「騙你的啦!我剛不是說了,我是要問你哥關於蜂須賀學長有沒有女朋友的事,可不可以只把你哥找出來跟我說話?」茶子露出非常友善的笑容。
「我沒有殺進去,這也不是變裝。」
「今後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希望你能守護她。」
「蜂須賀,有人要殺進去!那個叫橋場的女人闖進去了!」
大輔點點頭。
島關上水龍頭,教室忽然恢復了寂靜。
當她用毛巾壓著眼睛,呆呆杵著時,大輔在背後對她說:
「是……是贈品,買東西抽中的。」
「我爸說的?」
「絕裂?」
因為路不寬,所以跟島擦身而過時,男人把稍胖的身體往旁邊靠,就那樣站著不動,要讓他們兩人先過,大輔向他微微點頭致意後便走了過去。
「讓開,大輔!」
飽含水氣的泥球潰散,鳥居矮小的身體也隨著慘叫聲跳了起來。
「的確很亂來,她還要我也參與,一起幫忙她。她是來真的,還警告我說,如果把這件事告訴你,就捏碎我的蛋蛋。」
大輔不由得發出尖銳的聲音,幸一愣了一下,很快露出悲傷的眼神,搖搖頭說:
這個完全不知現場氣氛有多惡劣的問題,讓木村哥哥勃然大怒,「你在說什麼啊?臭小子!」看來,木村哥哥完全把鳥居當成了低年級生。
「對,但不是在這裡。」大輔表情僵硬地點著頭。
「還是給你們看一下。」男人又從公事包的外袋拿出名片說:「我叫鳥居,突然這樣麻煩你們,真不好意思。」
有人在背後大叫,但大輔還是衝進了建築物裡。他滿心祈禱茶子平安無事,抬頭望著往正面延伸而去的樓梯。
視線前方,一個茶褐色頭髮的男學生,站在比左右樓房矮了一大截的大樓前。
轉過拐角後,茶子突然放慢了速度。
公園中央的沙場前有張長椅,大輔與島並肩坐在那裡。一路上,島都沒問大輔,為什麼不顧後果地突然說出那種瞎掰的話。現在,島還是沒問,看著會計檢查院調查官的背部,嘴角浮現促狹的笑容說:
那個耀武揚威的蜂須賀,如果知道組織徽章因為自己的關係被奪走,一定會很懊惱。等順利拿到組織徽章後,茶子打算要以此為要脅,叫蜂須賀來道歉,如果不道歉,就把組織徽章扔進大阪城的濠溝裡。
茶子用筷子前端指向左手邊。
「你怎麼會知道?」
大輔張大了嘴巴。
「什麼是高臺寺蒔繪?」
島用下巴指指教室外,就快步走開了。大輔沒辦法,只好跟著走出教室。為了上廁所之外的事走出教室,今天是第一次,因為他怕碰到三年級學生。上學時,只要有身材高大的三年級生經過,他就會想起被壓倒在鞦韆前的感覺,反射性地垂下眼睛。老實說,走在體格壯碩的島後面,感覺也不是很好。
大輔問:「你說什麼?」狼狽的聲音響遍整間教室。「她太亂來了。」
出了公園,大輔走向道路對面的幼稚園。平常出入的大門旁設有公共電話,大輔在那前面停下來。從這裡走到他家花不到五分鐘的時間,但是,他現在必須盡快把會計檢查院調查官出現的事告訴父親。
「啊!你終於醒了。」圍繞床舖的白色簾子外傳來男人的聲音,「感覺怎麼樣?」身穿白衣、年約三十五歲左右的男人拉開簾子露臉了。
「茶子不在家。」
茶子冷靜下來,小心地剃掉大輔頭上剩下的頭髮,然後在他耳朵上方被踢得瘀青的地方,塗上外傷軟膏。
他旁邊是穿著黑色西裝褲、運動上衣的鳥居。「哇,剛剛好合身呢!」鳥居低頭看著縫在胸口的「2-B 真田」的名牌,看起來有點開心。大輔卻好像看到更胖的自己,感覺不是很好。
就在這時候,大輔的眼角餘光好像掃到「橋場茶子」這幾個字。
「改天找你父母一起談談吧!體能測驗那天發生的事,你也是什麼都沒說。不一定要在學校,我去你們店裡也可以,你先把這件事轉達給你父母,知道嗎?」
第五堂課的下課時間,島又來了。
「請問……跟我相撞的那個女孩還好嗎?」
男生的背後裊裊冒著煙霧,島很快從他的背後跑過去,直接衝向敞開的門。大輔正要追上去時,手冷不防地被抓住了。他回過頭,看到驚慌的鳥居抓著他問:「發、發生什麼事了?」正想甩開那隻手時,又看到身穿工作服的男人們,紛紛從正常營業中的一樓商店走出來,「發生什麼事了?」所有人都走向全身白色粉末的男生,把大輔和鳥居圍在中間。
茶子毅然決然地跨上樓梯一步。就算再怎麼避免發出聲音,還是敵不過體重壓下去時造成的嘎吱嘎吱聲。樓梯盡頭的正面,擺著矮鞋櫃,狹窄的樓梯平臺右邊有扇門,左邊是用來隔間的摺疊門,半拉開的摺疊門後面,是通往三樓的樓梯,幾雙有點髒的布鞋散亂在樓梯前。鞋櫃上擺著一個玻璃箱,裡面是用五圓硬幣做成的豪華寶船。茶子看著玻璃箱,用力吸口氣,轉向右邊的門。
「你是怎麼了?」
大輔假裝沒聽到,倒是島轉向鳥居,點了點頭。
「不知道,明天才會收到會計檢查院的回覆,搞不好會絕裂。」
「喂、喂,妳還好吧?」
「她、她打算什麼時候殺進去?」
「對,殺進蜂須賀那裡。」
大輔還不知道大阪國的歷史。松平聽說這件事時,大輔正在迴廊一個人消磨時間。
「你們是她學校的同學?」
「吃完飯再回家吧!」
「只有總理大臣可以在外面說,這是從以前傳下來的規矩。」
「茶子怎麼了?」
那一眼把大輔嚇得不敢再問島的事,至於鳥居,他根本忘得一乾二淨了。
幸一說的話,跟第二天松平在大阪府廳對旭說的內容幾乎相同,只有幾點不一樣。譬如,在大坂夏之陣倖存的豐臣家之子的名字、身為後裔的橋場茶子、把豐臣家的孩子託付給大坂町人的男人姓名、後裔的使命等等……幸一都以淡淡的口吻告訴了大輔,縱使這些都是與他們父子息息相關的事。
啊?木村發出呆滯的聲音。
被迫答應後,大輔終於可以走了。他整理好書包,匆忙走出教室時,發現島站在走廊上。
「公園?不知道能不能帶我一起去?」
「對不起。」
「呃,那傢伙……」背後傳來島的聲音,大輔立刻回過頭去。看到大輔強悍的眼神,島滿臉疑惑地閉上了嘴。
看到換上水手服的大輔,鳥居當然很驚訝,還很認真地問:「你怎麼會帶著這樣的替換衣服呢?總不會是現在流行吧?」大輔懶得回答他,隨口附和他說:「嗯,是啊!」
大輔扔下肩上的書包,從公共廁所衝出去,島也緊跟在後。
視線前方,正是父親所說的最初的「信號」。
雨勢越來越強了,公園裡的樹葉開始奏起微弱的樂聲。微溫的雨水的味道,誘出泥土的香氣,熱空氣瀰漫周遭,感覺天空驀地變暗了。孩子們嘻嘻哈哈地從大輔眼前跑過去,是剛才在沙場玩沙的那群孩子,應該是幼稚園大班的小男生吧!每一個看起來都很調皮,衣服全沾滿了泥巴。到底要怎麼玩才能玩成那樣?大輔正百思不解時,視野上方「咻」地閃過一團黑影。
「我是說我怎麼會在大阪府警局裡?」
去公園途中,自稱鳥居的調查官一再這麼強調,最後還解釋起會計檢查院這個組織所擔任的角色。大輔幾乎沒在聽,只略微了解好像是檢查國家決算之類的重要工作。但是,國家決算與茶子之間有什麼關係,從男人的說明中完全無法了解。
木村完全沒發現茶子的眼神與她「哦哦」裝傻的聲音完全相反,像刀刃般銳利,還傻呼呼地問:「到底是誰想向蜂須賀學長告白?」
「啊,是妳!」
「這與工作有關,所以我不能說,對不起。」
「哦,謝啦!木村。」茶子從書包拿出筆來,把木村說的號碼抄在手背上。「可是學長家畢竟是幫派事務所,你哥不怕嗎?」
茶子把散落著頭髮的報紙揉成一團,站了起來。大輔不發一語,面向牆壁盤坐著。茶子無法直視他沮喪的蜷曲背影,水手服配上光頭,給人某種十分殘酷的感覺。她把報紙塞進垃圾桶,快步走向冰箱。
「喂、喂,你們等等我啊!」
就在大輔打電話時,又下起了雨。回到公園裡,鞦韆上已經看不到孩子們的身影。看著孤寂的鞦韆,腦中突然浮現昨天茶子跳過公園欄杆,往他衝過來的模樣。
大輔沒有回答茶子的問題,反問她:
「我有跟你說過嗎?」島把臉湊近大輔的肩頭,低聲問。
二樓的兩面大窗戶都掛著百葉窗,有微弱的光線透出來,可見裡面還有人。到處都看不到屋主的名字,但是,附近的人都知道這是幫派蜂須賀組的事務所。
「這是女生的祕密,怎麼可以告訴你。」
「關於這個說法……」
隨後,島也對著手機大叫。
男人就快走到這排長屋的最前面,也就是茶子家了。大概是看到門牌上寫著「橋場」兩個字,他的臉上浮現「找到了」的表情。大輔看在眼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個男人已經背向大輔開始往前走了。看著他依序確認長屋門牌的背影,大輔露出陰鬱的表情。
「匾額裡面是什麼東西?」
「沒錯,就是這樣。」
但是,大輔還是動也不動。
在學校,每個人都訝異地看著大輔的改變,大輔只以曖昧的笑容回應那些眼神。沒有同學直接問他怎麼了。從教室不太在乎的氣氛中,大輔很快|感覺到,曾幾何時大家已經把他當成怪人,接受了這樣的他。被當成怪人也無所謂,大輔就是抱著寧可變成那樣的心情,踏出了他的第一和_圖_書步。他第一次穿水手服來學校是上個禮拜一,不過才九天前的事,沒想到結果是換來這身運動服和光頭的狼狽模樣,大輔已經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怎麼做才好,也不知道該怎麼改變。即使時間能倒退回去,他也沒有自信可以改變現在的情況。帶著有點空虛的心情,大輔面對了自己已經走入死胡同的事實。
在最後一個拐角前,茶子回首張望,當然沒看到大輔,也沒看到「魚乾店」。
大輔與島並行,一逕地跑在一整排都是二年級教室的走廊上。然而,就在離茶子的A班教室十公尺遠的地方,數學老師從走廊前方的死角出現,往他們走來。
那聲音聽起來有點嘶啞,大輔抬起頭,看到島神情凝重地站著,跟早上完全不一樣。
「事情在不知不覺中變了調。三十五年前,也是因為會計檢查院才發生了那件事。所以為了避免麻煩,我們這次儘可能想敷衍過去,沒想到談到一半,突然變成要帶他進入議事堂。」
不安的情緒在體內一股腦兒地膨脹起來。為了不讓對方聽出聲音裡的忐忑不安,大輔集中丹田的力量說:
「你想怎麼做?」
他們沒有走公園旁邊最近的那條路,而是從長堀通的緩坡走下去,繞遠路回到大輔家。
「你沒做錯什麼,大輔。」
茶子開始洗碗,大輔就站起來去了廁所。想到大輔儘管沮喪,卻還能像平常一樣跟她交談,她就放心多了,隨即把洗碗精倒入了平底鍋。
二樓的大玻璃窗破裂,碎片四散,一個黑色的四角形物體彷彿在玻璃碎片的護衛下,從裡面飛了出來。大輔像在看慢動作的影片,視線追逐著那個物體。
「不會。」大輔彎下腰,把腳踝擠進布鞋裡。「請問……我為什麼在這裡?」
「我來不及拉住她,」看到大輔,島就沉重地搖搖頭說:「那傢伙逃走了,她大概發現我跟你說了這件事。」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是茶子?她除了眼睛比一般人細長外,怎麼看都是個普通的女孩。而且,茶子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這樣的茶子,為什麼會突然變成『王女』?」
「回你自己班上去啦!」大輔煩躁地說。
木村哥哥得意地晃晃手機,卑鄙地笑了起來。氣喘吁吁的大輔不由得往二樓看,整面窗戶都掛著百葉窗,完全看不見裡面的情形。
昨晚,父親才對他說過「信號」的事。
「看我這裡。」男人豎起食指,伸到大輔的雙眉之間,讓大輔的視線隨著手指向正面、左、右移動。「嗯,應該沒問題了。」男人這麼說之後,又隨著椅腳輪子的聲音消失在簾子後方。
島不理會他,繞到他面前,馬上看到他耳朵上方的瘀青。大輔全身僵硬地等著他要說出口的話,他卻什麼也沒說,拍拍大輔的肩膀就走出教室了。
幸一還一臉話沒說完的表情,但只說晚安,就消失在門外了。
「這些事你跟等一下來的人說。」增田顯得漠不關心,背向大輔開始寫報告。大輔無聊得發慌,看起貼在牆上的足癬病例照片,還有寫著「休肝日」這種罕見文字的海報。對了,放在公園公共廁所裡的書包不知道怎麼樣了?想到這件事時,大輔聽見敲門聲,一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說:「我是宇喜多。」之後便走進房裡。這個男人留著短髮、眉毛淡薄,怎麼看就是個警察的樣子,有著四角形的體格。
「你要找茶子嗎?她不在。」
大輔用手指抓住西裝外套的兩邊肩膀處,仰望著天空,鳥居在他背後匆匆忙忙地脫掉襯衫。「雨好像不會停呢!」小解回來的島走到大輔身旁,甩著濕答答的手。
「真的沒事?」
鳥居擦去順著臉頰滴下來的雨水,發出沙啞的聲音時,從木村哥哥背後的門傳來「咚」的巨響,接著門打了開來,一個男生全身沾滿白色粉末,邊咳嗽邊衝了出來。「有、有人殺進來了,快、快報警!」
大輔往床下看,發現布鞋整齊地擺放著。就在這個時候,血液倒流到腦部,額頭內側開始陣陣悶痛,他皺著臉,把腳套進布鞋裡,拉開簾子。
同樣在旁邊聽著男人說明的島隨口問問,卻直搗問題核心。
木村哥哥甩開島的手,咚地用力推島的胸部。正要停下腳步的大輔,正面迎向島的背部,搖搖晃晃地擋住了島。
島冷冷地搖頭,回答大輔的問題。
說話聲音低沉的父親,臉上是前所未見的嚴厲表情。
「咦……可以在這裡說嗎?」
大約二十分鐘後,樓梯響起傾軋聲,沒多久,幸一在門外叫著:「大輔,我可以進來嗎?」
「可是……妳都為我做了。」
「他真是個帥哥呢!」
晚上,全家三人走在住家附近時,被在單行道上逆向行駛的箱型車輾過,雙親當場死亡。千鈞一髮之際,坐在嬰兒車裡的茶子被母親推向前方,所以沒被車撞到。箱型車的駕駛是比父親年輕的男人,肇事原因是酒駕。
她有點想向小巳這麼抗議,又怕說了不該說的話會惹小巳生氣,為了謹慎起見,最後又補上「剛才那句話不算」,才從那裡離開。
「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要陪在豐臣家的後裔身旁,守護她的安全,這是真田家的男人應盡的義務。」
「大輔——」
「為了什麼?」
在香煙店前的公共電話中,茶子用假名跟木村哥哥說,她無論如何都要替一個女生朋友問一件事。剛開始,對方充滿戒心,後來她說是他弟弟給了自己電話,對方的語氣才緩和許多。果然,木村哥哥是在蜂須賀家。茶子跟他約好四點半在事務所前見面後,就掛了電話。
「贈品?買什麼東西會送這個?太沒品味了吧!完全不適合你。」
「你來這裡就是要跟那個女人一起殺進去吧?還說什麼夢話!」
島用下巴指著鳥居的背部。
「幹嘛啦?突然把我拖來。」
「呃,我們……我們跟橋場茶子約好了,等一下見面。」
話語從四面八方湧上來,一堆人撞在一起。大輔才剛察覺鳥居放開了抓住他的手,就聽見背後有人說:「啊!警察局嗎?不好了,請快點來。地點?我不清楚這是哪裡。對了,好像說是什麼蜂須賀組。是的,蜂須賀組。那裡果然是那個嗎?既然是幫派事務所,應該就是那個吧!啊!我嗎?我是會計檢查院的鳥居……」大輔轉頭往下看,彎著腰的鳥居正把手機貼在圓鼓鼓的臉頰上,「是的,一個叫橋場茶子的女孩……」大輔想阻止他提茶子的事,正要伸手搶他的手機時,突然響起玻璃破碎的巨大聲響。
「我不是什麼警察,我只是會計檢查院的調查官。」
「你剛才都沒看到那個匾額嗎?」
調查官專心看著在沙場裡嬉戲的孩子們,完全不知道有人看著他。孩子們在小小的桶子裡裝滿水,用因吸了雨水而顏色變深的沙子,很快地捏起泥球。
「看到那個信號,就要展開行動。不過,你還沒被賦予任務。」
白天車水馬龍的一排商店通通拉下了鐵門,周遭一片寂靜。一棟高樓突兀地插在一排鐵門中間,茶子停在這棟大樓旁的窄長形三層樓建築前。
「就吃炒麵吧!」
「豐臣秀吉的老婆蓋了高臺寺,就是從那裡開始發展出來的漆藝。那裡面的畫,是先塗上漆,再撒上金粉。外面閃閃發亮的框線叫做螺鈿,是貼上貝殼內側的東西做成的。」
「可是,這麼說的話……」
她粗暴地撥開竹簾,回到廚房,把抹布扔在桌上,從堆在客廳電視前的衣物中拉出一條毛巾,用力按住眼睛。
「什麼事?」
「哦。」茶子點點頭,問:「你哥幾點去蜂須賀學長那裡?」
放下聽筒的增田回過頭問。
「我不是什麼壞人哦!」
男人耳尖聽到島說的話,把地圖夾在雙掌之間,誇張地鞠躬要求。
「會計檢查院的人找茶子做什麼?」
聽到大輔這麼問,男人疑惑地回說:「是……是啊!」
每個人都安靜了下來,反射性地往聲音方向望去。
島沒轍地說,大輔虛脫地停下了腳步。
「竹子把羅曼史小說帶進了浴室,沒三十分鐘絕對不會出來。」幸一邊叨唸著,邊悄悄鑽進房間,一看到坐在床上的大輔,張口結舌地問:「你怎麼了——」
商店街前面,有幾個男人正在搬運紙箱,大輔從他們旁邊筋疲力盡地跑了過去。「喂!發生什麼事了?」不知何時,穿著運動服的鳥居也跑在他旁邊。
「你是真田家的男人,所以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大輔張大眼睛,很快地從腳開始打量這位個子矮小的男人。
男人就這麼坐在椅子上,將椅子移到床邊,輪子發出咔啦咔啦聲響。
男人漫不經心的一句話,卻讓大輔穿著運動服的肩膀顫動了一下。
茶子有時會把姑姑叫成「娘」,把死去的母親叫成「媽媽」。
島點頭說好。
黑色物體跟閃閃發亮的大大小小玻璃碎片,同時掉落在無人的柏油路上。
「沒什麼,只是有些事想問她。」
幸一沒有手機,竹子也沒有。也就是說,真田家沒有人有手機。「既然是大阪國的總理大臣,起碼配支手機嘛!」大輔在心裡狠狠咒罵著,掛上了聽筒。
「是關於『王女』的事。」
「對,不能在這裡說。」
「咦?」
沒多久,傳來「喂、喂」的回應聲。茶子儘可能以開朗的聲音說:「請問是木村學長嗎?」木村學長以粗魯而且跟弟弟一模一樣的聲音說:「是啊!」
「你吐了?」
聽到大輔有點像假音的尖叫聲,男人淡淡地說八點半。竟然昏倒了三個多小時?大輔難以置信地望著窗外。當視線隨著前進方向移動時,大輔突然停下了腳步。
「我要跟你說橋場的事。」
大輔皺起眉頭,把視線轉向穿著無袖背心的鳥居。那個調查官正把圓圓的背弓得更圓,跟襯衫的污漬奮戰著。如果再換上及膝短褲,就可以演出「裸大將」了。
大輔沒有回答他,彎過不知道第幾個拐角。
所以,茶子決定奪取蜂須賀組的組織徽章。
「只好等放學後了……」
他的視線不由得追了過去,看到黑影落到地上,只留下跳躍般的痕跡後便碎裂了,原來是泥球。又有孩www.hetubook•com.com子在他前面扔了另一個泥球,這次可能水分含量太高,中途就解體了,在半空中四分五裂。
「為什麼我要這麼做?你借給他啊!」
「嗯,有點事。」
「聽說平常不會碰到事務所的人,上樓後還有一扇門,裡面才是事務所,我哥是直接走到三樓。」
島正在跟人爭吵。仔細一看,對方竟然是木村的哥哥,他是昨天在公園圍住大輔的人之一。島好像是想搶走木村哥哥手上的手機。
大輔拚命跑,跑到喘不過氣來。
「這樣啊……」既然是家裡的事,茶子也不好再追問,轉變話題問:「那是什麼徽章?」她已經注意很久了。
當木村哥哥狼狽地叫住茶子時,她已經消失在門後,而且一關上門,就從裡面把門鎖上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先聽我說完。」
「呃……可不可以請問一下?」雙手搭在膝上、跟大輔一樣氣喘如牛的鳥居滿臉痛苦地抬起頭說:「橋……橋場去哪了?幫派事務所是怎麼回事?」
不過,對於要怎麼順利潛入幫派事務所那棟封閉的建築物,茶子就沒那麼樂觀了。她一再複習即將實行的計畫,先走到了長堀通。她在目的地的香煙店前停下來,從自動販賣機旁的公共電話,撥打著手背上的手機號碼。
「有什麼事嗎?」
「是這個名字嗎?對了,那到底是什麼徽章?」
「那是我媽的遺物,聽伯父說,是我外公留給我媽的遺物。」
回到長屋並排的巷道,島這麼嘀咕著。看著腳下濕漉漉石階的大輔,抬起頭說不知道。第六堂課時開始下的雨,現在已經停了。但是,灰暗的烏雲覆蓋著被長屋屋簷框成長方形的天空看起來很快會再下雨。
兩人打開電視,邊聽著正在播放的節目「Today's Close-up 」,邊吃炒麵。看著始終低著頭吃麵的大輔,茶子心中的憤怒漩渦又高漲起來,但是,在這時候爆發對蜂須賀的厭惡情緒,只是在自我發洩而已。她邊這麼想,邊把放得太多的洋蔥接連塞進嘴裡,用力咬著。
幸一說的話,讓大輔縮起的肩膀顫動了一下。
兩人爭相伸手,你推我擠。
「我一直覺得頭髮很麻煩,就叫茶子幫我剃了,沒什麼事。」
「她罵得可兇了,還說要扣我的零用錢。」幸一滿臉無奈地環視兒子的房間,「好久沒進來這裡了。」他喃喃地說。
「喂、喂!不要跑,快打電話啊!」
「當然是因為你殺進了幫派事務所呀!還變裝成這樣,想得真周到呢!」
「嗯,還活蹦亂跳的。」男人點頭說。
現在必須盡快把這個男人帶離這裡,大輔裝出勉為其難的樣子,表示同意,回過頭,島果然滿臉疑惑地盯著他。
「茶子就是大阪國的『王女』,不是嗎?」
「不,我要送。」
島稍微挪動身體方向,轉開桌子中間的水龍頭,水嘩啦嘩啦作響,狂瀉而下。
「跟橋場啊!」
「詳細內容與工作相關,所以我不能說……不過,這算是工作嗎?嗯……也是算工作。啊!對了,橋場茶子是國中二年級吧?」
茶子對著走廊叫,但沒有回應。不祥的預感讓她抓著抹布就往走廊跑,在盡頭處急轉彎,把竹簾撞得喳啦喳啦響,接著衝進設有廁所的洗澡間。
木村哥哥背對島,對著手機大叫。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茶子低聲說。
「嗯?」
茶子當然知道,就算她這麼做,大輔也不會開心,但她就是無法原諒蜂須賀。剪掉大輔的頭髮,就跟剪掉女生的頭髮一樣。而且,蜂須賀在剪掉女生的頭髮後,還在女生的臉上留下了瘀青。她絕不能保持沉默,視若無睹。
「你、你為什麼沒告訴我?」
島突然從背後冒出來,大輔來不及裝出其他表情,只能陰鬱地說沒什麼。
鳥居傻呼呼地問,大輔望向公園中央的時鐘。現在搞成這樣,該怎麼收拾善後呢?他正要想辦法敷衍過去時,茶子突然出現在入口處,嚇得他倒抽一口氣。
「醫生,我可以問他話了嗎?」
幸一在房裡說的話又在大輔的耳邊響起。幸一的話,除了意味著要守護茶子的人身安全外,還包括不能讓茶子知道自己是大阪國的「王女」。現在,這雙重危機正逼向茶子。茶子打算單槍匹馬殺進幫派的事務所,而他眼前有個會計檢查院的調查官。而且,全大阪國只有他一個人知道這個狀況。
當然,這類電影裡不斷有幫派事務所出現。組長的座位後面,幾乎都會裝飾著裱在華麗匾額裡的組織徽章。茶子從劇中學到,對他們而言,組織徽章就像是幫派的靈魂,所以,她才計畫奪取他們的組織徽章。
果然,男人正要拉開門閂的手停下來了。
終於看到島在蜂須賀組的幫派事務所前。
「這就是最初的信號,當依序傳達訊息給所有人時,大阪國就會展開行動。不過,那是最後的手段。」
「嗯。」大輔把頭垂得更低了,夾起麵裡的豬肉塞進嘴裡。
談話時,後藤完全沒提到昨天早退的事,只問了大輔髮型的改變和學校生活相關的事。大輔盯著長在後藤左臉黑痣上的長捲毛,心想:後藤對大阪國的事究竟知道多少?後藤也去過那個地下大空間嗎?後藤也知道茶子是「王女」嗎?但是,從後藤在骯髒鏡片後眨著的小眼睛裡,大輔什麼也看不出來。
穿著西裝褲和無袖背心的鳥居說:「這是訂做的,很貴呢!」不死心地擦拭著滲入襯衫裡的泥巴。算他倒楣,其中一團泥球正好命中肩頸處,所以連裡面襯衫的衣領都被弄髒了,可以看到鬆垮垮的腹部肥肉掛在皮帶上,連背後看起來,都像附近那些一大早在長屋前替牽牛花或仙人掌澆水的歐巴桑。
大輔聽見,立刻衝向敞開的門。
「吃炒麵吧?」
「家裡有點事。」大輔看著壓在桌墊下的便條紙,邊吃炒麵邊含糊不清地回答。
即將殺入幫派事務所這件事,也沒什麼真實感。
「你要找橋場茶子吧?」
「為了你呀!她說她要讓蜂須賀知道,重要的東西被破壞是什麼滋味。」
「茶子,等等!」
大輔只聽見碰一聲,接著視野搖晃了一下,鼻子深處發酸,耳朵開始鳴叫。
幸一平靜的一句話,讓大輔嚥下了後續已到嘴邊的話。
「學長家在哪?」
「我的太大件了吧?」島攤開雙手,顯現體格上的差距,然後拍拍大輔的肩膀說:「你也比較想穿水手服吧?」
大輔拿起聽筒,按下家裡的電話號碼,順便把視線轉向公園。鳥居不知何時走去坐在他剛才坐的地方,跟島說著什麼。他有點擔心島會不會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焦慮地等著電話另一頭的回應。但是,沒有人接電話。沒多久,開始播放電話答錄機的聲音,他咂咂舌掛了電話。現在還是店裡的休息時間,爸媽可能都睡著了。他又打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後來也打去了「太閤」,還是沒人接。
「我知道。」
不可思議的是,她完全不害怕。
「就是蜂須賀組的事務所。」
大輔想起在大阪國議事堂見到的會計檢查院調查官的模樣。調查官從房間出來時,大人們臉上忐忑心不安的表情,現在才傳達到大輔心上。
為了不讓大輔和「魚乾店」撞見,她謹慎地選擇路線,潛入體育館。「男人果然都是大嘴巴。」她邊嘀嘀咕咕地抱怨,邊在體育館角落等了十五分鐘。桌球社擺好桌子,開始練習時,來了一個瘦巴巴的男學生。
「那就只是謠傳啦!我還聽說對方二十五歲了呢!對了,你哥下課後都跟蜂須賀學長去哪玩?」
「我要回家了。」
跟著男人彎過拐角,就看到右手邊的牆壁上,有黑色的四角形不斷往前延伸。隔了一會,大輔才發現那是一排窗戶。然後,看到窗外一片黑暗,他大驚失色地問:
「蜂須賀那裡……是哪裡?」
「你哥在哪?」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人拖到體育館後面的茶子低聲問。
敞開的格子門後面,是茶子的三坪大房間。筷子的尖端正指向掛在牆上的匾額。
「這是哪裡?」
信號是其次,大輔比較想知道「展開行動」是什麼意思,正要問時,從樓下傳來竹子五音不全的悠閒歌聲。「已經三十分鐘了?」幸一看看牆上的時鐘,手抵在踏墊上,使力地站起來。
「那麼,我現在就去學長那裡看看吧!」
「跟誰?」
「我不是那個意思……」大輔為之語塞。
「沒錯。」
茶子單槍匹馬的入侵行動開始了。
屋外傳來重重的敲門聲,茶子拉開運動背袋的拉鍊,拿出滅火器。學校最近才做過滅火訓練,沒想到在這時候派上用場了,她熟練地拔開栓子,左手拿著管子。
聽到「確認」兩個字,大輔覺得心跳開始加速,勉強裝出冷靜的樣子,又問了一次:
會產生這麼出人意表的荒謬想法,大概是因為姑姑很迷高倉健。茶子從小學就跟著姑姑,看過幾十部高倉健年輕時演的俠義電影。高倉健遇到再不合理的事,都會默默忍受,但是,當超越他忍耐的極限、或是再也無法挽回的重要事物被摧毀時,「阿健」就會採取行動。那之後,「阿健」的強悍……簡直是……
「是啊!真服了她。」木村總算解除戒心,揚起了嘴角。「不過,聽說蜂須賀學長正在跟一個高中生交往……」
「你找她有什麼事?」大輔轉向男人問。
「真田家男人的任務,並沒有什麼特別。大阪國的每一個人都有義務守護『王女』,所以當『王女』發生什麼事時,就會發出信號。」
這次不是走長堀通,而是經過公園旁回家。經過公園時,茶子停下腳步,往與自家不同的方向望去,看了好一會後,才開始朝那裡走。
沒料到「魚乾店」真的去那裡等了。茶子滿腦子想著接下來的事,完全忘了跟「魚乾店」的約定。從茶子終禮前後的行動,應該就可以看出約定已經取消,「魚乾店」卻還乖乖來赴約,實在太奇怪了。沒想到那傢伙是腦筋這麼遲鈍的人,茶子現在再怎麼埋怨都太遲了。
大輔輕輕嘆口氣,把鳥居的西裝外套交給島,然後把不想放在廁所地上而揹在肩上的書包拉到胸前,百般不情願地拉開拉鍊。
走出巷子時,小跑步追上來的男人很有禮貌地低頭致謝。
大輔爬起來,猶豫著要不要再披上放在枕邊的浴
和_圖_書巾,最後想到不能瞞一輩子,就丟在那裡沒披上。
大輔倒抽一口氣,盯著島。從窗外的操場上傳來男生高昂的呼叫聲。隔著背後的門,可以聽到室內鞋從走廊跑過去的聲音在遠處回響著。
「品味與眾不同吧?」茶子還故意聳了聳肩。
男人把手上的書緊按在胸口,侷促地站著,看起來個子比大輔還矮些。按在胸口的書,封面上寫著「大阪市地圖」,書上還壓著一張字條。大輔清楚地看見,那張字條上用難看的字寫著「橋場茶子」。
頭上傳來跟木村弟弟一樣的聲音。茶子沒有回應,從窗簾般覆蓋視線的瀏海縫隙觀察木村哥哥的背後,確定大門的位置後,她猛地抬起頭。
越接近下課時間,「魚乾店」瞄她的次數就越來越頻繁,讓她更加確認了自己的猜測。於是一下課,她就衝進了廁所,因為她很肯定,大輔一定會拜託島拉住她。算準終禮開始的時間,她才回教室;等終禮結束,又立刻衝出教室,完全不給島說話的機會。
大阪城紅紅燃燒著。
聽到父親的解釋,大輔發出「啊——」的嘆息聲。穿著皺巴巴的T恤和運動褲的人,卻說自己是總理大臣,實在缺乏真實感。但是,幸一無從得知兒子的想法,以盤坐的姿勢看著同樣盤坐在床上的兒子,滿臉嚴肅地說:
大輔張大眼睛,滿臉蒼白地聽著父親說的話。頓時,父親在大阪國議事堂說的那句話,又在耳底重現:
大輔不由得抬起頭,沿著茶子的視線看向自己,這才發現自己衣領上的徽章,他有點慌張似地晃了晃身體。
「就這樣吧!」
被她這麼一問,大輔慌忙把廁所的門關起來。
「希望你可以早點過著想穿就穿的生活。」
短暫的叫喊後,全身覆蓋白色粉末、連滾帶爬從樓梯衝下來的茶子,撞上了大輔的額頭中央。
門中間是毛玻璃,上面掛著「蜂須賀企劃」的金屬板,字已經變得斑駁。
「對不起。」
一再低頭致歉的鳥居怎麼看都像個國中生。黑色西裝褲搭配運動上衣,不折不扣就是體育社團的經紀人裝扮。他的身高又只有一百六十公分,所以從背後看完全就是國中生。而且,穿西裝時,臉看起來明明像個大人,換上運動服後,竟然變成長了一張歐吉桑臉的國中生,令人難以相信。
茶子把毛巾披在脖子上,面向大輔。大輔只看了她一眼,就低下頭,用微弱的聲音說:
面對幸一的直視,大輔點點頭說:「我知道,謝謝。」
木村把右手的桌球拍當成盾牌,舉到茶子面前,盯著茶子的飄忽眼神,清楚呈現出他軟弱的性格。
穿著水手服的身體向後退兩、三步,以背部著地的姿勢倒在濕答答的柏油路上。在此之前,大輔清楚聽到雨水打在臉上的聲音,還有茶子大叫「大輔你這個大笨蛋」的哀號聲。
當黑板上方的喇叭像接續島的話般,響起第六堂課開始的鈴聲時,大輔已經衝出了走廊。但是,速度分不清是跑步還是快走,很快就被島追上了。
洗完盤子和玻璃杯後,茶子用抹布擦拭桌子。「喂!大輔。」她往自己的房間喊,格子門內卻看不到她以為應該已經從廁所回來的大輔。總不會還在廁所吧?茶子抓著抹布的手停了下來。
大輔正要再抗議時,男人很客氣地說:
「不用了。」
男生踉踉蹌蹌地跑到木村哥哥面前,用力抓住他的茶褐色頭髮,扯開嗓門大叫,紅色嘴巴在白色的臉上張張闔闔,簡直就像妖怪一樣,嚇得木村哥哥「呀」地慘叫一聲,便飛也似地逃走了。
利用在社團跑百米破十四秒的速度,茶子在兩側商店林立的狹窄街道上奮力奔馳。裝著滅火器的運動背袋左右搖晃,被雨淋濕的瀏海貼在額頭上。每遇到十字路口,茶子就拐彎,從發出吼叫聲把貨品堆上卡車的堆高機旁經過時,她也沒放慢速度。
剎那間,掛在茶子房間牆上裱著蒔繪的匾額,清晰地浮現在大輔的腦海中。想到那毫不知情地看了十多年的豐臣家徽章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大輔不由得呆住了。現在回想起來,真要捏冷汗,幸虧當茶子問起徽章的事時,自己沒有說出什麼奇怪的話。
「應該可以了。」
「如果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一定要說哦!這就是父母的用處。」
看到大輔慘不忍睹的樣子,湧上心頭的情緒太多,茶子這才知道自己的胸懷有多小,根本難以承受這些。她忍不住兩次、三次狂叫後,才慢慢冷靜下來,把大輔帶回家。茶子家在大樓環繞的巷道裡,有五間長屋緊密地排成一列,她家在最右邊。她向鄰居爺爺借電動推子,請教使用方法,然後幫大輔剃光被剪得亂七八糟的頭髮。
這是哪裡呢?大輔皺起眉頭,額頭一陣麻。他覺得額頭上好像貼著什麼,伸手去摸,原來是冷敷貼布。他撕掉已經變溫的貼布,爬了起來,屁股下的鋼管摺疊床開始嘎吱作響。
「那麼難吃的東西不吃也罷!」
茶子默默看著二樓好一會後,轉身走回自己家。曬得黝黑的臉上浮現蒼白的表情——茶子平靜地做了某個決定。
看大輔聽得一頭霧水,滿臉疑惑,幸一舉了一個例子給他聽。
「秀吉的老婆是叫彌吧?也叫北政所。」
「茶子!」
茶子臉朝下,搖了搖頭。
大輔把運動衣套在T恤上,走到一樓。「你的頭怎麼了?」不出所料,正在準備早餐的竹子大驚失色,一連串的問題如大雨般傾瀉而下。大輔只是敷衍地回答幾句,趁瘀青還沒被發現前趕快吃完早餐,上學去了。
她從錢包拿出一百圓硬幣,丟進了旁邊的香油錢箱裡。抬頭一看,天空全被黑漆漆的枝葉遮蔽了。有多久沒來拜小巳了?她邊想邊拉響寺廟前的小鐘,許下願望:「請保佑大輔。」抬起頭,正好看到祭壇中央的小鏡子前供奉著白色物體。她靠近看,原來是小白蛇雕像。不知道是只有一個身體,還是兩隻纏繞在一起,高高揚起兩條長長的膀子,朝她張開血盆大口。
睡醒後照鏡子時,耳朵上方的紅腫已經消了很多。
一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正拿著地圖,東張西望地往這裡走來。他的個子很矮,看起來很慌張,正挨家挨戶地查看門牌。
島喃喃說完,就「喝」地一口氣跳過五個階梯,直接跳到樓梯中間的平臺上。
大輔的視線越過走在前面的島的後腦勺,發現前方有個身影走進巷道。
「或許有點冒昧,不過,你是說公園嗎?我能不能跟你們去?」
「大阪國很脆弱,只要被世人知道它的存在,一切就都結束了。就像稍微一點感冒,都可能致命。」
下樓梯時,島指著大輔的書包說:「你平常都帶著嗎?」大輔低頭一看,發現拉鍊半開的書包露出水手服的藍色領巾一角。
自稱是宇喜多的男人帶著大輔在走廊上前進,搭上電梯。在電梯裡,大輔唯唯諾諾地說:
「他總不能那個樣子走出去吧?」
「我是個沒盡到守護責任的男人。」
大輔叫住魚乾店的兒子。島回頭問他幹嘛,大輔舉起手,暗示他等一下。
「我們不能主動出擊嗎?」
她先回家一趟,放好身上的東西。初子邊化妝邊跟她說著什麼,但是她只說:「對不起,我趕時間。」就匆匆離開家了。巷道盡頭有座小廟,茶子拿起廟旁的滅火器,塞進運動背袋。這時候,大輔正在幼稚園前面的公共電話,試著聯絡幸一。
「怎麼會呢?政府不是已經承認了?」
大輔把手輕輕放在頭上,手掌撫過含有水氣的頭髮,感覺一陣刺麻。
「咦,是嗎?」男人粗線條的聲音在巷子裡回響著。「也就是說,你們現在要去見橋場?」
「哦?」茶子裝出漠不關心的樣子附和,細長的眼睛深處卻微微閃爍著犀利的光芒。「那麼,今天也在那裡?」
「現在直系就剩她最後一個了。」
不久前才剛下過雨,公園裡卻有不少人,非常熱鬧。孩子們在遊樂器材之間跑來跑去,事務員打扮的女人在樹下的長椅上抽著煙。其他入口處附近有間小廟,穿著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拿著手機,在小廟前大聲說著話。沒有看到穿制服的學生。島說約好的地方,正是昨天遇到蜂須賀的公園,大輔那不為人知的緊張心情現在才放鬆下來。
幸一舉起手,制止欠身向前想說什麼的大輔。那堅定的眼神氣勢驚人,大輔只好說:「知道了。」先按捺住。
電梯在八樓平穩地停下來。大輔看著宇喜多有點落寞的背部,又走上了走廊。從醫務室到走廊、天花板,所有的建築都很新,不太有警察局的感覺,倒是比較像大樓裡的補習班。但是,與他們擦身而過的人,目光都不太友善,很可能是因為他穿著水手服,每個人都毫不客氣地盯著他看,讓他覺得「很可怕」。
「我送你。」
姑姑去工作了,不在家。茶子從冰箱拿出高麗菜和洋蔥,俐落地炒起麵來。
「就是事務所啊!二樓是事務所,三樓是住家。」
從拐角彎過來時,茶子就一直低著頭,雙手搭在膝上,在木村哥哥前面誇張地喘著氣。
當「王女」發生什麼事時,大阪國就會展開行動的信號,幸一還舉了一個例子給他聽,幸一說,那個信號會傳達給所有人。
「對了,聽說你今天早退?」
對方問得太突然,大輔來不及反應,只能點頭。
假設,鳥居暗中在調查大阪國的「王女」,那麼,這樣的人會這麼沒有戒心,把自己的外套交給別人看管嗎?大輔手上的外套背後,清晰地殘留著兩個泥球著彈的痕跡,泥漿像藝術畫般四濺。也可以感覺到,外套口袋裡有手機、錢包或什麼東西的重量。或許不是絕對,但是一個想揭開重大祕密的人,應該不會這麼大意。
「咦,我嗎?」
聽到這麼荒謬的建議,大輔不由得「啊?」了一聲。
逃走的孩子拚命逃,在他們背後,泥球以驚人的速度「咻」、「咻」飛過半空中。最前面的孩子邊回頭看邊跑,先做個假動作再突然改變前進方向,泥球果然偏離原定彈道飛上了半空中。
周遭的大人四處逃竄,有人看到大輔的水手服大叫:「那邊的女孩快逃啊!」這時候,從頭上二樓傳來怒吼與慘叫般的聲音。
這期間,和_圖_書大輔把頭伸到鋪在地上的報紙上方,什麼話也沒說。茶子邊推著推子邊問他:「是不是蜂須賀幹的?」他也不回答。然而,那個無聲的回答就是勝過雄辯的事實。穿著水手服低下頭,就正對著天花板露出大半截白皙的脖子,彷彿只有那個部分是女孩似的。當推子推過寒毛豎立的頸子時,兩倍的痛楚湧上茶子心頭。「我要殺了蜂須賀!」她邊狠狠地咒罵,邊粗魯地推動推子,髮根被推子緊緊夾住,大輔慘叫一聲:「好痛!」
「我要打電話回家,你看著那個人,不要讓他走掉。」
不知不覺中,大輔已經向站在相隔三間長屋之外的男人開口說話了。
什麼?大輔抬頭看著島,不由得大叫一聲。
「我覺得應該告訴後藤,怎麼想都太過分了。」
「社團呢?」
「她本來就是『王女』。」
「本來想晚點再告訴你,不過還是現在說吧!」
「是這樣嗎?」鳥居問。
「那、那麼,不管被別人怎麼樣,都要保持沉默嗎?」
「信號?」
「有、有人殺進來!」、「你說什麼?」、「報警、快報警!」、「喂,蜂須賀組被襲擊啦!」、「真的嗎?」、「那還得了!」、「所以,社長,我就說不要把店開在幫派事務所下面嘛!」、「老兄,你身上的白粉沒關係吧?」、「不要管他,快逃、快逃!」、「組長呢?」、「我老爸不在!」、「總之,報警、報警!」
「真、真酷耶!」
到底什麼「不太可能」呢?男人的話就像尖銳的利爪抓著大輔的心,但是,男人絲毫沒有察覺內心越來越焦慮的大輔的感受,輕快地拜託他們:
茶子家沒有電鈴,要拜訪的唯一辦法就是直接去敲鐵欄杆後面那扇格子門。大輔邊看著男人把手伸向鐵欄杆,邊以驚人的速度思考著。
「你太晚進店裡,被媽媽罵了?」
「喂、喂,等等!」
「去幹嘛?」
「晚安。」
「他騙你的,蜂須賀,他騙你的!」
「那傢伙跑哪去了?」
五分鐘後,大輔換上了水手服,裙子底下套著運動褲。
大輔站在島前面,默默看著黑板上留下來的化學公式。
木村搖搖頭說不是。
社團活動結束後,茶子先回家放好東西,就往真田家走。因為她聽說大輔早退,想去看看怎麼回事。途中,在公園裡發現了大輔。
島走向走廊盡頭的理科教室。沒有人的教室裡,擺著六張大桌子,每張桌子中間都有四支水龍頭,高高揚起管子。島坐在最近的桌子上,指著大輔耳朵的瘀青說:
「對了,橋場一直沒來呢!你們是約幾點?快四點半了。」
「炒好囉!」聽到茶子的叫聲,大輔才緩緩地站起來,拍掉藏青色裙子上的灰塵,在廚房的餐桌旁坐下來。鋪在餐桌上的厚厚透明塑膠墊底下,到處壓著茶子的姑姑店裡的傳票、便條紙等。茶子從冰箱拿出寶特瓶裝的Mitsuya cider飲料,倒入桌上的玻璃杯。
背後傳來島壓低的聲音,大輔「咦?」地回過頭。
「不,一旦被侵犯時,大阪國的人就會展開行動。但是,不會使用暴力,這是大阪國長期以來堅守的原則。」
大輔站在洗臉臺前。
「喂!來一下。」
「炒麵……對不起。」
男人察覺腳步聲中斷,回過頭叫:「喂!」
「呃,木村學長,我想請問你一件事……」
茶子彎著腰,悄悄把手伸向門把。
滲入頭髮的雨水匯集成水珠,從額頭滴下來。殺進幫派事務所,事後會惹來什麼麻煩,茶子沒有多想。因為工作的關係和那些人打過交道的姑姑曾說:「那些人不會對平民百姓怎麼樣。」而茶子也真的信了,所以抱持非常樂觀的態度。
「去砸他家的組織徽章。」
幸一跟茶子的父親就讀同一所小學,但是,茶子的父親大他五歲,所以沒什麼接觸。反倒是幸一的姊姊跟茶子的姑姑是同學,所以每次茶子來家裡玩,她都會一再翻出對茶子父親的記憶說:
「拜託你,一定要阻止茶子。」
「謝謝你,太好了。」
「笨蛋,已經掛斷啦!」
敘述回到現代後,大輔用顫抖的聲音問。
增田並沒有站起來,只是遞出剛寫好的報告。男人接過去後,低聲對大輔說:「跟我來。」大輔低頭向增田說:「謝謝照顧。」就走出了醫務室。
「沒有。」
島看了大輔一眼,這害他全身緊繃,很怕被問什麼,沒想到島只「哦」了一聲,什麼也沒說。
「應該是吧!聽說買了新遊戲,大家要一起玩。」
「茶子?」
「現在幾點了?」
走出校門後,他們就直奔茶子家,卻還是沒找到她。
男人偏著頭,喃喃說著。
她先去社團,對正在換衣服的一年級說:「我身體不太舒服,要請假。」然後,以看不出身體哪裡不舒服的速度衝向體育館。
由於兩歲就與父母訣別,所以茶子對他們沒有任何鮮明的記憶。她對父親的認識,大部分是來自姑姑;對母親的認識,則是來自真田幸一的敘述。
「跟那個標誌一樣。」
「你們進不去的,因為那傢伙進去後,就把門鎖上了。我已經通知蜂須賀,所以她會被圍攻。」
茶子站起來,大大方方地走向三張並排的桌球桌,對一個弓起背開始練習空揮的男生大叫:「喂!木村。」不等他回答,茶子就抓住他的手,硬把他拉向體育館的出口。
玻璃碎片撞擊地面後一舉彈跳起來,就像王冠立在水面上一樣。現場的人慘叫連連,紛紛向後退,被大人們包圍的大輔,也完全被人潮推著走。「哇!手機掉了,在哪、在哪?」屁股近傳來鳥居的聲音。從擠成一團的大人們的縫隙間,大輔發現在柏油路上彈跳起來、像黑色坐墊般的物體,中央閃爍著什麼金色光芒。他萬萬也想不到,那光芒就是來自匾額上的蜂須賀組的組織徽章。
銳利的眼神往二樓看,昏暗的狹窄樓梯向上延伸。緊張的情緒高漲到喉頭,茶子對自己說這簡直就像田徑比賽時,起跑前常有的感覺,胡思亂想只會讓動作更加遲鈍,沒有半點好處……
「這邊。」
大輔煩惱著該怎麼告訴父母頭髮的事,沉溺在憂鬱的心境中,不知不覺就過了十一點,幸一和竹子都打烊回來了。
「只要借上衣給他就好,你可以穿水手服啊!」島指著大輔的書包說:「反正你都帶在身邊。」
「沒什麼關係吧?」大輔不悅地抱起書包,拉上拉鍊。
這棟房子應該也有商店,因為太暗,看不清楚招牌上的字,但是一樓的鐵門也拉下來了。旁邊有扇茶褐色的門,像紙糊的道具般豎立在與隔壁大樓間僅有的縫隙裡。沒有門牌,只有在瓷磚牆面上安裝了信箱和電鈴,還有監視攝影機,從門的左上方張望著。
「我去看過了,社團的人說,她說身體不舒服就回家了。」
「因為你昏倒了啊!」
「那、那麼,幫派事務所是……?」
「去她家吧!」
大輔嗯地點點頭。
據她說,黝黑的皮膚跟茶子很像。
「在茶子家吃了。」
幸一憂慮地看著兒子好一會,但什麼也沒說。他關上門,背靠著書桌抽屜,坐在地板的踏墊上。
三十五年前?大輔問。幸一沒有回答,又滿臉嚴肅地接著說:
「說過什麼?」
「那麼,大約十三到十四歲吧……那就有可能了,不過,還是不太可能。」
「是你哥親口告訴你的嗎?」
「聽著,大輔,對他人施暴的國家一定會滅亡,會同樣滅於暴力。」幸一疾言厲色地說。
「就是對方不承認大阪國的現狀。」
數學老師大聲喝斥後,走進了A班的教室。
第六堂課,茶子看到島比老師晚進教室,就猜到:「啊!那小子八成說出去了。」
茶子像背書一樣,說明了拉他來的理由。
「島。」
「請問……你們是約在這附近嗎?」
抬頭一看,不知何時下起了雨,石階早已響起雨滴的彈跳聲。茶子沒帶雨傘,肩上還揹著沉甸甸的運動背袋,有點外八字地走著。
「今天辛苦你了。」
「會計檢查院有什麼事需要向國中生確認?」
「還特地換上水手服?」
「因為……我想既然橋場知道我告訴你了,應該不會再去跟我會合了。」
「會計檢查院這個地方不太一樣。」
「可以啊!」
「妳是說有人要向蜂須賀學長告白?」
就像茶子與大輔之間的關係,幸一與茶子的母親市子也是青梅竹馬。從小,茶子就常坐在大阪燒店「太閤」的櫃臺,聽幸一訴說著以前的回憶。幸一往往說到重要處就中斷了,不太善於敘述,然而,這樣的口拙反而更能真實地傳達母親溫柔婉約的模樣。
「那麼,你為什麼帶那樣的人進去?」
「我知道。」島點點頭,從後門溜回教室。
大輔點點頭,小聲回說:「是啊!」
橋場茶子兩歲時,父母便雙雙亡故。
「木村學長,對不起,我來晚了。」
清醒時,映入眼簾的是不曾見過的天花板。
「我沒資格當真田家的男人,所以,大輔,我希望今後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能保護她。當然,我也會盡全力保護她。」
結果被冷冷地瞪了一眼說:「安靜點。」
鳥居在後面慌張地叫著,兩人看都不看他一眼,追著早已不見蹤影的茶子,離開了公園。
「那個大叔從後面看很像國中生。」
在男人說那些客套話之前,大輔的視線早就落在名片上了,「會計檢查院 第六局調查官」的頭銜,跟松平在大阪國議事堂所說的單位名稱一樣。大輔低聲說:「往這裡走。」跨出了步伐。
但是,這個奇特的外觀,現在不具任何意義,因為他是「會計檢查院」的人,比警察還要「糟糕」。
現在,大輔總算了解這句話的意思了。茶子繼承了母親的遺物,父親跟自己一樣,與茶子的母親是青梅竹馬。那句話,就像自己必須扛起來的未來重擔,震撼了大輔的心。
「殺進去?」
「想確認一件事。」
男人彎下腰說「打攪了」,正要把手伸向鐵欄杆的門閂時,大輔無意識地向前跨了一步。不管怎麼樣,他都要先把這個男人從這裡帶開,因為茶子隨時都有可能突然跑回來。
「大阪府警局的醫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