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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臣公主

作者:萬城目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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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光榮的五月Ⅰ

第五章 光榮的五月Ⅰ

BIGMAN前面還是擠滿了人,大谷又從旁邊看了BIGMAN一眼。
走在後面的一群高中女生因為加藤突然站住,「哇」地大叫一聲,分別從左右超越了他。其中一個人邊走過去,邊挑釁地瞪著他。另一個人疑惑地循著他的視線望過去,但什麼也沒看到,很快就轉回來,走向前方近鐵百貨公司的入口。
因為是瓜的同伴,所以也可以做成醃製品吃,現在,幾乎都拿來加工做成裝飾品或吉祥物。以前曾被當成酒器等實用品使用。在平安時代,空也上人曾敲擊葫蘆唸佛;在戰國時代,豐臣秀吉曾以千成葫蘆作為馬的烙印,也就是當成自己的象徵標誌。
前田說:「那可不行。」把濃眉蹙成八字形,往部下的酒杯裡倒啤酒。喝乾後,他欠身向前,試圖改變部下的心意,因為現在有人離職,他會很困擾。
這幾天,上面三番兩次地催他提交生產計畫,他好不容易完成了,就有個部下表情僵硬地來找他說:「課長,我有話跟你說。」他抱著不祥的預感回說:「我知道了,下班後一起去吃飯吧!」兩人在公司附近的居酒屋喝了幾杯後,果不其然,部下一開口就切入了主題:「我想辭職。」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上船後,他一直看著前方,所以沒發現渡船的尾巴掛著簾子,那應該就是聲音的來源。可是那片簾子是由繩子組成,完全遮蔽了寬約三公尺的船尾。以前從來沒見過這個,為什麼要掛上這麼礙眼的東西呢?還有,從剛才就響個不停的是什麼東西的聲音呢?他更伸長了脖子看。
「沒什麼,突然發現忘了東西。」
晚上九點,雨一停,竹中就開始準備前往黑田的長屋。兩人老歸老,卻是夜貓族,每晚都要下完棋才上床,已經成了十多年來的習慣。
客人的外表沒什麼共同點,年齡也不同,若要勉強歸類,大概只能說約七成以上的人超過四十歲。不過,其中還是有三十多歲的男人,也有二十多歲前後、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年輕男人。
位於JR天王寺站大廳角落的「551蓬萊」,總是大排長龍。
走出書店,大谷從手機發伊媚兒給朋友,婉拒了明天的聯誼。聽說會有很可愛的女生參加,但是遺憾歸遺憾,他也只能這麼做了。
剎那間,剛才的新聞在他腦中浮現。老伴邊看邊嘀咕說「那是什麼?應該是數字吧?」的光景,現在他完全理解是代表什麼了。
葫蘆科葫蘆屬的葫蘆,是一年生蔓草,三月播種,六月長出小白花,九月結成果實。依大小、形狀不同,有種種稱呼,譬如千成葫蘆不到十三公分高,而百成葫蘆則是十三公分到二十公分高。千成的尺寸比百成小,但是果實結得比較多,所以叫「千成」。
南場笑笑,搪塞過去,很快地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走回學校。兩人茫然不解地目送他寬闊卻不高的背影離去。
在長柄旁邊的豐崎自言自語地嘟囔著,南場則邊聽邊走回自己的位子。
「把學校一樓的鎖開著,並留下記號。」
因為還有進來躲雨的人,所以才晚上七點,BIGMAN前面就擠得水洩不通了。雨天客人比較少,大谷在心中盤算著今天的打工應該很輕鬆,不由得抬頭看BIGMAN的大螢幕。
一直到打工快開始之前,他都看得非常專注。結果深切感覺到,自己對「葫蘆」這東西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葫蘆」這個名稱。
除此之外,大阪各地也接連發生了新聞不曾播報過的奇特現象。
這些其實都是大阪市經營的渡船。
箱子裡全都是葫蘆商品。
因此,速水家與工作地點之間隔著一條木津川,那是河面寬度超過兩百公尺的一級河川。川上有座千本松大橋,恰如其名,是座很大的橋。但是,為了讓往返於木津川兩岸工業地帶的大型船舶通過,這座橋蓋得非常高,所以對走路或騎腳踏車的人來說非常不方便,因為必須繞兩大圈,走到三十六公尺高度的位置,相當於十二層樓建築的高度。像速水這樣的老人,根本不可能每天過這座橋。
這樣的行為究竟意味著什麼?南場老師原本不知道。
船頭有操舵席,後面全都是平坦的甲板,乘客們就把腳踏車停在那裡,抓住船的邊緣或用來支撐屋頂的天花板鋼管,保持身體平衡。不久後,響起引擎的噠噠噠聲,船動起來了,與千本松大橋交錯而過駛向對岸途中,速水把身體靠在船的邊緣,看著上游處。清澄的藍天一望無際,跟昨天大不相同。
速水到碼頭時,等船的腳踏車已經大排長龍。從堤防往下看,其實木津川連拍馬屁都稱不上漂亮,但是從河面吹來的風清爽宜人。速水正低聲哼著歌時,柵門在出發前一分鐘打開了,他趕緊跟其他客人一起牽著腳踏車上船。
也不是陰天或雨天。
難波宮遺址是一片什麼都沒有的空地,只有用水泥穩住的基石殘骸點點散佈各處。南場穿過以前有座大極殿、地勢比四周高的地方,滿腦子想著如何選出選手,漫不經心地走在經過修復的基石之間。
只留下自己的兩個,其他葫蘆全賣光後,阿正喃喃感嘆著。
看到這裡,大谷終於茅塞頓開。
只要在千本松大橋橋頭的碼頭等,就可以搭乘介於小型船與中型船之間的船隻到對岸。
在上午十一點整的關西當地新聞中,NHK播放了大阪女學館操場的光景。
通往阪急電車剪票口的寬敞樓梯,左右https://www.hetubook.com.com兩旁各有一臺巨大的螢幕。右邊那一臺人稱「BIGMAN 」,這不是暱稱,而是寫在螢幕邊緣的正式名稱。左邊那臺螢幕叫「COBIGMAN」,在開頭多加了CO兩個字母,跟BIGMAN 一樣寫在螢幕邊緣。BIGMAN前面總是人山人海,因為BIGMAN前面是梅田獨一無二的約會地點。不過,大谷並沒有跟誰約,只是想從BIGMAN前面穿出去,走到梅田LOFT百貨後面的Dining Bar。
「不得了啦!」
通天閣的頂端沒有出現晴天的預報。
「很像卡通人物泡泡先生(Barbapapa)。」另一個人說。
「南場老師。」
速水久繁(六十八歲)起得很早。
五月三十日,在大阪國悄悄進行的事,或許就像西洋骨牌的動作。以大阪城被紅色燈光照亮為起點,西洋骨牌陸續倒下,而且,絕不是一直線的動作,而是像向日葵開花般,同時全方位開始進行。
在從住家走路三分鐘的地方,有個市民自治會的公佈攔,市內所有人要去車站時,一定會從公佈欄前面經過。公佈欄的高度,跟前田的身高差不多,上面擺著什麼東西。
長屋上空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亮。
阪堺電車的燈光,照出潛藏在兩百公尺燈籠行列裡的無數葫蘆後,就消失在夜的盡頭了。呼!加藤吐出憋住的氣,身體莫名地火熱起來。
老婆和小孩都睡了。前田帶著手電筒,走出玄關外。車庫旁有個小架子,上面擺著孩子們的玩具,還有假日做木工的工具。前田用下巴夾著手電筒,翻找架上的東西。摸到他要找的圓形物體後,就關掉了手電筒。
還是蹙著八字眉的前田一口喝乾了杯子裡的啤酒。上面的方針是以削減固定經費為第一目標,所以他很清楚,今後增加新人的可能性是零。幾乎每個部門都有「增加人手」的希望,但也都知道那是所有部門皆已放棄的「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叫我休假,還不如再請新人。」
從學校回家時,他把扁扁的書包揹在肩上、戴著耳機,走到BIGMAN前。
映在電視畫面上的「16」,是出現在大阪女學館操場上的數字。
為了呈現這樣的畫面,究竟有多少船隻聚集在淀川呢?在御堂筋線越過淀川的幾十秒間,前田屏氣凝神,看著在黑暗中無限延伸的紅色蛇行帶子。
不用說也知道,當然是葫蘆被集中擺在各式各樣的「地點」這件事。有些人可能是來不及準備,就把黏土捏成葫蘆形狀;也有人直接把烏龍麵店裡裝調味料的木製葫蘆拿來充數。甚至有人把大小兩個馬鈴薯串起來,混在葫蘆裡。
忽然,速水聽到夾雜在引擎聲中,有什麼東西在船後方「咔喳咔喳」地不停響著,他不由得回頭看。
正要走下階梯時,他突然抬起了頭。
只是紅通通一片。
嵌在屋頂中央的圓形招牌已經發黑、褪色。平常看起來只像普通板子的圓形招牌,正在黑夜裡閃閃發亮。
明天是禮拜四,但是小孫子因為小學創校紀念日放假。加藤回想起,去年小孫子也是在五月三十一日來家裡玩。他邊回想邊打開傘,從車站大廳走上通往天橋的階梯。
南場在擔任顧問的劍道社監督學生練習後,接著又參加教職員會議,到晚上八點才終於結束一整天的行程。他思考著下禮拜即將舉行的劍道交流賽的事,微低著頭橫過夜晚飄著細雨的難波宮遺址。從今年開始,要跟姊妹校京都女學館、奈良女學館的劍道社舉辦新人交流賽。去年,南場帶領的劍道社,經過一年的練習,都沒什麼傑出的表現。也因為這樣,他更想在這次的新人交流賽獲勝,以期有個好的開始。
「是真的呢……」喃喃自語的前田,把從家裡帶來的東西也放上去。
知道歸知道,前田還是撒了謊。要是真的向上面提出這樣的要求,恐怕社長會馬上打電話來臭罵他一頓。但是,面對眼前這個虛弱的年輕人,他怎能說出這樣的現實呢?
忽然,微低著頭的前田,視野閃過紅色的殘留影像。
他問經過的店員,有沒有關於「葫蘆」的書,店員說應該在園藝專區。「這樣啊!」他頗有同感地走向那個專區,架上的確有一本關於如何栽培葫蘆的書,寫得非常精闢。
竹中往所在位置的北方望去,越過長屋屋簷,可以看到長濱大樓的部分屋頂。屋頂結構非常簡樸,不知情的人,絕對無法想像那底下有紅磚建造的四層樓建築。
阪堺電車又稱「ChinChin電車」,是由一個車廂構成的路面電車。在住吉站下車的加藤,摸著口袋裡的葫蘆,跟在逐漸遠去的阪堺電車的燈光後面走。
上完廁所回到客廳,就看到兩個棋盒並排在棋盤上,中間立著一個葫蘆。
阪堺電車轟隆轟隆從加藤背後的鐵軌揚長而去,車頭燈配合電車的速度,照出燈籠在黑暗中的影像。被逐漸遠去的燈光照過的火袋,幾乎每個裡面都有葫蘆,有的甚至塞滿三個。
也就是說,大阪做好了全面停擺的準備。
前田的部門,這兩年陸續有兩人離職、一人調職,可是都沒有再找人替補。也就是說,兩年前八個人在做的事,現在只靠五個人做。如果再有人離職,已經撐到極限的業務就會完全停擺。
「明天幾點還不知道,不過我會來接你。身體狀況還不錯的話,就一起去。」
當地人都搭乘渡船。
「應該可行。」hetubook•com•com南場點點頭。
大谷直也(二十一歲),就讀梅田的某間專門學校。
「好,我知道了,我來想辦法,我會跟上面談談看。」
對方的臉越來越蒼白,幾乎變得透明。才三十歲出頭,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蒼老五歲,用力咬緊牙關時,臉頰會清楚浮現異樣的陰影。前田發現對方是來真的,他心想這樣不行,事態嚴重,臨時決定變更滿口「再努力一下」的說服路線。
拿著手電筒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說「找到了」,其他人立刻圍了過來。
早餐還是一樣,只有白飯、味噌湯、煎蛋和醃白菜。電視都是看「早安朝日」,今天的節目是從莫名其妙的新聞開始播起。
教務主任和學年主任都順從地點點頭,只說:「那麼,明天再拜託你了。」很快離開了教室。
黑田的長屋所在的巷道中,有幾十間長屋連綿不絕,而他的長屋正面向這個巷道的入口,所以他的植物棚架是長屋居民最容易看到的位置。黑田隔著廚房的流理臺,把葫蘆集中到棚架中間。現在已經有六個了,黑田即使沒看到棋盤上的葫蘆,也可以由此發現「信號」,因為對黑田來說,這個植物棚架就是「地點」。雖然沒有彼此確認過,但是,竹中和其他住在長屋的大阪國人民,應該都可以從這些葫蘆看出相同的意義。
久久才回過神來的加藤,弓著背走回天王寺車站。
「看來是不可能了。」
這次完全採低姿態,改變戰略,想辦法安撫對方激動的心情。然而,部下的表情還是那麼僵硬,甚至直接切入他最不想碰觸的部分說:
兩人收拾攤子後,加藤說:「明天會見面吧?」就與阿正告別了。他拿起裝著豬肉包子的紙袋,從天王寺搭乘阪堺電車回住吉。從雨停後的天橋往上看的通天閣,仍然綻放著清澄的紅光。
「說得也是。」
南場低聲說,眼睛完全不看兩位上司。
「老伴一定會很失望。」
「目前是想說有臨時耐震檢查,你認為可行嗎?」
跟老伴熱烈討論一番後,速水就帶著便當,騎腳踏車出去了。
右上方寫著「目前大阪市內情況 LIVE」的顯示燈不是很醒目,畫面中央倒是與顯示燈成對比,大大拍出被燈光照得通紅的大阪城。
到下一站西中島南方站時,前田還恍如置身夢中。直到背後的門打開,他才回過神來,左右張望。
「好,我知道了。那麼,這樣吧!你稍微休息一下,一個禮拜也行,把累積的年假都請完,去國外玩玩吧!這段期間,我來處理你的工作。」
「看到棋盤上的葫蘆,就把葫蘆放在『地點』上。」
「希望明天可以帶孫子去住吉大社參拜。」
就是從天橋看明天的天氣預報。
道頓堀的清潔人員一大早就看到用保麗龍做成的巨大葫蘆,插在螃蟹料理店「蟹道樂」前裝飾用大型螃蟹的夾子上。下班回家走在戎橋上的牛郎們,呵欠連連地抬頭看「Glico跑者」的霓虹燈招牌時,發現攤開雙手的田徑選手的手掌上,被貼上了很大的葫蘆圖案。還有幾十萬名上班族、學生,也在地下鐵、民營鐵路、JR等所有擁擠的車廂內,看到吊牌廣告的正中央被挖空成葫蘆形狀。
以大阪城為信號源頭的訊息,就這樣在一天之內傳遍了全大阪。
兩人分別抬起攤子的兩側,往連接天王寺車站的商店街移動。人行道上都有屋簷,既不必擔心被雨淋,客人也比較會駐足。果不其然,才準備擺攤,就有經過的客人來買葫蘆。還來不及把葫蘆排起來,客人就絡繹不絕了。
目前,大阪市內總計有十五艘渡船,每天在八條路線航行,其中七條航線是在大正區內、或連接大正區與其他區。速水利用的千本松渡船碼頭建於大正時代中期,至今將近百年,是歷史悠久的交通重地,每天的平均使用人數約一千三百人。早上尤其擁擠,學生們都牽著腳踏車等船。從碼頭到碼頭所需時間大約三分鐘,所有航線都是免費。
四大箱裡裝著大、中、小共三百個葫蘆,大約一個半小時就賣光了。與白天只賣出四個的成績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原本六個用紅線綁起來、當成一個商品販賣的成套葫蘆,也都拆散單賣了。中間,阿正又跑去附近大樓的倉庫,把庫存的葫蘆全都搬來,也不到三十分鐘就賣光了。
「不,沒關係。」平常在小學擔任社會科老師的男人,從跪坐換成較輕鬆的坐姿,「那裡有很大的電腦,做所有的計算。無論有幾百萬、幾千萬……甚至幾百億的變化,應該都可以對應。沒有電腦的時代,想必很辛苦吧!當然,並不能完全仰賴電腦,還是需要人根據現實狀況做修正。」說明是說明了,卻把對象說得很模糊。
邊聽著在傘上彈跳的雨聲,邊從谷町筋走進通往四天王寺的參道,果然看到阿正在重新組裝剛才已經收起來的攤子。
「畫得好醜啊!」有個聲音說。
大谷徹底放棄準備葫蘆這件事了。今晚的打工是晚班,要工作到凌晨五點,也找不到人來代班。
因此,在琵琶湖沿岸,豐臣秀吉第一次建立城堡的城市,就把葫蘆放入了象徵城市的標誌設計中。同樣地,大阪府的象徵標誌,也採用了三個葫蘆呈扇形張開的構思。
「計算啊……」黑田茫然地說和_圖_書,從來沒有碰過電腦的他,無法想像「由電腦計算」的畫面,怎麼想都是身體像人類、頭像電視的人在打算盤的樣子,他只能迷迷糊糊地回應:「那真的很厲害呢……」
看到大阪城在黑夜中亮著紅光時,南場必須完成一項任務。
阿正在箱前貼上一張紙,上面寫著「一個五百圓」,然後把整個箱子直接抱到攤子上開始販賣。
十點過後,警衛來了。警衛說:「我要回家了,南場老師,只剩你一個人,所以拜託你鎖上穿堂的門。」把鑰匙放著就走了。
黑田不記得明天有什麼約定,但想想自己最近很健忘,就隨口回說:「嗯,我知道了。」關上廁所門。
「這世上真的有做怪事的人呢!」
兩人同樣都是在八十五年前的夏天,出生在空堀地區的長屋。那之後,時代急遽變遷,兩人的容貌也隨之改變,變得令人心酸,只有在戰爭中沒被燒毀的長屋,幾乎沒有任何改變。
天橋上人來人往,雨傘漫天舞動,加藤卻在橋中央停了下來。
「南場老師,我們決定明天下午停課。」長柄對南場說。
加藤看看塞滿箱子的葫蘆,向阿正提議。晚上七點半,參道兩側的商店都已經打烊,行人也少了很多。阿正回說:「也對。」
兩人花了一小時的時間,邊喝茶邊把從兩天前開始的對局結束。彼此批評對方的攻防後,竹中帶黑田去上廁所。黑田說接下來可以靠自己,正要關上廁所門時,竹中對他說:
「幸好校長明天不在,他是京都人。」
到了第二天五月三十一日,威勢依然不減。譬如,過了凌晨零時,就有三十幾個男人出現在大阪女學館的校門前。他們輕盈地爬過校門,進入校園內。他們都是年輕人,而且幾乎都穿著西裝,其中有大半的人,都是在大阪OBP商業區的摩天大樓裡工作,但他們彼此都不認識。他們如常加班,不經意地從窗戶往下望時,透過被雨淋濕的玻璃窗,看到全身紅光反照的大阪城。當然,這就是他們的「信號」。
因為太不可思議、太稀奇了。
他是在與史蹟難波宮為鄰的大阪女學館高等學校擔任體育老師。
代表長濱大樓來訪的長宗我部慌忙說不會、不會,眼角浮現溫和的笑意。
帶頭的男人握住門把,門就嗄吱作響打開了,三十個身影無聲地消失在校園裡。
是葫蘆。
「所以才用葫蘆啊!」
他們都是來完成自己的任務。
看到浮在圓形招牌中央的葫蘆圖案,竹中又驚訝又懷念,已經三十五年沒有看到這樣的光景了。
直到第二天早晨,他打開電視看新聞,才知道答案。
第一個拐角轉彎,就是住吉大社的入口。巨大的石燈籠與道路並行,密密麻麻地排列著,大約長達兩百公尺,背後是大社的森林。
跨過水溝,微微低頭致意後,加藤把葫蘆放進去。高不到十公分的葫蘆,長得不夠端正,一放手就咚隆倒下來了。
速水在新聞中看到的畫面,過中午後,幾乎全大阪府民都知道了。
加藤喃喃說著,從車站的公共電話打電話給女兒。他告訴女兒,他從昨天就有一點感冒,怕傳染給孫子,所以明天不要帶孫子來,說完就掛了電話。
「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
所以,有「地點」作為這種時候的保障。
前田家在江坂,位於大阪北部,從本町搭地下鐵御堂筋線就能直達。晚上十一點的地下鐵,人並不是太擁擠。前田站在門前,眺望著漆黑的窗外,暗自感嘆,工作究竟是為了什麼?
大阪國的人們看到「信號」時,就必須完成自己的任務。
仔細看通天閣的頂端,就會看到像美乃滋蓋子那樣的突起。這個突起部分的霓虹燈顏色,其實是顯示著明天的天氣。白色是晴天、橙色是陰天、藍色是雨天。分成上下層的霓虹燈,如果上白下藍,就表示晴後有雨。與氣象局的數據連接,是不折不扣的天氣預報。
「太麻煩了。」
剛從大極殿遺址下來,女老師就察覺前方景色有異,驚聲尖叫。聽到女老師說大阪城好紅,男老師也滿臉驚訝地說:「真的呢!」但是,對話並沒有繼續延伸,他們只短短交談幾句「看起來好可怕」、「是啊」,就走向了中央大通上的JR森之宮車站,離開了難波宮遺址。
有種遊戲叫「西洋骨牌」。
沒多久,一片漆黑的窗外風景,開始滲入光線,因為過中津站後,電車就從地下爬上了地面,沿著新御堂筋駛向橫跨淀川的新淀川大橋。
加藤有個每天都會出現的習慣動作。
起源於西非的熱帶大草原,幾千年後才傳到日本。怎麼傳來的不知道,說不定是從海上載沉載浮漂來的。在日本,曾經從八千五百年前的福井縣遺址挖出很多葫蘆的碎片。穀物的栽培始自彌生時代,葫蘆的栽培卻在繩文時代前期就開始了。
所以,前田口沫橫飛地強調:「我需要你!」說得熱血沸騰。但是對方滿臉蒼白,只是盯著啤酒的杯子。他已經接下脇坂所有的工作,還有糟屋、吉明的部分工作,現在又要接新案的其他工作,他告訴自己,其他人也跟自己一樣辛苦,所以一直忍耐到現在,但他已經再也忍不下去了,希望可以辭職……
前田的一番話果然打動了對方的心,接下來的兩小時,前田繼續遊說,終於讓對方打消了辭意。
「真的賠大了。」
重新握緊紙袋後,加藤吹著口哨走回家。
淀川水面上被夜晚那有如鋪著黑色絨毯般的黑暗覆蓋,水面上則拖著長長的紅色帶子。
「呃……我還有事要做,教務主任、學年主任,請你們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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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電筒照亮了貼在入口處玻璃門上的一張紙。乍看之下很像妖怪、畫得歪七扭八的葫蘆,在光圈中舞動著。那是兩個小時前,南場在教職員辦公室畫的。
「看到長濱大樓的葫蘆,就把葫蘆放在黑田的棋盤上。」
葫蘆被風吹得響個不停。
BIGMAN旁邊是大型書店的入口,大谷闔上雨傘,轉身進了書店。
倒是黑田,生活上有了一點變化。因為腎臟出了問題,黑田外出時一定要坐輪椅,所以,四年一次在長濱大樓被派遣的任務,內容也逐漸有了變化。這一、兩年狀況尤其不好,今年冬天連出門都做不到了,對方只好趁黑田的妻子不在時,主動來找黑田。
但是即便接受任務派遣,還是有可能錯過所謂的「信號」。譬如,工作太勞累,一坐上御堂筋線的座位就睡著了,完全沒注意到淀川的光景。又譬如,黑田從廁所出來就上了床,沒注意到對他來說是信號的棋盤上的葫蘆,等到第二天早上又被早起的老伴收拾乾淨。
速水是以非正式職員身分在西成區的超級澡堂工作。他住在大正區,看地圖就知道,大正區的四面八方都被河川或大海包圍,甚至有人把大正區稱為「島」。
兩個有點變成黑褐色的葫蘆,相親相愛地站在幽幽灑落的燈光中。
加藤清志(六十二歲)為了明天要來家裡玩的孫子,下班後也在這裡排了五分鐘的隊,買了一盒豬肉包子。
車內景色跟往常一樣,女人盯著手機看,年輕男人板著臉聽音樂,只有幾個中年男人呆呆望著窗外,一臉茫然的樣子。也有幾個男人跟前田一樣,心神不寧地左右張望。一個年過五十、像是剛下班回家的男人,視線與前田瞬間交接了。男人的眼睛深處清楚浮現疑惑的神色,整張臉表現出似乎想確認什麼的神情。恐怕,那就是前田映在鏡子上的臉。但是,他們很快撇開彼此的視線,沒有再交會過。
加藤邊抬頭看著高大的燈籠,邊往前走。在燈籠的傘狀結構下,用來點蠟燭的部分稱為「火袋」。通常,火袋會隨石燈籠的形狀而異,但是,道路旁的燈籠火袋卻都是正方體。加藤從口袋拿出葫蘆,在其中一座燈籠前停下來。
天王寺車站正前方是廣闊的天王寺公園,再更前方屹立著難波的鐵塔,也就是通天閣。
譬如,NHK大阪電視臺與大阪府警局、大阪城公園為鄰,因此,從NHK屋頂的瞭望攝影機,可以一覽大阪城公園及與其鄰接的難波宮遺址。連更旁邊的大阪女學館的操場,攝影機都可以拍得到。
「你怎麼了?」男老師問。
「要不要去更靠近車站的地方?」
即使距離很遠,也看得出那個粗大地寫在操場上的是「16」。屋頂的攝影機慢慢地鎖定大阪女學館拉近距離,於是,數字的輪廓逐漸清楚浮現。攝影機又更加靠近,到了某個點,觀眾赫然發現那個文字是由三排橫向排列的桌子構成的。
「對不起,老爸,我沒有錢。」
青梅竹馬的兩人,都漂亮地完成了他們的任務。
與阿正視線瞬間交接後,加藤把裝著豬肉包子的紙袋放在已拉下鐵門的商店屋簷下,什麼也沒說,就開始幫阿正把攤子組起來。組到一半,阿正說:「對不起,交給你了。」便離開了場。沒多久後,又抱著四個大箱子回來了。
晚班可以賺很多錢呢!大谷由衷感激,把書放回架上。
他帶著找到的東西出門了。
離開居酒屋時,從傍晚開始下的雨已經停了。前田在御堂筋與部下分道揚鑣,走到地鐵的本町車站。他知道問題只是稍微往後延了,卻還是打從心底深深鬆了口氣。
在公佈欄旁的街燈照射下,葫蘆就像被丟棄在自動販賣機上的空罐,浮現出高約十五公分的身影。
是葫蘆。
譬如,葫蘆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栽培作物。
就像指定「信號」般,從各自的住處到每天去的工作場所、學校等地方,都有個別準備好的「地點」。
紅通通的大阪城靜靜佇立在雨中。
一出玄關,就是排列在巷道裡的盆栽。竹中正想看看最近特別用心照顧的杜鵑時,猛然抬起了頭,因為視野角落閃過奇怪的亮光。
每四年一次,竹中會去附近的長濱大樓,接受任務派遣。不過,這二十年來,任務內容從來沒有變化。這也難怪,因為自從他退休窩在長屋後,生活內容也沒有過任何變化。
「咦?」
在江坂下車後,前田通常會先繞到便利商店買罐睡前喝的啤酒,今天卻直接回家了。
黑田「哦」地點點頭,腦中浮現電腦直接大口大口吃硬幣的畫面。
然後,他穿過天王寺車站的大廳,沿著谷町筋走向四天王寺。加藤的工作是擺路邊攤,在通往四天王寺的參道旁賣各式各樣的辣椒,已經將近三十年。
只要看到這個「地點」出現五個以上的葫蘆,大阪國的人們就知道那個「信號」發出了。
竹中拉開玄關門,從鞋櫃拿出小小的葫蘆,偷偷放進褲帶裡,往黑田的長屋走去。
等到學校只剩他一個人,南場才站起來整理東西,離開了教職員辦公室。他用膠帶把準備好的紙貼在穿堂的玻璃門上,就走出了校門。
「跟老伴一起吃吧。」
南場勇三(三十四歲)是在從學校回家的路上,發現大阪城有異狀。
「說真的,過了四年,每個人多少都會有一些變化吧?除了像我這樣生病的人之外,還會有人搬家、調職……不只是人,連城市都瞬息萬變,要一一掌握這些因素,修正任務,應該很難吧?」躺在鋪被上的黑田直率地問,但很快又敲敲自己頭髮都已掉光的大禿頭說:「啊!對了,不能談這些事。」
任務內容因人而異,竹中看到長濱大樓的「信號」,就把葫蘆擺在黑田的棋盤上https://m.hetubook.com.com,也是堂堂的任務之一。
時間是在五月三十一日,十六時。
「希望不會太嚴重。」黑田喃喃自語,把手上的葫蘆放到棚架上。
「要用什麼理由呢?」
他很快就看出來了,帶子是漂浮在淀川水面上的大大小小船隻綻放出來的燈光,光線有三條,應該是船隻排成了三縱隊。這讓人聯想到從某條天橋往下看的大塞車行列。像車尾燈淹沒道路般,放眼望去,盡是紅色遊行隊伍漂浮在河面上。淀川恍如夜間的飛機跑道,沉默地等著某人的到來。
黑田吃力地彎下腰,拿起表面塗漆、富有光澤的葫蘆,走向廚房流理臺,打開正面窗戶,窗下的植物棚架上排列著仙人掌。果然,仙人掌中間擺著大大小小的葫蘆。
此時,畫面切換,變成從大阪府高槻市上空拍攝的影像。畫面出現市立高中的操場,那裡也有「16」的巨大數字。接著陸續切換的畫面、新聞,都是關於府內八所高中、國中、小學的影像。所有的共通點就是操場上寫著「16」的數字,而且都是用桌子排起來的。攝影棚裡的男性播報員以淡淡的口吻說,根據NHK目前為止的調查,十三市、二町共有二十三起同樣的事件,被通報給教育委員會或警察。
前田玄二郎(四十四歲),在一家總公司位於本町的中小型電氣廠商擔任中階主管。
沒想到,隨著時間流逝,這個現象竟然在全大阪發生了。從電視臺的瞭望攝影機或各家的報導直升機送回來的影像,就可以逐漸明瞭。
不只頂端的預報霓虹燈而已,從半空中的八角形展望臺,到大時鐘的文字盤、下面的修長塔身,全都紅通通地發亮。在雨中綻放著曲折的光線,底下是漆黑一片的天王寺公園,看起來就像夜晚漂浮在海上的燈塔。
邊看著大螢幕,邊從人群擠出來的大谷,正要突破擁擠的人潮走出建築物時,臨時停下了腳步。
當他越過船內的無數人頭,看到那東西是什麼時,儘管是很難維持的姿勢,他還是整個人定住不動了。
南場回到教職員辦公室時,教務主任長柄與學年主任豐崎兩人正在交談。看到南場突然出現,兩人滿臉驚訝地停止對話,「原來南場老師也是……」其中一人喃喃說著。
加藤望著天王寺公園前方,祈禱明天天晴。
背後冷不防地有人叫他,他回過頭,看到同校的兩位老師向他走來,一個是今年剛來的、教英文的年輕女老師,另一個是三十歲出頭、教數學的男老師。
竹中丁兵衛和黑田孝一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
但並不是遙望西方天空,觀察雲層的模樣。只要眺望矗立在遠方的通天閣,就知道明天的天氣了。
起初,大家以為只發生在一個地方,去大阪灣跑晨間新聞的直升機正好在回程時偶然發現,如此而已。
黑田和竹中住在同一排長屋,中間隔著兩戶人家。黑田在巷道旁的植物架上,零零散散地擺著幾盆盆栽,以仙人掌、蘆薈等多肉植物為主,竹中則多了兩、三種不一樣的。
原以為是竹簾的東西,竟全是用來吊葫蘆的繩子。順著繩子往下看,葫蘆正在環繞甲板一圈的欄杆附近隨興舞動著。吊在支撐屋頂的兩根鋼管之間的葫蘆,最少有兩百個,密密麻麻的一列葫蘆縱隊,隨著吹過木津川的風在半空中彈跳般起舞,彼此擦撞,奏出「咔喳咔喳」的盛大樂聲。
「麻煩借放一下。」
那之後,加藤大約在天橋上傻傻地站了一分鐘。
平常,下午三點過後就下班回家的速水,到九點就寢前都不會再出門,所以錯過了昨晚的「信號」。但是現在,他順利地在木津川上得知了這個消息。當然,對速水而言,渡船就是「地點」。
之後將近兩小時,南場一個人坐在教職員辦公室裡,但一點都不覺得無聊,連劍道社的事都不曾閃過腦海。他萬萬沒想到這一天會真的到來,光想著這件事,時間轉眼就過去了。他把身體靠在椅背上,想起好久不曾想起的父親。
隔著中央大通,難波宮遺址的正前方就是遼闊的大阪城公園。平常在公園右手邊,沐浴在白色燈光下的大阪城,現在像火燒般被燈光照得通紅,底下被黑暗的森林遮蔽,看起來恍如在半空中燃燒。
來買葫蘆的人百百種,有剛下班穿著西裝的男人、有頭頂光禿禿拄著枴杖的老人、有抱著裝滿柏青哥禮品紙袋的流氓樣男人、有腳踏車前面籃子載著哈巴狗的男人、有外送回來的烏龍麵店的男人、有便利商店的店員、有淋成落湯雞的快遞員……除了一個誤以為:「這是現在流嗎?」而購買了葫蘆的年長女性外,清一色都是男人。
渡船到達對岸,葫蘆才安靜下來。下船後,速水牽著腳踏車,一口氣推上通往堤防的斜坡。到了澡堂後,他就打電話給老伴說今天有聚會,晚上不回家吃飯了,會晚一點回去。
但是,現在大谷已經沒有時間準備葫蘆了。不可能哪裡有賣,更不可能長在這個大都市裡。而且,五月連花都還沒開。
是什麼呢?竹中慢慢把頭轉過去。
梅田的BIGMAN 、COBIGMA等大型螢幕,不斷播放著出現在校園裡的數字「16」。在家電量販店的電視專區裡,所有的電視也播放著「16」的畫面。切換到攝影棚,關西主要民間電視臺的男性播報員說,大阪市的二十四區、堺市的七區、其他三十一市、九町、一村——大阪府下的所有市、町、村、區裡各有一間學校,共計七十二校的操場,都發現了由桌子排成的數「16」。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身體不由得僵硬起來。
阿正姓福島,在加藤旁邊賣葫蘆吉祥物。兩人歲數相近,一起擺攤子差不多二十年了。
「嗯,就是啊!只是開發軟體、維修都很辛苦……電腦還真花錢呢!不過,比起雇人做同樣的事要便宜多了。」長宗我部又補充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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