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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號屠宰場

作者:寇特.馮內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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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畢勒這節車廂裏的士兵大多非常年輕,不過十來歲,但擠到車廂角落畢勒身邊的,卻是一個四十歲的老流浪漢。
畢勒並沒有聽到這個故事;不過,他躺在冰雪上,兩眼瞪著那位伍長的馬靴,卻看到了靴子裏面的亞當與夏娃。他們赤|裸著身子,看起來是那麼天真無邪、那麼脆弱、那麼急於表現得很正派,畢勒一看到他們就很喜愛。
「什麼四五一?」畢勒有點莫名其妙。
太陽下去了,畢勒他們來到一個火車站,一排一排的車廂在站上等著,這批車廂曾經運送預備部隊上前線,現在準備把這批戰俘運到德國內地去。
門鈴響了。畢勒從床上跳起來,跑到前門階的窗口朝下望,看看是不是什麼要人來訪。下面是一位跛腳的人,他顫抖著,一如畢勒在時間中顫抖一樣。一陣陣的顫抖使得這個人不停地手舞足蹈,有時變更語氣講話,好像在模仿各類有名的電影明星。
所謂防彈聖經,就是一本小小的聖經,小得可以裝在胸前口袋內,護著心口,聖經面上包著一層鋼皮。
雖然畢勒那輛車沒有開動,但車廂仍然鎖著,在抵達目的地之前,誰也休想離開一步。對那些在外面巡邏的警衛來說,每一節車廂都是一個單位,吃、喝、排泄,都得通過通風孔,他們對外界的傳達、談話、有時大聲叫喊,也都得通過通風孔,進去的是水、麵包、臘腸、乳酪,出來的是屎、尿,和牢騷。
這位攝影記者貪心不足,他還需要一些更為生動的資料,一張實際俘虜美軍的照片。因此,他要衛兵為他演一場戲,他們把畢勒扔進一叢灌木,當畢勒從樹枝裏走了出來,臉上帶著一副尷尬的笑容。他們用機關槍對著他,好像剛俘虜他一樣。
畢勒發現一個黑人在敲他的車窗,說要跟他談一件事。這時綠燈已經亮起,畢勒以最簡單的辦法來答覆他,開了車子就跑。
「對不起。」
畢勒的車子通過一片更為荒蕪的地區,這裏看起來很像轟炸後的德勒斯登,或者像月球的表面。畢勒曾經在那裏出生長大的屋子,現在已成一片空曠。這裏是都市計畫新發展地區,一個新的伊里阿姆市政府中心、一座藝術館、一座和平神像,以及一些高聳的公寓建築,都很迅速地在這裏一一建立起來。
對面那節車廂裏的美國兵再向衛兵提到車內死人的事。衛兵從他們自己的車廂抬出一副擔架,打開有死人的車廂,然後走了進去。這節車廂空得很,裏面只有七個上校,六個活的,一個死的。
畢勒閉上眼睛。睜開時,他又回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他的頭依然靠在那位受傷的猶太拉比肩上。一個德國兵踢他的腳,叫他醒來,告訴他出發的時間到了。
那雙金亮馬靴的旁邊是一雙裹著破布的腳,腳上穿著一雙木屐。畢勒抬頭怔怔地望著那副面孔,那是一副有著一頭金髮的天使的臉,一個年約十五歲的男孩的臉。
畢勒在他辦公室的牆上掛了一張配有鏡框的祈禱文,其中說明了他能繼續活下去的信心與方法,雖然他對活下去並不怎麼熱心。許多檢查眼睛的病人看到牆上這張祈禱文後對他說,這對鼓勵他們繼續活下去也大有幫助。
衛兵把屍體抬了出來,死者正是那位「凶勃伯」。事情就是這樣。
畢勒在這個下午有著一陣刺痛的激動,他看得太多了——毒|龍的牙齒,殺人的機器,露著發青而呈象牙色的赤腳的屍體。
「你是四五一部隊的?」
以改變我能改變的事實
這天巧逢耶誕節,畢勒在耶誕夜像一根湯匙踡在那位老流浪漢身邊,他居然睡覺了和_圖_書,他又開始在時光中旅行到一九六七年,回到他被特拉法馬鐸的飛碟綁架的那個晚上。
這批美國戰俘,包括畢勒在內,在馬路上組成一支傻瓜的遊行隊伍。
「我過去比現在餓得多了,坐的車子更差勁,這還不壞!」老流浪漢說。
「你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嗎?」
「嗯。」
窗子外面停著畢勒的那輛轎串,他發現車前橫檔上貼著幾張字條,一張寫著:「請參觀東部大峽谷!」另一張是:「支持你的警察局!」第三張上面寫的是:「彈劾厄爾.華倫」。關於支持警察局和彈劾華倫的那兩張標語,是畢勒那位身為約翰.伯奇社社員的岳父送的禮物。車子牌照上的年份是一九六七,照算畢勒這一年應該四十四歲,他自問:「所有這麼些年都到哪裏去了?」
畢勒又開始時光旅行了。他睜開眼睛,瞪著一隻碧綠的機械貓頭鷹的玻璃眼睛。這隻貓頭鷹倒著掛在一根不鏽鋼的棍子上,畢勒發現牠竟是他伊里阿姆辦公室裏那具視力檢定器。
畢勒為一位坐在貓頭鷹對面那張椅子上的女人檢驗眼睛的時候,他竟睡著了。以前他也曾經在工作時睡覺,開始他覺得好笑,可是現在他倒有點擔憂起來,擔憂他的整個心理狀態。他想記起他多大年紀了,但記不起來:他想記起今年是哪一年,結果還是不行。

他一拐一拐地隨著隊伍走到一座淡紫色的農舍,農舍牆上佈滿了機槍的彈痕。一位德國上校站在門口,身邊陪著一個像妓|女的女人。
午餐後,他回家睡午覺。他遵從醫生的吩咐,每天得睡一個午覺。醫生希望午睡能減輕他內心的怨憤——畢勒經常獨自啜泣,沒有任何理由,誰也沒有發現他這樣做,只有醫生知道,因為他哭的時候極為安靜,也沒有很多眼淚。
那位伍長又在魏萊口袋裏找到了那張女人與小馬的黃色照片。「多麼幸運的馬,嗯?」他冷哼一聲說:「呃——?你是不是希望自己是那匹馬?」他大聲笑著,把照片遞給另外一個老頭。「這些戰利品都是你們的啦!」
畢勒家中空盪盪的,一個人也沒有。他女兒芭芭拉將要結婚,她和她母親上街選購首飾去了,他們在廚房餐桌上留的字條這麼說。家裏沒有佣人,現在一般人對於家務事已不再感興趣。家裏也沒有狗,過去他們有過一條名叫史巴特的狗,但後來死了。畢勒很鍾愛史巴特,史巴特也很喜歡他。

他們爬上一個緩坡,抵達坡頂時,他們已不在盧森堡,現在已到了德國的境內。
「血的兄弟」——一家被毀的雜貨店旁邊,有人用紅色油漆寫了這麼幾個字。
五個德國人中,其中兩個是十幾歲的男孩,另外兩個是風燭殘年的老頭,流著口水,就像沒有牙齒的鯉魚。他們都不是正規部隊,身上穿著從剛死去的士兵身上剝下來的破軍服。他們是剛從德國邊境那邊不遠處過來的農夫。
畢勒從灌木叢裏走出來的那種笑容,其妙不可言猶如蒙娜麗莎的微笑,因為這時,他一方面身在一九四四年的德國,同時又在一九六七年駕駛著他的凱迪拉克轎車。德國的景象漸漸淡去,而一九六七年漸趨明朗清晰,完全不受任何其他時間的干擾。這時,畢勒正去參加獅子會的午餐餐會。時值八月的溽暑,天氣很熱,但畢勒的汽車裝有冷氣設備。他的車子在伊里阿姆黑人居住區的中心為一信號所阻。住在這裏的人對這地區極為痛恨,一個月前,他們曾放火把這地方燒了很多。這是他們所有的一切,而他們卻把它燬了。一位鄰居告訴畢勒關hetubook.com.com於他在戰火中所看到的某些城市的情形,許多地方的街道與人行道都被國家衛隊的坦克車與半履帶車所壓毀。
「你這玩意兒真好,」伍長一面說,一面取下刺刀交給一位老頭。「這把刀很漂亮,是不?」
其中一位拉住畢勒,對著他的面孔調整焦距。「砰」的冒出一股青煙,這裏剛打完一場仗,死了不少人。
在各種事實中,畢勒唯一不能改變的是過去,是現在,是未來。
這時出現一位攝影師,他是一位德國戰地記者,攜有一架徠卡相機;他對著畢勒和魏萊的腳拍照。兩天後,這張照片在各家報紙上發表,縱然美國號稱是世界上最富足的國家,但這張照片卻成為證明美國軍隊裝備多麼惡劣的最好證據。
「呀呀!」其中一個含糊地點點頭。
賜給我勇氣
一個穿黑制服的德國兵獨自坐在坦克車頂上飲酒作樂,向路旁走過的美國兵吐口水,有一口吐在魏萊的肩膀上,聞起來有一股菸草混合著杜松子酒的臭味。
這幾位德國兵和那條警犬正在擔任一項軍事行動,這項行動有一個有趣而一聽就明白的名字,也是一種很少詳加描述的人類重大工作,如果當做新聞或歷史報導時,光是這個名字,就會給那些戰爭狂熱份子一種性|交後的滿足感,在他們的想像中,這是隨著勝利的高潮之後而來的一種無精打采的善後工作。這個行動就叫做「肅清戰場」。
畢勒的這輛車是其中最長的一輛,停在那裏兩天都沒有開動。
畢勒並未發言抗議對北越的轟炸,也沒有對他自己親眼所見轟炸造成的可怕現象表示激憤,他只是低頭在獅子會吃東西——過去他曾擔任過該會會長。
他一把剝下了魏萊的大衣和裏面的軍服,銅鈕扣就像爆玉米似的滿天飛。他把一隻手伸進了魏萊的胸前,好像要把他那顆蹦跳的心給掏出來,結果他掏出來的是一本防彈聖經。
他取下他的眼鏡、上衣、領結、皮鞋,然後關起活動百葉窗,放下窗帘,再往床單上一躺。但他睡不著,睡眠沒有來,眼淚倒來了。他扭開了「魔手指」,一面顫動,一面啜泣。
德國兵以藍色粉筆在每一節車廂上寫字——車內的人數、階級、國籍,及其登車的日期等等。另外一些德國兵則以鐵絲和鐵釘繫緊車門上的鐵扣。畢勒聽到有人也在他這節車廂上寫字,但他看不到這人。
他說這些話時,兩眼瞪著畢勒,顯然這些胡言亂語已激起了畢勒腦子裏面的迴響。「再見了!弟兄們,」他說,迴響像漣漪似的不絕盪開。繼而他說:「如果各位有空到科迪去,不要忘記去找凶勃伯!」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談戰場上的故事。
這可愛的男孩,天使般半男半女的童子,攙著畢勒站了起來,其他人也走向前去撣掉畢勒身上的雪片,然後搜他身上的武器,他什麼武器也沒有,他們在他身上所搜出最危險的東西,只不過是一支兩吋長的鉛筆頭。
自從畢勒為了給人拍照而被扔進灌木叢中之後,他就一直看到聖艾爾摩之火——一道火光繞著他同伴與德國兵的頭頂閃爍,同時也在樹尖上和屋頂上閃爍,看起來美極了。
這雙靴子可說是他在這個世界唯一的財產。有這麼一個故事:有一次,一位新兵看著他為那雙金亮的馬靴擦拭抹蠟,他舉起一隻靴子對那位新兵說:「如果你往裏面深處看,包你可以看到亞當與夏娃。」
車廂四個角落都有一個狹窄的通風孔,畢勒靠著一個通風孔站著,當人群向他擠過來時,他只好爬上一個斜斜的車角支架,他的眼睛剛好與通風孔平行,因此能看到十碼外的另一輛火車。
「醫師——」那位女客試探性地叫著。
一長列的火車,在十二月下旬的夜空中,吐https://m.hetubook.com.com吐吐地向東駛去。戰爭可能在五月結束,所有德國監獄都已人滿之患,再也沒有多的食物給戰俘吃,再也沒有多的燃料供他們取暖,而現在,又湧來更多的戰俘。
「可怕?」
「你幹嘛不說話?」
以接受我不能改變的事實
德國兵把俘虜按階級分組,士官跟士官編在一塊,少校跟少校編在一塊。畢勒身邊排著一列上校,其中一位正患著嚴重的肺炎,發著高燒,滿嘴囈語。他感到車站在繞著他跳躍旋轉;他怔怔地瞪著畢勒的眼睛,想藉以穩住自己的身體。
在伊里阿姆,畢勒擁有一個可愛的喬治亞式家庭,他極為富有,這是他永遠想不到的事。在生意最興隆的廣場地帶,他開了一家眼鏡驗光行,有五位配鏡師為他工作,每年淨賺六萬美元。此外,他還擁有位於五十四街新開的「假日旅館」五分之一的股份,和三家甜凍店半數的股份。所謂甜凍,就是一種由雞蛋、牛奶與糖混合凍成的甜品,它有冰淇淋的味道,而無冰淇淋那種冷硬。
「這樣真不壞!」第二天,那位老流浪漢告訴畢勒說。
畢勒低頭向街上望去,他看到一輛新的別克汽車停在大約半條街以外的地方,裏面坐了一個人,畢勒心裏明白,這傢伙就是僱請跛子來幹這種事的人。畢勒一面輕視這些跛子和他們的老闆,一面繼續哭泣。門鈴不停地響著。
戰爭很快就要結束了。
「我眼睛有毛病嗎?」
這位上校咳得很厲害,咳了一陣後,他對畢勒說:「你是不是我的弟兄?」在一次戰役中,他把整個團丟了,大約有四千五百多人——實際上其中有許多還是孩子。畢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問得毫無道理。
現在,他正被介紹給那位陸戰隊少校。介紹的人告訴少校說,畢勒是退伍軍人,他的兒子也是陸戰隊的士官,現在正在越南服役。
畢勒與魏萊找到一塊地方坐下,畢勒把頭靠在一位上尉軍官的肩上打瞌睡。這位上尉是一位軍中牧師,一位猶太拉比,他的一隻手被子彈穿了一個洞。
但這位上校卻想像自己正在對他的部隊做最後一次訓話,他對他們說:他們沒有什麼可恥的地方,戰場上遍地是德國人的屍體,那些對手曾經禱告永遠不要碰到第四五一團。他說,戰爭結束後,他要邀整團的官兵到他的老家懷俄明州的科迪團聚,他要烤整條牛款待他們。
對面車廂裏有人對著通風孔喊叫,說裏面剛剛死了一個人,當時有四個衛兵聽到了,但似乎都無動於衷。
能表示我的異議
畢勒再一次撞到魏萊的肩上,魏萊不耐煩地叫著:「好好走!好好走!」
她走了以後,畢勒拉開窗帘,但窗外的景色仍被活動百葉窗擋住,他又把它嘩啦啦地拉了起來,明亮的陽光一湧而進。窗外停著上千的汽車,黑色車頂上閃爍發光。畢勒辦公室所在地正是市郊買賣中心的一部分。
少校對畢勒說,陸戰隊正擔任重大的任務,他應為他的兒子感到驕傲。
每到一個十字路口,便有一批新的美國兵加入畢勒的行列,雙手也都擱在頭頂上。畢勒衝著每個人微笑;他們像水一樣一直向山下流去,最後流到山谷底下的一條公路。整個山谷都是成千上萬、備嘗屈辱、拖著疲憊的身子向東而行的美國人,十指交叉著擱在頭上,一面走,一面嘆息、抱怨。
上帝
不久後,他們啣著雪茄走出來,以一種甜美而低沉的音調,得意洋洋地交談著,其中一個突然發現靠近通風孔的畢勒的面孔,向他搖著手指,溫和地警告他叫他乖一點。
大家是因為可憐這些推銷員才訂閱他們的雜誌。畢勒是在兩個星期前,從獅子會一個演講那裏聽來這種騙錢的花樣。這個演講人是「良商局」的職員,據他說,任何人看到這些跛https://m.hetubook.com•com子在向鄰居推銷雜誌時,便應該立刻報警。
畢勒把雙手擱在頭上走著,所有其他的美國兵也是如此。畢勒一腳高一腳低的拐著走,偶爾撞在魏萊的身上。「抱歉!」他說。
裏面的人大家輪流站著或躺著,站著的人兩腿就像柱子一樣埋進了一堆溫暖的、扭曲的、蠕動的、放屁的和嘆氣的泥土中,這堆泥土就是東歪西倒像一堆湯匙一樣躺在那裏的人。
「啊!」畢勒說。
到了晚上,火車頭開始調動,互相撞盪,然後往前開去。火車頭和每輛車的最後一節車廂頂上都畫有橘黃與黑色條狀記號,以表示這輛車載著戰俘,飛機不可轟炸。
「你是哪個部隊的?」上校又問道。他不停地咳嗽,每吸一口氣,他的肺部就像油紙袋似的嘩啦響。
「呃?」他答道。
聽他喊叫的人,除了魏萊之外,實際上沒有一個是他那個團裏的,而魏萊卻沒有聽到,他只想到他那雙痛得難以忍受的腳。
沉默了一會,最後上校說:「步兵團。」
這男孩真漂亮,漂亮得像夏娃。
視力檢定器就是配鏡公司用以探測眼睛折射誤差的儀器,經過驗光後,才能配上正確的鏡片。
「是的,我當然感到驕傲!」畢勒說。
現在,火車開始慢慢向東爬行。
最後,他們被帶到三叉路口的一座石砌小屋,這是一個戰俘集中站,畢勒與魏萊被領了進去,屋內很溫暖,煙霧瀰漫。壁爐在熊熊燃著,發出嗤嗤和噼啪的響聲,火爐中燒的是家具。屋內已有了二十幾位美國兵,背對著牆壁坐在地板上,一個個瞪著火焰出神。
這時,突然響起一陣汽笛聲,嚇得他心驚膽跳。他隨時隨地都在擔心第三次世界大戰的爆發。這只不過是一聲正午報時的汽笛,汽笛裝在畢勒辦公室對街消防隊的圓屋頂上。
他們之間又沉默了很久,這位上校已奄奄一息,虛弱無力地站在那裏。接著他嘶聲地喊著:「是我呀!弟兄們,我是凶勃伯!」他一向要他的部隊叫他「凶勃伯」。
賜給我智慧
這次獅子會餐會的演講人是陸戰隊的一位少校軍官。他說:美國人繼續在越南作戰是不得已的事,他們要打到獲得最後勝利,或讓共產黨了解「他們強迫弱小國家接受他們的生活方式是不可能的」為止。這位少校曾經兩度調往越南作戰,他報告了他所見到的許多恐怖和新奇的事。他是贊成加強轟炸的,如果共產黨拒絕合理的解決,最好把北越炸回到石器時代。
衛兵並沒有把那節有了死人的車廂打開,反而打開了另一節車廂的門,畢勒看到裏面的情形為之一愕,簡直像天堂一樣。裏面點著蠟燭,床舖上堆著厚厚的棉被和軍毯,一只砲彈殼做的火爐上面擱著一把正在冒熱氣的咖啡爐,床邊有一張桌子,桌上放著一瓶酒、一條麵包和一大片臘腸,旁邊還有四只湯盤。車廂的牆上貼有一些風景與美女的照片。這是鐵路警衛流動的家;他們的任務就是守護開來開去的運輸車廂。那四個衛兵走進去後,便把鐵門關了起來。
「不,沒有,」畢勒說,睡意仍然很濃。「你的眼睛很好,只需要一副看書的眼鏡。」他叫她到走廊那邊去選鏡框。
畢勒隨著那批士兵擠進了一節車廂,魏萊和他分開了,魏萊被分到同一輛火車的另一節車廂。
遠處突然傳來三聲槍響,一聽就知道是發射自德國步槍。那兩位把畢勒與魏萊甩掉的偵察兵剛剛被打死;他們遭到德軍突襲,被暗槍從背後射中,現在正躺在雪地上毫無知覺,把積雪變成一堆鮮紅的果醬。事情就是這樣。所以,目前魏萊已成為「三個步兵」中僅餘的倖存者。
魏萊的眼睛裏也淚光閃爍,他的哭是由於腳www.hetubook.com•com的疼痛,兩腳被木屐打得鮮血淋漓。
祈禱文是這樣寫的:
裏面的人排泄在鋼盔內,然後傳遞給坐在通風孔旁邊的人,再由他從通風孔倒掉,畢勒就是負責傾倒排泄物的人。他們喝的水是由警衛在外面裝在水壺內,送進去後傳遞著喝。每當食物送來時,裏面的人就會變得很安靜而滿足,大家分著吃。
傍晚時分,太陽從雲層內|射出。這一群美國人已沒有路可走了,一輛接一輛的卡車正隆隆不絕地向西面開去,車上滿載著開往前線的預備部隊。那些預備兵一個個面孔噥得很黑,樣子很凶暴,牙齒白得像鋼琴鍵,肩上斜掛著機槍子彈帶,有的抽著雪茄,有的捧著酒瓶狂飲,大口大口地咬著臘腸,手掌裏抓住像搗馬鈴薯器似的手榴彈。
「你剛才還談得很起勁——現在變得那麼靜。」
然後他叫魏萊坐在雪上,脫掉他的軍靴,順手遞給那位漂亮的男孩,再把男孩的木屐交給魏萊。因此,現在畢勒和魏萊兩人都失去了正規的軍鞋,而他們又得走很遠的路。魏萊的木屐走起來咔吱咔吱的響,畢勒卻一腳高一腳低地拐著,一不小心就壓到魏萊身上去。
畢勒再回頭看他的辦公桌,桌上擺著一本翻開的《驗光評論》雜誌,翻開的一面剛好是一篇社論,畢勒拿起來讀,嘴唇輕輕地動著。
他閉上眼睛,然後又睜開,他仍然在啜泣,可是這時他又回到了盧森堡。他跟其他許多戰俘一同出發往前走。朔風在吹,吹出了他的眼淚。
請賜給我安祥
畢勒從通風孔往外望,發現除了遠處一輛頂上有著紅十字的醫護車之外,這時車站幾乎成了一片荒地。醫護車的車頭叫了一聲,畢勒那輛車的車頭也叫了一聲,它們在喂呀喂地互相打著招呼。
畢勒爬上了舖著地毯的樓梯,然後走進他與太太的臥室。房子裝飾著彩色壁紙,室內有一張雙人床,床邊桌子上擺著一座裝有收音機的鐘、電氈的控制器,以及一只連著彈簧床的輕度按摩器的開關。按摩器的商標名字叫做「魔手指」,裝按摩器也是醫生的主意。
畢勒根本記不起他是哪個部隊的。
另外一個跛子在對街按門鈴。他伏在拐杖上,他只有一條腿,他挾在兩支拐杖中間,因而肩膀把耳朵都蓋住了。
畢勒知道這些跛子來幹什麼,他們在推銷雜誌,而訂閱的這些雜誌一輩子也不會寄來。
邊境上,一架拍攝神話式勝利紀錄片的電影攝影機在等著,畢勒與魏萊經過的時候,兩位穿皮外套的攝影師正靠在攝影機上。幾個小時前,他們已消耗了不少的膠卷。
畢勒對這件事極為關心。
那隻德國種母牧羊犬在堤岸上叫得很凶,兩腿挾著尾巴,在寒風中抖個不停。牠是這天早晨從一位農夫家裏借來的,過去從來沒有參加過軍事行動,根本弄不清楚牠在玩什麼遊戲,牠的名字叫做「公主」。
而現在,魏萊睜著恐懼的眼睛,正等著解除武裝。那位伍長取下他的手槍,遞給那位男孩;他對魏萊腰上那把刺刀頗為注意,他用德語說,魏萊很可能會用這把刀來對付他,用帶刺的刀柄劃破他的臉,再用刀尖刺進他的腹部或喉嚨。他不會說英語,而畢勒與魏萊又不懂德國話。
他們的指揮官是一位中年伍長,眼睛紅紅的,個子瘦長,肌肉硬得像牛肉乾。他曾負傷四次,傷好之後,又被送回戰場。他是一個十分優秀的士兵,但現在不想幹了,只想向什麼人投降算了。他那兩條向外彎的腿塞在一雙金黃色的馬靴裏,這雙馬靴是他在俄軍陣線上從一位匈牙利上校的屍體上脫下來的。
一九六八年所發生的事,將操縱歐洲配鏡師的命運至少達五十年之久。由於此一警告,比利時光學儀器專家全國工會秘書史雷亞現正積極進行組織「歐洲驗光協會」之有關事項。據他表示,為今之計乃在努力爭取專業性之地位,否則,時至一九七一年,吾人勢將淪為眼鏡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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