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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號屠宰場

作者:寇特.馮內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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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馬車抵達屠宰場之後,別人都下車去找他們的紀念品去了,唯獨畢勒仍留在車上曬太陽。特拉法馬鐸星球上的人,日後會勸告他把生命集中在美好的時刻,盡量忽視那些不愉快的日子。換言之,眼睛只看到美好的事物,把它當做不會磨滅的永恆的象徵!如果畢勒接受了特拉法馬鐸人的勸告而真具有這種抉擇力的話,那他很可能就會把他在馬車後座上閒坐、享受這片刻浸溶在陽光中的小睡,視為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了。
「你又在時光旅行,對不對?」
畢勒不免有點心癢,到底是什麼寶貝要藏在這種地方。那位夥計神祕地對他使一使眼色,然後拿出一張照片給他看,照片中是一個女人和一匹小馬,正準備進行交媾。女人和小馬的兩側各有一根圓柱,背後是一塊四邊綴著小絨球的天鵝絨窗帷。
那就是本書卷首引用聖誕頌歌四行詩的原因。畢勒很少哭泣,雖然他老遇到該哭的事,但至少,在那方面,他就像頌歌中的基督:
十六個小時之前,一架美國轟炸機在日本的一個重要陸軍基地廣島投下一顆炸彈,這顆炸彈具有超過兩萬噸黃色炸藥的威力,其爆炸力比戰史中所用過的最大的英國炸彈「大滿貫」還要大兩千倍。
「你真會享福。」她顯然對屈奧特不感興趣。
「我們一定要現在談這個嗎?」藍姆佛說,他顯然不相信。
「沒有。」李莉坦白答道,這正是她在中學被淘汰的原因之一。
就在剛要宣佈維蘭施亞死訊的時候,李莉抱了一大包書闖進了畢勒與藍姆佛的病房。這些書是藍姆佛叫她到波士頓去買的;他正在寫一本有關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國陸軍航空隊的書,其中所載都是一些李莉還沒有出生前所發生的轟炸,以及空戰等事件。
李莉聽話坐了下來,勉強地拿起書來唸:
藍姆佛的左腿在滑雪時給摔斷了,現正在施行手術。他今年已七十歲,但不論身體與精神都像一個只有三十五歲的人。他摔斷腿的時候,正與他的第五任太太度蜜月。他太太名叫李莉,今年只有二十三歲。
畢勒無意中提到他曾看到她拍的部分低級電影,她的反應很冷淡,在特拉法馬鐸上是沒有罪惡感的。
李莉不得不權充翻譯:「他說當時他在那裏。」
「是的,我很同情他們。」
畢勒再度被引到書店的後面房子去,這次他進去了。一個水手厭倦地離開了一架小電影機。裏面的影片還沒有放完,畢勒把眼睛湊上去一瞧,看到蒙坦娜.韋德赫克一個人在床上剝香蕉。影片咔的一聲完了,畢勒不想再往下看。於是,一位夥計跑過來,強拉他去看一些真正過癮的好東西,他們把這些玩意兒藏在櫃檯下面,是為一些識貨行家所準備的。
這天下午,畢勒的女兒把他接回去,放在他自己房間的牀上,然後扭開「魔手指」,開始為他按摩。醫院派了一位有經驗的護士來照顧他,她不讓他工作,甚至不讓他離開房子一步。他目前還在接受觀察中。
這時,他在睡意朦朧中聽到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以一種憐惜的音調說著德國話;他們似乎在安慰什麼人。在畢勒睜開眼睛之前,他覺得這種音調好像來自耶穌的朋友,也就是當牠的朋友把祂釘死的身體從十字架上取下來時唱出的調子一樣。
後面車子的駕駛下車去看看維蘭施亞是否受傷,她卻神智不清地把畢勒和飛機失事的事胡扯一通,然後拉排檔,踏油門,越過中央分隔線如飛而去,排氣管也不要了。
「這玩意兒你不會要的,」他對畢勒說:「你要的都在後面。」
「美國人最後還是聽到了有關德勒斯登被轟炸的情形,」藍姆佛說:「現在許多美國人才知道,比起廣島來,德勒斯登的命運悲慘多了。因此,我必須在這本書裏增加一些有關這方面的資料。從空軍的官方立場來看,這本書的內容是全新的。」
這就是原子彈,是一種對宇宙基本力量之運用。這種可使太陽產生能量的威力,現已在發動遠東戰爭的敵國上空爆炸。
畢勒想起來好笑,這種專門賣給無聊的人消遣的雜誌,捏造這類故事,只是為了配合刊印那些從蒙坦娜少女時代所演的黃色|電|影中剪下來的照片。畢勒沒有仔細看這些照片,因為印得很糢糊,黑一塊白一塊,你說像誰都可以。
「沒有——在時報廣場附近溜了一會,買了一本屈奧特的小說。」
畢勒佩的是一枝很大的騎兵手槍,這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遺物,槍托上還有一個鐵環,子彈有知更鳥蛋那麼大,是畢勒在一幢屋子的臥室桌子上發現的。這種現象也正是戰爭行將結束的表現。這時,只要你想要一件武器,你就可以得到,因為遍地都可找到。畢勒還撿到一把軍刀,這是德國空軍舉行儀式時用的,刀柄上還嵌有一隻銀鷹,鷹上鑲著一枚納粹黨的黨徽,畢勒發現這把軍刀插在一根電線桿上,當馬車經過時,他順手拔了下來。
這家書店由五位老闆經營,這五個人都是矮個子,禿頭,嘴裏啣著一根沒有點著卻咬得濕濕的雪茄。他們似乎從來沒有笑過,每個人都蹲在自己的凳子上;他們等於開了一家賣紙和電影的妓院而大賺其錢,這是一家很荒唐的店,賣的全是黃色物品。
畢勒又閉上眼睛。
沒有發出一絲哭聲
「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知道。」
畢勒又在時光旅行中回到了佛蒙特醫院。這時,早餐已經吃過了,餐桌也已收拾乾淨,而且藍姆佛教授仍然不願把畢勒當做一個人而對他發生興趣。他態度粗魯地詢問著畢勒,但對畢勒真的到過德勒斯登的回答頗為滿意。他問畢勒那裏的情況究竟怎麼樣,畢勒告訴他一對德國夫婦和馬的故事。
藍姆佛不耐煩地嘆了一口氣。
事情就是這樣。
「他只是我們說話的回聲筒。」藍姆佛答。
這位名叫朗士.柯溫的時光旅客,趁這個機會還量了耶穌的身高,但無法量體重,耶穌身高五呎三吋半。
畢勒在車上假寐的時候是帶著武器的,自從接受基本軍事訓練以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佩槍。他的同伴一再堅持叫他佩戴武器,因為天曉得不知什麼時候會從月球表面的地洞鑽出一批兇手來——包括野狗、一群群啃屍體的老鼠、瘋子、逃亡的殺人犯,以及在他自己被殺之前絕不會放棄殺人的士兵。
畢勒非常掛念他太太的葬禮,他也只好掛念,因為他仍然病得很嚴重。事實上,當維蘭施亞在伊里阿姆下葬的時候,他是清醒的。自從恢復意識後,他很少說話,對於維蘭施亞的死訊,以及兒子羅勃的請假回家,都沒有顯示出強烈的反應,因此大家都以為他已成了白癡。後來,醫院方面也曾討論過為他動手術的問題,希望有助於他腦部血液的循環。
「是嗎?」她說:「我也聽到一些關於你在戰場上的事,你曾扮一個小丑。我聽說那位中學教員被槍斃了,他跟行刑隊也拍了一部低級電影。」她把懷中的孩子移到另一只乳|房上。
藍姆佛是一位空軍退役准將,曾任空軍史政官、教授,出版了二十六本書,生下來就是千萬富豪,每次參加帆船比賽,一直都是優勝者,他最出名的一本著作是關於六十五歲後的性生活與激烈運動。他的樣子很像羅斯福總統,他經常引用他的一句話:「我可以使一根香蕉變成一個壯漢。」
電台播放商業廣告時,他很客氣地被請出了錄音室。他回到旅社的房間,把一枚兩毛五分錢的硬幣放進了連結他牀舖的按摩機,便呼呼入睡了。他在時光旅行中又回到了特拉法馬鐸。
當節目正要開始的時候,畢勒將手抓住麥克風準備發言,但節目主持人說現在還沒有輪到他,先由別人發言。其中一位首先表示:現在是埋葬小說的最好時機,在南北戰爭結束一百年後的今天,居然還有一位維吉尼亞作家寫了一本《湯姆叔叔的小屋》。另外一位說:今天的讀者都不喜歡讀小說,因為他們不能把印刷品在他們腦子裏變成生動的情節。接著,節目主持人提出一個問題,問他們在現代社會中,小說可能有的功能何在。這些評論家中一位說:小說的功能,是在一間四壁純白的房子裏添加一些彩色的情調。另外一位說:小說的功能乃在教那些小主管的太太們下次買些什麼,以及在法國餐廳的言行舉止。
畢勒在紐約市第四十四街的樂也頓大旅社登記了房間;他碰巧住進了曾經一度被評論家兼編輯的喬治.納坦住過的房間。根據地球上的時間觀念,納坦早於一九五八年即已去世,當然,如果根據特拉法馬鐸的觀念,他仍然而且永遠活在某個地方。
他走出房間,乘電梯慢慢下樓來,一直向時報廣場走去,在一家俗麗的書店櫥窗駐足探望。窗內擺滿了許多做|愛的、獸姦的、謀殺案的書籍,其中有一本紐約市的觀光指南、一座嵌有寒暑錶的自由女神模型。此外,竟然發現還有畢勒那位朋友屈奧特的平裝小說,封面上都沾滿了灰塵和蒼蠅糞。
「他們擔心許多有血性的人可能認為這種行為不是什麼好事。」藍姆佛說。
能表示我的異議
故事的大概內容是這樣的:
「他們又在玩鐘了!」蒙坦娜一面說,一面站了起來,準備把孩子放進嬰兒牀上去。她是指特拉法馬鐸那些看守人在把圓頂屋裏的電鐘有時撥快,然後撥慢,等下又再撥快,他們蹲在外面,從小洞中窺探這對地球夫婦,看他們有什麼反應。
以接受我不能改變的事物
請賜給我安詳
這天晚上很冷,畢勒站了一會兒便回到房間,把法式的門關好。關門的時候,使他想起他的蜜月旅行,在安恩角那幢公寓的新房中也有法式的門。
「這次你去了什麼地方?我知道,該不是戰地吧!」
「我們本來就用不著談這些,」畢勒答道:「我只是要你知道,當時我在那裏。」
當她開到醫院門口時,大家都跑到窗口來看什麼東西弄出那麼大的噪音,原來維蘭施亞車上的滅音器弄壞了,聽起來就像一架重轟炸機隆隆而過似的。她關掉引擎,接著突然倒在駕駛盤上,壓得喇叭鳴叫不已。一個醫生跟一個護士跑出來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這時,維蘭施亞已不省人事,她是被車子內的一氧化碳所毒害,臉上一片鐵青。
關在動物園的那對男女,在住的地方的一面牆上掛著一塊大木牌,上面記載著股票市場的行情和一般日用品的價格。此外,還有一架新聞電報機,和一架可以與地球上的經紀人聯絡的電話。風信子玉─二一二號星球上的人告訴他們的俘虜說,他們已為他們兩人在地球上投資了一百萬,只要他們兩人妥善處理,當回到地球上的時候,他倆便會頓成富豪。
和_圖_書天後,他們把畢勒交還給美軍,然後美軍把他送上一艘開的很慢的瑪蒂貨輪,遣送回國。瑪蒂號是為了紀念已故的美國名婦權運動者露克瑞莎.瑪蒂而命名的。事情就是這樣。
實驗室的戰爭,其危險性亦如陸、海、空的作戰,現在我們已經贏得了實驗室的戰爭,也就贏得了其他的戰爭。
一九三九年以前,科學家已一致相信,在理論上原子能之放射是可能的,但尚無人發明一種使它放射的方法。然而,時至一九四二年,我們已獲知,德國正不遺餘力在研究一項獲取原子能的方法,以補助其他大多數能源之不足,俾實現他們征服世界的美夢,但不幸他們已經失敗,我們該感謝上帝,德國在戰爭末期才研究出V-1和V-2飛彈,且數量極為有限;我們應該感謝的是,他們迄今未製成原子彈。
「你不相信?」畢勒說。
這本書的時光旅客回到聖經時代,是為了尋求下列問題的答案,那就是:耶穌是否真的死在十字架上?他被取下來的時候是否仍然活著?是否他真的繼續活下去?因此,這位時光旅客隨身帶有一個聽診器。
這間房子小而簡單,幸好是在最上一層,而且裝有法國式的房門,門外是一座像房間那麼大的陽台,陽台圍牆的外面就是第四十四街的上空。現在畢勒正靠著圍牆,俯首探望下面熙來攘往的人潮。
李莉聽到後全身起了一陣寒顫。
當然,那些電話、大木牌和新聞電報機都是假的,只不過用來做為道具,使那兩位地球上的傻瓜在表演給動物園參觀的群眾看時,顯得更為生動逼真罷了——他們有的看得歡欣雀躍,有的幸災樂禍,有的慍怒咆哮,有的扯著頭髮,有的嚇得屁滾尿流,有的則安詳得像躺在母親懷裏的嬰兒。
這時候,畢勒背後一座大樓頂上亮著用電動燈帶打出來的今日重要新聞,新聞很清晰地在窗玻璃上反映出來。無非是權勢、運動、憤怒、死亡之類的消息。
伊艾寇將軍序言的結論是:
事情就是這樣。
室內一片沉默。

「如果各位有空到懷俄明州的科迪去,不要忘記去找我這位凶勃伯!」隱身在那塊白亞麻布屏風後面的畢勒說。
店裏的夥計不時催著顧客買東西,否則就請出去,不要老在那裏東瞧瞧西摸摸的,其中有些顧客看的不是貨物,而是互相打量,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我知道。」畢勒說。
這對男女俘虜的紙上作業做得很好,當然這也是道具的一部分。這裏的宗教弄得很亂,新聞電報機告訴他們,美國總統已宣佈「全國祈禱週」,這一週之內每個人都得祈禱。因此,在祈禱週前一個禮拜,股票市場大跌,這兩位俘虜在橄欖油上損失了一筆小財產,所以他們祈禱希望能大漲一次。
「他在什麼地方?」
這個故事的結局是這樣的:畢勒和那兩夫婦把馬從車上解開,可是那兩匹馬死也不肯離去,因為馬蹄受傷極為嚴重,接著俄國人騎著摩托車來了,除了馬以外,所有的人都給他們抓去了。
「他剛才說什麼來著?」藍姆佛問道。
當然,對於德國人這已不是祕密,對於那些在戰後佔領過德勒斯登、或仍然住在那裏的俄國人,也不算是祕密了。
畢勒順手拿起這本雜誌來看。當然,只有他知道蒙坦娜.韋德赫克在什麼地方;她現在正在特拉法馬鐸上照顧他們的孩子。但這本叫做《午夜小野貓》的雜誌卻肯定說她正穿了一件水泥製的外套,沉在聖佩得洛灣三十噚的海水裏。
這天晚上,畢勒並沒有找到紐約市上電視的機會,但卻上了廣播電台的一個談話節目。他發現他住的旅館隔壁有一家廣播電台,他便進去,搭乘自動電梯直奔錄音室。錄音室內另外還有人在等著,那是幾位文學評論家,他們以為畢勒也是。他們要討論的是:今天的小說是否已經僵死。事情就是這樣。
「啊!」
「我知道,我並沒有抱怨。」
「爹——?」
果然很靈,橄欖油回升了。
事情就是這樣。
以下是畢勒如何失去他的太太維蘭施亞的情形。
漂亮的小李莉進來時,畢勒正在說著囈語:「你們走你們的,不要管我。」李莉是一個太妹型的女孩,藍姆佛第一眼看到她,便決心要佔為己有。她讀中學的時候就被開除,她的智商是一〇三分。
「可不是。」畢勒說。
「呃?」李莉不解地哼了一聲。
誰也不能否認,轟炸德勒斯登是人類歷史中一大悲劇,讀完本書後,恐怕沒有人會相信這的確是軍事上的一項必要行動,這種偶然會在戰時發生的悲慘事件,乃是由各種不幸情況的結合所導致。本人相信,那些核准此一轟炸計畫的人既非邪惡之徒,亦非殘暴成性,雖然很可能由於距離戰爭現場過於遙遠,而無法充分了解一九四五年春季空襲所造成的毀滅性後果。
牛群在鳴叫
下面是英國空軍元帥桑德比在序言中所說的一段話:
「這根本不是一個人了。醫生是為人類治病的,他們應該把他交給獸醫處理,只有獸醫才有辦法。你看他!根據醫學界的說法,這就是生命,生命是不是很奇妙?」
那些房子的主人hetubook.com.com聽說一群專幹殺人放火、見到財物就搶、見到女人就強|奸的俄國人要來,都嚇得棄家而逃。可是,俄國人在戰爭結束兩天之後,仍然沒有來,廢墟上一片平靜,畢勒只看到另外一個人朝著屠宰場的方向走去。這是一個老頭兒,推著一輛嬰兒車,車內裝滿了盆子、罐子、杯子之類的東西。
他打發李莉到波士頓去買來的書籍中,有一本是杜魯門總統宣佈原子彈轟炸日本廣島告全世界人民書。李莉對這類玩意兒毫無興趣,而藍姆佛卻問她讀過沒有。
日本以偷襲珍珠港開始發動太平洋戰爭,他們已付出了多重的代價,但不就此作罷。現在我們擁有此種炸彈,使革命性的摧毀力量大為加強,以補助我們軍隊之實力不足。此類炸彈目前正按照其現有形式大量生產,且更具威力之此型炸彈亦正在研究發展中。
本人對英美空軍轟炸機群攻擊德勒斯登時殺害市內民眾十三萬五千人而深表遺憾。但我也未曾忘記是誰發動這次大戰,因而對擊敗並徹底消滅納粹主義而犧牲之五百萬同盟國軍隊,尤表遺憾。
實際上,畢勒的外形冷漠癡呆只是一種煙幕,他利用它來掩飾內心的某種神祕感應。他正在準備關於飛碟、忽視死亡,以及時間的本質的信件與講稿。
這天,畢勒的女兒芭芭拉來得很晚,她已吃了鎮靜劑,眼神遲鈍的樣子,就跟可憐的德爾比在德勒斯登被槍斃之前一模一樣。醫生給她服用了鎮靜劑,可以使她在父親受傷、母親死亡的雙重打擊之下,還能繼續工作。
藍姆佛叫她在身邊坐下來,然後再叫她唸杜魯門的文告給他聽。他不知道她對這種書沒有興趣,事實上他除了利用她公開表示他是一個超級男人之外,他對她可說是一無所知。
一個小時後,她竟然死去。事情就是這樣。
終於輪到畢勒發言了。他以一種受過訓練的非常漂亮的語調,描述他如何被一架飛碟綁架,以及電影明星蒙坦娜.韋德赫克與他在特拉法馬鋒星球上的情形。
「那裏一定成了人間地獄。」
藍姆佛教授就在畢勒能夠聽到的距離內,說了許多有關畢勒的可怕的事,他承認畢勒的腦子完全失去了功用。
現在,我們正準備更迅速、更徹底地消滅日本任何城市地面上所有的生產機搆;我們將摧毀他們的船塢、工廠和交通網,務使日本的作戰能力,全部毀於一旦——。
核子武器裁減協定簽署人似乎相信,如果他們的目的得以達成,戰爭就成為可予容忍,且視為正常的行為。他們應該讀讀本書,然後想一想德勒斯登的命運,在那裏由於傳統武器的空襲,而使十三萬五千人死於非命。在一九四五年三月九日的晚上,美國重轟炸機利用燃燒彈與強力炸彈空襲東京,而導致八萬三千七百九十三人死亡,以後死於一顆原子彈的廣島市民,亦高達七萬一千三百七十九人。
這對中年夫婦扶著馬車向後座走去,一直走到畢勒身邊,然後以一種譴責的眼光瞪著他。而這時的畢勒,神情孤獨而萎頓,那一身天藍的外袍和一雙銀灰的靴子,更使得他滑稽可笑。他們並不怕他,事實上他們什麼也不怕。他們兩人都是產科醫生,日夜不停地為人接生,一直到所有的醫院都被焚毀為止。
畢勒打開電視機,把頻道選擇鈕轉來轉去,他在尋找他可能出現的節目。但這種能夠讓你在裏面發表謬論的晚間節目,為時尚早,現在只有八點多,這時所有的節目都是逗笑的或者是警匪之類的影片。
「德勒斯登。」李莉轉向藍姆佛說。
櫥窗內屈奧特的另外一本科幻小說,是描述一個人製造了一架時光機器,通過這架機器他可以回到遠古的過去,看到耶穌基督。機器很靈,他果然看到只有十二歲大的小耶穌,當時耶穌正跟他父親學做木匠。
本人很難了解,許多英國人與美國人可以為敵人民眾之死亡而悲泣,並不願為我們自己英勇的與殘暴敵人作戰而犧牲的戰士流淚。本人相信,艾文先生一定記得很清楚,當他描述德勒斯登市內民眾傷亡的悲慘情景時,德國V-1和V-2飛彈也正投向英國,不論男女老少,無不遭到殘酷的屠殺。
畢勒用英語問他們需要什麼,他們立刻用英語罵他虐待馬,於是畢勒不得不下車,走過去看看馬的情況,當他看清他的交通工具情況如此之糟,竟忍不住哭了出來。在戰場上,他從來沒有為任何事情哭過。至於日後他身為一個中年配鏡師的時候,間或一個人偷偷地哭泣,但也只是飲泣,而從來沒有嚎啕大哭。
「現在他又不學人講話了,」藍姆佛不悅地說:「你們一走開,他的病就會馬上再犯。」
維蘭施亞非常敬愛她的丈夫;她一面開車一面失聲痛哭,由於心神不寧,她一時大意拐錯了彎,竟開到另一條線上去了。她即刻來個緊急剎車,後面另一輛車子控制不住,砰的一聲撞了上去。感謝上帝,幸好沒有人受傷,因為兩位駕駛員都繫有安全帶。後面那部車子只損失了一盞車頭燈,但維蘭施亞車子的行李廂與保險桿都給撞毀,車後窗玻璃也撞得粉碎,排氣管摔到人行道上去了。
李莉給藍姆佛買的另一本書是《德勒斯登之毀滅》,作者是一位名叫大衛.艾文的英國人。這本是美國版,於一九六四年由賀特.里尼哈與溫士頓出版公司出版,藍姆佛所需要的是其中由他朋友美國空軍退役中將伊艾寇和*圖*書將軍,與英國空軍元帥桑德比爵士寫的兩篇序言中的部分言論。他要李莉唸出下面幾段:

嬰孩也醒了
畢勒在佛蒙特的醫院裏睜開了眼睛,但卻弄不清楚自己在什麼地方。這時,他的兒子羅勃正瞪眼望著他。羅勃穿了一套陸戰隊軍服,頭髮剪得短短的,又黃又直,他裝扮得很整齊,胸前佩有一枚紫心勛章、一枚銀星獎章和一枚銅星獎章。這就是那位在中學功課不及格而被勒令退學的男孩,十六歲就開始酗酒,成天與一群壞孩子嬉遊,在一座天主教公墓內一口氣推倒幾百塊墓碑的野孩子。現在他已浪子回頭,一切都改好了,不論站坐,姿態都很挺拔英俊,鞋子擦得發亮,褲子也燙得筆挺,站在人群中,給人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
「他得了學舌症。」
書店門口懸有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只有成人可以到後面參觀」。原來後面設有西洋鏡,鏡內放映著年輕男女脫|光衣服做|愛的小電影,每看一分鐘得花兩毛五分錢。後面還有裸體照片出售,你可以買回家去慢慢看。這些裸體照片比電影更像特拉法馬鐸人,因為你可以在任何時間拿來看,上面的人絕不會變,即使二十年後,那些女人仍很年輕,仍在微笑,全身仍然惹火,仍然那麼傻兮兮的。兩條白|嫩的大腿敞開,有的還在吃棒棒糖或香蕉,而年輕人的雞雞仍然半豎著,身上的肌肉仍像砲彈一樣鼓起。
畢勒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是一對中年夫婦正對著那兩匹馬在低聲呵哄著。他們哀憐地望著美國兵沒有注意的地方——兩匹馬的嘴正在流血,馬蹄也都破裂,每跨一步勢必痛得厲害,而且久未餵水,正渴得要命,美國兵根本不解馬性,他們以為這種交通工具不會比六個汽缸的雪佛蘭汽車更為脆弱。
可是,當護士不注意的時候,他竟溜了出去,開著車子直奔紐約市,他希望趕去上電視,以便正告全世界的人關於他在特拉法馬鐸的一切情形。
畢勒瀏覽到結尾時,發現這名旅客已跟那些準備把耶穌從十字架上放下來的人混在一塊,而且第一個爬上梯子。他挨緊耶穌的身體,因此別人看不到他手中的聽診器。
有一次,藍姆佛對李莉談起轟炸德勒斯登的事,這都給畢勒聽到了,關於德勒斯登,藍姆佛心裏有一種困惑,他寫的那本《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國陸軍航空隊》,實際上也就是皇皇二十七大本的《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美國陸軍航空隊官方史實》的摘要本。但問題是,在這二十七大本中,幾乎找不到關於空襲德勒斯登的記載,縱然這是陸軍航空隊的一大成果,這一成果的實際情形竟在戰後那麼多年中,一直是一項祕密,一項不為美國人民知道的祕密。
「剛才又在時光旅行?」蒙坦娜問道。在他們住的圓頂房子裏,這時正是人造的夜晚,她正掏出奶|子在餵孩子。
「同情那些奉命行事的人吧!」
事情就是這樣。
他聽了一會,發現那瘦弱的胸口已沒有了聲音,上帝的兒子早已死了。
「這就是戰爭。」
因此,畢勒向後面走進幾步,但並沒有進入限於成人的區域,他的移動只是為了禮貌,手裏仍然拿著那本屈奧特的小說,也就是關於耶穌和時光機器的那一本。
「他們為什麼不讓他死去算了?」他對李莉說。
誰也沒有把藍姆佛的診斷當真,醫生與護士都認為他是一個充滿怨恨的老頭兒,自負而冷酷。他經常對他們說,人只要一衰弱,就該死掉。當然,醫生與護士的想法不同,他們的職志在救人,衰弱的人應該盡可能給予幫助,誰也不該死去。
但畢勒並沒有受到後面房子的誘惑,倒被前面櫥窗內屈奧特的小說所打動,書名都是新的,至少他還沒有看過。他拿起一本翻開來看,他覺得翻翻似乎沒有什麼不對,書店裏大家都在翻東找西的。他拿的第一本名叫《大木牌》,隨便翻開看了幾段,才發現多年前在榮民醫院曾經看過,是描寫地球上一對男女被外星人綁架而去,然後送到一個名叫「風信子玉─二一二號」星球上,關在動物園內展覽,供人參觀。
「大蘋果!」
「就是紐約,大家都這麼叫它。」
賜給我智慧
「我不知道。」李莉說。
「紐約。」
畢勒坐在輕輕晃動的棺材的後座上,頭斜斜地向後仰著,鼻孔微微掀動。他感到周身暖和,舒服極了。馬車上有食物、有酒,還有一台照相機、一本集郵冊、一只玩具貓頭鷹、一座金屬的隨氣壓變化而走動的鐘。美國兵曾經闖進一些在郊外囚禁過他們的空房子,這些東西就是他們從中順手牽羊取來的。
「還算好,」畢勒說:「一切都很好,每個人都得做他分內的事。這點我是在特拉法馬鐸上學來的。」
在畢勒等著找零錢的收款機旁邊,擺著:大箱子的舊婦女雜誌,畢勒用眼角的餘光瞟了一本,看了封面上有這麼一句問話:蒙坦娜.韋德赫克的真正下落如何?
他們與美國兵之間曾利用九種語言來交談,首先,他們試著用波蘭話跟畢勒搭訕,因為他打扮得有點像小丑,而不幸的波蘭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天生就是丑角。
這天晚上,他們再也沒有提到德勒斯登的事,畢勒閉上眼睛,又開始在時光中旅行到了五月的一個下午,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事結束的第三天。畢勒和另外五位美國戰俘正駕著一輛樣子像棺材的黑色馬車,這輛馬車套有兩匹馬,但無人照顧,被他們在德勒斯登的郊外發現。現在他們被那兩匹馬拖著,嘀嘀嗒嗒地向著一條從月球似https://m.hetubook.com•com的廢墟中清理出來的窄巷子走去。他們是回到屠宰場去搜尋戰爭紀念品的。這時,畢勒回想起還是孩子的時候,伊里阿姆清晨送牛奶的馬蹄聲。
就在這時候,畢勒說了一句清醒的話:「當時我在那裏。」
另外一個夥計向畢勒走來,問他是不是要買這本書,畢勒說要買就買下吧。他的背對著一個書架,架上擺著一些關於埃及到現在所行之口腔性器交合實例的書,那位夥計以為他在看這類的書,當他發現畢勒手中拿的竟是屈奧特的小說,不禁大感驚訝。他說:「天啊,你在哪裏找到這玩意兒?」然後他指著畢勒告訴其他的夥計說:「這人有點邪門,他要買櫥窗內做為裝飾用的書。」其實那些夥計早就認識畢勒了,他們一直在注視他。
「他把我煩死了!」藍姆佛回答道:「他睡覺的時候,嘴裏老是什麼不幹了、投降吧、道歉、請不要理我等等廢話。」
但是小耶穌基督
「哦?」
畢勒跟著其他人圍在一張金黃的橡木桌子邊坐了下來,每人面前擺有一具麥克風。節目主持人問他貴姓大名,屬於哪家報社,畢勒說他屬於《伊里阿姆新聞報》。他有點緊張,但仍忍不住內心的欣喜。
「對不起,」他對畢勒說。話剛說完,接著又是一個屁。「啊,天啦!」他說:「我知道,年紀老的人很糟糕。」他搖搖頭自言自語著:「可是沒有想到竟這麼糟糕。」
那位太太很柔美,因長期吃馬鈴薯,皮虜潤澤發亮。那個男的穿了一套西裝,打著領結,馬鈴薯卻把他吃得骨瘦如柴。他有畢勒那麼高,戴了一副鋼邊的三焦點眼鏡。這對夫婦,因忙於為別人接生,卻一直沒有給自己生孩子,這倒是對生育整個觀念的一個有趣的問題。
「德勒斯登。」畢勒答道。
一天,兩個羅馬士兵拿了一張繪在草紙上的機械圖走進木匠店,他們要求這一機件在第二天早晨日出前完工交貨,這就是用來釘死一個暴民煽動者的十字架,耶穌和他父親已按期完成,他們很欣賞這對父子的手藝,取回去後便把那名犯人釘在上面。
所謂學舌症,就是一種使人立即複誦別人說的話的心理病症,但畢勒並不是真的得了這種病。藍姆佛為了堅持自己的意見,硬說畢勒得了這種病。他不但固執己見,而且告訴護士和醫生,把畢勒的病情加以渲染一番。於是,護士與醫生對他做了一些實驗,問他許多話,再叫他回答,但畢勒相應不理,一句話也不說。
畢勒對這件事毫不知情,他一直在做夢,在時光中旅行。醫院病人太多,他無法分配到一間病房。只好與哈佛大學歷史教授藍姆佛共一間。藍姆佛沒有辦法看到畢勒,因為畢勒被一扇裝有橡皮輪子的白色亞麻布屏風所圍住,但他能聽到畢勒的喃喃囈語。
「呃。」
以改變我能改變的事實
「什麼?」畢勒說。
「你能看到多少點?」畢勒問他說。
「你有沒有看戲或電影什麼的?」
藍姆佛根本不把畢勒的話當真,因為他一直把畢勒當作一個不像人的厭物,認為這傢伙最好早點死去。可是現在,畢勒的話說得很清楚;藍姆佛只好把它當做一種不值得學習的外國話。
畢勒走進了書店。
一位夥計走近畢勒,告訴他店裏的好東西都在後面,他拿在手中的書只是櫥窗的裝飾。

事情就是這樣。
事情就是這樣。
首先伊艾寇將軍說:
「這是不得已的事。」藍姆佛對畢勒說,他指的是對德勒斯登的轟炸。
她由一位醫生和一位護士陪同進來,她的弟弟羅勃正從越南戰場搭機返家。「爹——」她試探地叫著:「爹——?」可是,畢勒已飛到十年之後的一九五八年去了。這時,他在為一個蒙古症的白癡男孩檢查眼睛,以便為他配一副校正鏡片,那位白癡男孩的母親陪在旁邊擔任翻譯。
賜給我勇氣
「當時在那裏,你的感情一定很複雜。」
上帝
蒙坦娜頸子上掛著一條銀項鍊,鍊子下面是一隻雞心小盒,懸於兩只大奶奶之間,盒內裝有一張她那位嗜酒的母親的照片。照片看不清楚,黑一塊白一塊地,你說像誰都可以。雞心小盒的外面刻了這麼幾行字:
「為什麼他們會把這個祕密保守那麼久?」李莉問道。
接著,畢勒在時光旅行中回到了他十六歲的那一年,地點是一位醫生的接待室。畢勒是來看一隻發炎的大拇指。接待室內另外還有一位很老的老頭兒在等著,他的手被汽油炙傷,他不停地放屁,一面放屁,一面打嗝。
「我也不知道,」李莉說。她轉向畢勒道:「當時你在什麼地方?」
「他嚇了我一跳。」她對著丈夫的耳朵說。她指的是畢勒。
畢勒他們的專機撞毀在糖楓山頂之後,他被送到佛蒙特的一家醫院裏,一直昏迷不醒。維蘭施亞聽到失事的消息後,即刻駕著家裏的轎車,從伊里阿姆急急向醫院趕去。她變得歇斯底里起來,因為有人坦白告訴她,畢勒可能活不成了,即使能活,也可能變成白癡。
在醫院裏,畢勒面對這種頑固又故意裝聾扮瞎的敵人,真是無可奈何,因此,他必須設法證明他的正常。他保持沉默,一直等到深夜熄燈,當病房內沉寂了一段長時間之後,他才對藍姆佛說:「我說的是真的,當德勒斯登被炸的時候,我的確在那裏,我當時是一個戰俘。」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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