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沒有嫌疑的嫌犯
他以輕描淡寫的口氣向她解釋說，警察多少都會有某種程度的危險性。但她還是很擔心。「你睡在什麼地方？」她問。
貝萊突然把話題一轉：「你怎麼弄到這些名單的？」
可憐的朱里爾。這個能夠應付外世界人的人，他對紐約市最具價值之處，便是他能夠跟外世界人混得很融洽。不知道這一點對他的迅速陞官到底有多少貢獻？
「這麼說，潔西又是怎麼聽到謠傳的呢，局長？」
「這樣會擾亂所有的作業程序，」她說：「它會擾亂消耗量及存貨估計數字。這表示要進行特別的核對。你必須讓你收到的單子跟各地區餐廳開出的單子相符，以免平衡狀態過於離譜，懂吧？各個餐廳每週都要分別提出一份資產負債表。如果出了問題，你透支了，錯都在你身上。反正市政府永遠不會錯，他們發特別餐券給什麼張三李四或親朋好友永遠不會錯。好啦，為了彌補過失，當我們必須宣布說自由選餐暫時停止時，排在隊伍裡的人不大吵大鬧才怪呢。總之，不管是什麼錯，反正都是餐廳櫃台後面那些工作人員的錯……」
執行公務的倫敦人駕車通過地下車道時，偶爾會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靜悄悄的一跛一跛朝他們走來。它舉起一隻半透明的手臂做哀求狀，它張嘴嚅動，但卻沒有聲音。等它接近時，它會搖搖晃晃，然後消失。
他的長臉一下子垮得更長了。「我承認，局長，很抱歉。」語氣十分懊惱。
貝萊搖搖頭。「算了，丹尼爾，省省吧，這對你一點幫助也沒有。」
「他的確抽出鎗來了，而且還對準人群。」
「行了。」貝萊說。
當機．丹尼爾伸出他那帶著光亮指甲的整齊手指往下一按時，貝萊忍不住有些不安。他們當然不會忘記給他做指紋吧？
「這是可以解釋的。機．丹尼爾在鞋店裡表演了一手。他真的抽出爆破鎗了吧，伊利亞？或者是你略微誇張了一點？」
他們向ＤＦ桌走去。
「那樣很不切實際，伊利亞。可能有幾百萬人在性情上都會殺人。」
可憐的朱里爾。他該有多麼失魂落魄啊！如果他的心情果真如此，那麼他可能已看出自己的前程即將不保，市長就要逼他遞上辭呈了。
機．丹尼爾拿了一綑文件走到他桌旁。
貝萊點點頭。現在，這件事情總算從他肩膀上卸下來了。好吧，就當是表演了一手驚人的特技，只不過沒有成功。何必在乎呢？他此刻居然真的不在乎了，連自己都有點意外，不過他的確不在乎了。
貝萊走進局長辦公室，朱里爾正在看一些文件，不時停下來做個記號。
「一百萬以上。」機．丹尼爾說：「這是其中一部分。」
「對了，機．丹尼爾在什麼地方？」
機．丹尼爾笑了。這笑容如此突兀，令人吃驚。他的嘴唇向外拉，嘴角皮膚出現皺褶。這個機器人只有嘴在笑，臉上的其他部分毫無改變。
「它能顯示一個人的性情及情緒狀態。我們對安德比局長的解析結果顯示，他不會殺害沙頓博士，絕對不會。」
他沒有告訴她。「你晚上要是覺得孤單的話，就睡在妳媽那裡。」他說完馬上切斷通話，省得麻煩。
十六點零五分，貝萊跟潔西通話，告訴她晚上不回去，而且他最近這一陣子可能會常常不回家睡。他花了一點時間跟潔西解釋，才得以結束談話。
「這道理顯而易見，伊利亞夥伴。我所積存的資料是來自沙頓博士，這些資料之中包含了大量的外世界事物是理所當然的。」
「你要在這兒吃多久？」她問。
「當然，而且種類很多，是非常先進的電腦。不過，沒有一部像這裡的電腦那樣龐大複雜。我想你一定記得，就算是最大的一個外世界，它的人口也沒有你們一座城市的人口多。太過錯綜複雜的事物是不必要的。」
但是他轉錯了方向。在這些死寂淒涼、和_圖_書彎彎曲曲的通道裡，他發了一個褻瀆神明的瘋狂誓言，他說，就算沒有上帝和眾聖徒的保佑，他也能找到他的避難所。
「你想對他們一一調查嗎？」
「好吧。今晚你可以在我們房間裡悄悄反芻或什麼的。我是說，我餓了。該死！我錯過了午餐。等一下我吃飯的時候，我要你跟我在一起。你不能坐在那裡不吃東西，這樣會引人注意，所以我才會問你。好了，我們走吧！」
「是一台機器幫我弄出來的。很明顯的，你只要將某種特定的犯罪型式設定好，其他的工作它都會幫你做得好好的。我讓它蒐集最近二十五年來涉及機器人的所有暴動事件。另外還有一部機器搜尋最近二十五年來的城市報紙，找出那些公開反對機器人或外世界的人名。這工作三個小時就完成了，真是令人驚訝。這部機器甚至還將已經死亡的人從名單上刪除。」
「這些是什麼？」貝萊問。
貝萊花了一點時間想想整個事情。其實他已經餓了，不過他並沒有感覺。
貝萊再度插嘴替丹尼爾回答：「所有用餐紀錄都算在警察局帳上。不必說明理由，公務需要。」
具有助理營養師經驗的潔西，曾經向貝萊解釋過這種情況。
「當時？那他現在還有嫌疑嗎？」
他說：「局長，我要申請一幢雙人公寓給我自己和丹尼爾使用。今晚我不帶他回家。」
貝萊腦海中旋即湧現那幅景象。他跟法斯托夫你來我往，唇槍舌劍……
從這個時候開始，他不管怎麼轉都轉錯方向。從海峽附近的不來頓區到諾里奇地，從科芬特里到坎特布里，他就在這些地區間的無盡迷宮中轉來轉去。他不眠不休地，在倫敦大城下面屬於中古時期英格蘭的東南角上，從這一頭鑽到那一頭。他的衣服碎成一片片，鞋子裂成一條條，他筋疲力竭，只剩最後一點力氣。他非常非常疲憊，但卻不能停下來。他繼續地走，不停地走，前面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個又一個錯誤的轉彎處。
這故事與倫敦的車道有關，以一樁謀殺案作為開始。謀殺案的凶手欲逃往事先安排好的藏匿處，地點就在一條車道的某個角落。凶手奔跑于車道中，踏過百年來從未受到騷擾的積塵。只要找到那個廢棄的洞，他就可以百分之百安全地躲著，等待搜索行動結束。
所以，像貝萊和機．丹尼爾這樣，走到人工服務視窗，將特許證交給餐廳主管要求特殊服務，因而打斷了順暢的「咔啦——咔啦」聲時，總會像引發了一場大災難似的。
貝萊在紐約市的地底深處想起這個故事，忍不住不安地挪動身軀。
「引進機器人。」
「這又能證明什麼？我們又不是專家。假定群眾裡剛好有個西切斯特機器人工廠的技|師呢？一個專家，一個一輩子都在設計、製造機器人的人。他發現機．丹尼爾有點古怪。也許是說話怪，也許是行為舉止怪。他對這點古怪產生懷疑，進而加以臆測。也許他告訴他太太，他太太又告訴一些朋友。然後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這是很可能的。人們對這謠傳並沒信以為真，它傳入潔西的耳朵以後就平息了。」
「對，」貝萊表示同意：「他不是那種人。我早就可以告訴你了。」
「移民？從來沒有。要地球人移民到外世界，就像要在土星的環圈中發現一顆鑽石小行星一樣不可能！」
「對，當然。不過在陌生的餐廳裡吃飯是很令人討厭的，四周的人你一個也不認識。在你自己的地區餐廳裡，那就不一樣了。你有你專屬的座位，可以跟家人、朋友在一起用餐。尤其是你年輕的時候，吃飯時間是一天當中最愉快的時光。」貝萊憶起從前，臉上不禁泛起笑意。
偶爾，他聽到車聲經過，但總是在下一條車道。無論他跑得有多快（他這時已經很樂意自動投案了），追過去時和*圖*書卻永遠只是面對另一條空盪盪的車道。偶爾，他看見前面遠處有個出口，一個通向城市的生命與呼吸的出口，但等他走過去時，它卻又在更遠的遠方微微發光。他再度朝它走去，但一個轉彎——它又消失了。
機．丹尼爾低聲說：「你如果喜歡，可以把我這份吃掉。」
「把手指按在這裡。」她把單據倒轉過來。
然而他並不太在乎。他是不是已經習慣這個東西了？假如人們在一個新的世界重新開始（自從法斯托夫博士把這種觀念塞進他腦子以後，他就一直在想這件事），比方說，假定班特萊要離開地球，他是否也會不在乎跟機器人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為什麼不呢？外世界人就是這樣的。
「不能自由選餐，」她說：「我們這週的食物不夠。坐ＤＦ桌。」
「呃，應該說是沒有大規模的謠傳。沒有危險。我離開法斯托夫圓頂屋的影像傳訊機以後就一直在查這件事。我就是為了這個原因離開的。當然，我一定得追查這件事，而且要快。總之，調查報告都在這裡，你自己看好了。這是桃樂絲．吉莉的報告。你是知道桃樂絲的，她能力很強。她查過全市不同地方的十二處個人私用間，結果卻查不出所以然來。任何地方都沒有查出結果。」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可以做出咀嚼和吞嚥的動作。當然，我的容量是十分有限的，而且，我遲早得從我的——你也許會稱之為我的胃——裡面，把食物拿出來。」
「沒有。」機．丹尼爾說：「我是在地球上裝配的。」
「沒有，伊利亞。太空城裡所有的爆破鎗都檢查過了，沒有一枝在最近幾週內發射過。我們對放射鎗膛的檢查是非常確實的。」
「謝謝。」他回答。
她給他們一人一張小小的代表「暫時使用」的亮紅色金屬餐卡。
「如果你是指瞪著人家看，那當然不禮貌。這是普通常識，對不對？人有隱私權。不過一般的談話是沒有關係的，只是當人家在吞東西時，你不可以偷看他。」
「凶器在太空城裡任何地方都無法藏匿，我們查得很徹底。」
貝萊等他說下去，但他並沒有繼續說也許有一天怎麼樣。
貝萊仔細斟酌一下朱里爾的反應，突然很冒失地問道：「腦波解析是什麼，局長？你聽說過嗎？」
除了語言與食物，各地還有一個極為相似之處，那就是「餐廳」。在餐廳裡，你永遠可以聞到那種難以形容的獨特氣味。等候的隊伍總是聚集在門口緩緩進入，進門後再分為左、中、右三線。另外還有各種聲音：說話聲、腳步聲，以及塑膠品相碰的輕脆聲。亮亮的仿木製品、晶瑩的玻璃、長長的桌子，裊裊的蒸汽彌漫在空氣中。
朱里爾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神嚴厲無比。三十個鐘頭以來，他這時候最像他自己。「其實沒什麼關係，」他說：「法斯托夫好像並不在乎，所以我們就把它忘了吧。真不知道這些外世界人心裡在想什麼。這次算你走運，伊利亞，不過那只是僥倖。下回你要逞英雄以前，先跟我講一聲。」
「他在查我們的檔案紀錄。他想蒐集一些中古主義鼓動者的資料。」
朱里爾搖搖頭。「那麼，就是這樣，有人認出他了。我是說，有人認出他是機器人。」
「那是一種非常老式的東西。」
「我明白了。你能吃東西嗎，丹尼爾？」
「腦波解析。我是說對腦細胞電磁場做分析解釋。」
「好吧。可是又怎麼樣呢？這雖然是無禮的舉動，但又能證明什麼？」
「如此說來，除非凶手把凶器藏得很好——」
「毫無疑問。所以我們才知道凶手一定是城市居民。」
這一次，貝萊聽機．山米講話並沒有惱火。畢竟，機．山米算是機．丹尼爾的親戚，而他對機．丹尼爾這個人——或者東西——並不是那麼反感。不知道人和機器人攜手在一個
和圖書新的行星上開創某種文明——即使是他所熟悉的城市文明——會是什麼情形？他想像著，以一種非常客觀的心情。
一把叉子和兩片全酵母麵包，出現在桌子中央欄杆前那條凹槽。
「你覺得驚訝？你們外世界應該有電腦吧？」
貝萊第一個反應是非常憤慨，接著，他想起來了。「這是不禮貌的舉動。你吃吧！」他喃喃道。
這城市的地區餐廳都是一個樣子。不僅如此，貝萊曾出差到華盛頓、多倫多、洛杉磯、倫敦以及布達佩斯，那兒的餐廳也一樣。也許，在各地語言不同的中古時期，飲食也是各不相同的。然而今天，從上海到塔什干，從溫尼伯到布宜諾斯艾利斯，所有的酵母食品都是一個樣子。現在的「英語」也許不再是莎士比亞或邱吉爾時代的「英語」，但它卻在經過若干修正之後，成為通行各大陸及外世界的最後混合語言。
如今，這故事已經從普通的小說變成民間傳說。「迷途的倫敦人」已成為地球人所熟悉的一句成語了。
「偶爾提過吧。」朱里爾的語氣很平常。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貝萊等待答覆。突然有一陣細微而孤獨的震動聲自遠而近，達到小小的高峰，然後逐漸消失。那是另一輛巡邏車從他們附近經過，也許正要趕去一公里外執行什麼任務吧，也許那是一輛救火車，正要趕去火場滅火。
貝萊起身離開，快走到門口時突然轉過身來。他一時衝動開口道：「局長，沙頓博士跟你提過太空城的計畫嗎？我是說，他有沒有跟你提過有關引進Ｃ／Fe文明的計畫？」
她轉向機．丹尼爾。
「我明白了。可是，為什麼我算出一共有八個人在看我們？而且是非常注意地看？」
「幾百萬……」貝萊喃喃自語：想起很多年以前的那一天，群眾叫罵著「噁心的外世界人，骯髒的外世界人……」的情景。他也想起前一天晚上在鞋店外頭，群眾口沫四濺地威脅要砸爛機器人的情景。
機．丹尼爾終於開口了，車道裡響起輕輕的回聲。「別人可能會聽見我們的談話。」他說。
「他在現場，伊利亞。他是城市居民，並非外世界人。當時他無可避免的有嫌疑。」
「或許吧。」貝萊仍然懷疑。「不管怎樣，撥一間單身漢雙人公寓給我？」
十四點三十分，貝萊回到他的辦公桌後頭。局長出去了。機．山米帶著呆滯的微笑說，他不知道局長在什麼地方。
貝萊讓她去承受最大的打擊。他說：「我的朋友是從外城市來的。」
他們走到入口。人們紛紛將自己的金屬餐卡插|進適當的洞口，接受掃瞄檢查。咔啦——咔啦——咔啦……
「可是潔西聽到了，局長。」
「對。當然，為了以防萬一，我們對他做了腦波解析。」
然而這句話連他自己也懷疑。在他眼裡，吃飯的群眾只是一堆堆混亂的人團而已。但在機．丹尼爾眼裡呢？當他以冷漠的、毫無表情的眼睛看著貝萊，貝萊忍不住懷疑起來。他不安地想著，機．丹尼爾的眼睛並不是眼睛，而是能夠在瞬間如攝像般正確記錄下全景的掃瞄器。
「我知道，不過這樣可以讓他很高興。」
「對，」機．丹尼爾說：「我注意到了，我原先以為這個東西不該談，因為這樣可能是很不禮貌的。我沒看到別的城市居民配戴這種飾物。」
「如果你只承認第二種可能性，那麼，局長就沒有嫌疑。」
「怎麼回事？」
「我十分確定。」機．丹尼爾平靜地說。
「一直到接獲進一步通知之前。」貝萊道。
貝萊大口大口地吃，不過心情很緊張，無法完全享受吃飯的樂趣。他小心翼翼地不時瞄一眼機．丹尼爾。這個機器人以極其精確的動作在吃東西。太精確了。看起來不太自然。
「結果是沒有人涉嫌吧？」
貝萊離開局長辦公室，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還在想，朱里爾當然ｈｅtｕbｏｏk.ｃom•cｏm不會是那麼好的演員，嗯，這麼說……
「名單。一些可能屬於某個中古主義組織的男女成員名單。」
「沒有了。他的無辜很快就得到證實了。例如，他沒有攜帶爆破鎗。他也不可能帶鎗進去，他是經過一般程序進入太空城的，這點毫無疑問。你也知道，進入太空城一定要把鎗解下來。」
貝萊看著身邊的機器人，「你說什麼？」他打破寂靜，低聲道。
真是奇怪。現在貝萊知道機．丹尼爾事實上是個真正的機器人了，從各個小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出來。例如，當丹尼爾在吞嚥的時候，你看不見他的喉結在動。
「你忘了？有人知道他是機器人，消息已經傳出去了。也許不會有什麼事，但萬一發生暴動的話，我可不願意我的家庭被連累。」
怪不得他會要貝萊來主辦這個案子。忠心耿耿、守口如瓶的老好人貝萊，這個大學時代的老友！如果貝萊知道了這件小事，他會一聲不吭的。貝萊不曉得腦波解析怎麼進行。他想著，可能會有一些強大的電極，忙碌的伸縮比例繪圖器在圖表上滑來滑去繪出指示線條，自動調整的齒輪裝置不時地滴滴答答轉動。
「什麼？」
「我當然知道。」貝萊說：「我並不是問你需不需要吃東西，我是問你能不能吃東西，能不能把食物放進嘴裡，咬碎它，吞下去。我認為，要跟人相像，這一點是很重要的。」
十六點五十五分，局長離開，帶著遲疑的笑容從他身邊走過。上日班的人紛紛離開大辦公室。上夜班和大夜班的人並不多，他們陸續進來，看到貝萊時都分別以各種不同的訝異之聲跟他打招呼。
「馬鈴薯泥，人造牛肉濃汁，燜杏。唉！」貝萊歎了口氣。
「在這下面？不可能。好了，現在你說局長怎麼樣？」
貝萊腦中突然岔出一個念頭。他想，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人曉得紐約市裡所有這些彎來彎去的車道。雖然說無論白天或夜裡，整個車道系統都不會空無一人，但是，一定有某些個別的車道，多年來已沒有人進去過了。突然之間，他清楚記起小時候看過的一個短篇故事。
這個女人果然火冒三丈：「哪個城市？」
「哦，增進健康、提高生活水準之類的，總是那些話，我沒興趣。反正我就點點頭啦，跟他說我同意啦。我有什麼辦法？我只能迎合他們，希望他們別太過分就好了。也許有一天——」
「為什麼看不出來？」
「你在太空城表演的那一招可真嚇人。」朱里爾說。
他們等了兩分鐘。桌上一個碟形蓋滑開，一盤食物升了上來。
十五點二十分，機．山米過來跟他說：「現在局長回來了，伊利亞。」
曾經有人統計過，一個管理完善的餐廳，每分鐘可以讓兩百個人進入，完成掃瞄餐卡的程序。為了防止人們私自更換進餐梯次，以及過度消耗配給口糧，所以每個人的食物卡都必須經過徹底的掃瞄檢查。他們還計算過，等候線必須多長才符合最高效率原則，每當任何一個人要求特殊待遇時會浪費多少時間。
「它有什麼作用嗎？」
「不能自由選餐。」貝萊搖搖手指，「所以呢，只要把那個開關關上，等著就是了。」
「我是指殖民到新的世界。」
貝萊想著，在外區餐廳吃飯是最不自在的了。有句老話說得好，山珍海味比不上家裡的菜根香。不管有多少化學家跟你發誓說，你們地區餐廳的菜跟約翰尼斯堡完全一樣，但你還是會覺得自己餐廳的菜比較可口。
「嗯，很好，那麼我們只要叫全城市的人都來接受你們那種可愛的小程序就行了。」
「胡扯！我已經查過這件事了，伊利亞，城市裡根本沒有這個謠傳。」
「他有沒有提過離開地球的事？」貝萊接著問。
巡邏車轉向一側，在漠然的水泥牆前停住。引擎聲戛然而止，四周一片死寂。
ＤＦ桌附近的https://m.hetubook.com.com桌子顯然都是專供暫時在此吃飯的人用的。那些已就座的人，很不自在地看著自己的盤子，彼此互不交談。他們偷偷地瞅著別桌那些談笑自若的人們，一副羨慕的樣子。
貝萊對這件事完全清楚，所以，當窗口後面那個女人冷漠惡毒地給他臉色看時，他也很能諒解。那女人匆匆記下一些資料。住區地址、職業、換區用餐的理由等等。（以公務需要為由實在令人火大，但卻絕對無法反駁。）接著，她用手指狠狠將單子塞進一個洞口。電腦抓起單子，把它吞下去，然後消化這份資料。
貝萊不耐煩起來：「我是在考慮所有的可能性。凶器不是被藏起來，就是在凶手離開時被他帶走了。」
「那麼你如何知道外世界的電腦？」
「什麼計畫？」
「沒什麼。我只是剛好聽說這個名詞而已。」
「伊利亞，出了問題嗎？你有沒有危險？」
「沒錯。」
「你到過奧羅拉世界嗎？」貝萊問道。
機．丹尼爾開口：「我有個印象，你們大多數的人常在這種餐廳裡吃飯。」
「你知道，丹尼爾，幾乎所有的地球人，多多少少都是中古主義者。包括局長、潔西、我，都是如此。你看局長的」（他及時住口，差點說出「眼鏡」這兩個字。他旋即想到，地球人必須團結一致，不管是表象或實質，朱里爾的面子都要加以保護。）他很不高明地轉了個彎：「眼飾。」
朱里爾的圓臉沒有皺起來，眼睛眨也沒眨。他十分平靜地說：「沒有。那是什麼？」
「我是使用核能的。我想你應該知道。」
機．丹尼爾正冷漠而專注地看著餐廳內部。「你說什麼，伊利亞？」
「等等！」貝萊火大了。「他根本看不出來是機器人！」
貝萊放下叉子，向四周看了看，假裝是在找配鹽器一樣。「我看不出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
他想：可憐的朱里爾，他竟成了嫌疑犯！
「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你能不能笑。」他低聲隨口說道。
「噢。」貝萊聽不懂。「結果怎麼樣？」
「我沒辦法回答你，伊利亞。不過這八個人之中有六個是昨晚在鞋店外面的人，這是不是太湊巧了？」
他在桌旁坐下，機．丹尼爾也跟著坐在他旁邊。
機．丹尼爾突然問他：「伊利亞，一個人在吃飯的時候去注意別人是不是很不禮貌？」
貝萊排在隊伍裡緩緩移動。（為了疏散人潮，吃飯時間分為好幾個梯次，但不管怎麼分，人們至少得排隊等上十分鐘才有飯吃幾乎是無法避免的事。）突然，貝萊好奇地問機．丹尼爾：「你能笑嗎？」
「名單上有多少人？」
朱里爾聳聳肩，拿起通話器。過了一會兒，他說：「他們只能撥出Q─二十七區的房間。那一帶不太平靜。」
朱里爾的聲音又在貝萊耳邊響起，那是他在敘述發現屍體時所說的話：「真是殘忍……殘忍……」怪不得他會在震驚與喪膽中摔破眼鏡。怪不得他不願再去太空城。怪不得他會咬牙切齒地說：「我恨他們！」
十六點二十分，他聯絡華盛頓，等了很久才找到他要找的人。接著，他幾乎又花了同樣長的時間，才說服對方答應隔天飛來紐約。十六點四十分，他結束通話。
巡邏車向前駛去，轉入市政府的下層區。
「他有沒有跟你解釋過太空城的目的是什麼？」
「這樣顯然是不實際的，伊利亞。」
這女人猛一伸手取下一本單據，用右手拇指和食指在單據上按下暗光碼，將必要的資料填好。
「那麼，殺人凶器找到沒有？」
「天哪！那有幾百萬人！」
朱里爾瞪著他，以一種懷疑的表情代替回答。
「有客觀的資料總是比較好。當然，我們太空城裡的每個人也都同意接受了腦波解析。」
「你看得出來嗎？我看不出來。」
女人把單據拿回去，放進她手肘邊的機器裡。機器一吞下，並沒有再把單據吐出來，貝萊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