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暗箭！
克羅麗莎把眉毛一揚：「他們為什麼要知道？」
貝萊仔細聽完她的解釋，腦子已經完全清醒了。他那張長臉上的冷峻的線條更深了。「畢克，你認為我是機器人嗎？」他問。
「是的，他經常測試機器人。」
克羅麗莎皺皺眉，粗聲道：「孩子需要的是注意力。」
「我已經變得很麻木了，教養孩子是我的工作，別人不會像我這樣。」
「我知道你怎麼說的。可是，為什麼只有你給他的這支箭的羽毛是灰色的，其他的箭都是黑色的？」
「我們只是隨便走走，主人。」
「有這種經驗就會有連鎖反應，好比現在，妳似乎就能忍受我站在妳面前。」
「我敢打賭，你們地球人在真正安靜的狀態下根本睡不著。開玩笑！管它什麼本能，只要經由優良且持續的教育都可以被壓抑住。人類的本能相當微弱，不值一提。事實上，只要方式得宜，教育孩子的工作會一代比一代容易。這是一種進化的問題。」
「妳沒結婚？」
克羅麗莎微微一笑：「我想我們在你眼中，就像你在我們眼中一樣。嘿，這裡有一個空房間，我們進去坐坐——不，這個房間不夠大。這樣吧，你坐到那邊去，我站在這裡。」
貝萊睜開眼睛（他一定沒多久就醒來了），克羅麗莎正在遠處斥責一個孩子，有個機器人一動不動地站在一旁。貝萊注意到那個孩子手裡拿著一樣有弦的東西，那孩子發現貝萊在注意他，立刻把目光移開。
她步向走道，騰出空間讓他走進房間，再走回來站在他對面的牆角。
「那些年齡比較大的孩子在做什麼？」貝萊指著單獨站在另一邊的大孩子問。
貝萊看看雙手，他的手很乾淨。「是的。」他說。
「是箭，只要把它搭在弓上，把弦拉緊，就可以射出去。」
「這你就要去問李比了。我剛剛跟你提過，他是和達爾曼博士一起合作的機器人學專家。」
「怎麼說？」貝萊問。
「什麼本能？」克羅麗莎不解。
「不得不如此，但我們也永遠不會忘記，我們有責任要教這些小孩成年後所需要的東西。這裡每個孩子都有一個可以關門的獨立房間，我們堅持讓他們從小就要學會獨自睡覺，然後，我們每天都會讓他們獨處一段時間，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獨處的時間也越長。等到孩子十歲的時候，就已經能自我約束一週看一次影像了。當然，他們所觀看的影像是經過精心安排的。他們可以在戶外任意觀看影像，而且在行動中也能觀看。」
「他們在觀看影像，實際上對方並不是真的在眼前。他們正在學著藉由影像一起散步、談天、賽賽跑或做遊戲什麼的，他們什麼都能做，除了真正見到面。」
「他們都願意接受嗎？」
他跟在克羅麗莎背後大約十步左右的距離前進。路旁有一棵樹，他謹慎地伸手摸摸它，感覺又硬又粗糙。晃動的樹葉在他頭上沙沙作響，可是他沒有抬頭。這是一棵活生生的樹啊！
「好，你走吧。」
克羅麗莎說：「機器人會把他抱起來哄一哄，如果他真的受了傷，機器人會叫我過去。」她略微緊張地說：「希望我不用過去。」
「我會懲罰你的，現在，你給我走開！」克羅麗莎說。
「我注意到了。」貝萊說。
「愛好合群的本能，比如說，妳剛剛提到孩子們堅持要在一起玩，就是這種本能。」
「在這個階段，他們會堅持要彼此一起玩，隨便跟哪個孩子都好。」
「誰告訴你的？」
克羅麗莎急急轉身，面對著他：「喂，貝萊，就算你用這些難聽的字眼來嚇我也沒有用。開玩笑！少來這套了。」
「畢克。」這個孩子漫不經心地回答。
「我可以在這裡待一下嗎？」貝萊問。
貝萊聳聳肩hetubook.com.com，沒有說話。這個女人似乎把基因構造及證據混為一談，大概所有的索拉利人都這樣。
貝萊不知道再待下去會有什麼收穫。其實，他很高興可以結束和克羅麗莎的談話，不必再問有關胚胎的問題，並採取下一步行動。
貝萊望望剛才這支箭所穿過的樹縫，說：「這個孩子是不是這群孩子當中最好的射手？」
「曉得。」貝萊說，「可是我不清楚要怎麼實際運用這種理論。」
「哦？」
「不，你不要再靠過來——」她懇求道：「我沒事。」
「我想，你不知道它代表什麼吧？」
她越笑聲音越大，笑得漲紅了臉，張著嘴拼命呼吸。最後，她靠在牆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貝萊深深吸了一口氣。他注意到左邊一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三棵樹，形成一個小小的三角形。他朝那個方向走。
她說著，似乎想脫掉手套，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等一等！」貝萊叫道：「我要問他一些問題。你叫什麼名字？」他摸摸膝蓋。他剛才倒下時膝蓋被一塊石頭撞得瘀血了。
「什麼怎麼辦？如果基因分析確定他們適合配對，喜不喜歡根本不重要——」
「我可不可以看看箭？」
「要是妳想到了什麼，再告訴我好了。」
一個機器人大步跑了過去。
「誰是李比？」貝萊問。
「求愛？」
畢克聳聳肩：「我本來就是要射傷你。」
「有，主人。」
「我想，妳只好隨他們了。」
「達爾曼博士有沒有把模型搬到他的業地去？他的專業能力足以自行測試機器人嗎？」
「就像這樣。」那個孩子厚顏無恥地大聲說著，又把一支箭射入空中，還大笑起來。他有著淺色的頭髮和靈活的身體。
「他一死，妳就是這個單位的主管，也就有了地位。」
「很顯然，是的，否則這個培養中心還算成功嗎？機器人會逗孩子玩，會照顧他們、哄他們。小孩子不會在乎它只是一個機器人。不過，等他們到三歲至十歲之間，就有些麻煩了。」
「我也能說這個字眼——關愛！你要不要一個更簡短的字？愛！愛！發洩夠了吧？請放尊重一點。」
克羅麗莎聳聳肩：「就是那個老天才，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意思。他曾和老闆一起製作機器人。」
「你說結婚？沒有人願意的。這是一個極具創傷的過程。首先，他們要彼此習慣對方，每天會面一點點時間。等到消除最初那種厭惡感，才會有美妙的結局。」
「在一般的情況下不怕。」貝萊說。
貝萊問：「妳有孩子嗎？」
「機器人能滿足嬰兒對關愛的需求，實在令我有點意外。」貝萊不理她，逕自說。
「孩子們將來離開這裡以後會去哪裡？」
「我認為只要有這種差別就夠了。妳能習慣親眼見到孩子，當然也可能在妳能忍受的時間範圍之內親眼見到達爾曼。」
貝萊不置可否地搔搔頸子。他看得出來她的話合情合理。
「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沒有得到警告而及時避開的話，你會射傷我？」
「什麼動機？」
貝萊氣喘吁吁地掙扎站起身，赫然發現背後的樹幹上插著一根亮晃晃的金屬桿。他伸手去拔，桿子插得並不深，一下子就拔起來了。他看看桿頭，但沒有摸它。這個桿頭鈍鈍的，但如果他剛剛沒有趴下，這個桿頭還是能穿過他的肌膚。
克羅麗莎說：「你還想知道些什麼？」
克羅麗莎在路的那頭，朝著他慢慢走過來，拉近了一半距離。
畢克轉身吹著口哨跑開。貝萊面向旁邊的機器人，問：「喂，那個孩子怎麼知道我是地球人？他用箭射我的時候，你是不是在他身邊？」
機器人走上前來，把十二支箭交到貝萊手中，貝萊小心翼翼地將原先射中和_圖_書樹幹的那支箭移到腳邊，把它和手中的箭對照一番，才把箭還給機器人。
「還隔了六公尺。」她傲慢地說。
腳下的草地軟塌塌的，令人十分厭惡。（就像走在一堆腐肉上似的，貝萊想到這裡差點嘔吐。）他走到那三棵樹中間，背貼著樹幹站在那裡。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圍在三道牆裡面，雖然並不完整，可是陽光只在葉縫間忽隱忽現的閃動，並沒有直接照到他身上。他覺得他幾乎不再恐懼了。
「為什麼？」
「我什麼也不知道。」
「不，」這個孩子回答：「你是地球人。」
屋外的風令人難以忍受，甚至，好似連呼吸都有困難。雖然風並不冷，但吹在身上的感覺，那種把衣服吹得動來動去的感覺，卻令貝萊感到十分陰寒。
「你從這裡可以看到那邊有一群小孩子正在玩，」她說，「機器人會教他們怎麼玩，並且注意不讓那些小野獸彼此把眼珠踢出來。你知道，當人跟人真正接觸，天曉得會有什麼可怕的事。」
「孩子從培養中心畢業後，你們怎麼教他們求愛呢？」貝萊問。
「他們的業地就是他們父母的業地嗎？」
「那不是他們的問題，」克羅麗莎回答：「通常在他們還很小的時候，就已經藉由基因分析配成對了。這種做法很聰明吧？」
克羅麗莎正要回答，卻又笑了起來。好不容易，她才低聲說：「噢，地球人到底還是地球人。我怎麼可能是凶手？」
貝萊幾乎沒聽清楚她在叫什麼，只是在她緊急的喊叫下本能做出反應。他緊張得繃緊神經，心底一陣驚慌，霎時，這廣大的空間，這無窮無盡的穹蒼令他所產生的恐懼感像崩潰了一般，紛紛砸在他身上。
貝萊懶得和她爭辯這個字到底下不下流。他說：「那麼，機器人真的能給孩子他們所需要的注意力嗎？」
「可以這麼說。」
「結過了。我有我自己的業地。要不是這裡臨時有狀況，我都待在我自己的地方。可是現在如果不親自過來，我實在沒把握能控制這些機器人。」
「去他們自己的業地。一般說來，最後死亡的人數和畢業的人數差不多。」
「他估計，以目前的速度看來，三千年後孩子一生下來就可以立刻學習觀看影像。老闆還有一些別的想法，比如說，他有意改良照顧孩子的機器人，使它們在懲罰孩子以後不會變得心智不穩定。如果能讓機器人明白，今天的管教會使孩子明天活得更好，這才是真正的第一法則，不是嗎？」
「因為我很特別，」她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反而還相當自負地說：「達爾曼博士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找助手，他需要一個特別的人。這個人必須相當聰慧、靈巧、勤快，而且要有與眾不同的穩定性，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穩定性。他需要一個能和孩子混在一起卻不會精神崩潰的人。」
他想要說幾句話，發現牙齒打著顫，只能勉強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遙遙的地平線上是一片模模糊糊的藍綠色，貝萊覺得眼睛一陣澀痛，趕緊低下頭來望著腳下的路面才覺得好一些。他竭力避免去看那一片寬闊的藍天——一望無際的藍，空盪盪的天，只有偶爾出現的白雲，和赤|裸裸的太陽光。
「你把這個叫作動機？開玩笑！誰要這種職務？索拉利世界誰要這種地位？沒有人會眼紅他那個工作的，這才是讓他一根汗毛都不會掉的護身符呢！你最好多加點油，地球人。」
「如果不個別照顧的話，他們會生病。」
「嚇妳？」
克羅麗莎回過身來，漲紅了臉對貝萊說：「這是個意外，你有沒有受傷？」
貝萊聽到自己嘴裡喃喃發出一連串無意義的聲音，同時緩緩跪倒。他甚至感覺好像在遠處看到自己慢慢倒了下去。
草地那和_圖_書邊有一群小男孩和小女孩在玩耍，偶爾有一個閃閃發亮的機器人走入其中。這些孩子瘋狂地跑來跑去，一點也不在乎是在星球的邊緣，除了空氣和空間，他們身旁什麼也沒有。貝萊聽不清楚那些孩子在喊些什麼，他們的聲音在空氣中只是一些無意義的尖叫聲。
貝萊緩緩抬起頭來，把視線從腳下的水泥路移向那一片草地，慢慢地、小心地、一點一點向前望去——萬一他覺得害怕，隨時可以把視線收回腳下——他用眼睛去感覺……
克羅麗莎聳聳肩：「你把這個稱作本能？是本能又怎麼樣？開玩笑！孩子有害怕摔倒的本能，可是成人卻能學會在隨時可能掉下來的高處工作。你有沒有看過在高空表演走鋼索的人？有一個星球，人還住在高樓大廈裡呢。孩子也有怕聽到巨響的本能，可是你怕嗎？」
貝萊心裡暗自記下這件事，回到原來的話題：「妳還是有一個殺害達爾曼的動機。」
「所以你跟那個孩子說，我是個會孳生疾病的低等人類之後，他就立刻用箭射我。當時你為什麼不阻止他？」
他同時聽到頭上有某個東西咻地一聲破空而過，擊中了什麼。
「沒有。這是什麼？」
「妳很瞭解達爾曼，」貝萊說，「而且深知他的習慣。妳大可以事先就把這一切計畫好。」
「我們這裡就是做這個。當嬰兒還處於胚胎末期，我們便做血液採樣，可以初步瞭解他生出來以後大致是什麼樣子。最理想的是，我們在這個階段就能找出所有的突變基因，並判斷值不值得冒險讓他生下來。但實際上，我們對此仍不十分清楚，無法消除所有發生錯誤的可能，也許我們將來有一天可以做到吧。總之，我們在嬰兒出生後，繼續對他做抹片及體液檢查。在我們的小男生小女生長大成人之前，我們可以完全知道他們是由什麼東西所構成的。」
「請便。」克羅麗莎說。
克羅麗莎說：「貝萊先生，你有沒有注意到我戴了枚戒指？」
貝萊覺得自己的臉紅了起來。「妳為什麼不能接近他，女士？妳曾經練習過跟——呃——跟人混在一起。」
「你不必笑我。這也許不算我的本領，只不過是雙親的基因盲目互換所造成的結果。不過能擁有這種標記也頗讓人驕傲的，總之，不會有人相信我會做出殺人這種變態行為。我的基因構造使我不可能做這種事，你別再浪費時間指控我了。」
克羅麗莎倒抽一口冷氣：「你怎麼猜到的？」
克羅麗莎那雙強壯的手臂環抱胸前，「基因分析對我們的社會很重要。當然，我們並非直接去分析基因，但每個基因都控制了一個酶，我們可以分析酶，瞭解酶就瞭解身體化學，瞭解身體化學就瞭解了人類。你曉得嗎？」
「可以這麼說，」克羅麗莎說，「但是他不穩定的程度在一般情況下還可以接受。你會洗手吧？」
「不，」貝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想習慣一下戶外的環境。」
「你的想法真荒謬。他們看孩子幹嘛？」
貝萊撇著嘴，神色凝重地想：這個機器人說的也許是實話，但他認為這正是一個關鍵。
「我聽說了。」
「不知道。」（貝萊不太高興地想，他不知道的事還真多。）
他試了兩下，好不容易才抬起腳來向克羅麗莎挪近一步。他對著那個孩子大聲喊：「喂，我在叫你！」
貝萊問：「你不知道是誰告訴你的嗎？」
「哦？」
「他們老是這樣，」克羅麗莎很不以為然地說：「他們喜歡你推我，我推你，亂吼亂叫，反正就是要互相碰來碰去。小孩子是怎麼長大的？」
他問：「當時你在那個孩子旁邊幹什麼？」
「過去我們得戴上密碼戒指來顯示個人的基因結構，」克羅麗莎說：「這是一ｈttｐs://wｗｗ•ｈetｕbｏｏｋ.ｃｏｍ•ｃｏｍ種古老的習俗，是索拉利人還沒實施優生學之前，所流傳下來的一種早期的習俗。到今天，我們每個人都很健康。」
貝萊拾起地上的那支箭，問：「你為什麼要給他這支箭？」
「畢克，你用那支箭來射我嗎？」
但無論如何，貝萊仍極力克制著想逃回室內的衝動。
克羅麗莎迎著風大聲問：「你覺得怎麼樣？」
這個機器人瞪著貝萊，沒有回答。
「不，我沒有猶豫，主人。」它很平靜地回答。
貝萊問：「但現在妳還是戴著戒指，為什麼？」
貝萊問：「是你把這個孩子帶到這邊的嗎？」
她很不高興地轉過身去。接著，她伸手指指前方：「那邊有個孩子跌倒了，當然，他正在哭。」
克羅麗莎冷靜地說：「那只是程度上的差別而已。」
貝萊說：「妳介意我先弄清楚一件事嗎？如果我問別人有沒有孩子是不是很沒禮貌？」
「這是很私人的問題，難道不是嗎？」
（貝萊腦中很自然地浮現一首兒歌……妳是蜜糖，是香料，是所有最美好的東西做成的，小女孩……）
「你怎麼說的？」
「我本來要阻止的，主人。我不可能讓人類受到傷害，即使這個人是地球人也不例外。可是他的動作太快了，我來不及阻止。」
「開玩笑，當然不是。孩子一成年父母就死掉，也未免巧得太離譜了吧，對不對？這些孩子每個人都會獲得一塊空出來的業地。反正，我不認為他們住在自己雙親曾住過的地方會比較高興，就算他們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
「跟孩子混在一起。」
「不知道，主人。這些是我記憶庫裡的資料。」
「恭喜。」
「順理成章。」貝萊諷刺道：「請比較一下我手中的箭和其他的箭。只有這支灰羽毛的箭頭看起來油油的。女士，看來我得好好謝謝妳了，多謝妳的救命之恩。這支沒射中我的箭是塗了毒藥的。」
「容我說明，貝萊先生，」克羅麗莎臉上那種想笑的表情已完全消失了：「我能否忍受根本不重要，達爾曼是個一板一眼的人，他和李比幾乎一樣壞。就算我能忍受親眼見到他，他也不能忍受見到我。他唯一可能容忍進入他視線範圍內的人只有他太太。」
克羅麗莎急忙插口道：「貝萊，你先讓我解釋一下。我們鼓勵孩子們射箭，因為這種運動不需要接觸身體就能競賽。我們常常讓孩子以互相觀看影像的形式舉辦這類活動。沒想到，現在已經有一些孩子會對著機器人練習射箭了。他們覺得很好玩，而且又不會傷害到機器人。在這個孩子還沒見到你之前，我是這裡唯一的大人，他一定是把你當成機器人才會用箭射你的。」
「噢，是的，我忘了。也許你還是不要出去比較好。」
這裡有幾百個搖籃，粉紅色的小嬰兒在床上或哭或叫，有的在睡覺，有的在吃奶。後頭還有許多遊戲間給會爬的嬰兒玩耍。
克羅麗莎頓了頓，說：「你要不要到外面去？我們鼓勵五到八歲的孩子到戶外遊戲，你可以看看他們活動的情形。」
「地球人是一種會孳生疾病的低等人類，不應該在索拉利世界出現，主人。」
「是的，謝謝妳。」
這幢建築物顯然非常大，走廊好像永遠都走不完。當然，它不像地球城市中那一疊疊巨大的公寓，但就一個緊附在星球表面的單一建築物而言，它一定大得像座山。
「你們這裡的父母不看看自己的孩子嗎？」
貝萊小心翼翼地說：「我試試看，不過我可能很快就得回到室內。」
「那妳知道是哪一型的機器人嗎？」
「嗯，」貝萊點點頭，「嬰兒對關愛的需求是不能被取代的。」
「不為什麼，主人。他向我要箭，我就給他。這是我第一支摸到的箭。他四下尋找目標，
和_圖_書發現你在那邊，問我這個陌生人是誰，我向他解釋——」
「妳對那個機器人一無所知？」
「你難道看不出來？每個人成長時都在重複本身的進化史，後面那些胚胎成形過程中有個階段還有鰓和尾巴呢。這些步驟是省略不了的。小孩子也必須經過群居動物的階段，但就像胚胎在一個月內可以經歷需要一百萬年才能完成的演化過程，我們的孩子也能快速經過群居動物的階段，達爾曼博士認為，以後的人類要度過這個階段，會一代比一代快。」
「難道他們不知道？」
「幫他拿箭，主人。」
貝萊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坐下了。他倔強地想：為什麼不？就讓這個外世界女人站著好了。
這個機器人默不作聲。
「我剛剛才訪問過一個人。我只不過在他面前一會兒，他就忍受不了，差點崩潰了。」
「我瞭解。」貝萊立刻接口。他想到地球，歎了一口氣。
「好。這麼說吧——我想他不穩定的程度，就像一個受不了把手弄髒的人，即使再緊急，這個人也沒辦法用手去清理油污的機器。不過，在日常生活中，這種對弄髒手的排斥感卻讓他保持清潔，所以這是件好事。」
「是的，主人。我告訴他你是地球人。」
「妳知不知道，他被謀殺的時候，身邊有個機器人？」
「沒問題。不過我要提醒你，達爾曼博士可不只是對新型的機器人有興趣而已。他常常說，總有一天，我們可以成立液態空氣溫度下的卵子銀行來存放卵子，並利用這些卵子進行人工授精、製造胚胎。如此一來，就可真正運用到優生學的原理，消除人類必須親眼見人見物的最後一抹痕跡。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完全贊同他的想法。不過，他的確是個觀念很先進的人，是個很好的索拉利人。」
機器人低下頭，說：「是的，主人。他是最好的。」
克羅麗莎搖頭：「還沒有。達爾曼博士和李比一直很辛苦的在研製一些實驗模型。」
「你是不是認為我只是個地球人，不完全算是人類，因此在他行動時猶豫了一下？」
「這種機器人已經研究出來了？」
「還好。」
克羅麗莎嚥了口口水，喉頭很明顯的微微動了一下：「算我倒楣被你問到。好，我給你答案：沒有。」
「彼此認識交往。」貝萊說，他暗自盤算著要怎麼表達才不算失禮。「這樣他們才能結婚。」
「那我給你小小上一課怎麼樣？」
「你認為我會親自去見他，接近他身邊然後用某種東西敲他的腦袋？如果你這麼想，那表示你根本一無所知，貝萊先生。」
「這讓妳覺得很好笑？」
克羅麗莎說：「你現在想去看小孩子了嗎？」
「對。」
「要是他們不喜歡自己的伴侶怎麼辦？」
貝萊閉上眼，手指緊緊揪著一條露出地面的細瘦樹根，指甲深深陷入泥土中。
「你們能如此徹底的壓抑本能，實在令我十分意外。我看得出來你們的確是在這麼做，不過我還是很驚訝。」
「洗耳恭聽，」貝萊衝口道：「只要妳能幫我搞清楚你們這個該死的世界。」
克羅麗莎笑了出來。
「你有沒有跟他說，地球人是什麼樣的人？」
他張口正要告訴她，克羅麗莎突然對著遠處喊道：「喂，你！孩子！我叫的就是你！你在做什麼？」接著，她扭頭大叫：「地球人！貝萊！小心！小心！」
「說完了。我基因健康的程度，在索拉利世界排名第三，所以我戴著這枚戒指。我很喜歡隨身戴著這個標記。」
「在這個年齡，他們還不算太壞，」克羅麗莎勉強地說：「但他們需要很多機器人來照顧。在學會走路之前，每個孩子幾乎都需要一個機器人。」
「他自己做不到，是不是？這代表他的穩定性不夠嗎？」
「我懂了。請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