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出路
「他怕人。他為了不見到人而自殺，而且他還準備消滅其他的星球，以確保索拉利世界這種不與人接觸的禁忌永遠不受侵犯。」
「可是，」她有些悲哀地說：「現在，我對這個似乎不再感興趣了。」
「我要知道，她是否會同意去面對一個容許見人、並期望見人的星球。我很想知道，她有沒有勇氣掙脫他們那種根深柢固的習俗。我原本擔心她會拒絕前往奧羅拉世界，擔心她可能堅持留在她的索拉利煉獄，也不願放棄她那被扭曲的生活方式。可是她選擇了改變。我很高興她做了這樣的抉擇。因為對我而言，這似乎具有一種象徵的意義，似乎已為我們揭開了一線生機。」
他口齒不清地一路說下去。
他猶豫著，是不是趁現在還有政府要員現在聽他說話時把話說出來，還是——
貝萊說：「那只是我的工作罷了。」
「我可以摸你嗎？伊利亞，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但這一切在他眼裡卻已變得陌生了。他無法再適應這一切了。
次長亞伯特．明尼很造作地歡迎貝萊回到地球。「很高興見到你。當然，我在你回來之前就收到你的報告了，我們的人現在正在研究。你做得很好，這件事會讓你的紀錄很好看。」
「妳會改變心意的。」
貝萊覺得自己已經染上一些瘋狂的毛病。從一開始，戶外開敞的空間就對他有一種很怪異的吸引力。初到索拉利世界時坐在地面輸送車上，他曾經為了要掀開車頂見識外面開敞的空間而騙了丹尼爾，從那時開始，他就已經被開敞的空間吸引住了。
李比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副要中風的樣子——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恐懼。他直直站在那裡，僵住了。
「噢。」她困惑地看看自己的手。接著，她輕聲說：「你在意嗎？」
有個機器人走近貝萊身邊，「主人，主人奧利瓦有報告傳給你。」
明尼說：「這一切聽起來實在很可怕，但是，這會對他們不利嗎？」
「不只是為你我而已，長官。」貝萊嚴肅地說：「而是為了全人類。你對其他外世界的看法怕錯了，其實這些外世界只有少數的機器人，他們允許人與人實際見面接觸，他們也一直在調查索拉利世界。你知道機．丹尼爾．奧利瓦和我一起去了，他也會帶一份報告回奧羅拉世界的。他們原也有變成索拉利世界的潛在危險，但因為這次經驗，他們可能會警覺這種危險，而努力保持一種合理的平衡，藉此維護他們身為人類領袖的地位。」
貝萊已經離開過城市，他不能再回去了。這座城市已不再是他的城市；這些鋼穴已成了陌生的異鄉，這是必然的結果，其他人也會面臨這樣的情況，地球將會重生，並和外世界有所接觸。
貝萊想到自己在索拉利世界作的夢，終於瞭解這個夢的含意了。他抬起頭，此時此刻，他的眼睛穿透所有覆蓋在上面的鋼筋水泥、湧動的人群，他已經能看到那高踞在太空中吸引人類出走的燈塔了，他已經看到它向下散發出指引的光芒，它，就是他夢中那個赤|裸裸的太陽！
「這看法見仁見智。」明尼說。
「你現在就要回地球了，是不是？」
「是的，」格娜狄亞說：「你怎麼看得出來？」
「事實的確如此，長官。我們徹頭徹尾就是索拉利世界的翻版，他們退縮孤立彼此疏離，我們則孤立於整個銀河。他們躲藏在神聖不可侵犯的業地這個死胡同裡，我們則藏在地下鋼穴的死胡同裡。他們是沒有隨從的領袖，只有凡事逆來順受的機器人。我們是沒有領袖的隨從，只有保障我們安全的封閉城市。」貝萊緊緊握著拳頭。
格娜狄亞害怕地說：「你想他為什麼要做這麼可怕的事呢？」
「你竟然放過她？」
「妳戴著手套。」
突然，格娜狄亞哭起來，「噢，伊利亞，你會認為我很放肆的……」
「你不是嗎？」明尼笑了一下。「我記得我們似乎討論過這件事。一個成功的偵探，必定是一位有實際經驗的社會學家，就算他從沒聽過亥克特氏方程式也沒關係。從你現在這種不安的樣子來看，我認為你對外世界已經有一些概念了，只是不知道我聽了會怎麼想？」
貝萊差點大叫：你這個笨蛋！走近你的不是人，只是一個你所深愛的機器人！
「我想我知道索拉利人的弱點是什麼了，長官。」
他說：「再見，格娜狄亞。」雖然他知道，有艘太空船正等著送他回到地球，但此時這種若有所失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好了，刑警，自己人還顧忌什麼？」明尼說：「你明知道他並沒有謀殺達爾曼。殺人需要真的m.hetubook.com.com見到人，李比寧死也不要見到人，而他也的確因為不要見到人才死的。」
貝萊說：「索拉利人已經放棄了某種人類已經擁有百萬年的東西，這東西比原子能、比城市、比農業、工具、火以及所有的東西都更有價值，因為這個東西，使得萬事萬物都變成了可能。」
這豈不是罪大惡極？在這個機器人比人類多出一萬倍的索拉利世界，只要有人涉嫌要讓機器人傷害人類，大家還會放過他嗎？他能不引起公憤嗎？
「好，妳在那邊會比較快樂的，格娜狄亞，我知道妳會的。」
「可能有。」貝萊回道：「但這個機器人掌握在李比手中。他大可命令其他可能會注意到這個事實的機器人忘掉此事。索耳醫生可能也注意到這一點，但他只檢查了死者與昏倒的女人。李比的錯誤，是以為一切情況都明顯指出格娜狄亞是凶手，儘管現場找不到凶器也就不了她。他沒有料到，索拉利世界會找個地球人來調查案情。」
「如果妳想摸的話。」
「就算孤立還不足以造成他們的星球停滯不前，那麼他們的長命也會造成這種結果。在地球，我們有源源不斷想求新求變的年輕人，他們因為年輕，在短短的生命中還沒有時間去變得頑固僵化。我認為，生命最好的情況是長得足以達到真正的成就，短呢，則短到足以維持年輕人汰舊換新的速率。在索拉利世界，這種速率太低了。」
「什麼實驗？」
「你對我的問題已經有答案了？很好，你說吧。」
「所以？」
「老實講，真正跟索拉利世界很像的，就是地球。」
「對。」
「一切都安排好了？」
「謝謝你，可是我要的不止是這些。我要你用心聽我說話。我們如果想脫離這個死胡同，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往上走，走向太空。太空中有成千上萬個星球，外世界人只占了其中五十個。他們的人口稀少又長命，我們人口眾多而且壽命短，我們比他們更適合開發太空與殖民。我們有人口壓力促使我們這麼做，一代一代的新生兒將會變成一批批求新求變的年輕人與不顧一切的冒險家，最早殖民外世界的不就是我們的祖先嗎？」
明尼愉悅地揮揮他那修飾得光鮮整潔的手，表示不想再談論此事。「我們有人會研究的。我相信他們會同意奎馬特的看法。」
「這個地球人瘋了！」李比轉身向大家叫道：「這不是瘋子是什麼？」
明尼聽得心不在焉。「刑警，你辛苦了，需要休息。你會有一個月的假，不扣薪水，我還會給你升官。」
他連滾帶爬向一旁躲開，突然，他把手伸進外衣的口袋取出一樣東西，迅速塞進嘴裡。接著，他晃了晃身體，臉朝地面直直倒了下去。
他只是離開這裡出去偵辦一件謀殺案，但回來後他卻已經不再是原來的他。
貝萊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試著放鬆緊繃的肌肉和神經。
「可是——」
她希望能再見他一次，他等著。終於，她出現了，他睜大了眼睛。
「我不要見他！我不能見他！」這個機器人學專家跪了下來，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雙手交握，擺出懇求的姿勢，「你要什麼？要我招認嗎？好，達爾曼有可以拆換肢體的機器人。對，對，對！是我安排毒害古魯厄的，是我安排用毒箭射你的。你說的那些太空船也是我策劃的。我沒有成功，不過，對，是我策劃的。拜託你叫那個人走開，不要讓他來，叫他走開！」
「他不會傷害你的，」貝萊冷冷地說：「只要你肯合作。」
「刑警貝萊！」
「族群，長官。人與人之間的合作。索拉利世界已經把它完全拋棄了。那是一個由孤伶伶的個人所形成的世界，他們唯一的社會學家對這種情況還很高興。順便提一下，這個社會學家從沒聽說過社會數學這種東西，因為索拉利世界正在發展他們自己的社會學。在那裡，沒有人教他，沒有人幫他，沒有人去想他可能沒想到的事。在索拉利世界唯一真正值得誇耀的科學是機器人學，而從事研究機器人學的只有少數幾個人。當他們碰上要對機器人與人類的相互關係進行分析時，他們居然必須求助於一個地球人。
有人沉默地望著李比，有人則望著貝萊。
貝萊緊張得屏住呼吸。如果丹尼爾發現是因為自己太像人類而害死了李比，那麼他那被第一法則所奴役的頭腦一定會受到很劇烈的衝擊。
「我不怕。」格娜狄亞說。
「他們也缺乏資料。我們對絕大多數的外世界一無所知，丹尼爾的奧羅拉世界就是一個例子。如果說他們和_圖_書跟索拉利世界一樣，這我就很難同意。事實上，銀河中只有一個地方和索拉利世界很像——」
貝萊故意慢吞吞地拖延點煙的時間。「我不是社會學家。」他說。
「不過，我認為，一艘本身裝有正電子腦的太空船，卻很樂意去攻擊它被指定要攻擊的太空船。它會很自然地認為其他的太空船上也沒有人類，因為你輕易就能建造一艘無法偵測敵方船上是否有人的正電子腦太空船。經由正電子腦的直接控制，這種兼具武力及防衛力的太空船，將會比任何由人類駕駛的太空船更容易操控。這種太空船不需要提供空間給駕駛員及補給品，不需要帶水和空氣過濾器，所以可以加強它的裝備、攜帶更多的武器，擁有更強的武力，因此，比一般的太空船更無懈可擊。只要一艘有這種正電子腦裝置的太空船，便足以打敗許多普通艦隊，我說的對吧？」貝萊問李比。
「長官，他們的弱點也正好就是他們的機器人、他們稀少的人口，還有他們的長壽。」
「不過，」明尼說：「你的報告只有調查謀殺案的部分。我們還對另一件事有興趣，我可以聽聽有關此事的口頭報告嗎？」
「我不想猜，貝萊，那是什麼東西？」
「謝謝。」貝萊不自然地說。
「認為妳放肆什麼？」
貝萊跳上北上的高速路帶。他很快就會見到潔西了。她會瞭解嗎？他也很快就會見到他十七歲的兒子班特萊了。等班特萊也有個十七歲大的孩子時，他會站在一個空無一物的星球上，建立一種屬於外世界的生活嗎？
貝萊那張硬峭的臉一沉，嚴肅起來。「我不是一時動了惻隱之心，而且我也不受索拉利世界法律的約束。地球的福祉和利益最重要。為了這個，我必須制裁像李比這樣的危險人物。至於達爾曼太太，」他面對著明尼，覺得自己正面臨關鍵性的一刻，他必須要這麼說：「至於達爾曼太太，我把她當作某種實驗的基礎。」
「走開！」他哀求道：「走開！不要過來！請你不要過來！請——」
「我知道。其他的機器人學專家看了他的紀錄資料，發現他正在實驗無人駕駛的智慧型太空船。他們還發現了其他可拆換肢體的機器人。」
「我不想忘掉所有的事情。」格娜狄亞輕聲說。
「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格娜狄亞說。
「那也是大同小異。你那個索拉利世界的社會學家，奇馬——」
奎馬特完全沒想到貝萊會引用他的話，不禁大吃一驚，立刻跳起來叫道：「我的意思是——」
這念頭真令人害怕。貝萊仍然害怕戶外開敞的空間，但他已不害怕那種恐懼了！那種恐懼，是一種不能逃避、必須與之拼鬥的東西。
貝萊咬住嘴唇，避免露出得意之色。他對安全署代理首長那明顯不帶同情的聲音感到十分滿意。「李比博士，」貝萊繼續說：「你跟我提到可拆換肢體的機器人時，也提到裝置正電子腦的太空船。當時你說的話未免也太多了。你是不是以為我只是個地球人，既不懂機器人學，也不明白它會牽涉到的層面？或者，你是因為我威脅要親自和你見面，因此嚇得神志不清胡言亂語？且不管你是怎麼回事，其實奎馬特博士早就跟我說過，索拉利世界要對付外世界的秘密武器，就是正電子腦機器人！」
「那個機器人的手臂上一定沾有血跡和毛髮。」明尼說。
「不，當然不在意。可是妳為什麼決定親自見我，不以影像會面呢？」
「所以李比一死，你就立刻安排格娜狄亞離開索拉利世界？你這是在救她吧？免得夜長夢多，索拉利人又想起這個案子？」
他們又沉默下來，隔著十步左右的距離彼此對望。
「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他跟明尼說，城市像子宮，而它們的確就像子宮一樣。一個人在成為人之前先要做什麼？他必須先要被生下來，必須要離開子宮，而且在離開之後，他就不能再回子宮裡去了。
他的辦法成功了，他終於按對了按鈕。奎馬特把索拉利世界的機器人比作斯巴達時期的國有農奴。他說機器人無法叛變，所以索拉利人可以放心。
但丹尼爾只是跪了下來，用他那精美的手指檢查了一下李比的身體，然後，他把李比的頭抱起來，好像無限珍愛似的摸了摸，抱著他輕輕搖晃。
「我還沒說完。不管外世界人是強是弱，至少我們可以改變一件事——改變我們現在的樣子。讓我們面對開敞的空間，我們就永遠不需要叛變了。我們可以向外擴張，建立我們的星球群，讓我們自己變成外世界人。如果我們留在地www.hetubook.com.com球上，把自己囚禁在這裡，就無可避免會走上叛變之途，這非但無益，而且致命。倘若我們自欺欺人，一意認定外世界人很軟弱而心存僥倖的妄想，結果將會更慘。你如果不相信，可以去問那些社會學家，把我說的這些話告訴他們。假使他們仍然不確定，可以想辦法送我到奧羅拉世界去，讓我帶一份真正有關外世界人的報告回來，你們就知道地球必須怎麼樣了。」
「我有點害怕。」
但如果有人要教會機器人如何傷害人類，換句話說，就是要教會機器人反叛，如果有人要造成這種威脅時怎麼辦？
貝萊從索拉利世界回地球途中，曾花了好幾個小時來整理自己的思想。他已經整理出一套站得住腳、非常合理的說法，來應付這類官僚人物的詰問。但現在，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貝萊眼神一暗。如果地球上的社會學家也急著想得到好消息，那麼他們會同意奎馬特的說法。只要經過一定時間、一定程度的調查，只要刻意迴避某些資料片段，到時候統計數字自然會符合他們所要的答案。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鼓勵你把你的意思說出來嗎？」他高興得像個孩子，沒等貝萊回答就繼續說：「其實我們的社會學家已經初步分析過你的報告了，我只是想知道，關於你所帶給地球的這個大好消息，你個人有什麼想法。我看得出來，你已經有你自己的想法了。」
貝萊說：「實際上，她不必負責。李比知道格娜狄亞和她丈夫不睦，而且還常常吵架，他一定瞭解她發火的時候有多憤怒。李比想讓她在難以洗脫罪嫌的情況下殺死達爾曼，所以他給了達爾曼一個可拆換肢體的機器人，我想，他八成還教那個機器人如何在格娜狄亞盛怒時，把自己的肢體拆下來遞給她。當格娜狄亞氣昏了頭，手上又有武器，一時失去理智自然就動手了，達爾曼和那個機器人根本來不及阻止。格娜狄亞就像那個機器人一樣，本身無意殺人，但卻成了李比殺人的工具。」
「扣押！」李比像受驚的動物般號叫起來，一雙睜大的眼睛彷彿頭顱上的兩個洞。「有人要來這裡？親自來？不！不！」他的第二聲「不」是尖聲嘶吼出來的。
「謝謝你。」貝萊說。紀錄再良好也無法使他高興點。他回到了地球，安全地躲進了洞穴裡，聽到了潔西的聲音（他已經和她通過話了），但，這一切卻令他有一種很奇怪的空虛感。
「你知道嗎？約丹．李比真的那樣子。」她迅速地說，好像不得不改變話題似的。
阿托畢希朝李比叫道：「你被捕了！在政府進行檢查之前，你絕對不准碰你的資料紀錄——」他語無倫次地叫著，聲音幾乎淹沒在一片騷動中。
貝萊聳聳肩：「她實在也受夠了。每個人都拿她當犧牲品。她丈夫、李比，以及索拉利世界都拿她當犧牲品。」
「這是事實。」
「奎馬特，長官。」
貝萊猶豫了一下，他的手不自覺地伸向上衣內側口袋，去找他的煙斗。
「為我們？」明尼大聲說：「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說清楚。」他說。
「請等一等，」貝萊說，「還不止這些。」
她難過地垮著臉：「不要這麼說。」
「沒關係，說出來聽聽，這只是初步概略的評估而已。」
「聽他把話說完，李比！」阿托畢希居然插嘴道。
貝萊做了個阻止的手勢：「別做傻事，格娜狄亞。」
明尼望著貝萊，表情不變，但手指卻像抽筋似的在桌子上的紙亂畫。
突然，影像中的李比似乎因為某種他們聽不見或看不到的什麼而轉過頭去。他張大了嘴，舉手去擋某個東西。
「這怎麼說？」他問。
他想，只要一年，一年內，我就會動身前往奧羅拉世界。下一個世代，我們就會再次進入太空。
她伸出裸|露的手，微微發抖著。
他那塑造得十分完美的臉望著其他人，低聲說：「這個人死了。」
「可能不會再見面了，但是妳不要因此而不開心。我最多再過四十年就死了，而妳還是會像現在這個樣子。」
她說：「謝謝你，伊利亞，再見了。」
貝萊點點頭。又按對了按鈕，以親自見面的方式逼供，比刑求更管用。
他的聲音幾乎有一種神奇的效果，每個人都轉過來，神色凝重地看著他。除了李比瞠目結舌，其他人都全神貫注看著這個地球人。
「的確不止這些，」明尼很高興地同意他：「索拉利世界不可能改變它停滯不前的狀態，它已經超過了一個臨界點。他們太過依賴機器人了。機器人無法懲罰小孩子，就算這個懲罰是為了孩和*圖*書子好也沒有用。機器人只能看到孩子眼前的疼痛，看不到將來的好處。而整體機器人，也無法為了一個星球的好處而去破壞星球上現存但已有害的制度。除了迫於眼前的混亂，他們看不到未來。所以外世界唯一的下場就是永遠停滯不前。地球終將擺脫他們的控制。這個新的資訊改變了一切，地球不需要真的搞什麼叛變，自由最後自然就會來了。」
「是的，我明白——恐怕我們的時間差不多了。」
「奧利瓦先生似乎很有影響力。一切都安排好了，我永遠不會回來了。」
貝萊冒火了：「聽我說，長官！如果外世界人繼續這麼強大，而我們仍維持現在這個樣子，那麼在一個世紀之內，地球將會遭到毀滅。你自己就對我說過，這是經由電腦評估的結果。如果外世界人真的很軟弱，而且每下愈況的話，那我們還可能逃過此劫。可是，外世界人真的軟弱嗎？索拉利人是很軟弱，但我們所知道的也僅此而已。」
「我想會的。少了人與人的相互關係，生命中的主要趣味就不存在了，智慧的價值沒有了，絕大多數人生活的理由也不存在了。以影像會面並不能代替人與人真正的見面，索拉利人本身也察覺到以影像會面有一種疏離感。
明尼立刻說：「你可以吸煙，貝萊。」
「你的意思是從社會學的觀點來看這件事，我知道。」貝萊說：「可是卻讓我有很多想法。我們不妨來比較一下裝有正電子腦的太空船和由人類駕駛的太空船。人類駕駛的太空船是不能用機器人來打仗的，機器人無法摧毀敵方太空船或敵方星球上的人類，因為它不懂朋友和敵人之間的區別。
貝萊覺得自己已經可以看到未來。明尼會去問那些社會學家，那些社會學家會有一兩個人感到不確定。他們會有一番推敲，會來找他。
「瘋子！」李比又破口大罵，「這件事我不管了！」
貝萊說：「我見到的是妳本人。」
貝萊說：「要求他在官方派人去拿紀錄資料之前不去碰那些東西未免太傻了，所以在進行這次會議之前，我的夥伴丹尼爾．奧利瓦就已經動身前往李比的業地。我剛剛接到他的報告，他現在已經到達那裡，很快就會見到李比博士，並且扣押他了。」
「是啊，」明尼反應冷淡，「反正他死有餘辜。不過，你當時有沒有想到，萬一索拉利人認為李比不可能謀殺達爾曼，你的處境有多危險？」
明尼不以為然：「你這麼做，是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所以濫用法律？」
丹尼爾．奧利瓦衝進影像成像區，對倒在地上的李比注視了好一會兒。
他的心在狂跳，他四周那代表生活脈動的噪音變成了一種聽不清楚的嗡嗡聲。
貝萊不給他們下判斷的機會，立即接腔：「我瘋不瘋你心裡有數，李比博士。達爾曼博士之所以打算和你斷絕關係，達爾曼太太以為是因為你不肯結婚的關係，可是我認為並非如此，因為達爾曼博士自己就在策劃人工生殖的可能性，企圖為人類創造一個不需要結婚的未來。達爾曼博士和你一起工作，他對你在做什麼知道得比別人要多，也比別人更能揣測。如果你想進行什麼危險的實驗，他不但會知道，而且還會阻止你。他曾向古魯厄暗示過這件事，但沒有仔細說明，因為他還不清楚詳情。可是，你顯然已經發現他在懷疑你了，所以你殺了他。」
她一步步向他走近，雙眼發亮，但也顯得有些憂懼。她在一公尺左右的距離停下腳步，好像失了魂似地慢慢脫下手套。
這些都是他深愛又痛恨的東西，是他害怕離開的東西，也是他在索拉利世界最想念、最渴望的東西。
（全書完）
「他是說過，可是他並沒有親身體認到其他外世界的情形，而且他也不算是社會學家，我想這一點我已經解釋過了。」
「我只是想逼他招供，長官。我沒有想到他會自殺。事實上當時靠近他的只是一個機器人，並沒有違反他不願見人的禁忌。不過坦白講，我對他的死並不遺憾。李比是個危險人物。像他這種病態與才能兼具的人，大概要很久以後才會出現第二個了。」
「那麼，殺害達爾曼的到底是誰？」
「如果你要這麼說，長官……你派我去索拉利世界時曾問過我一個問題：你問，外世界的弱點在哪裡。他們的力量，在於他們的機器人、他們人口稀少，他們壽命長，可是，他們的弱點是什麼？」
貝萊帶著一種暢所欲言之後的痛快|感覺離去。他並不指望能馬上說服明尼，要改變一種根深柢固的思想模式不是一heｔuｂook.ｃom.cｏｍ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可是他看到明尼臉上有一絲動搖的表情，這個表情至少使他不像先前那麼志得意滿了。
「他怎麼會有這種感覺呢？」她喃喃地說，「人與人真正的接觸不是很——」
貝萊當然知道明尼急著想打發他，但他仍不為所動地站在那裡繼續說：「當最早的殖民者建立了科技優於我們的星球時，我們卻在地底下建立子宮作為逃避的場所。外世界人讓我們自慚形穢，我們也躲起來不和他們接觸。這不是解決的辦法。為了避免具有毀滅性的反叛和鎮壓出現，我們必須和他們競爭。如果有必要，我們必須追隨他們；如果我們做得到，我們就應該領導他們。要做到這些事，我們必須面對開敞的空間，我們必須教育自己去面對。如果這一代要自我教育已經太遲了，我們就必須教育下一代，這非常重要！」
他沒有回答貝萊，就算有，也沒人聽見他的聲音。場面突然陷入混亂，每個人都像瘋了似的朝李比大吼大叫。克羅麗莎的臉像復仇女神，連格娜狄亞也站起來，揮舞著小小的拳頭像要揍人。
「妳會忘掉的。」貝萊看著眼前這個消瘦的女孩，心中突然一陣劇痛。「有一天，妳也會結婚的。我是說，真正的結婚。」
地球上一定有數以百萬的人像他一樣會被開敞的空間吸引，會在他們能夠踏出第一步的時候感受到跟他一樣的衝動。
明尼的手指依舊在紙上亂畫。「有意思！有意思！」他抬起頭，臉上好似滑落一個面具，眼中帶著歡娛的神色。「刑警，你是個眼光銳利的人。」
當時他並不瞭解這是為什麼。丹尼爾認為他有點病態，他則自認是因為職務上的需要，為了偵破謀殺案而去面對戶外。一直到他在索拉利世界的最後一夜，當他把窗子上的窗簾扯爛時，他才發現，他只是為了接受開敞的空間，所以必須去面對它；他是為了那毫無遮蔽的空間的吸引力，為了得到它一定會給他的自由而去面對它。
貝萊握住她的手，自己的手也在發抖。他們就這樣站在那裡，她羞澀地讓他握著手。接著，他把手放開，她的手也迅速抽了回去。突然，出乎貝萊意料的，她把手伸向他的臉龐，手指像羽毛般在他臉上輕輕碰了一下。
「奎馬特就奎馬特吧。他不是說過，其他外世界也走上了和索拉利世界同樣一條路嗎？」
「等一等，」貝萊大聲說：「我們談的只是索拉利世界的情形，並不是全部的外世界。」
他們站在那裡，互相凝視著對方好一會兒，默默無語。
「你需要休息休息了，刑警。」
「長官，索拉利世界的藝術是抽象藝術，雖然地球也有抽象藝術，但不是唯一的藝術形式，可是在索拉利世界，抽象藝術卻是唯一的藝術。人性已經沒有了。他們所追求的未來是一個人工生殖的未來，從此與母體分娩絕緣。」
「你說得很對，長官。」貝萊說：「當時我是指望索拉利人對李比濫用機器人的行為感到極度恐懼，而忽略了這一點。」
「那些我們自己的人會調查的。」
貝萊嚴肅地接下報告，接著，他轉身大聲說：「大家安靜！」
「我知道，這表示妳要一直親自和人見面了，妳無法再享受索拉利世界上這種清靜，但是妳會慢慢習慣的，而且，妳會把這些可怕的經歷忘掉。」
明尼連連點頭。「對，對，好，好……再見，刑警貝萊。」
貝萊慢吞吞地說：「如果你是指實際動手的人，這個人就是大家都知道的凶手，死者的太太——格娜狄亞．達爾曼。」
高速路帶迅速前進。四周的人造燈光和一幢幢巨大的公寓向後滑去。閃亮的號誌招牌、百貨公司的櫥窗、工廠、燈光、噪音、人群，更多的噪音及人群及人群及人群……
他猶豫得稍微久了點。明尼又開口了。他整理一下文件，態度認真起來。「再問你幾件關於達爾曼一案的小事，你就可以走了。你是有意讓李比自殺的？」
「呃——」她無力地一笑：「我必須要習慣吧，是不是，伊利亞？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要到奧羅拉世界去的話。」
貝萊朝四周張望。
貝萊從嘴裡取下煙斗，一言不發。
「當然，你可以跟機器人說，敵方的太空船上沒有人，也可以跟它說，它要轟炸的是個無人居住的星球。可是要矇騙它並不容易。機器人看得出來它自己的太空船上有人；它也知道自己的星球上有人居住，所以它會推測敵方的太空船和星球上一樣有人。在這種情形下，只有你，李比博士，只有像你這樣真正的專家，才能適當的控制機器人，整個索拉利世界像你這麼優秀的機器人學專家恐怕沒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