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樓蘭

作者:井上靖
樓蘭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崑崙之玉 一

崑崙之玉

兩個人在塔里木河河口的沙洲上搭篷過夜。桑生半夜裡被鳥啼擾醒,這時他正好看到同伴準備走出帳篷。
從一行人開始邁入這段流沙之旅的時候起,汴京來的兩個少年,相貌上判若兩人的有了極大的改變。首先立意要加入此行的桑生,日日夜夜無時不被懊悔所苦,這趟旅行如若繼續下去,在抵達于闐之前,友人和他自己只怕已經保不住性命,然而,既已來到這裡,又能如何?縱使擺在前頭的仍是一長串苦難的日子,也只有隨著使節一行一起行動。倒是李生要比他的朋友堅強的多,其實,與其說堅強,倒不如說是「較早看得開」要來的恰當一些。李生一句也不抱怨,只管不斷的用「崑崙玉」來安慰和勉勵心身俱疲的朋友。
晉使一行人離開汴京,抵達了靈州,在此地逗留月餘,探聽清楚各異族的動靜之後,於這年的十二月自靈州出發。渡過黃河,行走約莫三十里,方始來到浩瀚的沙海,這兒已是党項人的居住地帶。一行人陸續經過俗稱細腰沙、神樹沙、三公沙等等的半沙漠地帶,在無邊無際的沙原上行走四百多公里,抵達黑堡沙,在半沙漠地帶,要數這裡最大。接下去上沙嶺,下沙嶺,過白亭河到達涼州。從涼州再西行五百里到得甘州,此地屬回鶻族的勢力範圍。於甘州,將半數馬匹換成駱駝。越過甘州,算是進入真正的沙漠了。沙漠裡缺水,得利用駱駝馱水而行。在甘州人指點之下,分別在馬蹄和駝蹄上裹以木靴與犛皮,以便在沙漠裡行走。西行百里抵達玉門關。自離開京城到現在,已然花費了半年的時光。
這兩個小伙子在短短一個月當中,便獲得了于闐人所無法想像的大量碎玉。他們將那些碎玉縫進所有衣裳的各個部位,決定賣掉比較大的,只把品質上好而體積較小的帶回國去。等到身上再也無處可以藏玉,也沒辦法將之藏入糧食袋裡的時候,兩個人於是毅然地離開于闐。
好一陣子,桑生呼喚同伴的急切的叫嚷,混合著夜鳥的啼叫迴盪在四周,但不久,湖畔又恢復了原來的寧靜。從此,再也沒有人知道桑生的消息。
「我打算跳進羅布泊,順著塔里木河走回漢土,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方法可以回去?我相信這水一定和黃河相通。」
一行人繼續西行渡過陷河。時已入冬,渡河時,特地砍下檉柳樹枝,擔在冰上權充橋樑,否則人畜都會掉落河中。到了橫渡陷河的時候,桑生李生兩少年外表上竟然完全逆轉過來,李生顯著的身心俱都衰疲不堪,只會發出哭聲。至於桑生,不分晝夜只管唸叨有關「崑崙玉」之事,正如前些日子李生用這個來鼓舞他那樣。而每一聽到「崑崙玉」,李生就把瘦成木棒般的兩臂伸向空中,彷彿崑崙之玉就在眼前。確實,他的眼簾裡全是一堆堆的小小翠玉珠子。旅程之初,走進吐蕃疆域之際,他們曾經看見吐蕃男子身著中土衣裳,婦女則髮辮上佩帶著名叫瑟瑟的玉珠。瑟瑟乃是一種上品珠子,素有一粒珠子抵得上一匹良駒的美譽。李生在想像中把成堆的瑟瑟看成崑崙之玉,關於崑崙之玉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他雖然無從知曉,卻仗著這種想像得以熬過艱苦難常的旅行。
出玉門關進入吐蕃界,繼續西行,先後抵達瓜州、沙州。兩州同為華夏後裔居住之地,聽到晉使駕臨,刺使曹元深等迎於城郊,叩問天子起居。據說沙州城南千里遠的地方有座鳴沙山,冬夏兩季隆隆作響,其聲似雷。
李生回過頭來說著,逕自往篷外走去。月光照出他的半邊臉,那副異乎尋常的神情,深深地烙進他的眼底。
hetubook.com.com生想起父執輩中有位前朝老人曾經做過玉匠,便偕同李生一起到市井的陋巷去造訪如今已經落魄的那個人物。想當年,這位老玉匠彫起手鐲等玉飾,其精巧可說無人能出其右,如今卻落得在散亂著大大小小砥石的小工作坊裡,為人製作扳玨。
來自後晉的使臣一行,順利的完成使命,並且於于闐逗留了兩個月之後,這才首途返國。時當初秋,一行人這回採取了不同於來時的途徑。離開于闐的第二天早上,使臣高居晦發現隊伍中少了那兩個年輕人的影子,也不知是在什麼地方失去了蹤影的,一行人也不去搜索他們的行蹤,只管繼續東行。從一行人自汴京出發迄今,兩年之間,因疾病或者過度疲勞以至喪失了性命的隨從,其數已經超過十指,而歸途中勢必還會丟掉若干性命,因此,這兩個小伙子的失蹤,並不是什麼具有特殊意義的一樁事故。
如果想在這個時期謀取暴利,最快的捷徑莫過於弄來品質上好的良玉,再轉手買賣,這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的最牢靠的經營;因為無關乎亂世與否,中土人士對玉的愛好與執著是沒什麼兩樣的,上自君王、下至市井人家,人人對玉的珍視自古不變。一般說來,玉普遍被視作天地之精華、陽魄之至純,又說玉有五德或者九德,且都相信啖食玉粉可保長壽,死者口裡啣玉可使屍身免於腐爛,有去惡聲之玉,亦有防患旱魃之玉。自古以來,習俗上天子、公侯、與大夫,甚至必得分別佩帶白玉、玄玉和蒼玉,尤其是天子,冠冕與刀鞘都需飾以寶玉。
三位使臣由高居晦負責徵選,在大多數體格魁梧的應徵者當中,他發現兩名體態纖弱的青年桑生和李生。在高居晦看來,這兩人顯然不同於其他的應徵者。高居晦調查之後,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二人都是京城的商家子弟,所持應徵理由——只想見識見識異國風物——也不像是假的。高居晦決定採用他們作書記,加入一行人裡面。桑生長得挺拔俊秀,有雙銳利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個個性倔強的小伙子,李生比較內向,言行之間不脫新嫩的稚氣,他倆都是二十歲。
五代時期,西域正式遣使中土,僅有的一次,乃是後晉天福三年(西元九三八年),于闐國王李聖天派遣使臣馬繼榮,千里迢迢的越過沙漠,前來進貢紅鹽、鬱金、犛牛尾、和玉毯。鹽、金、犛牛、和玉,俱屬于闐國特產。當時的西域,除了于闐之外,眾所周知的尚有高昌、龜茲等諸國,這些小國自唐代起便對中土奉行臣屬之禮,唐朝亡後,中土一片紛亂,到了梁、唐、晉、漢、周相繼稱霸的五代紛擾時期,西域諸國對中土的態度遂有很大的改變。
「你要到哪兒去?」桑生問道。
使臣一行離去一個月之後,于闐國內的三條河流開始乾涸了。國王按照往例,挑選了月光如晝的幾個夜晚,從事撈玉的儀式。這幾天晚上,每一條河裡都充斥著撈玉的回子(回鶻土著),官員和有些士兵,或是站立河岸,或是浮舟河中。在河流裡一字排開的三十幾名回子,肩並肩,赤足踩著河床的石頭,一步一步的逆流而上。回子們一腳踏到了玉石,便屈身水中將它拾起,士兵們於是敲響銅鑼,官員就根據這鑼聲,將玉石的數目登記在帳本上。
朝廷對積石這個問題焦點從事實地勘察,已是距離張騫遠征西域七百數十年之後的唐代。太宗時,奉命討伐吐谷渾的將軍侯君集,路過積石附近,於黃河上游發現了星宿海與相達海兩地,但除了侯君集之外,無人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樣和圖書的一個地方。往後到了穆宗長慶二年(西元八二二年),大理卿劉元鼎以盟會使身分出使吐番,中途經過黃河上游,回朝後曾經對此作一番描述,大意是說,他在青海東境河曲地洪濟梁西南兩千里的地方渡過黃河上游,河水極淺,水面越行越窄,自冬季到春季可以揭涉,夏秋則水量多而必須舟渡。這一帶地方即是黃河河源,其南三百餘里之處有三山,名曰紫山,想必就是崑崙山。此地去長安五千里,河源水清而緩流,流經諸水色遂赤,續為諸水所注,漸既黃濁。
唐朝亡後,一直是長時期的亂世,無論京城汴梁或者故都洛陽,既無碾玉的作坊,也沒有玉商,自然談不上還有彫刻的工匠了。
然而,他倆並不因為沒能將這些玉石據為己有就失望洩氣,他們原本就是為了要學會撈玉的技術,才投身於異族人裡面來的。
然而,自漢武帝建元二年(西元前一三八年)至天溯三年(西元前一二七年),以長達十三年的時間探險西域各地的張騫,突然推翻了人們這種看法。張騫完成這樁大遠征的壯舉回朝之後,立即上疏武帝,大意是說——西域有條叫做塔里木的大河,擁有兩條支流,其中之一從蔥嶺流出,另一條則源出于闐南方的山中。這兩條支流於于闐國匯合而為塔里木河,流過塔里木盆地的沙漠地帶,注入羅布泊,它的流向與黃河相同,亦可視作位置相當於黃河的上游。至於羅布泊,自古以來世人莫不以它吞納塔里木大河從未泛濫而嘖嘖稱奇,想必由於羅布泊湖水潛行地下,再從某處重現地面,而潛行的湖水重現地面之處,正是積石,而相當於塔里木河上游的于闐國且又出產美玉。由種種這些推測,自蔥嶺至于闐南方的一帶山脈必是崑崙山無疑,應可視作黃河的真源,同時,蜿蜒潛行地下之後重現地面之處——積石,應為第二個源頭。
自從進入流沙的這一天起,一行人被不時來襲的沙暴所苦。人畜當中唯有駱駝能夠預知沙暴的來臨,每當牠們發出哀嘶悲鳴,聚集在一起,要不了多久,疾風必定來襲。烈風夾帶而來的沙煙侵入人畜的七竅,真個是天地為之晦暗。抵達沙漠半途的時候,沙暴開始轉弱,代之而來的是缺水造成的煎熬,一行人只得掘地找濕沙,拿大把濕沙抵到胸口來聊以止渴。
桑生立刻追了出去,不一會兒,只聽蘆荻的葉叢那邊傳來一陣巨大的擊水聲。桑生莫名其妙的叫嚷著,一路撥開蘆荻的葉叢搶向水邊。同樣是可以看出于闐玉河沙中所發亮光的月明如晝的夜晚,桑生卻已失去了撈玉之際那種銳利的眼力,無法從湖水中看出任何變異,或許他的同伴早已順著塔里木河的潛流,返回漢土去了。
到了戰國末期,崑崙山從遙遠的化外異域移向鄰近京師之地,世上盛傳黃河源出秦嶺山脈一部分,以及崑崙山也位於該處的說法,於是人們遂又認為域內也有產玉。
其實,誰也說不準玉究竟是經由什麼樣的途徑進入中土,有人說是經由若干掮客之手傳入京城,而當循著這些途徑一路追溯上去,中途必然遇著異族商人,他們或是東北的夷狄,或是西南的蠻夷,其中有党項人,也有回紇人,至此想更進一步地探索下去,也無從尋著玉石的來路,徒然令人感覺前途是一片無法估測的黑暗,而那些玉石便是從那一片黑暗中輾轉傳到中土來的。
桑生向老人打聽黃河起源于闐,當地出產良玉這個傳說的真偽。
一行人繼續往西進入紺州。在此之前已然流逝了將近兩年的時光。紺州隸屬于闐國,位於沙州西南方,距離京師足足九https://www.hetubook•com•com千五百里。抵達紺州之時,桑李兩個小伙子,都擺脫了一時性的脆弱,已然與身在京城時判若兩人的成長為茁壯驃悍的年輕漢子。每天每天,兩個人當中總有誰會提到「崑崙玉」,可以說他們確是仗著崑崙之玉才能活到現在,託崑崙之玉的福,才得以脫胎換骨的成為兩個茁壯的漢子。
兩個人抵達吞吃了塔里木河的羅布泊,已是第三年春天。他們不得不在此與一路導引他們過來的塔里木河告別。如若往昔張騫在這河岸所思屬實,那末,塔里木河流就該從此隱藏地下,成為地下的潛流,流向漢土。
老玉匠徹底相信古時張騫的遠征奏疏。關於玉,老人既是行家,出自他口裡的見識使這兩個小伙子很是動心,但促使他們立志作于闐之行的,還是老人的另一番話語。
桑生李生二人既不知侯君集為何許人,也不識劉元鼎又是誰,他們從未聽過那兩位武將的英名,不過,有關大漢張騫遠征西域,卻是他們從小就耳熟能詳的英雄豪傑故事,不僅這兩名小伙子,幾乎所有的孩童都曉得張騫的大名。因此,有關黃河起源於西域于闐國、河源地帶盛產美玉、河流消失於沙漠的湖泊之中,潛行地下數千里之後重現於遙遠的積石山地種種,他們都聽得很多,但從不曾去考慮過它的真實性,只當作古老傳說,而作為一種傳說,它是極其有趣而迷人的。
「漢代和唐代,幾乎每天都有胡人運玉到中土來。黃河潛行地下來到中土,玉則經由胡人的手,涉過流沙到中原來,這乃是國運昌隆之兆,國家一亂,良玉就不再來,有朝一日,只怕水也不再來,黃河即將乾涸哩。」
桑李兩個小伙子真個是名符其實在崑崙之玉的牽引之下,總算挨到了于闐國,然而,始終沒有機會一睹崑崙玉的盧山真面目。在逗留期間,張匡鄴、彰武軍、和高君晦等三位使臣,曾經應邀參觀流經此國的三條河流,也就是東部產白玉的白玉河、西部產綠玉的翠玉河,以及同屬西部,盛產黑玉的烏玉河,兩個小伙子當然不在受邀之列。不過,有關這幾條河的種種傳說,倒是源源不斷的流進他們耳朵裡來;據說白玉、翠玉、烏玉三河原屬同一條河流,源出于闐南方的山裡,到了于闐之後始分岔成三個支流,每逢秋季河水乾涸之時,國王首先採玉,而後百姓始得獲准下河採拾。
回子的行列向上游去遠,而後上岸之後,下游又出現了新的一批回子,同樣一字排開的溯水而上,等到他們向上游走遠了,另一波次的回子便又出現於下游。
出沙州不久,便進入西域的大沙漠地帶。這兒是自古以來被形容作「上無飛鳥,下無走獸」,滿目皆是黃沙白鹽的大沙漠進口,自古就有流沙、瀚海、沙河、沙海諸般名稱,即或再老練的商旅,橫越這片大沙海也要費時一個月。
桑李兩青年在羅布泊湖畔勾留數日之後,開始踏上流沙之旅這段最後的行程。如能越過沙海,經過沙州、瓜州,抵達玉門關,則前程縱然再長遠,總還是已經到了漢土。
後晉使臣出使于闐國,距離劉元鼎有關河源的描述,又已經過了兩百年。
自紺州西走兩日,經過安軍州,一行人終於抵達目的地于闐。李聖天特地著中國衣冠,迎接晉使一行於郊野。宮殿面東向陽而建,使臣們給延入好幾層高的七鳳樓。用來招待他們的佳釀就有青酒、紫酒,以及用蒲桃釀造的水果酒,但每一種都是這麼樣的芳醇。不過,進宮去的只有三位使臣,兩個小伙子則與其他的士兵和隨從一起,於城內西南角的廣場上,混在駱駝群中,什麼事也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做的連睡了好幾天。
兩個小伙子小心謹慎的盡可能挑著不為人所注意的地方東行。如要避過人來人往的道路而不偏不倚的向東前進,就只有順著塔里木河走下去,只是在捉住塔里木河之前尚須耗費幾十天的時日。他們用十幾隻駱駝載著糧食和飲水,時而經過,時而躲避一些村落,耗費著驚人的時日一路向東行進。他們有時沿著塔里木河岸走一陣,有時一連幾十天都不見這條河流的影子。暑熱、冰雪、洪水,以及旋風,交相輪流著襲擊這兩個小伙子。
聽到這話,桑生忽的揚了揚眉毛,立意應徵于闐使節的隨從,我為什麼不能代替胡人運玉到中土來?當下辭別老人,歸途中一再游說李生,決定讓溫和老實而實在不適合冒險犯難的這位友人,來分擔他成為大玉商的夢想。
兩個人只好折返沙漠裡去。一個月之後,兩名小伙子重又來到了羅布泊湖畔。月前抵達玉門關是深夜。這回重臨羅布泊湖畔也是半夜三更時分,然而,同是深夜,前者是暗夜,返抵羅布泊,卻是月明之夜。
「別的地方也產玉呀,只不過上品的良玉唯有于闐才出產。從前,離長安不遠的藍田山也產玉,如今只成為一種傳說。河北的燕山一度也出產過玉,可是因為品質不好,只稱之為燕石。上好的美玉全部產自于闐。尚書上說火炎崑岡,玉石俱焚,崑岡指的是崑崙山,也就是于闐之山。也有的說,西北之美在於崑崙丘之璆琳琅玕,璆琳是玉,琅玕也是玉。」
桑李兩個小伙子採取的是不同於于闐人的另一套方法,他們乘夜順著河岸一直逆溯到無人的上游,事先物色好河流當中泛著微光的地方,再於第二天前來撈取。這可不是人人都能辦到的勾當,首先,要從水中找出玉石所發出的微光就不是件容易事,只能說桑生是憑著與生俱來的一股神奇的直覺,才能夠辦到。然而,他倆並非只靠著這種特殊的直覺才撈得到玉,李生也有別人所沒有的另一種獨特的技術,他有雙特別的慧眼,懂得鑑別河相。他讓桑生站到經他鑑別過的河岸上對著河流探視,只要他認準的地方,桑生必能從流水裡感受到發出異光的部位。
高祖這道詔命對三位使臣而言,並不是值得慶喜的,路途遙遠先且不說,邁出國門一步,擴展眼前的盡是契丹、吐谷渾等勢力強大的異族所出沒的地帶,抵達西域之前,實在無從預測途中潛藏著什麼樣的困難艱險。高祖自從立國以來,一直汲汲從事於同這兩個異族之間維持親和,以至處處為對方所乘。而更困擾的是那兩支異族偏又水火不容,接納契丹所求,吐谷渾便要怪罪,對吐谷渾表示友好,契丹就隨時入寇。使臣必須竄越這兩支異族出沒的地帶,才能夠到達西域。
兩個小伙子又費了月餘,才來到了靠近玉門關的地方。在距離約莫半日行程之處,他們於吐蕃部落聽到了玉門關已在月餘之前緊閉的消息。這消息雖然難以相信,但也無從找到「並非真實」的任何證據。兩個小伙子並不知道派遣張匡鄴等三名使臣出使于闈的高祖皇帝,已於這年天福七年(西元九四二年)駕崩,少帝即位,而後晉與契丹的關係日益惡化,由於契丹隨時可能入寇,通往西域的大門遂而宣告關閉。
不料,傳說裡的于闐國果真派來了使臣,並且攜來玉墊作為貢品,當街頭盛傳的這個消息到得兩個小伙子這裡,有關張騫的古老故事,竟突然成為具有現實感的一回真事,而冒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為了這一番遙遠而又未知吉凶的異域之行,使臣們花費了半年的時間打點準備。于闐來的使臣從該國出發到和-圖-書進入新都汴京是耗時兩載,晉朝派出的使者想必也要相等的時間才能抵達目的地,而這種長時期的旅行,準備起來可沒那麼簡單,為了保持晉朝的威信,以及防備中途遭遇異族襲擊,至少也要帶上幾十名隨從,單是所需糧食的數量便相當可觀。隨從當中半數選自各兵旅,其餘半數則徵自市井,後者大部分為雜役。
因此,李聖天的此一進貢,應是一個特殊的例子;晉高祖接受朝貢後,隨即派遣供奉官張匡鄴、假鴻臚郎彰武軍,以及節度判官高居晦等人前往于闐國,冊封李聖天為大寶于闐國王。
商賈們全管上品的良玉叫做崑崙之玉,意思是崑崙山出產的玉,然而,沒有人確切的知道所謂崑崙這座大山究竟在什麼地方,古書上雖有「越三江五湖至崑崙山,千人往而生還者百,百人往而生還者十。」的記載,只是無人知曉那三江五湖叫做什麼河、什麼湖,只曉得自古以來一般都相信黃河出自崑崙山,而玉石又產自黃河的河源,因此,只要找到黃河的源頭,就可以弄清楚玉的產地,無奈要探究黃河之源本身,就不是一樁易事。
自春秋戰國時代,一般都認為黃河源自積石,積石被推測為相當於現今青海省西寧市附近,也就是祁連山東方支脈當中的某一個地方。時至今日,青海已是中國的一個省份,但在春秋戰國那個時代,仍屬遙遠的化外之地、異域之方。
國王撈玉的期間結束,河流開始向百姓開放,從當天起,每一條河流便滿坑滿谷的擠滿了撈玉的男男女女。然而,河裡的玉已經所剩無幾,人們只得競相找出深埋沙中的有限幾塊碎玉。只有少數幾個幸運者採得了玉石,大多數的人則在河水裡連泡數夜,也毫無所得。
這個後晉遣往于闐國的使節團六十餘人,終於這年秋初首途汴京,向西方開拔。
桑生和李生加入于闐之旅的一行,並非只要見識見識異國的風物,而是另有所圖。他們聽說于闐盛產玉石,便夢想著前往該地取回上好的良玉,以牟取一攫千金的暴利,不僅如此,他們甚至打算運氣好的話,不定還可以因著這趟于闐之行,打開以玉石巨賈立身之路呢。
後晉高祖在位極短,後晉這個朝代也不長久,但從高祖開國到洛陽遷都開封府(汴京)當時,仍還算是在這之前之後綿延許久的戰亂終得暫告一個段落。干戈之聲一旦遠去,上上下下乃又開始尋玉,偏偏玉市消聲斂跡,除非盜墓掘棺,根本無從得到新玉。
桑李兩個小伙子躋身於回子的行列裡。如今這兩人的雙腳就踩在崑崙之玉的河床上,他們用腳摸索著水中的沙子,一踩到玉石,就把上半身彎入水中一把抓起,每逢這樣,銅鑼便響一下,接連彎兩下身,鑼聲就連響兩下。月光燦亮的照在河面上,但在兩個小伙子心目中,閃爍的波光既顯得晦暗,鑼聲聽起來也是陰陰沉沉的。
儘管如此,兩個年青人還是向玉門關進發。當他們來到緊閉的巨門前,已是深夜。兩個人明白過來樓門確是緊閉,並且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再開啟,於是只在樓門的石牆下睡過一夜,第二天天尚未亮,便遠遠的聽見戰馬嘶鳴,他們連忙離開,以免遭遇胡人的寇略。
武帝深受張騫所描述的壯大而感動,認為所言極有道理,遂將之宣告天下。這一來,黃河的河源從秦嶺一帶一變而為遠在異域,造成崑崙山和玉之產地都在西域的結果。然而,並不是所有的人都相信此說,跟以往一樣,認為黃河真源在積石的想法依然不絕,張騫那番遠征,積石已不算是遙遠的異域,且已納入大漢版圖,巴望將河源置於疆域之內的積石,乃是這個時期的人們共同的心願。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