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秦始皇大傳

作者:李約
秦始皇大傳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二十章 諸侯餘孽

第二十章 諸侯餘孽

這時他聽到一陣笙樂,和湘君出現時甚為相似。
他當中而坐,郡守的席位反而移到他旁邊,他一筑在手,就有著君臨天下的架勢。
「張福,你先走,到下邳去等我,該躲在什麼地方,你記住沒有?」
「請講。」
果然不久,一個十三、四歲書童模樣的人從後而草叢鑽了出來,他氣喘喘地向張良說:「公子,嬴政的車隊已離此不遠,預計半個時辰後會到了。」
標準的邯鄲口音,但擊音細小,聽不清是皇后的聲音,不過,他越仔細辨認越像。
首先是皇后發現情形有點不對,她驚詫地問道:「高先生的眼睛怎麼啦?」
「不然,」盧生說:「這不表示陛下就可看到皇后的亡魂。」
他明白,這班儒生雖然早失去了孔丘所教導的儒家教養——詩、書、禮、樂、御和射,變成了身無一技之長、手無縛雞之力、整天只知道窮研古制、批評時政的怪物,但他們說的話黔首相信,認為他們都是無所不知的聖人,至少是聖人的傳人——賢人,遭到他們的反對,真是件麻煩事。
「插標誌旗的車有六部,張君,我該投擲哪一部?」
「老師門人滿天下,這沒有什麼稀奇。眾人中他最鍾愛的是你,你也最有成就,屠狗者說起來有辱師門。」
兩人就這樣滿懷悲痛地溫存了很久。
「這怎麼成!大王不可一日無母,後宮不可一日無主,不立皇后,誰來母儀天下,管理後宮?我的皇帝,後宮幾千女人,有時候比天下兆民都難治理,你明白嗎?」皇后噗哧一聲笑了。
端坐的屍主突然抬頭發話,活生生的皇后出現:「小柱子,大老遠的找我來做什麼?」
高漸離站在原地不動,只是拱手長揖對郡守說:「彈筑雖是小技,但必須恭敬專一,誠心實意,才能人筑合一,彈出最高境界來。」
高漸離彈完〈鸞鳳和鳴〉,始皇夫婦都長舒一口氣,從幻覺中清醒。但他稍事調整一下筑弦,〈升平樂〉聲再起,又將他們帶進了另一個幻境。
屠狗者皺了皺眉頭,又搖搖頭說:「其實我已跟蹤觀察你多日,知道你每天來這裏探看妻子,而且在你們夫妻心靈交談時,不會有人敢進來打擾你們。」
趙地宋子縣城中,民眾雖然怨歎徭役田賦越來越重,刑法比舊日要嚴峻得多,但自古以來,眾人窮困,新貴階級必然發財。因此,宋子城不大,入夜以後卻是每家酒檔客滿,笙歌處處可聞。
他衝上去想抱她,卻被她制止了。
「我就是屠狗者,什麼人夠資格指派得動我!」屠狗者傲然地說。
時間一久,這兩個人無形中就成了這批人的領袖。
咸陽城大興土木,服勞役的分別是各國舊貴族和統治階級、反叛地區的民眾、逼不得已才投降的六國降卒,以及一般犯法的囚犯。成千上萬的這些人全穿著赭色的號衣,來往奔走勞動,像一群數不清的螞蟻。
「不在人間就完全沒有辦法招來了嗎?」
東海力士看不出實際年齡,生就一副魁梧身材,高達九尺有餘,虎背熊腰,豹頭環眼,滿臉虯髯與胸毛連接。他不會說中原話,好在張良粗通他們的語言,倒也能較好地溝通。
「一般人死後,實魂就因生前行善或為惡,由上帝決定上天堂享樂或下地獄受苦。這種鬼魂沒有形體但有意志,也能有意進入別人的夢中,或是經過招魂術,具體出現在活人的面前。一般祭祖、投夢等等,全是實魂在起作用。」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在生時,凡事都有我頂著,不知道心存叛亂的人,比毒蟲蚊蚋還可怕煩人,防不勝防!」
「在我以及整個宮中上下的心目中,沒有人能取代你的地位,與其立非人,不如讓這個位子空著。」
然後是數千人的大合唱——
為了這次刺嬴行動,力士特製了一具重一百二十斤的大鐵錐,由上而下投擲車駕,必可砸得四分五裂,車內乘員則必死無疑。
當然,始皇和她都要先聽聽高漸離的演奏,看看鉅鹿郡守是否言過其實。
在蘭池皇后棺槨厝殿,始皇和以往每天一樣,佇立棺槨前面,仰首凝望著皇后的畫像。
這時中間的白紗帳似乎完全消失,他和皇后面面相對,她又恢復到二十多歲時最美麗、成熟的樣子。
他正說完話,只見谷口遠處揚起一道灰塵,一匹黃膘快馬向這個方向急馳而來。
咸陽城比現在大十倍,驪山挖通了,咸陽橫跨渭水南北,天下富豪都遷居於此,咸陽已成為天下首善之區,遠超過昔日邯鄲和臨淄。
盧生側坐在紗帳後面,他先向坐在香案前的始皇行禮,復座後向始皇說:「陛下要目不轉眼地看著皇后的屍主,也就是這名宮人的眼睛,極力想著皇后生前你最愛看的動作,心中反覆唸著你最喜愛聽的皇后所說過的一句話。陛下必須心無旁騖,意志集中,皇后仙駕才會降臨!」盧生交代說。
「陛下聖明都不能解,奴豈不懂的地方更多!」趙高誠惶誠恐地說。
接著他們談了一些閨房私事,始皇認為這些都是只有他和皇后知道的隱秘,這時候他完全放棄懷疑,真正相信坐在他面前的就是皇后本人。
「你也熟這曲?」
他改名為趙保,藏匿到宋子城「鴻源酒店」做酒保,由於沉默寡言,做事勤快,頗為酒樓主人喜愛。
「何謂看前生?」
她現在就同時面臨著這兩方面的問題。對贏得的事,她在內心總有一份歉疚,再次和始皇肉體接觸,因此也就會有種罪惡感,她無法完全投入,當然就談不上什麼歡愉。
除了常夢見皇后不說,有時候無論日夜,他眼睛一花,就會看到皇后的身影出現,有時候也會在耳畔聽到皇后喊近侍或宮女的聲音。
突然,始皇耳畔又響起那陣仙樂聲,聞到一種較檀香更濃郁的香味,他看到皇后起身欲走,他上前想拉,卻為席案所絆倒,暈了過去。
先是低迴哀傷,表達出送別一個明知不能再見朋友的內心沉痛。
「不,讓我站在這裏聽一會。」高漸離說。
始皇沉默地點點頭,端肅臉容等死。
「那你要彈奏些什麼呢?」始皇怒意盡解地問。
「這裏的人請出去洗把臉,將酒意清醒一下;請這位姑娘按照獻藝的規矩把香焚起來;而我要去沐浴更衣,整理一番再來,」高漸離徐徐回答:「還有,得將我的席位設在正中間。」
「委屈一時,目的在求伸展,」高漸離毫無懼色,從容地回答說:「今天下一統,在下再也沒有伸展的機會,與其苟活而作瓦全,不如還我原來面目以求玉碎!」
「一旦你丟下我不管,今後只要我在位,大秦就沒有皇后!」始皇毫不考慮地說。
「等下車過的時候,你注意插有黑色旗幟,上繡龍鳳標誌的就是。」張良只有如此告訴他。
「唉,」始皇歎了一口氣:「我全聽你的,今後盡量不殺人,好了吧?你還沒回答我能不能成仙,將來能不能和你在一起?」
「我的皇帝,剛才我說你孩子氣,容易相信別人,你要是相信徐巿這類術士的話,那你更是和嬰兒一樣天真無邪了!世上要是有『青春之泉』這類的東西,那應該現在還是由堯舜稱帝,輪不到你來做這個始皇帝了。」皇后笑得咳嗽,久久不停。
「少囉唆,坐下彈!」縣令喝叱著。
「小柱子,不要碰我,如今我是清淨聖潔之身,為你骯髒凡俗的手觸及到,我就永遠回不去了!」
這兩個人不但深通詩、書、禮、樂、易、春秋等六經,對易經特別有研究,同時還兼研方術,上知天文星象,下通地理風水和醫卜。據知道的人透露,盧生更精通招魂術,能將亡魂召來與親人相見。
張良和東海力士博浪沙鐵錐一擊的消息,不久就傳遍天下,六國故舊盡皆興奮。
「為什麼?」
「願聞其詳。」始皇甚感興趣地說。
「哪有這麼囉唆!大人命你彈,你就遵命坐下彈!」座中一個大腹的人叱喝。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高漸離笑笑說:「這具筑比別人好聽,這是個最大的秘訣——別人的筑中心是空的,而我的筑中心灌滿了鉛,筑身穩重,擊打起來,聲音自然宏亮清脆。」
儘管成千的虎賁軍牽著馬從他們頭頂的山路走過去,沙石紛紛下落掉在他們臉上和頸子裏,但就是沒發現到他們。搜索完畢,派出警戒後,始皇車隊又緩緩啟動,一批批通過峽道。
「這位亡魂若尚未因罪入地獄,或者是也未成仙,猶在人間飄蕩,可以一招即來,假若已不在人間,就必須上窮碧落下黃泉,不容易找到了。」
前導郎中過去,六部轀輬車經過他們腳下,只見六部轀輬車都插有龍鳳標誌旗。
皇后在一旁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她幾乎是帶著哭聲問:「高先生,荊軻刺秦王,還可以說是各為其主,各衛其國,如今天下統一,你這樣做又是為了什麼?」
「那今後天下只是一國,國中只有一主,高先生應該明白該走的路了。」
高漸離負責上樓送菜,聽候差遣,免不掉也在樓梯口聽著。另一名酒保取笑他說:「趙保,看你聽得如此出神,莫非你也是知音?還是看女人看迷了?」
「當然熟了!這是高漸離先生所作名曲〈易水送別〉,如今已傳遍大江南北,不但用來彈筑,而且也改成了琴、笙、鼓、鐘等八音奏的大樂曲,只要有井水處,就聽得到有人哼唱,樂坊人家要是不會彈此曲,就會被別人認為不是本行。雖然朝廷下令禁止,可是除了秦地本地外,誰也不理這一套。禁者自禁,彈唱者照樣彈唱,這就是音樂感人的地方,曲子好,越禁越流行!你沒看到?郡守大人這樣的高官仍然是照彈不誤。」
「你自認是什麼東西?膽敢如此頂撞大人?」縣令在一旁看不順眼,大聲叱喝起來。
「難怪高先生的筑藝能名聞天下,在主上聽過先生的筑藝以後,希望我們能有耳福欣賞。」那名郎中也笑著說。
「說你在荊軻追擊你時,狼狽得有如狸貓爪下戲弄的小鼠;高漸離一擊聲不中,你嚇得臉色變白,渾身顫抖。」屠狗者有意刺|激他,看著他臉上神色的變化。
皇后喜愛燕趙之聲,尤其是筑樂,可惜在邯鄲百般尋覓,就是找不到夠她水準、讓她聽得入耳的演奏者,更別提能使她如癡如醉,如登仙境的筑聲演奏者了。
在侍衛用玉盤呈上高漸離的人頭時,皇后緊閉眼睛,淚不斷汩汩流出。
「依我的私心,當然立他最好,但為了大秦的國運,千萬不能立他!」皇后正色地說。
「正是如此,而且朕對歌謠的末一句很感興趣,只是不明白該作何種解釋,所以特地請先生指點。」
「看外表,你似乎得到中隱老人『隱者之劍』三成功力,但『隱者之劍』著重在瀟灑飄逸,卻不是你這個在位日久的帝王能練到十成火候的,進招!」
荊軻英俊瀟灑,泰山崩於前面而面不改色。
「玉姊,別後可好?」他深情款款地問。
生死聚散兮彈指間,
「為什麼?」始皇驚異地說。
「鴻源」為宋子城中最大、最豪華的酒樓,平日新貴階級歡宴上級視察人員,或是集合尋歡取樂,「鴻源」都是他們的第一選擇。
「趙高,你吞吞吐吐地幹什麼?」始皇知道他這個毛病,他從不願主動獻議,總是要始皇逼問,他才肯說出。
「原來是幫他們報仇的,好吧,你動手吧!」始皇挺了挺胸,將頭仰高。
始皇到底是始皇,稍一驚愕以後就鎮定下來,他仔細打量來人,只見是一個滿頭蓬髮,一臉虯髯的矮個子。他想起老人的話,一位君王死也要像個君王。他毫無懼色地徐徐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受何人所指派?」
就在這時,高漸離雙手由捧改抱,用力將筑向始皇砸去。
高漸離兩隻瞎眼向上仰望,手上擊槌忽快忽慢,時而輕柔,時而沉重,在筑弦上游走,就像兩條和_圖_書矯健的神龍,翻騰在雲霧之中。
「明晚召盧生至南書房。」始皇最後如此說。
遊罷琅琊山,見到山麓移來農戶漁家,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總算沖淡了張良行刺事件的憤怒。
「所謂身魂就是寓居在人身體內的魂,生時主宰著人的一切思想與活動,死後此魂脫離人身即逐漸消失,宮人見到的是這種魂,乃是因為皇后新死,身魂猶未完全散去。正如蠟燭熄滅,燭心短時間仍會有火光一樣。」
這樣一來,他的內心舒服多了。
「皇帝總應該乘第一部,投擲第一部!」張良急促下決定,第一部車也剛好接近他們的峭壁腳下。
趙高故作思索狀,一會兒又裝出好不容易想到的樣子跪稟說:「奴婢聽聞燕地來的盧生深通仙道,也許他會知道。」他繼續又作考慮狀,似乎有話不敢說的模樣。
始皇凝視著皇后的畫像,口中喃喃地說:「玉姊,昨晚去到咸陽宮,是耶?非耶?是真實?還是夢幻?」
夜間只聽到琅琅的誦書聲,還有就是織布機的軋軋聲,這種聲音她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也是她平生最喜歡的聲音!
「荊軻,一介匹夫勇逼萬乘之君,雖擊不中,千古留名,你也該滿足了!」他的筑音如此說。
但始皇每天來都有他專用的甬道,除非他召見有關人員,否則來去自如,誰都不知道。
「不說臣精神耗費不起,連招三次,臣就會大病一場,連招十次,臣恐怕就難以再活在人世了。而且陰陽有隔,相見太多,也會折陛下的陽壽!」那讓朕見一見皇后,問問她別後如何,朕就心滿意足了!久一會兒又問:「先生需要些什麼交代趙高辦理,只要能見到皇后,朕是在所不惜的。」
「他們求仁得仁,無所謂仇不仇。」
盧生於是花了點錢,買了些糕餅糖果給在街頭巷尾遊玩的小孩,教他們唱一首歌謠,歌詞是——
「荊卿!荊卿!」他用筑音呼喚。
而民間教育應該由地方政府來舉辦,教的應該是些實用的技藝,諸如農事、園藝、醫藥、卜筮、刑名獄政等等。
此時筑聲已停,高漸離兩隻瞎眼空洞前望,耳朵卻在注意聽始皇的反應。
「臣不敢,」盧生在席位上俯首行禮謙謝,然後徐徐說道:「這首歌謠前兩句是說茅初成修仙成功,白日乘龍駕霧升天,玄州和赤城都是指地上人間,末句則是說陛下也有仙根,可以修煉得道跟他一樣,不過要先將臘月改稱為嘉平。」
高漸離在用筑音和荊軻的在天之靈對話。
皇后很少外出,偶爾和始皇同出,她也獨自乘坐鳳輦車,從不和始皇同乘,因為她看到趙高駕車的樣子就想吐。
「那——恕臣冒犯,那絕對不可以!」
「好!」始皇愉悅地笑了。
隨著筑聲旋律的抑揚起伏,快慢頓挫,高漸離的心靈又回到多年前的易水畔——
秦平定天下後,祭典之事日少,不工作就無錢可賺,而且請求法治,法律條文的複雜就夠一個人終生研鑽不清,有些聰明的儒生就改行習法,專替人寫狀打官司,倒也有些人靠這起家發財。但有些自命清高的儒生,不屑幹此營生,或者是改行不成,眼看別人發財眼紅,於是就詆毀其現行制度來。
「你真是有心人!」始皇深深歎了一口氣。
始皇自己有了荊軻事件的前車之鑒,他微服外出時都是一身勁裝,腰佩龍泉寶劍。據專家考證,龍泉劍為天下第一劍,鋒利得可以削斷任何其他的寶劍。
這處突出部滿佈蔓草和灌木,山壁如刀削,山谷中人馬無法上來,而突出部向後則是森林密佈,再多的人隱進去,就像群魚逃入大海,再也難以追蹤。
「老爹門下出了不少名臣良將,是吧?他是因材施教,你是王者之材,所以他教你帝王學,而我是隱者資質,所以要我專心練『隱者之劍』。好了,記住我的話,好自為之!我走了。」
他的六國型式宮殿已建築好,擄自各國的鐘鼎寶器和美人,正可各歸其位,他的宮殿是天下之主的宮殿,所以應聚合全天下的至寶和至美!
「師兄不想殺我了?」
「圯上橋左項伯住處,」張福回答,但他立即又懇求說:「要張福單獨走,我不放心公子,求公子讓我留下。」
筑音截然而斷,室內諸人都在不自知中淚濕衣襟,座上落淚最多的當然是高漸離自己,他不但衣襟已濕,更是兩眼迷茫,連室內諸人他都視若不見!
「那一般的人死後,實魂如何了呢?」始皇聽得津津有味。
天下服喪三月。
正在他懊惱間,虎賁軍強弩手紛紛發箭,向突出部及後方樹林草叢等凡是有可能藏人的地方實施威力搜索。
秦王怒極反笑,歎口氣說:「狼子野心,怎麼對你們好,都不能改變對朕的仇恨嗎?」
於是他准了李斯的建議,親自出巡東地,並命趙高和郎中令按照上次泰山封禪準備一切出巡事宜。
「同式的車有六部,我要投擲哪一部?」東海力士一手提著鐵錐,另一隻手提著鐵尾的鐵鏈問。
壯志不酬兮誓不返!
「這樣說來,先生的這具筑真是魔筑了!」始皇歎服。
藝伎將築送到郡守席位以後,他調整了一下弦,然後用筑槌輕擊,發出的樂音當真與藝伎所擊出的完全不同,真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好!
他按照盧生的話,專心注視屍主的眼睛,他最喜歡看的也正是皇后那雙明媚靈活的眼神。他反覆想著皇后生前所說的他最愛聽的一句話:「嬴政,假若有來世,我願生生世世都這樣服侍你!」
酒樓主人聞言也就不客氣,自行搬了席案在下首坐下來。
最後他想起孔丘的名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也許,他應該自行其是,不應該顧慮這些儒生和黔首怎麼批評。
「為了荊軻,也是為了天下百姓!」高漸離掙扎著硬將頭仰起,毫無懼色地說:「嬴政,你應該到民間走走,看看天下百姓如今過的是什麼日子,不要只是以勝利者的姿態作什麼巡狩!」
「高先生,你發出的是筑音還是魔音?」始皇讚歎地問。
這次去,他要安撫他們一下,當然,若安撫不成,必要時也得法治幾個人立立威!
果然,樓上室內,藝伎剛彈完一曲,主人縣令就當眾宣佈:「郡守大人筑藝,趙地一絕,現在恭請大人為我等演奏一曲,飽飽耳福。」
「看你將一把不起眼的牛耳尖刀使得出神入化,應該是得到老爹的真傳了。」始皇有點羨慕地說。
「大人錯了,以往各為其主,各衛其國,實在談不上什麼是非。」
虎賁軍都尉來報:「啟奏陛下,前面已到博浪沙,因地勢險惡,直道必須由山谷通過,臣正派人上山兩面搜索,清道後再走!」
當然他沒忘記入海求「青春之泉」的徐巿,他彷彿看到百艘樓船載著六千童男童女,迎風破浪由仙島回來,一桶桶帶去的淡水,全變成一桶桶的「青春之泉」!
眾人先前見郡守大人對他這樣寬容,全都不以為然,但見他換裝以後的氣度,無形中為之心折,室內自然而然鴉雀無聲,他面前的香爐香煙裊裊,香味蓋過了酒氣。
「你倒好,只是我會墜入萬劫不復!」皇后不高興地說:「你這個自私的毛病還未改。」
皇后都四十五、六歲的人了,笑起來仍然有那個邯鄲小女孩的嬌媚,始皇不禁心內更酸,他呆呆地望著她,一時說不出話。
可是室內沒有別的聲音,連燭火無風都不搖動,始皇只有聽他唸。
看到他兩眼初瞎,舉步都感困難的樣子,皇后於心不忍,站起來說:「先生行動不便,還是哀家來拿吧!」
都尉飛馬前去部署,始皇要趙高掀起車前窗簾,他舉眼望去,只見前鋒三千名金盔銀甲的虎賁軍分作兩邊上山,漫山遍野地搜索過去,然後在谷道兩頭及各要點派上警戒,都尉做了前進記號,車隊又再緩緩移動。
生死聚散彈指間!就這樣一彈指,他和荊軻生死相隔已經十年,而屠狗者十年相別,如今也是杳無訊息,生死聚散是如此容易又如此艱難!
「你不要說話了,休息一下!」始皇輕輕幫她槌著背,無限憐惜地看著她。
他們都穿著綠黃勁裝,為的是與背景顏色吻合。
但中隱老人的傳人就是中隱老人的傳人,雖然只練到三成功力!就在牛耳尖刀快觸及劍鍔時,始皇右手一轉,姿勢美妙的劍柄向下,輕敲牛耳刀身一下,發出鏗然一聲,震得屠狗者手臂一麻,他又喝了一聲「好!」,口中說道:「『隱者之劍』就是『隱者之劍』,三成火候也有這麼大威力!只不過你要是練到五成,這招擊中的不會是刀身而是刀柄,我想刀不脫手也很難,要是練到十成火候,劍柄所及的當是我手腕的穴道,這隻手就算廢了!」
「聽你知筑如此之深,筑藝不會差到哪裏去!我和拙荊都是筑迷,哪天有空,到我家去切磋一下。」
「正是。」始皇一劍在手,神情不再像帝王,純粹是位豪氣干雲的劍士。
「同樣的筑,可是在三個人手上,就會發出三種相差如此大的音樂。」郡守衷心讚佩地說。
酒樓主人一談到音樂和筑,就忘記了自己是在酒樓,而他是店主,趙保是酒保的身份,話語滔滔不絕,聲音也大了起來。接著他免不了稱讚了郡守大人幾句,順便問高漸離對其的評論。
「將頭縫連遺體,好好安葬!」始皇的語氣柔和得出奇。
「我來有限定的時間,以後要找我也不容易,現在你還有什麼事要對我說的?」皇后問。
始皇對這些人甚為優遇,特別賜宴咸陽宮,然後要丞相會同李斯將這些人分組,專事研究古代制度,將結論呈報用作施政參考。
也許博士員額七十還不夠,應該增加到七百或者是七千,將原六國所有的輿論領袖一網打盡,讓他們都集中到咸陽居住,每年發點俸米給他們,讓他們甜甜嘴。
咸陽舉行了盛大喪禮,靈柩暫厝蘭池,等待始皇陵寢建築竣工後,再行安葬。
宮中每個近侍和宮女臉上都籠上愁雲,因為他們打從內心敬愛的皇后病重,看來會不久人世。
從此,他終生不再接近和原諸侯有任何關係的人。
「一旦我去後,立誰為皇后?」
郡守聽藝伎的筑藝不怎麼樣,早已不耐煩而想自己顯一下身手,在眾人的要求和慫恿之下,他也就欣然答應了。
條條馳道以咸陽為中心,輻射到東、南、西、北每個角落;河水、江水,以及其他各支流,全都整治成功,從此不再為患,而是可以用來灌溉,將荒地全變為良田。
高漸離沉默不語。
他解散了家僮達三百人的大家,弟弟死了也不埋葬,為的是節省費用,全力重金改買能刺嬴政的勇士。
一投不中,前功盡棄,但車子在移動,時機就要過去,沒有時間讓他多做考慮。
「你既然說本官掌握不住曲中的感情,你能夠盡情發揮嗎?」見高漸離不回話,郡守又問了一句。
盧生日子一久,和趙高搭上了線。有鑒於徐巿上奏一道求「青春之泉」的書,就騙到了樓船百艘,童男童女各三千,金銀珠玉無數,幾年無消息,不知道如今在哪個島上稱王。
「現在我有兩件事想問你。」皇后嚴肅地說。
「餘孽?」屠狗者臉上仍掛著笑容:「我乃天下人,過問天下事,七國的那些昏君庸主還沒有一個值得我賣命的!」
不錯,是她來了,這點假不了。
盧生四十多歲,長面隆鼻,淡淡的長眉,留著三綹長鬚,配上白色儒衫,顯得飄逸出塵,真還帶三分仙。
「蘇妃人雖然懦弱了點,但賢德寬厚,是當太后的好材料。她生子多人,立扶蘇,同母兄弟多,可以互相扶持,其他異母兄弟不敢結黨欺壓他。同時扶蘇是你的長子,為人賢孝,不止你我知道,也為天下臣民所共同承認,這麼好條件的人你不立,卻只以對賤妾之愛的一己私心,就想立胡亥。殊不知,你這樣愛他的方法,不但是害了大秦,也www•hetubook•com.com是害了他!」
「但老爹門下——」
當然始皇心裏最清楚,上次祭泰山,沒請這些齊魯宿儒、輿論領袖參加,才是真正搗了這個馬蜂窩的主要原因。
「高漸離?不正是朝廷要捉拿的欽犯?」宋子縣令如夢初醒,他轉向侍立身後的警衛高叫:「拿下!」
接著郡守彈奏出一曲高漸離最熟悉的曲子——〈易水送別〉因為這正是他嘔盡心血的創作。
「你想成仙就必須先戒殺,殺孽太重就成不了仙,不墜入地獄就算好的了。」皇后嚴肅地說。
「大概可以。」高漸離驕傲地回答。
郎中令及眾郎中高呼:「有刺客!」
「這你根本就用不著問,當然是胡亥,」始皇阻止她再說下去:「他是唯一嫡出,也是我們唯一的愛子!」
侍衛將兩人帶入室內,向郡守行了禮。縣令在一旁陪笑解釋:「原來是店主人和剛才負責送酒菜的酒保。」
只見三千前衛虎賁軍已過峽首,四周嚴密警戒,六百名執戟佩劍的郎中,前後左右擁衛著六部款式一樣的轀輬車,後面再跟著三十部車,分乘李斯等從巡大臣。
風蕭蕭兮易水寒,
「臣衷心願意,只是皇后登升天界,臣得費時間找。」
停止彈筑的郡守沒理會縣令的話,卻只顧仔細打量高漸離,他有點懷疑地喝問:「你到底是誰,膽敢私下亂批評?而且看你相貌清奇,風度舉止,全不像個做酒保的!」
高漸離經過沐浴更衣後,顯露出他本來的面目,長相清奇,風度翩翩,尤其高挑瘦削的身軀,罩了一襲大袖寬襟的白色長袍,戴著白色高冠,全身散發著飄飄欲仙的美感。
「你們為什麼這樣殘忍!」皇后難過得快哭了:「百年難遇的音樂天才,就這樣被你們糟蹋了!」
始皇寶劍平舉,一劍當胸刺去,這招「開門見山」看似平淡無奇,卻將屠狗者硬生生地逼得後退一步。
「以後讓小人為宮廷樂隊排演好了這首曲子,再為陛下和皇后演奏,這首曲子適合大樂隊,用筑單獨擊奏,太嫌單調,顯示不出那種磅礴的氣勢!」
「今後也許應改名屠龍者,如今我就要宰殺你這條孽龍!」屠狗者嘻然而笑。
「好。」始皇點點頭,又長歎了一聲。
「要不要再試?」屠狗者笑著問。
盧生說罷不再多話,而是嘴裏唸唸有詞,好像唱歌又好像唸詩,聽不清他唸唱些什麼,但漫長而單調,一再重複,聽久了會使人頭暈。
「看來你還有一項特長——能言善辯!」屠狗者笑著歎了口氣:「我一時找不到話駁你,但記住過猶不及,凡事適可而止!」
高漸離正想推辭,誰知店主人忘形的大聲談話 早就被正在彈筑的郡守聽得一清二楚,他派了一名侍衛來查看——到底是誰這樣大的膽子,偷聽不說,還要妄加評論。
「小人此筑是傳自冀北異人,知音律者聽起來,會察覺到它的低音沉寬飽滿,高音晶瑩清脆,再低沉也不至含混不清,再高亢也不至尖銳刺耳,到目前為止,小人還未見過能與此筑匹敵的。但它的妙處並不止於這些,而是經過小人之手擊弄,凡是生性敏銳有靈根的人,就會隨著筑音進入幻境,在裏面看到自己心中的宿願和喜怒哀樂。」
「你這是打蛇順棍上,我不殺你,你反而要我留下幫忙了,」屠狗者一古腦地搖頭:「劍士和戰將根本走的不是一樣路線,這個你應該知道。」
九月,正好咸陽傳出有茅蒙此人在華山白日升仙,有人看到他乘雲駕龍,騰空而去。
始皇坐在轀輬車中閉目沉思,他在懷念皇后,也在思考該如何安撫齊魯的那派儒生。
「是,陛下,臣自會和中車府令商量辦理,明天臣即在居處作法,尋找皇后的下落,找到後約定時間,再向陛下稟報。」
「你留下無益,等會事畢,無論成與不成,我和力士都要分頭逃離,力士自行回倉海,我會到下邳與你會合。」張良柔聲地說。
「我不願回倉海,願長隨張君。」東海力士前半句是中原話,後半句卻是東夷語。
在便殿樂室裏,始皇和皇后便裝易服,正閒談著等待高漸離前來。
此處形勢險惡,起伏延綿的丘陵蔓草叢生,長滿參天古木,間雜著人高的灌木叢,通往平地的直道必須從兩邊削壁的山谷中通過。
始皇想來想去有點頭痛,最後靈光一閃想出來了——就要他們分組專門研究古制,若干人編成一組,分別研究三皇五帝以及殷周的政治文物及各種制度,讓他們整天埋在舊竹簡裏,再沒有時間亂講話。
「看著有點像,又有點不像。」始皇有點困惑。
「荊卿,魂兮歸來!」他用話語喊著。
正在他想這些事的時候,整個車隊忽然停止下來。
「你坐下來彈彈看。」郡守擺手說。
「看,那不是張福回來了嗎?」東海力士學著說中原語,有點大舌頭。
始皇下令大索十日,但刺客的身影都未見到,從何索起,郡縣也只是虛應故事了事。
不知不覺,淚已湧出眼眶,順著臉頰往下流。
鐵錐不豈不倚砸中轀輬車,整個車廂砸得四分五裂,駕車的六七黑色駿馬受到驚嚇,人立長嘶。
「沒什麼,由於有荊軻大逆不道的事情在先,郎中令和趙高大人為了防備萬一,將小人的眼睛刺瞎了。」高漸離毫不介意地說。
趙室裏,為了沖淡悲傷氣氛,始皇命令點上每一盞燈和燭台,兩具麒麟送子形的火盆裏,也燒著紅紅的炭火,為四周白色的牆壁和裝飾染上一層粉紅。
胡亥小小年紀,嬴政遺傳給他的劣根性就完全顯露了出來。任性、暴躁,喜怒無常,為了一點小事就不高興。他卻一點都未遺傳到——
接著筑音一轉高亢,高漸離腦海中浮現出易水畔千人送行,荊軻引吭高歌的情景。
這裏的確是一處埋伏狙擊的好地形,居高臨下,視界廣闊,一擊得手,從容而退,始皇人馬即使要上山搜索追捕,也要繞上一大圈路,何況兩個人一逃進原始森林,就像丟進草叢的兩根針,想找也無從找起。
駕龍上升入泰清,
「走」字剛出,只見席案燭光一搖,屠狗者跳出窗戶,轉眼就沒有了影子。
始皇喊出輪值郎中,在殿門陰暗處找到了四名力士,情形果如屠狗者所說。
「不要再等你那幾個什麼西域力士了,」屠狗者笑著說:「在你和別人眼中,他們是四頭猛獅,可是在我手上,他們還不如四隻病貓。」
「你將他們怎麼了?」進到起居室,始皇第一句話就是如此問。始皇幾年來到此,全是由四人隨從護衛,愛屋及烏,對這四個忠心耿耿的西域人多少有份關愛。
「怎麼?立他不好?」始皇大出意料。
「總算夫妻一場,我也該幫你做點事,」皇后歎了一口氣,也是臉露不捨地說:「時辰已到,我該回洞府了。」
「看你這種視死如歸的神情,不愧是天下之王,可見傳言常常有誤!」屠狗者讚歎地說。
「那你是為誰賣命?」
這個宮女長得和皇后年輕時非常相像,眉目之間的神情和動作也極相似,再經過精心地化妝,簡直就像皇后的復生。
「哦,這裏面還有這許多玄機,」始皇注意到他的最後一句話,但他不願意和盧生討論政事問題:「朕聽說先生通招魂之術,不知能不能為朕招亡魂?」
「要想聽美妙的音樂,不但演奏的人要誠心實意,聽的人也得集中注意力,這樣才能體會出曲中的感情,得到最完美的音樂享受。」高漸離不急不緩的說,根本不理會他。
於是李斯上奏:齊國人心不穩,儒生常造謠生事,批評時政,總是以三皇五帝舊制,詆毀本朝的重刑法治,需要皇帝親自去安撫一下。
胡亥剛由奶媽帶來見過母親後退出,如今室內只有始皇和皇后兩人。
在幾波弩箭的威力搜索後,虎賁軍後衛部隊大批人馬上山。有的騎在馬上,橫衝直撞地來回巡查;有的下馬,每隔五步一人,橫排著撥草前進,真是連隻兔子也會給他們找出來。
在近侍的引導下,高漸離捧著筑來到始皇席案前跪下,他開口問:「陛下出聲告知小人方向,小人要將筑親手呈遞在陛下手上。」
始皇雖然聽到這首樂曲會聯想到荊軻行刺的尷尬場面,但現在四海一家了,他是天下之主,應該表現得雍容大度一點,何況他是勝利者,荊軻未刺傷他一根毫毛,卻遭到兩次死刑——殿上亂劍刺殺,以及數十萬民眾圍觀下的車裂,有時候他何嘗不佩服荊軻的神勇,哀憐他臨死前從容卻又絕望的那種表情。
「我不是賣藝者,沒有義務為你們彈筑,愛聽就照我的規矩來,否則小人告辭,下面還等著我送酒。」高漸離神情傲然,一副目無旁人的姿態。
「郡守大人彈得還算不錯,有精采處也有彈錯處,但最主要的,是他把握不住曲悲壯且義無反顧的感情。」
始皇不作聲,但臉上露出不高興的神情。
為了試驗鐵錐的威力,張良和他在這裏連砸碎了好幾部車。東海力士的投錐越試越準,張良也越來越有信心。
他耳畔總是響起荊軻高亢的歌聲——
「要殺就殺,士可殺不可辱,何況朕乃天下之主!」屠狗者此刻收拾起玩世不恭的嘻笑,正色地說:「但發現到你是老師的關門弟子,我有點下不了手。直到你殺了高漸離,我再下決心殺你,可是見到你對皇后的忠貞和一往情深,生前死後始終不渝,我又覺得你可愛,手更軟了。」說到這裏,他竟然歎口氣問始皇:「我該把你怎麼辦?」
她聽過演奏〈易水送別〉,而且用的是宮廷大編制樂隊,她感覺得出曲中的哀傷離情,也為樂曲所表現的澎湃氣勢所吸引,但總覺得擊筑者太差,詮釋不出原作者的意境,跟著整個樂隊也就平平無所表現。
正當他在棺木前面低迴沉思時,突然屋樑上飄下來一個人。說他是飄下來的,乃是他落地無聲像靈貓,又像是一片飄自樹枝上的落葉。
「你是六國中哪國的餘孽?」
「也許,將他們集中到咸陽的辦法可行,那就要各地郡守借推薦博學賢良之名,將地方危險分子都呈報上來;另外,必須要李斯再立新法,限制一下民間的言論,將妖言惑眾,無事生非的人加以治罪!」始皇終於得到結論。
這話一出,令眾人都感到奇怪,因為找不到說話的人。再仔細一搜尋,原來是酒樓主人在室外樓梯口聽得忘了形,不知不覺接著郡守的話頭說出這段評論來。
「屠狗者?」始皇心念很快一轉,卻想不出有可能行刺他的這號人物。
逐漸,他進入了恍惚狀態,就和那晚上在湘君祠一樣,似醒似睡,似真似幻,盧生的身影已不見,紗帳後面只坐著那名宮女屍主,但他意識中已當她就是皇后。
他再注意聽筑聲,郡守大人稱得上是高手,但總是業餘者,〈易水送別〉彈錯了幾處,而且勝國新貴,根本體會不出曲中的感情,當然也就發揮不了築的最高極致。
咸陽宮趙室裏,燈光輝煌,室外亭台樓榭,遠處甘泉山和整個咸陽城,全都蓋滿了皚皚白雪,冰雪封住了整個大地。
「奴婢也只是聽說而已,不敢肯定,據說盧生還會看前生。」趙高謹慎地回答。
「陛下及皇后要小人演奏點什麼?」高漸離摸索著調整筑弦。
「卑職是否要將欽犯拿下?」縣令在一旁問。
「找到以後,朕是否可以天天和皇后見面?」始皇滿懷希望地問。
等他醒來時,室內情景又恢復到行前一樣。
可惜的是,虎賁軍搜索雖然仔細徹底,但他們找的是大隊人馬的大目標,張良和東海力士卻是穿著與背景相同的衣服,而且是躲在事先挖好再加上偽裝的坑洞裏。
那天,始皇聽到宮中有人唱這首歌謠,笑著順口問趙高說:「這首歌謠據說在咸陽傳唱很久,裏面有些詞的意思朕還不能全懂,你能為朕解釋一下嗎?」
天下豪俠,他已收拾得差不多了,因為他們大都有違法犯罪紀錄,這樣的人早被他www.hetubook.com.com下令各地郡守,以慣犯罪名拘捕,編成勞改隊參加築路、治河、修堤去了。
張良這才清楚始皇是坐在第三車,很遺憾他們沒多帶一具鐵錐來。
「沒怎樣,兩個人膝蓋脫臼,兩個人手關節骨折,現在昏睡在殿門陰暗處,口中含著石頭,屠狗者只喜歡屠狗,不喜歡殺人。」屠狗者笑嘻嘻地說。
荊軻刺始皇失敗,屍體遭到車裂,天下統一後,始皇下令通緝與荊軻有密切來往的人,高漸離更是其中的首要。
「我不贊成胡亥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胡亥本性太壞,暴虐無知,又不肯學習,將來不會是個好皇帝!」皇后歎口氣說:「讓他做個黔首平民,也許在兄長的照顧下,他會活得平凡快樂,終其一生;要是當皇帝,會誤盡天下蒼生。」
他揮動鐵錐,在空中劃了幾個圓圈,在日正當中的陽光下划動了幾道光圈,他對準第一部車鬆手投擲,鐵錐在半空中發出呼呼聲響,顯示鐵錐去勢之疾和他力道之大。
此刻,張良望了望日將當中的天空,擔心地向東海力士說:「快到正午了,嬴政的車隊應該快到了,怎麼還不見張福回報?」
但始皇眼前出現的卻是另一種幻境——
李斯等人預先警告始皇心情不好,齊郡郡守當然不敢找那些反對派的儒生來煩他。隨著始皇遊之罘山和琅琊山的儒生都是屬於歌德派,他們日夜跟在始皇后面歌功頌德,一致的結論是,始皇功德都遠超過三皇五帝,既然號稱始皇帝,一切法令制度當然從他開始。
他復座後,先擊敲出郡守最精采之處,一邊言道:「這是大人擊得最好的幾處,極能把握原作曲者的情感。」接著又擊出郡守失誤之處:「這種擊法稍嫌隨便,未能體會出原作者的沉痛悲涼,應該稍慢而輕柔低迴。」
送行人群的白衣白冠——
始皇聽到說話,伸頭車外對趙高說:「就暫時休息一會,都尉所慮甚對。」
「先生願為朕效勞否?」
「你心目中的人選是誰?」始皇不得已反問一句。
雖然初春朔風仍帶著寒意,但三個人額上流著熱汗,這是因為勞動,也是因為緊張。
盧生坐在原地,口中唸唸有詞,好像唱歌又好像唸詩。
「那事畢以後,我們撤走時,你要緊跟著我!」張良叮囑他說。
好在張良早防到這一著,他的藏身坑洞事先挖了一道交通壕,直通後山樹林下的山谷,他們的座騎也藏在那處山谷裏。
老人含飴弄孫,新婚夫婦攜手同遊渭水,懷孕的婦女有丈夫呵護著,不用再下田工作。街上、巷裏、人家的庭院中充滿幼兒的歡笑聲,中間偶爾摻雜著嬰兒的哭啼,但那是代表新生命出世的喜悅,而不是饑餓或恐懼的悲哀。
「皇后遠居渤海仙府,到此不知道需要多少時間?」始皇心中急不及待地想跟皇后見面,因而有此一問。
皇后掙扎著起身,危顫顫地跪在床頭,淚流滿面地懇求:「陛下,承蒙恩寵殊遇,多年如一日,臣妾感激不盡。假若你還憐惜臣妾,讓臣妾走得安心,請放過胡亥,讓他做一黔首平民,無災無禍終老吧!」
「扶蘇!」皇后毫不遲疑地說。
始皇是經過中隱老人從小調|教武功的人,反應何其靈敏,高漸離擲筑前肩膀先有異狀,他本能向旁一閃,筑未擊中他,卻將席案後的玉器擺飾砸得滿地皆是,筑身碰在牆壁上發出弦斷的五音十聲齊鳴。
荊軻英靈已遠去,他的筑音也似乎沒有了那股感應。
「亡魂可招又不可招!」盧生正色地說。
「那是否能找到人解說呢?」
始皇遊興皆失,因而更相信荀子「人性本惡」的說法,光是懷柔沒有用,君王仁慈就是無用的代名詞!
始皇回到咸陽宮中舊環境一久,又不免日夜思念皇后,幾度思念成疾,整天精神恍惚不能理事。
但養這麼多文不能草檄,武不能執戈的人,總得找點事給他們做,要他們做什麼好呢?
但現在皇后已死,蒙武夫婦又告退歸隱,遠居渭水農村,他找不到一個可以討論心事的人,於是趙高乘虛而入,變成始皇訴說心聲的對象。
「你也懂筑?」
「果然豪氣干雲,不愧是荊軻的平生知己!」郡守豎起大姆指稱讚:「高先生既知天下統一,異志難促,也可謂識時務的俊傑,假若先生願痛改前非,本官願意為先生在主上面前求情。」
「改月號和修道有什麼關連呢?」始皇仍是大惑不解。
「眼睛瞎了,其它感覺會更敏銳,作曲乃是用心,與眼睛沒多大關係,有人替我當眼睛記下來,也許我因為心無旁騖,作曲境界會更上一層樓。至於指揮,是要樂隊看我,而我只要聽他們演奏發現的聲音是否調和,所以我只需用耳,需要用眼睛的乃是他們。」高漸離對皇后心存感激,解釋的話就多了起來。另一個原因是他想用示好鬆懈始皇的戒心。
今晚,鉅鹿郡守來縣視察,縣令包下整個酒樓,樓下供隨從人員喝酒用餐,樓上則雅房隔間全部打開,卻只有二十多個人分席而坐。
始皇由魯地取道上黨回咸陽。
街頭小兒吃盧生的糕餅糖果,唱得越來越有勁,雖然不懂歌詞的意義,也是輾轉相授,後來大人也跟著唱起來,最後傳到始皇耳中。
香案上供滿鮮花時果,香案後隔著一道白色紗帳,一個宮女裝扮成皇后生前模樣,在紗帳後席案前坐著。
都市繁榮,行人來往如織,商店裏的各種日常用品堆積如山。
「看你這種死不暝目的樣子,屠狗者也於心不忍,好吧,讓你死得像勇者。聽說你跟中隱老人習得一手好劍法,可惜身為帝王,從來沒有機會施展,今晚讓你臨死前顯顯身手。」
始皇看著皇后,預期看到她臉上的欣慰,誰知她卻是連連搖頭。
這些黔首為什麼不體念他的苦心,只喊叫著徭役太重,反而懷念那些素餐尸位、將國家弄得貧窮落後的庸君?
在高漸離彈奏〈鸞鳳和鳴〉時,始皇見到的是邯鄲那座桃花半掩的小樓,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牽著一個八歲男孩的手,在邯鄲大街小巷漫遊。
「多謝玉姊。」始皇拱手道謝。
始皇一開始的確是暴怒,氣得滿臉通紅,但再一想,死都要死了,這點傳言的侮辱算得了什麼!很快神色又變得泰然。他威嚴地向屠狗者說:「動手吧,你還在等什麼?」
「殺不洩恨,只是痛快一時,但你死了,秦國會亂,天下又會陷於混戰,我只求你時時為百姓著想,」屠狗者搖搖頭說:「何況為你對皇后的真情所感動,實在手軟!」
「他才幾歲?大了,懂事了,就會改的,他的脾氣很像我,但你敢說我不是個好皇帝嗎?」始皇自信地說。
在中原多年求尋不得,於是遠到東海之濱,見到了倉海君,他為他介紹了這位大力士帶回來。
「那是虛魂,這個魂無所不在,無處不至。人活著時,它能遨遊千里以外,也能到別人的夢中,但發生不了什麼具體的作用。人死後,這個魂就存在於宇宙虛無飄渺之中,它能出現在人前,也能進入別人的睡夢中。我們常夢到不認識的陌生人,以及不論日夜,稍一失神,就會看到幻影,聽到人聲,都是屬於這類的鬼魂,它本身沒有意志,也不識人,所以無法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近來咸陽流傳一首歌謠,說我也可以學道成仙,你認為怎樣?」始皇反問她。
「陛下!」皇后從幻境中被他的笑聲驚醒,她的喊聲又驚醒了他。
男耕女織,豐衣足食,田裏稻波麥浪,一片金黃,飽滿的穗實將麥桿都壓彎了腰。
「大膽!」宋子縣令忍不住在一旁責罵:「你彈就彈,哪有這麼大的架子,還要郡守大人和各位貴賓專門等你!」
「劍法並不是一成不變,而是隨著使用兵器的特點加以變化,我用牛耳尖刀能像用劍一樣刺、削嗎?」屠狗者笑著說:「但現在不是師兄弟論劍的時候,回答我,我該將你怎麼辦?」
厝殿建築得和寢宮一樣,殿中間佈置有如南書房,棺槨就停在皇后常坐的方向。中殿周圍隔有數間廂房,有寢室、起居室和樂室、御膳室等等,設備裝飾、宮女近侍、郎中、衛卒,編制齊全,只是人數較少,有如一座具體而微的行宮。
「為什麼?」始皇不解地問。
「那朕夢中所見到的呢?」始皇忍不住發問。
皇后斜靠在床上,始皇就坐在床沿上緊握住她的手。她臉色蒼白,不時咳嗽,說話呼吸都感到困難。
他想:「我是天之驕子,上帝將兆民託付給我治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為了他們長久的利益,短時間內,他們必須犧牲一下,他們再苦再累,總沒有我這樣累,只要我問心無愧,不管他們怎麼去想!」
「這麼老了,還那麼孩子氣,人家說什麼就相信什麼!他們是找不出病因,不敢下藥。秦法嚴,判斷了病因,連下三劑藥不見效就要治罪,他們當然要說我沒有病了,你明白嗎?」皇后搖頭笑了。
神仙得道茅初成,
「老師?你也是老爹的弟子?」始皇大吃一驚。
張良放眼看去,心裏暗暗叫苦,責怪自己年紀輕,籌劃不夠周全。
皇后沉思了半晌,方才回答說:「男女愛戀情慾,本來就不是仙家所應有的,念在你對我的癡情,我指點你一條明路,除了切記戒殺外,你可命盧生到渤海仙島找我,我會要他帶回一本修道秘笈給你。」
「漸離,聽你這樣說,你也想步我的後塵?」荊軻在天之靈似乎在他耳畔說話。
「居住仙府,不畏寒暑,不侵水火,無饑無渴,隨心所欲,怎麼會不好!」皇后笑著說。
眾人縱馬執戟將第三部轀輬車團團圍住。
「傻蛋,主人是和女主人在家琴瑟相和,彈奏飲酒作樂,他又不是賣藝的,在酒樓擊什麼筑?」另一個酒保說。隔一會兒他又說:「樓上的菜上得差不多了,你去休息一會,這裏我一個人招呼就好。」
高漸離睜開亮如晨星的雙眼掃視各人,被他目光掃到的人,都忘我的正襟危坐,屏息傾聽起來。他開始奏出他的嘔心之作——〈易水送別〉。
「我來此已三年,卻從未聽過主人彈筑。」高漸離不信地說。
「就彈兩首小人新譜成的曲子:〈鸞鳳和鳴〉以表示祝陛下及皇后幸福快樂,萬壽無疆,另一首〈升平樂〉,以描述陛下統一天下後,百廢俱興,各行各業欣欣向榮的景象。」高漸離恭敬地回答。
這次皇后見到的是好一幅太平景象——
「試一次不行,多試也無益。」始皇自知差他太遠,多次仗著神兵寶劍又占了長重的優勢,但想削他的刀,就被他靈巧避過,而且看剛才的打法,他根本還未盡全力。
「趁能說話的時候,我得將事情交代完,否則就沒有機會了!」皇后搖搖頭。
秦始皇帝三十一年。
最後,皇后擦乾眼淚說:「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你到現在還未立太子,這關係以後大秦的國運,我想在走以前知道,」皇后沉吟了下又說:「我知道你忌諱言死,但哪個國家不預先立儲?這與死不死沒有完全的關係。譬如說,你常出外巡狩,總要有個名正言順的留守者。早立太子,兄弟們也早心定,不會勾心鬥角,手足骨肉猜忌相殘,一旦不諱——」
回到咸陽以後,始皇按照原來的構想,命丞相王綰通令各郡以舉薦方正賢良的名義,將那些不滿時政、亂事批評的儒生全都送到咸陽來。
「不用,本官要將高先生帶走,讓他在府中作客,如此偉大的音律家和演奏家,也許五百年都出不了一個!」
「我成仙有望,大秦是否能萬世傳下去,玉姊也請明告!」始皇念念不忘這兩個問題,只得到一個答覆,他當然要抓緊這個機會問。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聽他的!」郡守舉手制止:「他說的是內行話。」接著他神情肅穆的問高漸離:「你需要些什麼?」
始皇聽了這些儒生的話,龍心大悅,下令郡守舉m•hetubook•com.com薦方正賢良到朝中為官時,不要忘記他們。
「好劍!」屠狗者忍不住喝采:「是龍泉劍?」
李斯正好給了他這個藉口,何況他的確懷念琅琊山的山海美景,當時他下令琅琊郡守移民的事,他也想驗收一下成果。
他也想傚法徐巿故技,富貴榮華一番,否則天天和這些老儒生皓首窮經,盡研究那些殷商鐘鼎的稀奇古怪文字,以及其湊發掘出來的死人骨頭和殉葬物,來摸索三皇五帝及殷周文物制度,他很快就會滿頭白髮,說不定還會發瘋!
「嬴政,多年如一日,你始終對我如此好——」皇后將始皇的手放在臉上輕擦,哽咽著說不下去。
「朕事先不知道,但趙高這種預防萬一的措施,有它的需要。」始皇故作平淡地說。
「看你總是這樣固執不聽話,」始皇輕輕拍著她瘦削的臉頰:「不要那樣胡思亂想,太醫說你只是受了驚嚇,再加上點風寒。」
「我就是高漸離,此曲作者!」高漸離傲然回答。
「當然,當然。」高漸離說:「假若皇上聽得滿意,我就會長留宮中,到時候還要各位多照顧。」
「嬴政,你引喻失義,強詞奪理,」皇后微笑著說:「上天有好生之德,毒蛇猛獸也有牠們生存的權利。所以古時大禹治水,為生民開闢立身之地,也只是將牠們驅逐到深淵森林,並沒有趕盡殺絕!何況六國不是蠻荒,人民也不是毒蛇猛獸。」
而如今全成了隔世!而只有他高漸離改名換姓,苟且偷生!
「不要責備他,」郡守不怒反笑:「也許他有點真材實料,有才華的人都是這種桀驁不馴的脾氣,但本官要考驗一下他夠不夠資格如此驕傲,來人,設座讓他坐下!」
接著又是荊軻的領唱:
聽在郡守和眾人的耳中,筑音一會哀痛欲絕,一會慷慨激昂;這一段低蕩迴腸,另一段高亢如斷金之聲;前面如怨如泣,後面卻似乎是勝利的歡唱!
「好!果然不愧中隱老人的傳人!」屠狗者口中發話,手上卻一點沒有怠慢,他又用出對付魯勾踐的那招絕招,牛耳尖刀順著劍身上削,想逼始皇的寶劍脫手。
他到齊郡以後,再登之罘山刻石頌秦德。
「真說來,人有三魂,一曰身魂,二曰實魂,三曰虛魂。」
現在輪到整治這些滿腹牢騷、妄事批評時政的儒生,但依法提不出他們的罪證,手段太過激烈會引平民怨,後果不堪設想。
那天,他在南書房由趙高隨侍。以前皇后在的時候,除了趁始皇及皇后不在,帶著宮女打掃南書房外,趙高是進不了南書房的,因為皇后對他的猥瑣諂媚醜相有說不出的厭惡,只要他在場,她總是眉頭緊皺沒有好臉色。
「好!」東海力士專心注意緩緩接近的車隊。
「的確,你的筑聲使哀家好像看到種種幻象。」皇后跟著加了一句。
「也不盡然,」盧生神秘兮兮地說:「只不過要上窮碧落下黃泉地去找,得花費不少的時日,消耗臣的精力很大,不知陛下想為誰招亡魂?」
「臘月在夏朝名曰『清祀』,殷朝改為『嘉平』,到周時改為『大臘』,又名『臘』。臘月為一年中陰氣最重,但也是陽氣積蓄最多之月,所謂否極泰來,一元復始的春天就跟在後面,陛下改稱臘為嘉平,就表示要多積蓄陽氣,培植生機,不要殺伐太甚。」
對儒生的造謠生事,早就在他的預料中。這些儒生雖然口誦孔丘修齊治平之道,但五穀不分,四肢不勤,整天不事生產。上焉者教幾個學生圖個溫飽,下焉者就一天到晚鬼混,全靠主持些祭典之事,賺幾個錢度日。
「當然,當然。」那名郎中學著他的口氣說。
龍泉寶劍出鞘,一陣龍嘯之聲,在燈光下劃出一道五彩長虹;靜止不動時,清澈明亮,又如一泓秋水。
誰知屠狗者並未割他的喉嚨,而是抽回牛耳尖刀,和他面對面坐下來。
室內香煙裊裊,檀香味瀰漫全室。
「不,我真的想知道你要立誰,我才會走得安心。」皇后語氣非常堅決。
但他們來得稍晚,張良和東海力士早就到達山腰藏馬處,騎上快馬,加鞭跑掉了。
「將你的刀放下,朕自己會走!」始皇輕輕推開頸上的刀,領先跨著大步走向起居室,臨行他還回顧了一下殿門口。
「哦!」始皇不再說話,因為他對這沒有興趣,他今生功業地位不但超過他的祖先,而且跨越三皇五帝,要是推溯前生,他只是小國國君,甚至是個櫛風沐雨僅能糊口的小民,那豈不是會打擊他的自尊!
宮人懷念皇后,宮中傳出謠言,有人看到皇后出現在她喜歡或常到的地方。
「高先生都如此說了,皇后,你該安心了吧?」始皇此時才開口安慰皇后。然後他轉向高漸離說:「高先生,現在你可展示你的絕藝了吧!」
有時候連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為什麼他對她的愛戀,自從邯鄲開始,一直到現在都沒冷卻過。無論是她年輕貌美,或者是近年來已年老色衰;不管是長時間的別離,或者是從早到晚在一起,他對她的這股感情烈火始終沒有熄滅,甚至是稍減過。
「皇后賢名天下皆知,有她在,你少做了不少暴虐之事,看在你對她癡情不變的份上,我也不忍心在她靈前殺你,走,到裏面去!」屠狗者牛耳尖刀一緊,厲聲地說。
「你不要亂批評,你要明白,酒樓主人和女主人都是彈筑高手,還有郡守大人據說筑藝更是趙地一絕。」
「皇后神仙之體,既能騰雲駕霧,又可行縮地之法,渤海至此,只不過一瞬之間,陛下現在開始凝聚心志,臣要作法了!」
他臉上顯出諷刺的微笑,沖冠一怒、流血千里的君王,竟也被一個手執匕首的匹夫,當著成百上千的群臣面前追趕,像是隻被貓逼得無路可走的小老鼠。
「主人來聽筑,為何不進來坐?」郡守極力表現他愛樂者的風度。
「理由呢?」
始皇鐵青著臉坐在車上,半天不說一句話,趙高小心翼翼地駕車,不時偷窺車內始皇的臉色。
自皇后駕薨後,始皇不再立后,只命蘇妃管理後宮,也不提立太子的事。
他先調整筑弦,試敲幾下,鏗鏘之聲和先前兩人彈出來的樂音完全不同。他拱手向眾人見禮,再避席向郡守頓首行禮說:「大人縱容,小人並不是不知情,筑本是為知音而擊,以大人寬容的程度來看,就明白大人至愛音樂,小人自當盡其所能,博大人一笑。」
始皇悶悶不樂,脾氣更壞,朝中大臣人人自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遭到他的斥責,甚至是獲罪下廷尉。
「天下平定已久,還要這樣大費周章嗎?這一停要停多久?」御車的趙高在代始皇答話。
「臣早有所聞,難道說這首歌謠已傳到陛下耳中?」盧生故作驚訝地說。
搜山沒有任何發現,車隊又再繼續前進。第一部車只是備車,上面只有一名御者,被砸得腦漿迸出,面目全非。
她靜靜地坐著,垂眼低眉,活生生皇后生前沉思的樣子。雖然隔著一層紗帳,仍然看得十分明顯。
始皇輕柔地揉撫著她的胸口,很久她才喘過一口氣說:「就算有『青春之泉』這種東西吧,恐怕我也等不及了,現在還是掌握時間談正經事,你真的決定不再立后?」
在咸陽宮一間密室裏,燈光黯淡,所有的燈燭都熄掉了,只留下香案上一對白色的蠟燭和壁上一具人形托燈。
「嬴政,你怎麼還是如此癡妄,貪戀權勢?鑒往可以知來,我還是這句話!」
「小人略知一二,只是怕登不了大雅之堂。」高漸離謙虛地說。
「不錯,大人可謂是知音者。此筑在那位姑娘手上,只是循規蹈矩,虛應故事;在大人手上,靈活變化,卻仍然只是段死木頭和幾根弦;但經過趙保一彈,卻變成了有生命、有情感的靈物!」
「這是陛下和皇后天生靈根。」高漸離恭敬地俯身回答。
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但命令到達各郡守手上,全都打了折扣,因為這些郡守深怕保送上去的人真正得罪了始皇,他一遷怒,誰也承受不起,尤其是始皇喜怒無常,誰也摸不透他這項命令的真正用意。
那多美妙!他忍不住哈哈笑了。
再看那匹黃馬忽然不見,原來是由谷口小路繞到山後來了。
他仗著自己的武功,每次來只帶了四名西域力士護衛,這些黑髮碧眼、隆鼻虯髯的力士,一個個身高九尺,胸寬腰圓,混身肌肉隆起,佩著新月彎刀,一般幾十個人都不會是他們的對手。
「我是天之驕子,又身為天下之王,不殺人怎麼能治理國家?尤其天下初定,很多人還心存叛亂!」始皇不服平地反駁:「當你開墾一處荒地時,毒蛇猛獸怎麼能不殺?毒蟲蚊蚋怎能不徹底消滅?」
高漸離沉默不答,只直視郡守凌厲的目光,沒有抗拒也沒有畏縮,一副目中無人的神情。
「甘心認輸就死了?」屠狗者還是笑著問。
始皇臉上現出慍色,沉默不語,皇后也賭氣不再說話。倒是高漸離眼瞎心不瞎,覺得室內氣氛緊張,他微笑著說:「其實,眼瞎心更明,沒有外界景物的干擾,盲人的手更敏感,更能與心靈合而為一。以小人為例,明眼時有很多彈奏的難關突不破,眼瞎以後,反而輕而易舉就做到了。
「〈易水送別〉吧!」皇后首先說。
「這是你多慮了,」始皇笑著說:「如今不比從前,公子都不分封,大權完全在皇帝一個人手上,諸侯勾結謀反的事根本不可能發生。」
「啊,趙保,你不但是知音,而且是大大的行家!你會彈筑否?」
尤其是小柱子這個稱呼,可說只有他和皇后兩個人知道。他八歲時在邯鄲,皇后牽著他的手在大街小巷遊玩時,總是這樣稱呼他。結婚以後,這種稱呼只有在床笫燕好,她才以呻|吟囈語的方式喊出。正式場合下,她稱他陛下,兩人私下談話時,她喊他嬴政。
「什麼?」皇后臉色大變,轉眼看著始皇說:「這是陛下的意思,還是趙高擅作主張?」
「皇后!」他回答,想起剛脫離的幻境,他不禁又笑了。
御醫診斷,始皇是思念皇后過深,鬱悶積心,最有效的良藥就是散心,改變一下周圍環境。
「應該說是神筑、仙筑。」皇后在一旁糾正。
他看到荊軻被車裂的場面,雖然那天他不在場,現在這一情景卻活鮮鮮地突現在他眼前——數十萬人圍觀,他們為他的勇氣而歌頌,雖然他們是敵國人民,卻也為他唱著:「風蕭蕭兮易水寒!」
「就是施用法術讓一個人看到自己前生是什麼。」
「你到底是誰?能將作曲者的感情和心境詮釋得如此體貼入微,卻又宣洩得這樣淋漓盡致!」郡守驚奇地問。
但不管他身體怎樣不舒服,或者是政事再忙,他每天傍晚一定會微服簡從,去到蘭池皇后棺木厝地悼念一番。
他們的情愛早就超過男女相互吸引的範圍和程度!
始皇並下令,今後臘月改稱嘉平,每里賜米六石,羊一兩隻。
正月底,始皇在眾多郎中、虎賁軍及軍隊擁戴下,又出了函谷關經穎川郡(原韓地),由直道向齊郡出發。
始皇始終未放棄立胡亥的想法。
「朕就在你面前,只要遞上筑,朕自然就會接住。」始皇看他捧筑的恭謹神情,只不住發出微笑。
眾人鼓掌,要求聲良久不歇。
北方匈奴已被趕回他們原來的牧馬地;南方的蠻夷都順服了中國,接受了中原教化。
「不和你多說了!」皇后怫然不悅地說:「戒殺不戒殺在你,只是將來回不了天上星位,不要怪我沒警告過你!」
不再有更戍,不再有徭役,人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除了極輕的田賦外,一切收成都歸於自己。
「這個女人長得比她的筑藝好,她是賣色不賣藝。」高漸離手癢技癢,不知不覺說出了真話。
始皇連忙將皇后緊緊抱入懷裏,淚如泉湧地說:「玉姊,玉姊,為什麼要這個樣子?胡亥是你的兒子,但也是我的,我答應你,我會為他的好處著想。」
扮屍主的宮女仍然坐在白紗帳後面,垂首低眉,似乎從未動過。
這時高漸離逐漸忘我,他和筑融合成了一體,他擊奏的不再和圖書是〈易水送別〉,而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樂曲,他對腦海中浮現出的情景所產生的情感,就信手用筑音宣洩、描述和表達出來。
屠狗者完全是一副狸貓玩老鼠的模樣,不禁激起了始皇的豪氣。他起立拔劍,當胸指天,左手握住劍訣,兩指向地,好一招「指地問天」的起劍式。
身後有人問話,嚇了高漸離一大跳,他回頭一看,原來是酒樓主人。高漸離不好意思用搭在肩上的抹布擦臉,想轉身下樓,卻被主人喊住:「趙保,原來你也是知音,竟感動得哭了!」
「那實魂呢?」始皇越聽興趣越濃。
時下玄州戲赤城,
坐在正中主賓席位的是鉅鹿郡守,側座席位則雖一名筑藝絕佳的藝伎,她筑藝好,人更美,樓上樓下的人喝得如癡如醉,樓上這些高官富紳,更是人人看得垂涎三尺。不過大家心中並不存非份之想,因為誰都知道此女是縣令特地由邯鄲請來,專供伺候郡守這幾天的停留之用。
「是趙保,永遠找不到;是高漸離,機會很快就會來到。」荊軻的鬼魂如是說。
「你生了公子二十多人,同母者多的高達七、八個,少的最少有兩、三個,胡亥一旦即位,就會發生兩種情形,一是他刑殺所有成群結黨反對他的兄弟,再不然就是他受別人的壓制甚至是推翻。」
「且慢!」郡守似乎樂興尚未褪盡,他微笑著向高漸離問:「高先生改名更姓這麼多年,為什麼今夜要露出本來面目?難道不知道主上曾下令,抓住立可就地正法?」
就這樣,東海力士和他都險些中箭。
包括縣令在內的全室諸人,全都錯愕,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正是!」
這些情景以及他對這些情景的內心感受,他全用筑音來詮釋表現。
始皇整整衣冠,面向南坐在席案前面,神情蕭索地歎了一口氣說:「想不到朕身為天下之主,卻死在一個屠狗者之手!」
易水浪濤洶湧,河上寒風呼號。
高漸離搖頭緊抱著筑,皇后只當他有所顧忌,也就笑笑作罷。
「也許可以要蘇妃治理後宮,但我絕不再立后!」始皇堅決地說:「而且,徐巿尋找『青春之泉』就快回來了,我們將長生不老,千萬年為夫妻,共同治理大秦!」
「荊軻你該認識,他是被你所車裂的;高漸離擊筑給你聽,你卻砍了他的頭,這你也應該記得!」屠狗者帶點調侃意味地說。
室內響起一片驚訝聲。
「實魂在人活著時,沒有太多的作用,除非你有修煉之法,將它聚煉成元神,也就是道家所謂的元嬰,它可煉成水火不侵,而且具有神通廣大的形體,這比白日升天,連同肉體得道,要低一層,但成仙以後,仍然是殊途同歸。」
有時候,他也會在寢室小睡,為的是想皇后入夢,說也奇怪,他睡在這裏,夢到皇后的機會的確多些。
他為了敷衍事情,下令關中大索十日。
風蕭蕭兮易水寒,
三天後,皇后去世了。
成千上萬的弩箭,像漫天遍野飛來的蝗蟲,咻咻聲不斷,令人頭啟發麻。
「傳言說些什麼?」始皇不禁好奇地問。
「是否可將筑拿來,讓朕看看其中有什麼奧妙?」
他的話座中沒有人能懂,只有郡守連連點頭,連在側座的那位藝伎也不禁迷惘地注視著他。
「朕一直思念皇后,想找她來問問別後的情形,先生是否可以助朕完成這項心願?」始皇誠懇地說。
此刻四名力士正在殿門外等待及擔任警戒。
店主人趕快讓人在側角上藝伎旁邊添了一個席位。
始皇夫婦的心靈整個都溶化在樂聲中,但他們腦海中出現的景象卻完全不同。
帝若學之臘嘉平。
難道說,他高漸離真的就要這樣委屈一輩子?
「嬴政,你好大喜功,害得天下百姓久戰之後不得休息,其罪一;你嗜血好殺,本來罪不及死的人你濫殺,其罪二;荊軒刺你,各有立場,即使該死,也不應死後分屍,其罪三;還有高漸離——」
男女一經肉體接觸,就會蔓生很多的問題,不管是有婚姻關係的所謂正當,或是婚外的所謂不正當。
他向始皇行禮就席位後,始皇首先發問說:「有關茅初成近日在華山得道、白日升仙的歌謠,先生是否有聞?」
秦始皇帝二十九年初。
一身白袍白冠的高漸離,背著筑囊由一個人牽引進來,在便殿門前,禁衛的郎中照例搜察了他的全身,檢視了他背囊中裝的筑,驚奇地問道:「這具築怎麼比一般筑重許多?」
也許他不該如此貪心,只帶回來兩桶就好,他和皇后每人一桶,就夠喝幾千次。多妙!每隔三十年喝一杯就變成十八歲,喝一千次好了,夠喝三萬年,夠變一千次十八歲,那多奇妙!三萬年中,他的臣民像松柏完全不受針葉替換影響一樣。
李斯這一本上奏,來得正是時候。始皇想出遊,找不到藉口,深怕別人說他多情柔弱,為了逃避對一個女人的思念出遊。
陽武縣城外三十里處的博浪沙。
「師兄,凡事都要從兩方面去看,」始皇笑著說:「建道路,興水利,乃是為百姓作長遠打算,同時我用的大多是昔日壓搾百姓的六國舊貴族、統治階級和罪犯,我無罪,其一;除惡務盡,天下初定,舊勢力深植民間,時時蠢蠢思動,不徹底根除,天下戰亂隨時會起,我找藉口除去這些人,我不認為有罪,其二;至於荊軻和高漸離,換了你是我,你要怎麼辦?」始皇侃侃而論,越說越興奮。
正如始皇所擔心的,盧生皺眉沉吟很久才說:「皇后賢德,恐早已登仙界,臣要是到七重天府、七十一名山仙洞一一查詢,恐怕需要時日太久。」
一名近侍小心翼翼的將高漸離攙扶著走上台階,引入樂室,行禮以後,近侍又扶他坐到席位上,幫他解下背囊的筑,安排好一切。
「一切由師兄作主,受制之人沒有資格說話。」始皇長喟一聲,心裏想著——真是虎落平陽,連隻狗都不如,平日他只要一發怒,就會流血千里,千萬人頭落地,如今受制,卻像條狗在屠狗者腳下乞憐。
筑音由變徵之聲突變為慷慨激昂的羽聲,他彷彿看到荊軻刺秦王,追著秦王滿殿繞著殿柱跑的情景。
楊朱說,岔路多了,羊容易走失;韓非說,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這些話真是一點都不錯。
「那朕請先生招來皇后的魂就是實魂了?」
「練到老人八成的功力,你看不出我使的也是『隱者之劍』劍法?」
於是,三十六郡的郡守不謀而同送的都是歌德派儒生,其中還有不少的方家和術士。大小郡所送的人數不一,總共加起來有六百多人。
只是他睡不安寢,食不知味,批閱奏簡文書時,也常會停下硃筆出神。
「那豈不是更好嗎?留下來陪我。」始皇笑著說。
「那師兄今後作何打算?留下來幫我!」始皇懇求說:「北方胡人、南方蠻子受了原六國勢力的煽動,現在有叛亂跡象,嬴政需要平亂的幫手!」
縣令還待發脾氣,郡守搖手制止,他柔和地對高漸離說:「我們等你,不過請稍微快點。」
張良二十歲出頭,生得白皙娟秀,身材修長,眉清目秀,唇若塗丹,經過初春的太陽一曬,兩頰像抹上胭脂般發紅,他不像一個準備刺殺天下之王的刺客,倒像一位女扮男裝的美人。
始皇不答話,專心悶攻,屠狗者游刃有餘地見招拆招,口裏說出始皇劍招的錯誤,似乎老師在教學生一樣。這樣交手了大約二十多招,屠狗者抓住一個破綻,又是牛耳尖刀順著劍身上削,這下始皇來不及反應,寶劍匡嘟一聲落地,牛耳尖刀又架在始皇脖子上。
皇后待下寬厚,始皇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只有皇后說話他是百依百順,她為他們排解了不少危難。皇后去後,要是換上蘇妃立后,她懦弱恭順,在始皇面前一句拂逆的話都不敢講,以始皇暴躁而又喜怒無常的個性,加上趙高喜歡撥弄是非,點火煽風,他們的日子會很難過。
自己意氣飛揚,筑藝稱絕北地。
張良為原韓國人,祖父張開地曾在韓昭王、宣惠王及襄哀王三朝為宰相,父張平亦曾相韓釐王和悼惠王兩朝,韓國滅亡時,張良尚幼,等到長大以後,深感國仇家恨之痛,立志效法荊軻刺殺秦王。
所以一聽到鉅鹿郡守要求赦免高漸離,力奏高漸離的音樂才華是百年難遇時,他准了奏。而且皇后也力爭要見高漸離這個人,他既是擊筑聖手,又是這首曲子的原作者,要是由他來訓練宮廷樂隊,那該是多美好的事。
易水滾滾浪濤,河水嗚咽。
「好!」東海力士運起全身力氣,雖然穿著勁裝,也看得出他渾身的肌肉隆起。
「他怎麼能和你比!」皇后歎口氣:「你勤勞、英明、果斷、睿智,他正好相反,俗語說,八歲看到老,他今年都十歲多了。」
最少在婚姻內的肉體接觸,後果會有生不生育和孩子教養的問題蔓延出來,婚姻外的更會牽涉到第三者、別人的閒話、甚至是社會制裁和內心不安。
「固所願耳,只是怕找不到機會。」他用筑音回答。
風蕭蕭兮易水寒,
「這件事讓我再考慮考慮,本來我不打算這麼早立儲,也就是因為對胡亥眼下的樣子擔心。」始皇想借機下台。
始皇又面南而坐,這次不再說話。
「奴婢大膽稟奏另一件事,陛下思念皇后過度,常常致病,盧生除了明白仙道以外,還深通招魂之術,陛下大可一試。」
始皇如今心中想的是:為什麼他日夜辛勞工作,冒著寒暑在外奔忙,清除戰爭,為天下黔首興辦民利,還是有人這樣恨他?荊軻的事,他想得開,高漸離的結,他就一直耿耿於懷,今天這個連影子都未見到的刺客,更讓他的自信被那一錐砸得粉碎。
「真的?」始皇驚喜地問。
皇后眼前展現的卻是上林外的桃樹林,那個年輕的君主只是為了見她一面,不惜裝扮成窮小子來欺瞞她。要是能永遠維持那種純潔無所求的感情,那該有多好!
侍立在始皇身後的近侍要過來拿筑,高漸離雙手按住,輕聲叱喝:「神氣仙筑,俗手不得觸摸,」說著他雙手捧著筑起立,轉向始皇方向說:「待小人親自呈上陛下。」
為什麼他們恨他而不感激他?古時多少君王躲在深宮享樂,不問民間疾苦,百姓還稱頌他們是無為而治的聖王賢君。不興辦水利,天時不好,百姓就得吃草根樹皮;河水變道或暴雨成災,無數的農田家園只好被淹沒。不開闢道路,糧食無法轉運,河東豐收,河西卻會餓死人;貨物不能暢其流,日用物品就會昂貴;軍隊不能快速調動轉用,就得養更多的邊防部隊——
這些人當中有兩個人最為出色,一個是來自燕地遼東郡的盧生,一個是來自韓地穎川郡的侯公。
正說話間,只見山谷直道那頭灰塵揚起,高而擴散,乃是有大隊車馬來了。
他經由韓平地的反秦組織,得到始皇東巡的消息和路線,並偵察到始皇昨夜宿在陽武縣城,今天早晨出發,中午會經過此地。
始皇還來不及出聲示警和拔劍,一把牛耳尖刀已架在他的喉頭上。
「這怎麼說?」始皇撫著五綹短鬚開心地問。
「為什麼?」
始皇決定按照徐巿前例,派盧生往渤海神仙洞府,可是盧生拒絕帶那麼多船,他只要樓船兩艘,童男童女各五十人。
「帶下去斬了!」始皇突然狂怒。
兩旁侍衛有了荊軻的經驗,不待始皇吩咐,已上階入室制服了高漸離,拖住他的頭髮,將他按倒俯伏跪在地板上。
再也聽不到寡婦的夜哭,再也看不到全村所有人家都貼上「忌中」白布條的慘狀,每個年輕女人身邊都有壯碩的年輕男人作伴,而每個孩童都有父母的兩雙手在疼惜呵護。
「但據宮人說,她們常在宮中發現皇后的靈魂出現,而且她也會常到朕的夢中。」始皇此時內心非常矛盾,他希望皇后已成仙,但又盼她的鬼魂仍在人間,讓他時時能見到。
張良帶著一名大力士,在山邊的一塊突出部等候著始皇車駕。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