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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大傳

作者:李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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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焚書坑儒

第二十四章 焚書坑儒

三十天內,朝廷、郡縣使者奔馳不斷於途,有報成果的,有請求敘功的,但也有要求罰罪的。
「就是搬東西也不一定就是搬古籍,裏面擺設先祖的舊物甚多,而且前兩天你們也搜查過,沒有什麼古籍,你們該放手了。」孔鮒挽著花白鬍子沉著地說。
這種時候最危險的是枕邊的妻子,哪天你說夢話無意中洩漏了秘密,過兩天你們吵了架,或者是動了老拳,妻子一氣之下就出去檢舉。
派公子扶蘇代皇帝巡狩趙、魯、齊三地。
「有!」
縣尉急得向左尉說:「孔鰱,按照先前計劃,你帶騎卒衝鋒帶路,違令者斬!」
「在大成殿後面的草堆裏。」兩個滿身是傷的孩子說。
「那不是正好少了一個和你們爭立太子的人!」他開玩笑地回答。
別的君主召宴,多是聲色歡娛,酒酣耳熱,君臣尚能忘情盡歡。而始皇乃是個工作狂,每次召宴,酒過三巡,話題又會扯到國事上去,人人皆以賜宴為苦,但又不能不去。
「楊朱不是說,歧路多會走失羊,學說太多,也會教人無所適從?朕的意思是要天下定於一,法令制度定於一,學術思想也定於一,這樣天下才能長治久安不亂。」
「所以我們懷疑這裏面有夾壁,要拆開看看。」縣尉詭異地微笑。
果然始皇還沒有下得城樓,就看到人群亂奔,全圍擠上來看淳于越的屍體,你推我擠,竟有人互相毆打和踐踏。
各地郡守都要求更大的生殺之權,甚至有要求朝廷派遣大軍以防民亂。
北自遼東,南至南海,東自平地,西至臨洮,只要是大秦統治權能及的地方,只要是中原文化所流到的處所,這三十天內,每天日夜都在焚書。
跪求和叫罵的民眾全都紛紛向四處逃散,逃慢的挨著一頓鞭子,只有二十位博士仍圍在淳于越的周圍不去。
李斯這番話是搗翻了馬蜂窩,淳于越帶領著七十博士紛紛還擊,七十位博士至少有二十位發言,全都是引經據典,侃侃而論,當然李斯在當場也有黨羽幫他辯駁。你一段問難,他一番責備,最後變成了儒家和法家的思想大戰,而且雙方的措辭都充滿了辛辣刺|激。
「告訴我,大成殿有沒有復壁?」扶蘇促狹地笑:「在先祖神主前面是不能說假話的!」
「臣主張曲阜大成殿非拆不可,因為大成殿不拆,就沒有理由拆查別人的房子,不拆查房子,人人都將書藏在復壁裏,焚書令就形同具文。另外,臣已查出,聯合鼓動趙齊等地風潮的人,正是那些遣返原地限制居住的儒生,非加嚴懲不可!」
孔鮒仰天哈哈大笑,隨即又臉色凝重地說:「那很簡單,要拆大成殿,先殺了老朽,然後踩著這兩萬多人的屍體過去。」
他沿途辦了幾名借焚書令貪瀆和報私仇的高級官員,謫放到北邊修長城,黔首人心大快。他並將民眾所提意見全都記載下來,作為日後勸諫父皇的根據。
「嬴政,你這個昏君,你連桀紂都不如!」
「其實這並沒有什麼奇怪的,」蒙武笑著說:「李斯上這本奏簡時,和門客討論多時,免不掉有些門客在外宣揚。」
兩萬多民眾席地而坐,將大成殿多層團團圍住,一個個俯首低眉不說話,卻個個緊咬著嘴唇,臉上流露與大成殿共存亡的決心。群眾有孔家子孫,也有聞風來增援的外姓人,男女老幼全有,還有懷裏抱著孩子的婦女。
「鄧大人對這件事如何處理?」監御史問。
無視於偶語棄市的禁令,有些學者仍秘密集會,他們集合在地窖裏,上面派出把風者,夜夜討論對策。他們派人到齊、魯、燕、趙各地聯絡,籌劃來一次全國的示威運動。這些學者不只是儒生,還有楊、墨、陰陽、雜家等等各派,甚至包括了不讀書的市井游俠,因為他們的組織為秦所徹底摧毀,現在真正成為無墓的游魂。
當然,他們為了怕其中有人背叛,全都經過神前發誓、歃血為盟等鄭重的儀式。
始皇此刻的心情是喜怒參半。喜的是這個外表俊美看似柔弱的兒子,內裏卻遺傳了他性格上所有的優點,處事明快果斷,不受傳統慣例的限制,而且比他更強的是他外圓內方,所作的決定人人樂意接受,所到之處,好評像潮水一樣湧到咸陽他的耳中。
於是他取道魏地,經過趙齊,最後目的地是魯地曲阜,解決大成殿問題後再由楚地回咸陽。
蒙武憂心地看著始皇,深怕他一怒之下,下令將這幾千人都坑埋了,這在他不是不可能的事,他急忙對他說:「陛下,群眾一騷動起來就是這樣,請陛下移駕回南書房!」
「公子請說。」孔鮒高興地說。
但他決定,從現在起,扶蘇必須接觸軍國大事。
「孔先生,你也認為一把火能燒盡天下所有的書嗎?」扶蘇意有所指地問。
始皇走到跪著仰視他的扶蘇面前,注視著他怒聲地說:「天下都拿修築長城和移民實邊的事來指責朕,他們應該到北邊去看看,那裏的黔首過的是什麼日子!天天生活在死亡的陰影下,幾年辛苦所得的一點成果,一天就可以全部為匈奴所拿走,不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匈奴之禍就會逐漸蔓延到內地來,他們不懂,你是朕的長子,你應該懂!」
縣尉苦笑著,指指狂呼嘈雜的群眾。
父皇日以繼夜地辛勤工作,想要為民興利,傳令下面,經過層層的歪曲,效果適得其反。
「兒臣認為父皇還可以派人去安撫一下,恩威並濟,雙管齊下,相信事情很快就能平息。」
縣尉連聲稱是,轉身下令騎卒開道,卻沒有一個人理他,原來八百名片卒中間竟有一大半是姓孔的。
就在這時,一部車後面跟著數十七護衛向這邊馳來。縣尉鬆了口氣說:「看樣子是郡守大人親自到了,這個燙手山芋終於丟得掉了。」
不知不覺已過夜半,雙方的辯論還沒有結論。
有了這麼個超越(違背得不露痕跡)自己的兒子,始皇心裏矛盾得很。
他經過沿途和地方官及父老的親切談話,明白到焚書令對絕大多數的民眾並不發生影響,一個縣城中找不到幾家藏有古籍的,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人對這些書燒不燒也漠不關心。農民工匠絕大多數不識字,就是認得幾個字,也不會讀這些艱澀的古籍;商人雖然識字,忙著賺錢還來不及,哪有時間關心這些?剩下真正在鬧的,只有這些靠古籍為生的儒生和其他各家學者。
始皇不禁有點羨慕其他們來了。他忍不住笑著問:「多年來,朕想見見你們,不便明召,派使者去存問,也是想你們自動回聘來見,你們只是裝作不知。今天是吹什麼風,竟讓你們賢伉儷捨得渭水上的神仙風景,來到紅塵污穢的咸陽宮?」
兩人達成協議,只要鄧鏗任郡守一天,絕不動大成殿一草一木;孔家交還八百騎卒和馬騎兵器。
本來群眾多數時間是對立的,一件事有人喝采,一定有人會怒罵,但這些圍觀焚書的人,全都是一個模樣,一種心情,他們沉默含淚,在心頭流血。
「臣怎麼敢!」蒙武有點惶恐地說:「四海之濱莫非王土,宇內之士莫非王臣。」
李斯當然不服,於是兩人就一個談原則,一個談實際地爭論起來,久久仍不能決。最後始皇注視著扶蘇說:「聽了這老半天,你可曾將事情來龍去脈聽清楚了?」
他這一微笑,反而使蒙武更為憂心,因為他熟知始皇的脾氣,他只要在怒極時轉為微笑,下面一定是出人意料的殘酷行動。
「另外,凡是有和圖書兩人以上集合討論詩書的,論斬棄市,以古制來批評責難現今制度的滅族,官吏知情不報者同罪。接到焚書令三十天內不執行的,無論官吏百姓,一律判勞役四年,謫配北邊築長城。實用學問的書簡,如醫藥、卜筮、園藝等例外,有人想學習政治、刑名法令之學,可由官方辦理的學校教授。」
「不錯,桀紂雖然暴虐,還不至於愚蠢到焚毀古籍!」
近侍將蒙武和齊虹帶進南書房,始皇帶著風雨故人來的喜悅,竭誠地歡迎他們。蒙武要行君臣大禮,始皇一把拉住,堅持要他們夫婦行賓主之禮,各人就席位後,始皇取笑地說:「你現在是葛天氏之民,不在朕的管轄之內。」
「那你有什麼看法?」始皇微笑著問。
縣尉這下心情更為輕鬆,連忙上去行了個軍禮。還未等到他開口說話,這位軍人出身的監御史早就怒吼起來:「怎麼到現在還不採取行動?」
但焚書所引起的後遺症卻是可怕的,諸如地方官員乘機勒索;仇家借此誣告興訟;儒生學者在中間挑撥煽動,說這些古籍都是上帝借由聖人傳下來的啟示,嬴政燒這些書就是褻瀆上帝,背逆天意,天下人都會跟著他遭殃。
「五帝都各有各的制度和行事法則,夏、商、周也各有各的治國要領,並非代代相襲一成不變,為什麼?」說到這裏,他轉身面向群臣,做了一個誇大的手勢:「這並不是一定有意和前代唱反調,而是因為時代環境變了,制度和治國法則就不能不跟著變。現在陛下乃是創萬千年來空前的偉業,要世世代代的萬世傳之無窮,豈是你們這些食古不化的儒生所能懂得?剛才淳博士說的是三代故事,各位想想三代算得了什麼,能指揮的兵力不過萬乘,控制的範圍不過千里,怎麼能來和陛下比?」
一路上他明令地方官免掉接送等繁文縟節,也不要他們隨時相陪。每到一個地方,他只帶著兩名侍從,就在市井茶樓逛了起來。
「很多人——很多人搬東西進去,」孩子囁嚅地說。
「——」他不願回答,也不能回答。
他微笑著對孔鮒說:「令先祖孔聖述而不作,整理五經,對中原文化影響之大,前無古人;再加上著《春秋》,如椽之筆使得亂臣賊子人人恐懼,世上少了好多壞事!」
帶隊的縣尉正在和群眾代表,也是孔家族長的孔鮒理論。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對滿頭白髮的孔鮒倒算恭敬,他說:「孔先生,這兩名牧童拿著竹簡玩,上面刻的是易經部分文字,可說是人贓俱獲,抵賴不掉的。而且他們也招認了,當天晚上看到很多人搬重東西進去,這還有什麼話說?」
「為父皇辦事,兒臣怎麼敢說辛苦。」扶蘇謙讓。
「你不要說話老是教本官『別忘了』,你才要『別忘了』,雖然你姓孔,等下行動你也得先帶騎卒打頭陣,這是命令!」縣尉沒好平地說。
各級政府組織成搜查隊,挨家挨戶的搜查古籍,不但翻籠倒櫃,而且也拆牆毀室,遇有可疑的地方,更是掘地三尺。
「凡事都有個源頭,沒有古哪來今?諸子百家有如支川水流,然後集成江河,匯為海洋,要是學術思想沒有源頭,很快就會乾涸。」蒙武憂心忡忡地說。
更重要的是,無論大小官吏都是讀過書的,多多少少對這些古籍都有一份濃厚的感情和甜美的回憶,毀掉這些古籍也等於否定了自己所有的過去,他們還有什麼可以向一般不識之無的平民、略通文字的商人自傲的?
「丞相和廷尉擬議的是『坑殺』。」
「拆大成殿?絕不可能!」孔鮒堅決地說:「先祖孔子去世第二年,魯哀公於舊居建大成殿祭祀先祖,歷代魯君及各國諸侯莫不視為聖地,只有歷年修建,從沒有人動過這裏一磚一瓦一小撮土。連中原視為南蠻的楚人亡魯後,楚王也是年年派人來祭祀,你想拆,你擔當不起這個責任!」
扶蘇決定這次代父巡狩要輕車簡從,只帶少數護駕人馬。他的同母兄弟紛紛表示反對,理由是人馬帶少了有損皇帝威儀不說,要是路上遇到亂民和刺客怎麼辦?
扶蘇奉命坐下,始皇免不了打量了他一眼。只見他長得和自己極為相像,只是嘴唇稍厚,紅潤有如塗丹。在一般人來說,這是忠厚仁慈的好相,但始皇認為,當一個天下的統治者,忠厚只是表示無能,而仁慈更是軟弱的表現。
「有沒有藏古籍?」
「反了!真的反了!」監御史氣得怒吼,轉向身後的護衛說:「快去找郡守調動大軍,孔家人抗拒官軍,造反了!」
始皇習慣性的站起來在室內走動,一邊向扶蘇說話,也像是自言自語:「愚儒以古非今,認為應該分封,卻不想這是戰禍的根源,他們根本是閉著眼睛在瞎吵。黔首怪朕不該動用這麼多人力,但堯舜以來,鬧了多少次饑荒,餓死了多少人,他們計算了沒有?朕修道路,興水利有什麼不對?」
「的確是天大的要事。」蒙武認真地說。
他說著話,一邊拿起李斯的奏簡,要近侍捧去交給蒙武。蒙武就在席位上讀畢,交近侍捧回給始皇。
於是他首先對李斯和蒙毅說:「天下一統將近十年,趙齊等地卻傳來不安的消息,這種現象很不好,你們兩人負責執行這項焚書政策,應該檢討一下哪裏出了毛病。」
群眾有的就近圍觀,有的含淚忍住心痛,遠遠看著多少代遺留下來的傳家之寶,花費了多少祖先心血和時間才能保存完美的寶貝,頓刻之間變成烏有。
李斯咳嗽兩聲,清了清喉嚨說:「這項政策是為了千秋萬世作打算,原則上是絕對不錯的,只是執行上發生偏差,這是下級人員的問題。不管怎樣,這項政策必須貫徹到底,養成黔首守法的習慣,不然,今後任何法令一出,黔首先是議論,然後抵制、甚至是反抗,這會造成整個行政的癱瘓,所以臣主張嚴厲處罰所有肇事的人。昔日商君變法之初,大家都說太嚴厲,然而十年後,秦國大治,這些批評的人又改口對商君讚揚,但商君卻將這些人都調配到邊疆去,以後就沒有人敢議論法令了,可見政令是用來要人民遵守的,而不是用來討論的。」
這下完全封住了蒙武的口。
孔鰱哭喪著臉大聲喊著:
始皇聽到他的話,高興地哈哈大笑,他舉杯說:「說得好!朕就喝你敬的一杯!」
「不錯,放馬過來,踩著我們的屍體過去!」
等到扶蘇報告完畢,起立復座後,始皇微笑著說:「扶蘇,一去就是幾個月,這次辛苦了你。」
博士們不得不停止發言,尚覺意有未盡,卻絲毫未發覺一場空前絕後的浩劫即將來臨。
他本想斥責他,但再一轉念,他也是為了他好,才肯這樣直言,不應該怪他,看樣子這項制度還是有很多人內心不服,尤其是這些書獃子,不如趁現在大家都在,痛快徹底地討論一下。
然後由朝廷派出監御史到各郡監督執行;郡則派監察人員到各縣;縣則派檢查人員到鄉裏。
接下去李斯在對策上提出禁止的具體辦法:
最後他抵達目的地曲阜,首先由郡守和孔鮒等人陪同祭拜了孔子陵墓,然後辭退郡守等人,單獨來到大成殿,在裏面看到孔子生前的種種遺跡,不禁肅然起敬。他要從人備好三牲香燭,再度祭拜孔子和從祀的諸賢人,然後摒退左右,偌大的大成殿裏只剩下他和孔鮒兩人。
扶蘇趕快回禮。
靜坐的一層層民眾全都站起來怒吼,吼得縣尉震耳欲聾,緊皺著眉頭,他向後走到隊伍前面,小聲對左尉說:和_圖_書「這件事很棘手,本鄉本土的事怎麼忍得下心動真刀真槍?縣令倒躲得快,就是不親自露面!」
「讓朕去看看。」始皇就要下城樓。
「隔牆有耳!」扶蘇掩住了他的嘴,隨後鬆了手又說:「我對這並不是作妄想。只是用這來向先生證實,有價值的東西,先生會拼了身家性命來收藏,別人也會,何況還有這裏,」扶蘇指指自己的頭:「藏在這裏的人更多!不過,先生的話也讓我多一層放心。」
近侍大聲傳命,樂工舞伎魚貫退出。
但衝到第二層時,裏面的人早就有了準備,他們有的帶著絆馬索,有的拿著木棒,齊心合力將這些衝進人群的馬絆倒,將馬背上的人擊昏後綁起來。衝入人群的孔姓子弟騎卒不等他們打,早就跳下馬來束手就擒,口裏還不斷叫著伯伯叔叔,拜託他們在身上敲點傷痕出來,等下好交差。就這樣半真半假,打打絆絆,八百名片卒全當了民眾的俘虜。年輕好玩的孔家子弟,很快利用他們族兄弟騎卒的馬匹和兵器,成立了一支「孔家騎兵隊」,來到最外層抵拒剩下的一千多名步卒。
「陛下請息怒,看淳先生怎麼說。」蒙武柔聲安撫。
「就是朝廷派來的監御史親自來辦這件事也很難,別忘了縣卒大部分是本地人,而且姓孔的特別多!」
眾百姓異口同聲各說各話,頓時現場一片嘈雜,淳于越站起來揮手,要群眾安靜後又復跪下。
「這件事朕自有考量,你先帶著黔首散去。」始皇強自再忍住怒氣,和言悅色地說。
怒的是他敢於擅作主張,無形中就中止焚書令,不讓地方官再雷厲風行地徹底追查下去。
於是民眾發動罷市抗議,三三兩兩閒逛街頭議論時政,正好符合偶語棄市的要件,於是更多的人下獄。
「——」孔鮒想的仍然是大成殿能否存在的問題。
始皇越說越氣憤,但突然停住,聲音變得出奇的柔和:「扶蘇,朕命你去上郡監蒙恬軍,看看真正的民間疾苦,還有,學習一點軍事,對你將來會有好處!」
敬完酒紛紛復座,這時騎射周青臣乘機歌功頌德一番。他也上前敬酒說:「昔日秦國疆域不過千里,全賴陛下神靈明聖,所以能平定海內,放逐蠻夷,如今普天之下,凡是日月光輝照得到的地方,莫不誠心悅服。而且陛下創先所未有的制度,以諸侯封地為郡縣,今後得永享太平,無戰爭的禍患,黔首人人安樂,萬世無憂,自古以來,沒有任何君王能比得上陛下的威德。」
魯地曲阜,孔府大成殿前,一千多名縣卒和兩萬多名民眾對峙。縣卒有騎馬的,也有徒步的,全副甲冑,如臨大敵,全都靜肅地等待上司進一步命令。另外,在他們背後還有數百名拆除工人,手執拆除工具,有的站著,有的蹲著,不耐久等的咕噥著。
始皇轉臉問李斯和蒙毅說:「扶蘇的意見,兩位卿家認為怎樣?」
蒙武不再是當年翩翩美少年,躬自力耕的結果,臉和手都變成了古銅色,手掌更是繭痕纍纍,粗糙不堪。
扶蘇避席頓首,急忙勸諫:「父皇,千萬不可,現在天下初定,而這些人都是各地精神和輿論領袖,殺了他們會引起黔首不安。」
左丞相李斯和他的法家門客,整整花了十天的時間擬好了一封對策上奏始皇,對策內容大致是:
「父皇這樣做都是一些腐儒惹惱的,一天到晚引經據典,以古非今,其實環境人事都在變,禮儀制度也必須變,才能配合得上。」扶蘇先為他父親作了辯護,然後語氣一轉地說:「真正有價值的東西是火燒不掉的,一定會流傳下去。」
於是他揮了揮衣袖,正在奏樂的樂隊和舞池中的舞伎全都停了下來,他輕聲對侍立在旁的近侍說:「要他們都退下!」
再者,平地多年沒有戰爭,民間富裕,百姓有閒暇和餘力來討論理念和政治,士大夫學術結社清談,市井販夫走卒談論行政得失,批評官員私德,久已成了風氣。
就這樣,他見到了真實的民間痛苦,也越看越感到心驚。
「兒臣願代父皇宣撫趙齊兩地黔首,解決曲阜大成殿問題。」扶蘇明白始皇要他自告奮勇。
李斯最後的警語是:再不查禁古籍,再不禁止儒生私人辦學和結社,很快中央集權的新制度就會遭到質疑和挑戰,尤其是孟軻「民為重」的學說,更直接動搖皇帝的統治權威。
「兒臣已大致明白。」扶蘇回答。
沒有人願喝采,更沒有人敢怒罵,他們只是沉默,只是心頭流血。
「那你說說看,為什麼千萬不可?」
「不多,」始皇笑笑說:「四百六十多人。」
「臣遵命,」蒙毅俯身回答:「但大成殿事件臣主張不必拆。」
「朕也是委決不下,」始皇緊皺眉頭說:「但李斯說得對,讓儒生這樣煽動,黔首如此盲從下去,最後會損及朕的威信,動搖國本!你是否為此事而來?」
「臣怒斥周青臣諂媚,也是為了陛下好,但想不到引來丞相如此議論。」
「蒙武,你們跟朕到外面去看看,這是秦國從來未發生過的事!」
「我兒,很多事情現在你還不懂,」始皇盡量壓住怒氣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百個人有一百個意見,你到底聽誰的?而且聲音叫得越大的,往往是越沒有痛苦的人,所以統治者應該有自己的主見!」
軍隊撤走,民眾回家,但很多百姓不放心,仍露宿在大成殿附近的樹林中。
孔鮒早已得到扶蘇一路上作為的傳聞,對這位年輕公子印象特別好,再加上他祭拜孔子陵墓和神主的恭敬,他更是恨不得扶蘇馬上繼位做皇帝。但一想到大成殿拆不拆還未成定案,他神色黯淡地說:「整理五經如何?著《春秋》又如何?還不是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
這類行動以齊魯兩地進行得最為積極,也是若干年後古文(大篆)經典出土的唯一來源。
始皇一直保持沉默,聽得津津有味。
始皇點點頭說:「好,現在我們就將重點放在解決眼前的問題,丞相,你的看法如何?」
始皇問:「蒙卿有什麼意見?」
「這事由臣引起,臣萬死不能辭其咎,但求陛下親口答應不予批准,讓臣等及百姓安心!」淳于越又再頓首。
「好吧,」始皇面帶微笑地說:「相信很多人對這種新制度不太贊成,今晚我們徹底討論一下。」
「平息民怒為先,」鄧鏗堅決地說:「讓下官先和他們的族長談談!」
但經過這些在平民眼中認為是聖人的儒生和學者一渲染,他父皇就變成逆天的萬古罪人了。
原來郡守在半路得到消息,車換馬,只帶了幾名隨眾趕到。
這樣造成妻離子散的破碎家庭不知有多少,各地解往北邊築城的犯人更是絡繹於道。
兩人一致贊同。
始皇在接到薛郡郡守和欽派監御史的互控奏簡同時,也接到來自齊、燕、趙等地各郡的緊急報告。
在眩目的火光下,幾千年來先聖、先賢的智慧結晶,無數工匠巧藝體力的付出,全化成飛煙灰燼。
「——」蒙武一時插不上嘴。
這正是喜出望外。
「有多少人受到株連?」扶蘇關心地問。
丞相李斯的奏議得到批可後,他立即召集所屬百官緊急策劃並雷厲風行地執行。
這些博士整日只知皓首窮經,著書立說,對說話沒加研究。書獃子大部分直爽,尤其是齊魯兩地來的博士,只要他們認為是真理,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他們以為是在攻擊李斯等人訂立的政策和制度,卻不知和圖書句句都傷到始皇自認是超過三皇五帝的得意創舉。
他應該是二十八歲了吧?始皇對兒子、女兒的年齡始終弄不清楚,在他自己二十八歲時,已當了十五年秦王,經歷了重重政潮、征伐等國內外大風大浪,而扶蘇還在過著後宮的公子生活,沒經歷過戰爭,連政事都沒碰過一下,這是他的幸還是不幸,很難說。
「我明白先生心裏在想什麼,」扶蘇狡黠地說:「我答應先生不拆大成殿——」
「將他們都放了,家裏人都在等他們吃晚飯呢!」
始皇開始面露不悅,但淳于越裝著看不見而繼續說下去:「古來制度都是經過長期的考驗,能流傳下來一定有它的好處。所以有古人說,利不十倍就不要改制,未經過實驗的制度驟然實施,乃是件很危險的事。現在青臣不但不勸諫,反而當面歌功頌德說阿諛話,他不是忠臣!」
「蒙武,不要擔心,朕現在是一點怒意都沒有了。」始皇微笑著說。
於是古籍竹簡,羊皮、絲絹手抄卷,以城、鄉為單位集合起來焚燒,豈止是汗牛充棟,簡直是堆集如山。
「朕並沒有怪你!」
始皇帶著近侍護衛,由蒙武夫婦陪同上了午門城樓,只見城下跪著黑壓壓一僕人。他仔細一看,帶頭的正是博士齊人淳于越,跟他跪在一起還有二十多位博士,後面則是數千名百姓。
「群眾都是這樣,仗著人群遮掩壯膽,什麼平時不敢講的話都敢講出來,請陛下息怒。」蒙武為這些群眾說好話。
百姓一看騎卒真的衝鋒起來,全往兩邊逃散,大人叫,小孩哭,亂成一團,很快就有人被馬踩傷踢死,或是逃走時被人擠倒在地,眾人就從他們身上踐踏過去。
說到這裏,他用腳踢了踢跪在前面、全身五花大綁的兩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說:「你們在哪裏撿到這幾塊竹簡?」
就在這時,響雷似的馬蹄聲從城兩側響過來,黑盔、黑甲、黑旌旗的虎賁軍出動了。
始皇聽到後面越來越不耐煩,心裏一直在想:「朕花了這麼多經費養你們,給你們這樣尊貴的客卿地位,原來你們整天研究的就是如何反對朕的新構想,真是一群食古不化的愚儒!」
在咸陽宮南書房裏。
齊法寬鬆,歷代齊王和宰相都採無為而治的作風,一旦將嚴酷的秦法加在頭上,執法官員——尤其是由皇帝直接派出的郡監御史——莫不以苛察為名,借執行法令之便,勒索賄賂,要求好處,處處引僕人民的反感,更覺得還是古制比今制好多了。
始皇終於還是照丞相和廷尉所議——坑殺了那四百六十名儒生。
博士齊人淳于越看不下周青臣拍馬屁,他在宴席位上俯身舉杯敬始皇說:「殷周所以能享國長久,相加起來有一千五百餘年之多,原因是在能廣封子弟功臣作為輔助,正如同大樹的根一樣,向各方向蔓延,佔地廣闊,樹自不容易為風吹倒,也經得起乾旱。今陛下擁有海內,而子弟全為匹夫,沒有尺土之封,如果權臣中有人生異志,外有何人能救?」
曲阜孔子大成殿事件已引起一連串浪潮,主題已不在焚書,因為書已經焚了,再反無益,而是只要求不要再追捕人和拆房子查搜。
始皇不悅地問:「淳先生,有事可以向朕當面說明,為何帶了這許多黔首同來?」
但眾百姓聽到始皇說話,先是高呼萬歲,接著群聲如雷的喊著:「我等要聽陛下親口答覆,否則跪死在宮門口!」
「正是。」
當然,李斯沒有明言中央政府派出官員的種種劣跡,而是將齊魯兩地不安的情形全歸諸古書,以及鑽研、教授古籍的儒生。
「本官知道!」縣尉不耐煩地用手上馬鞭擊打著皮靴。
還有的人怕藏書遲早會被找到,乾脆將自己的腦子變成書窖,三十天內日以繼夜地背誦,能記多少算多少。他們也有集體合作的,大家分配你背《周禮》,我背《詩經》,他背《春秋》、《易經》——等等,這是日後由他們自行寫出,或他們口述,而別人用今文(小篆)記載的古籍眾的多來源。
扶蘇本來想另外找時間詳細稟奏民間疾苦,但情急之下,顧不得始皇情緒的好壞,他侃侃直言,將所見的嚴法峻刑所產生的流弊全都全盤托出。
蒙武夫婦都長舒了一口氣。
他所到之處,民潮一一平息,地方父老稱慶,互祝將來會有這樣仁慈的好皇帝。
「朕是始皇帝,一切應該由朕開始!」他想:「但焚燒所有古籍,這是件大事,應該好好考慮!」
「有!」孔鮒橫著心說。
孔鮒聞言,老淚脫眶而出,跪在地上接連叩頭:「老朽感謝公子!感激公子!」
「如今有賴我兒能幹,各地風潮大致平定,咸陽這方面,愚儒裝神弄鬼,以古非今挑撥黔首的案子也已結案。」
秦國本部早已習慣了這種嚴法酷刑,雖有怨言,還不至於公開反抗。齊魯等地卻是自由慣了的,文風最盛,藏書也最多,株連的人當然也多,他們感到無法忍受,總要採取點行動讓始皇明白民怨,稍事寬容收斂一點。
他的話剛說完,蒙毅發言表示反對:「焚書令已經執行了,當然要貫徹到底,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解決所引起的民怨,如何安撫趙齊等地的不安,再談原則未免太迂闊了一點。」
「兒臣認為立法宜嚴,但執法宜寬,因為人事千變萬化,並不是區區幾條死法令所能包涵應付的。譬如說,秦地黔首不注重讀書,焚書令很容易執行,而齊魯兩地文風甚盛,幾乎家家都有藏書,執行起來當然比較困難。尤其是孔子在那裏被稱為聖人,要拆他的祀廟,恐怕會招來更大的風暴,所以兒臣建議,挑撥恩怨的人必須嚴懲,而大成殿就不必拆。」
等到天色快明,始皇終於打了個呵欠,意興闌珊地說:「辯論到此為止,李丞相將這次議論作對策奏朕。」
「當天夜裏你們好奇,又守在這裏看,看到什麼?」
自從魯人孔丘私人辦學,有教無類,儒家思想深入了這兩地的各個階層,討論政治不再是士大夫和貴族的專利,再加上孔丘孫子子思的門人孟軻,早些年來遊說各國,大事宣揚「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的以民為本的理念,齊魯兩地的百姓莫不景從。
「孔鰱,你欺祖叛宗,一定不得好死!」人群中有認識他的齊聲痛罵。
「請陛下親口允准,否則一旦焚書令下,陛下在歷史上留下污名,臣亦成為千古罪人!」淳于越叩首流血。
他一馬當先衝入民眾群中,其餘騎卒亦十馬一排接著衝上來。孔鰱一邊衝一邊在喊:「族內父老兄弟姐妹,拜託讓條路出來!」
「朕說過自有考慮,難道說你一定要當面逼朕屈從?」始皇怒聲說。
蒙武正待進言,只見淳于越忽然翻身跌倒,滾了幾滾,腿一伸直,就不再動彈,博士中有人圍上來查看,原來他早已服下劇毒,此刻是毒殺身亡。
其實,他心裏一直沒有立太子繼皇帝位的想法,因為他認為立胡亥是理所當然的。不過,他的確想借這次巡狩之便,探訪一下真正的民情,好帶回來作父皇施政的參考,專注重威儀,不能和民眾接觸,只聽到一些阿諛之聲,就失去了這次出巡的本意。
「臣罪該萬死,但焚毀古籍,斷絕數千年的思想源流,這件事不僅事關天下治亂,而且涉及後世萬代子孫,臣不敢不冒死勸諫。」淳于越俯地叩首說。
「不要理他,這個老頭子真頑固!和圖書」始皇一拂袖轉向蒙武夫婦說:「讓他們跪在那裏,看他們能跪到何時!」
「淳先生,這是怎麼一回 事,他們要朕答覆什麼?」
始皇看了一眼蒙武,轉臉對那都尉說:
蒙武正想答話,忽然有名近侍進書房報告,朝門外聚集了大批儒生和黔首,說是要觀見始皇請願。
他最擔心的還不只是這些,而是一路上所見的不得休息的人民和破碎凋敝的農村,這在他回咸陽後,可要好好地勸諫父皇。
原先已銷聲匿跡的市井游俠,如今又出來展開活動,他們襲擊官員和執行焚書令的辦案人員,一天數起,弄得到處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因此,許多白髮蒼蒼的老學究,平生第一次拿起鋤頭或泥鍬,弄得滿手都是水泡,但他們為了保存傳統文化,只有興奮和喜悅,沒有半點怨悔和恐懼。
「臣習慣了山野生活,早已變為村夫鄙人,怕朝觀陛下會失禮儀,所以不敢來。」蒙武也笑著回答。
這天晚上,始皇意外地不談國事,只是頻頻賜酒,還有歌舞助興,可是酒酣耳熱,博士領班姬周和魯青率領眾博士起立,來到始皇席前敬酒。
「明天我就要回咸陽了,希望先生能轉告民眾,不要再聽信那些愚儒的挑撥,其實他們中間有人以裝神弄鬼求取仙藥來欺騙父皇,遭到治罪也是應該的。」
這些人的行動尚未醞釀成熟,一點星星火花卻點燃了反焚書的野火。
孔鮒這下完全了解,在焚書的事上,扶蘇是和他站在一邊的。
「孔先生,現在你親耳聽到了。」縣尉得意地說。
始皇那天召集李斯和蒙毅到南書房商量對策,正好長子扶蘇有事來見。他見南書房有客,正想退出時,始皇喚住了他。
眾近侍也來相勸,誰知始皇不怒反笑,冷靜地看著城下像開水沸騰般地亂哄哄的民眾,靜聽著百姓的怒罵,轉臉對蒙武說:「你看看,這就是閱讀古籍的好處,他們知道有桀紂,也知道拿來和朕作比較!」
「那是再理想沒有的了!」兩人異口同聲地說。
「虎賁軍為什麼還未出動驅散民眾?」蒙武接著在心裏想。
這裏面主持鼓動和聯絡的,正是那班因「裝神弄鬼」判罪,遣返原籍限制居住的儒生兼方士。他們最恨嬴政,而最唯恐天下不亂。他們彼此熟悉,聯絡起來也方便。
「這些人其中有以裝神弄鬼欺騙朕的,也有以古非今誹謗朕的,不嚴加懲治,如何警告天下!」始皇氣憤地說。
「那要派誰去呢?」始皇沉吟著自言自語。
其實不需要他作報告,他每天做了些什麼,隨行人員就有人向始皇作密報,再加上地方官的反映,扶蘇的整個行程,無論鉅細事情,他全了如指掌。
「平身起來說話,」始皇大聲說:「你先要眾人散去,有事進宮來說。」
就在他委決不下的時候,忽然有近侍來報:「前將軍蒙武夫婦求見,正在宮門外等候。」
「交待奉常,淳先生予以厚葬!」始皇轉向近侍說。
始皇看了蒙毅一眼,歎口氣說:「朕對這些人可算得寬厚了,想不到暗中搗鬼的仍舊是他們。廷尉,立刻傳詔追捕這些人,並嚴加審訊,找出同黨,務必要一網打盡。」
抓了兩百多名沒來得及逃走的群眾後,虎賁軍都尉來到城下,下馬行軍禮啟奏:該如何發落這些群眾和跪在淳于越屍體周圍不走的博士。
「這只是你嘴裏說說罷了,心中不會作如是想,」始皇哈哈大笑,笑聲帶著些許寂寞。他接著說:「你們夫婦都變了很多,真有股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
扶蘇連忙扶起他說:「不過我也有一項請求,希望先生能答應。」
始皇臉色鐵青,不發一言地靜靜聽著,額頭中間直通髮際的青筋激烈跳動,這是他即將狂怒的前兆。
郡守鄧鏗在馬上和監御史見了禮。
於是始皇結論——
「臣請求,凡是非秦國歷史的所有史書全予以焚毀,不是掌管圖書的官方博士類人員,任何人不得私藏詩書及諸子百家的書,這項命令交由郡守、郡尉等地對官執行查禁,搜出的書簡全部加以焚毀。
他習慣性地又在南書房室內踱平方步來。
但等到車子到達面前,下來的頭戴高冠、身穿紅色錦袍的不是郡守,卻是朝廷派來的監御史。
「派去報告郡守的人怎麼還沒回來?他是秦地人,事情比較好辦些。」縣尉緊皺的眉頭一直打不開。
始皇聽了連連點頭,似乎覺得不夠,又問了一句:「還有呢?」
縣尉也拔出佩劍指著左尉孔鰱的後心。
周青臣氣得滿臉通紅,正想站起來反駁,始皇做手勢制止住他。始皇緊盯著這位白髮蒼蒼的老博士看了很久,心裏在想:「廢封地,建郡縣,制度已行了將近十年,今天你還在舊事重提,而且態度這樣惡劣!」
首先他以始皇的名義詔告天下,限期焚書,令下三十日不燒者,黥為城旦,發往北邊築長城。
兩個孩子面面相覷都不肯說。縣尉踢了其中一個孩子一腳,大聲叱喝:「告訴你們族長,你看到些什麼?」
立即逮捕先前由咸陽遣返限制居住的儒生,並擴大偵辦。
「不是為臣自己,而是為了陛下!」
郡守和監御史回到薛郡,兩人都上奏簡互告對方。
「看你對主上如何交代?」監御史憤憤地說,隨即登車而去。
「老朽不但相信公子不會反悔,而且知道公子將來繼位後,古籍文化一定會更發揚光大。」
護衛奉命掉轉馬頭正要走時,只聽到耳邊有人說:「不必去找,本官已經來了。」
「朕說過決定權在朕!」始皇不耐煩地高聲說。
蒙武尚未說出心中寬慰的話,只聽到始皇又對他說:「回南書房去,表妹伉儷過了這麼久田園生活,到宮中來應該換換口味,在這裏多盤桓幾天,但是不要再談國事,國家的事朕自會處理!」
更恐怖的是各級政府厲行檢舉及連坐措施,檢舉者有重賞,知情不報者同罪。於是鄰居檢舉鄰居,同事告發同事已不算稀奇,父親舉發兒子,兒子舉發父親,兄弟互相告發的情形更是層出不窮。
「那今天有什麼要事必須前來?」
在這個時期裏,各級政府忙著抓人、審問,接受檢舉,再追捕犯人所招供牽連出來的人,這樣株連的範圍越來越大,人數越來越多,不但監獄人滿為患,有的貧苦縣連囚糧都發不出來,只有下令自備囚糧坐牢,等待押解到北邊修築長城。
「臣勸陛下分封子弟,也是為了鞏固國本,願大秦千代萬世流傳下去!」
「大人別忘記縣令也是孔家子孫,要他來主持拆祖廟,當然不敢來。」
「外傳李斯丞相上奏陛下,要焚毀天下所有經典古籍,不知可有其事?」
「李丞相政務太忙,抽不開身。」始皇看出他的心意,笑著主動為他解圍。他又看看蒙毅,在心裏想——蒙毅似乎又不太夠份量——但他不便說出,口中卻言道:「廷尉去,別人會認為要興大獄,不但不能緩和民怨,也許更會製造緊張——」
不過,也有更多的人按照規定將書簡交出去。
「準備怎麼處理?」扶蘇關心地問。
那種無拘無束、沒有任何羈絆的氣度,也許只有雲中龍、山頭虎才能形容。
「凡事需講求證據,才能依法執行,只憑有可能就拆房子,那天下所有的房子都有藏書於復壁的可能,是否都要拆呢?何況,曲阜大成殿有如孔族家廟,拆人家廟和挖祖墳一樣,都是最會招致民怨的大忌。」
「你有千餘兵卒在手,還怕這些手無寸鐵的老幼?」監御www.hetubook.com.com史不屑的說。隨即他又叱喝:「要你的人開路,讓工匠好進去工作!」
「同時,這些人只要說到有新法令頒布,就用他們所學的那套舊經典——駁斥,不但個人在內心不服,而且出外就群聚非議。以批評陛下來成名,以唱反調為高明,譁眾取寵,成群結黨來專門製造謠言誹謗政府,這種情形要是不迅速設法禁止,就會造成百姓不再信服政府任何行政措施的危機,必須要禁!」
在混亂中有人高聲罵:「嬴政,你要是焚書,你就會留下千古罵名!」
蒙武夫婦的確變了不少。
但扶蘇決心不顧一切將話講完,最後他淚流滿面地哭諫說:「父皇日夜為天下黔首操勞,但經過層層扭曲以後,造成的卻是這樣惡劣的後果!」
「兄弟們,成衝鋒隊形衝開一條路來!」
開始還有人觀望,也有人趕快挖地窖、築復壁,將書藏進去,這項行動不能請人,也不能在白晝公開進行,只能利用深更半夜,鄰人、家人都睡著時,一個人偷偷起來摸黑做。
始皇看到李斯的這封對策,可說是文情並茂,極具說服力。裏面痛陳以古非今的錯誤,並報告天下各地都出現了這種亂象,尤其以齊魯兩地最為嚴重。
「臣正是為這件事而來,陛下,焚古籍的事千萬做不得!」蒙武避席頓首:「要是這樣做,陛下會讓天下人感到遺憾!」他底下還有句話不敢說出,始皇要是這樣做,會在千古歷史上留下罵名。
「他們不是臣等帶來,而是一路上自動跟來的。」淳于越跪伏著說。
「哦?說說理由看!」始皇驚訝地問。
「先告訴孔先生安心,所有古籍,包括五經和《春秋》,朝廷都保存了完整的兩套,在這次以古非今的政潮過去後,再找工匠復刻或手抄不是件太困難的事,先生可以轉告其他儒生學者寬心。」
「防民之口有如塞川,」蒙武誠懇地說:「杜絕黔首的思想更是不可能的事。人心不同正如其面,各有各的想法說出來,才能集思廣益,互作比較,讓治國者選擇最好的做法。」
首先是左丞相李斯發言。
他回到南書房的第一件事,就是用硃筆在李斯的奏簡上畫了個「可」字,字跡比平時大三倍!
原來,始皇詔命剛下,不但民間,連很多官員都心存觀望,認為這只是一聲迅雷,響過了就沒事,因為焚盡天下古籍,這就跟下令天下都不准吃雜糧只准吃麵一樣荒謬!一樣無法執行!連李斯派出的監御史都大部分存有這種看法。
「為了朕?」始皇開始感到驚詫,但立即明白了蒙武的來意,他笑著說:「你們來得正好,為了這件事,朕正想找你們。」
齊虹容顏已老,鬢邊出現幾絲白髮,額間也有了皺紋,算算年齡也該如此了。
「遵命,但大人別忘了還是等郡守指示來了,再行動比較好些。」
「先生倒回答得痛快,不怕我反悔?」扶蘇仍然笑著說。
「嗯,你也該出去走走了,丞相和廷尉認為派扶蘇代朕去如何?」
「老朽遵命!」孔鮒躬身長揖。
「有人在背後批評朕剛愎自用,不如遵守古制,不肯傚法古人,他們不知道這正是朕大公無私的地方。朕不分封子弟,乃是鑒於諸侯一多,就會戰亂不息,中原幾百年的戰禍,難道還不能作為前車之鑒?再說,只有事功統一才能真正的發揮辦事效率,各國各自為政,什麼都做不好!」
始皇見了不免暗自心驚,到底是歲月不饒人。在他心中的皇后,依然是那樣秀麗,實際上如今不也是白骨一堆?但他們夫婦二人的雍容灑脫卻絲毫未改,反而增加了一股他說不出的高貴氣質,這是他在周圍群臣身上所找不到的。
有一天,始皇自阿房宮視察工程回來,心情特別好,下令晚間置酒咸陽宮,大宴群臣,除朝中大臣外,另特邀七十位博士參加。
「撫蘇,你也坐下來聽聽,看看有什麼意見,這樣大了,也該學習一點政事了。」
始皇凝視著滔滔不絕報告這次巡狩經過的扶蘇。
監御史見狀,氣得哇哇大叫,抽出佩劍指著縣尉的胸口說:「陣前不進,按軍法從事!」
「昔日諸侯相爭,各有其國,而且是爭相招士,所以養成私人教學和遊學的風氣。現在天下已經統一,法令從一而出,百姓應當努力從事農工,士則應該學習法令制度和各種刑法。但現在這些儒生所教出來的士人,不學習時下有用的實際學問,整天只知道鑽研古書,亂發議論,妖言惑眾,導使黔首對陛下所創的法令制度起懷疑,為害之大,不是任何罪行可以比擬的。
結果是李斯看到大小中央地方官員都在虛應故事,他動用了最可怕的特務組織,查報了一些執行不力的官員,處以抗命罪名,處斬的處斬,下獄的下獄,這下大家才相信是玩真的了,再也不敢鬆懈,都認真執行了。
看完這大堆沉重的書簡始皇的心也跟著沉重起來。
「下官自會交代。」郡守不理他,下馬自行去找孔鮒。
在這些因「裝神弄鬼」事件被遣返原籍的儒生的聯絡和策劃下,首先是儒生帶首民眾向當地郡守縣令請願,郡守和縣令的答覆是抓更多的人,拆更多的房子。
這些古籍扶蘇都讀過,在他的看法並沒有這麼神秘,有的是摻雜著神話的歷史,有的是記載某些帝王的片段談話,還有些載明當時的禮儀制度,雖然上面也提到了上帝,但絕不是上帝借著這些聖人所說的話。
清廉的官吏是含著淚忍著心痛執行命令,不肖官員正好借此機會大發焚書財。收賄賂可以睜隻眼閉隻眼,沒錢送,目不識丁的人家也可以整個翻過來。
「日出而作,日入而自,葛天氏之民也有天大要事?」
「李丞相雖然上奏,但決定權在朕,朕仍在考慮中,你這樣聚眾要脅,該當何罪?」始皇已忍不住憤怒。
「朕認為秦國的法令和制度都是天下最好的,不然不會如此快富國強兵統一天下;朕的作為也遠超過三皇五帝,不然不會有中國空前的真正統一和廣大的版圖。朕不明白這些愚儒和無知黔首為什麼還要懷念舊時制度,以古非今批評朕!」始皇越說越氣憤。
殿中響起一片竊竊私語,全怪這個老頭子淳于越殺風景。在平地言論自由慣了,來到咸陽舊習難改,說話還是這樣衝頭衝腦,幾年難逢的不談政事君臣同樂,就給他幾句話弄得夭折。
他看看李斯,李斯趕快把頭低下去。他似乎心裏明白,一切事情由他而起,到了平地,恐怕刺客游俠都會紛紛找上他。
「孔先生,你要講理,我也是奉命行事,不要讓我們為難,」說到最後,他語帶威脅地說:「不要逼在下動武!」
「丞相,你認為廷尉的意見怎麼樣?」始皇問。
因此,他一路上安撫百姓,告訴地方官焚書令到此為止,不要再乘機入人於罪、勒索賄賂,更不得以嫌疑的罪名拆人房屋,除非真正抓到了真其實據。
「到底是什麼事?」始皇明知故問,心頭怒氣已經暗生,他轉向蒙武低聲說:「你看這就是思想分歧的好處,挾眾威脅!」
可是孔鮒雙眉仍然緊皺沉默。
「你怎麼會知道的?朕還沒作決定,」始皇懷疑地問:「你身居邊荒鄙野都知道了,那咸陽豈不是人人都知了!」
「群眾不久就會發生騷亂,陛下還是先回南書房。」蒙武勸阻說。
三十天內焚書雖然熱鬧,害了不少的官員定罪,但事情的最高潮還在三十天限期過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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