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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爾哈赤2:不死的戰神

作者:林佩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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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二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顧憲成的追尋與失落

後記二 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
——顧憲成的追尋與失落

萬曆四十年,距東林書院落成不過八年的時間,顧憲成因病與世長辭,留下了尚未完成的挽救世道人心的任務,和令人景仰的人生觀、學術觀與奮鬥的精神。
作為「東林」創始人的顧憲成,他的心志和道德勇氣同樣的照亮了那個令人絕望的黑暗時代。
顧憲成生於明世宗嘉靖二十九年,逝於明神宗萬曆四十年(西元一五五〇年~一六一二年),一生所經歷的時間正好是明朝滅亡的關鍵時期。
他從此就與宦途絕了緣,但是,即使罷官返鄉歸里,在家中做一名無官無職的尋常百姓,他心中那份屬於知識份子的「以天下為己任」的使命感仍然分毫未減;甚至,因為「身在野」,而更能深入民間的發現到了許多社會問題,存在於他心中的「憂國憂民」的感懷就更重了。
萬曆皇帝親政以後,不久就沉迷於酒色財氣而荒疏了政事,幾年後更因為立儲的事和大臣們的意見相左,他竟索性以不上朝、不見群臣的面來作為消極的抵抗,最後更淪為「福壽膏」的奴隸;繼張居正之後出任首輔的人偏偏又都是一群沒有能力、沒有氣節風骨的庸才、小人,既不能高瞻遠囑的治理國事,全副的精力也只擺在為自己的私利而鬥爭之上——在這樣的狀況下,政治能不污黑、能不腐敗嗎?
而明朝的歷史中畢竟有著幸運的時刻與轉機,在經歷了世宗荒誕、沉迷道教,嚴嵩權傾天下的黑暗期後,少見的大政治家張居正登上了歷史的舞台,藉著執政而執行他「力挽狂瀾」的任務,政治開始轉向清明,經濟復甦,百姓安樂,國家達到了富強的地步。
「士之號為有志者,未有不亟亟於救世者也。」
消極的人使自己成為隱士,萬事不關心,或猖狂,或逃禪,或遁入宗教的領域中尋求痛苦的解脫、寄託於死後的另一個世界,以逃避面對現實中的黑暗;積極的人則挺身而起,向現實中的黑暗挑戰,試圖改造乾坤、力挽狂瀾。
「現在讀書人在朝中做官,享受富貴,卻不把心思放在幫助君王治國、替君王分憂解勞的事情上面;派到外地做官,卻不照顧百姓的生活、解決百姓的問題;不做官了,就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蓋了房子住,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整天談『生命』、『感覺』,寫些精緻小巧的文句,作些白日夢,根本不管世道人心國運的變化——讀書人變成這個樣子,就算他的文章寫得再好,名氣再大,也一樣讓真正的君子覺得不恥!」m•hetubook.com.com
而對於王陽明其人,他雖也頗為景仰他一生的功業和學問,但是對於他晚年所提倡的「無善無惡」說卻是竭力反對的——王陽明本身的學問博大精深,到了晚年,提出「無善無惡」的說法時,他已臻智慧成熟、圓融的「天人合一」的境界,是以胸中「四無」;但是,像他這樣的大儒大哲,在人類中只是少數,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只是「普通人」,而非道德學問都已融通的大儒大哲,如果胸中沒有是非善惡的觀念的話,世界將會因沒有約束、規範而成為無法想像的混亂;因此,他認為這「無善無惡」的說法,不僅是學術上的學說,而是已經影響到世道人心、社會風氣的問題了,必須提出來加以澄清,以挽救日漸沉淪的世風
嘉靖二十九年正是俺答入寇,包圍北京的「庚戌之變」的這一年,伴隨著他出生而來的即是憂患,這是巧合,還是冥冥之中的定數呢?或許兩者都不是,他只不過是和有史以來的全人類一樣,既無從選擇降生的時空,必須為自己所處身的時代背負起一份歷史責任罷了。
其實,「影響政局」,本來就是顧憲成講學的目標之一;黃宗羲的《明儒學案》中記載著:
「先生論學與世為體——故會中亦多裁量人物,訾議國政,亦冀執政者聞而藥之也。」
「與人類有關的藝術才是最美的,因為,我們對人類的愛先於對藝術的愛。」
當然,歷史上的事件僅只發生在一個特定的時空中,明末的東林運動已然成為一個特定的歷史事件;但是,事件所蘊含的精神與內涵,卻是亙古長存的。
文壇幾乎全被這種柔靡的文風所席捲,竟有如提早反應了國運似的呈現著一股末世的氣氛,一篇篇沒有內容的文字遊戲在在都是「玉樹后|庭花」式的華美柔媚,引領著讀者走進一個虛幻的、萎靡的、只想享受眼前的唯美感受而渾然不關心天下興亡的精神領域。
多年前,我讀過托爾斯泰所https://m.hetubook.com.com揭櫫的藝術觀,他指出:
而一個自幼讀聖賢書、懷有高度理想、抱負的知識份子,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中,又怎能不感到痛苦?怎能不以政治改革為己任呢?
其實,藝術觀、學術觀如是的,並不只他兩人而已;古往今來,雖然「不問蒼生問鬼神」或「問風花雪月」的人不在少數;但是,卻也不乏耿耿以天下蒼生為念,以救世為職志的人——杜甫的一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所道盡的正是每一個時空中,每一個以「士」自期自許的讀書人的心聲啊!
情況更糟糕的是一部份的小品文作者的人品非常低下,筆端卻能幻化出百媚千嬌的花朵來欺世盜名;偏偏,這一類的作品又在社會上大受歡迎,於是,小至個人的人生觀,大至社會風氣都跟隨著這種文風的引領而日漸沉淪。
而也正因為這樣,他的奮鬥中包含了更多的悲壯——
亂世之中,政治黑暗,民生凋蔽,一切的現象都令有識之士看得痛心疾首;但是,接下來所衍生的作為,卻有截然不同的兩種,一種消極,一種積極。
生在盛世中的人是幸運的,所處身的現實世界和心目中的烏托邦之間的距離還不算十分遙遠,縱然有些小不如意,也不致於成為精神上超量的痛苦;但,生在亂世中的人就不然了。
最先是李卓吾的弟子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三兄弟以籍貫公安而形成「公安派」;再接著,鍾惺、譚元春也組成了「竟陵派」——兩派雖然名稱不同,文學的主張卻是一致的,都從「李卓吾式」的「自由」、「狂誕」出發,打出些諸如「詩主性靈」的旗號,雕琢些沒有什麼實質內容的文字;再接下來,「小品文」的文體被這干人捧出來了。
他尚未完成的任務,由他的同志、朋友、門生繼續的奮鬥了下去,在此後的數十年間,「東林」這個專有名詞與明朝的歷史緊緊的結合在一起,無論就政治、社會、學術思想任何一方面而言,都是晚明歷史中最具影響力的一股洪流。
因此,從政治改革到社會改造,以及導正學術思想,都成為他交付給自己的使命,並且終其一生都不懈不怠的朝這個方向努力。
因此,「東林書院」的影響力與日俱增,蔚成了一股不容忽視的、社會上的「清流」的力量,既帶動了全國各地為私人講學而建書院的風氣;所提出的「救世」、「經世致用」的思想和學說也喚起了許多人的心志和熱血;同時,所聚攏來的群眾既多,所發出的議論也就有了實質的力量,而成為能夠影響政局的輿論。
第一次的事件發生在萬曆十五年,首輔申時行藉京察之便排除異己,身為資淺官員和_圖_書的他雖有原則和氣節,不肯同流合污,並且挺身仗義執言,但卻無政治上的實力,和已盤踞官場數十年的申時行較起力來當然是落了下風,於是被貶為桂陽州判官。
也許,顧憲成——乃至每一個知識份子——心目中所嚮往、追尋的「堯舜」、「三代」,都只是一個高度的理想,一個現實中不存在的烏托邦;因此,追尋的本身即是一種失落,而追尋的確立卻代表著「知其不可而為」,追尋的過程所呈現的是生命的完成;顧憲成一生的努力雖然不曾有實質上的收穫,卻在歷史上留下了一份偉大的心胸與情操。
後來,我讀到顧憲成的傳記、著作,非常清晰的聽見了他提出了相同的論點:
是這樣的一份深心悲願,一份屬於知識份子的偉大情操,燃燒成他生命的光輝,傲然兀立於黑暗的晚明,而無愧於人之為人的使命。
每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知識份子的心目中都存在著一個烏托邦、一個理想的世界——雖然這個理想的世界在現實中往往是不存在的。
因此,中國的歷史上既有魏晉南北朝的宗教大興期,也有東漢末年,清流挺身對抗腐敗、黑暗的政治,釀成「黨錮之禍」的史實;而在黑暗的明朝末年,積極入世的知識份子們也掀起了一次「東林運動」來試圖力挽狂瀾,最後在歷史上留下了一頁「光榮的失敗」。
顧憲成在三十一歲那年考中了進士,做了戶部主事的官,那是萬曆八年(西元一五八〇年),正值張居正當國的強盛時期;只可惜好景不常,兩年後張居正病逝,國勢從此急速下滑。
而這個懷著崇高理想的學說一經提出之後,立刻得到了許多共鳴——生在亂世之中,只要是稍有良知的人,都會認同他的呼籲的。
「與人類有關的學術才是最美的!」
而存在於知識份子間的學風,更是加速社會風氣惡化的媒劑;一代大儒王陽明離開人世已經超過半個世紀,他的「致良知」、「知行合一」的學說在蔚為學術的主流,風行一時之後,形成一個學派,弟子、再傳弟子多得無法計數,延綿了數十年,已經衍生了許多流弊;一則流於談「心」的空洞虛誕,而忽略了道德實踐;一則強調以「心」為是非的標準,結果是以「自己的心」為標準,而排斥「別人的心」;更甚者堅持己心不受約束,連帶使行為也肆無忌憚——種種的流派早已脫離了「王學」的真諦,甚至與王陽明原本提倡的學說根本是背道而馳的和圖書
厚而重的《明史》裝訂成十二巨冊,記錄著一個已經滅亡的朝代;但是,儘管朝代滅亡了,留在裏面的一個個偉大的心靈卻是不朽的;幾年來,我幾乎少有一、兩天不動手翻閱《明史》的,每在夜深人靜之際,我總是恍然的覺得,一些我所景仰的靈魂都在書頁中復活了,向我傳達著他們對於人類的愛與期望;顧憲成的傳記在總數將近一萬頁的《明史》中所佔的篇幅不過四、五頁,但是,他所發出來的聲音卻深沉、巨大而永恆,並且引起我深深的共鳴。
到了萬曆年間,王學的末流又發展出了一個支派,那就是「狂禪派」——從泰州學派的顏山農、何心隱發微,到李卓吾以異端自命的集大成,更把已經變質的王學帶到一條極端個人主義的狂誕之路,而且吸引了不少的追隨者,也影響到了文學的風氣。
當然,身為讀書人的他,所秉持的志節也一樣的是「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但這樣「掛羊頭賣狗肉」的學說卻因為少數人的「蓄意炒作」而十分風行,尤其是王陽明晚年所提出的「無善無惡」說,更成為「利用」的對象,一般追名逐利的無恥之徒、不法之徒打著這樣的招牌來混淆是非善惡的標準以攫取利益,使得世道人心、社會風氣更加的敗壞。
他認為「士」應以挽救世道人心為第一職志——這個「士」字當然是儒家學說中的「士」,是以天下為己任的知識份子——這個學說志在恢復儒家「內聖外王」的理想,也是他對自己、乃至全天下的知識份子的期許。
由於他認為存在於政治、社會上的各種敗壞的現象是導源於人心中道德的www.hetubook.com.com墮落和學術思想的不正所致:因此,他講學和設立書院的宗旨以矯正學風、政風、世風為依歸,提出的學說由「性善」出發,重氣節,強調道德與實踐;並且揭櫫為學的終極目標:
同樣的是一幅「勇者的畫像」,同樣的以天下為己任,顧憲成的奮鬥過程卻大不同於努爾哈赤或張居正——努爾哈赤成功的改造了乾坤,開創了新的時代;張居正曾經擁有十年的執政期,力挽狂瀾的延緩了明朝的衰敗;顧憲成卻不然,他既不可能建立一個新的朝代,在自己所處身的時代中也從來沒有得到過施展抱負的機會。
萬曆二十六年,他集合了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學生,重修宋代大儒楊時在無錫講學時所建的東林書院;六年後書院落成,他出任山長,制定了比照南宋朱熹所建的「白鹿洞書院」的學規,大會有志向學的讀書人講學其中。
小品文是標準的「休閒文學」,三言兩語、輕薄短小,文字往清奇幽雅的風格發展,內容則盡多是吟風弄月的感受、生活情趣的追求,兼雜一點李卓吾式的「亦儒亦佛、非儒非佛」的似是而非的「禪」;推出之後大受社會群眾的歡迎,於是開始興盛了起來,興盛了一段日子之後,後遺症也跟著來了。
這種種的現象看在顧憲成的眼中,不免憂心如焚——縱使小品文的作者之一的陳繼儒本是他的舊識,他也忍不住的發表了他由衷的談話:
我的心同時受到了深重的撞擊,顧憲成和托爾斯泰分別誕生於不同的時代、國度,分別為不同的種族,根本不可能交換意見,卻不約而同的建立了相同的觀點,在我看來,這是因為他們具有著同樣偉大、寬闊、無私的心靈,才會不須交流即有共鳴!
因為政治由清轉濁,經濟由盛轉衰,萬曆中期的全國百姓已經開始承擔繁華過後的後遺症和痛苦了——原先由富裕而形成的逸樂和淫|靡,已成為普遍的社會風氣,而在經濟力衰退以後,這種社會風氣又間接促成了人心的墮落與道德的敗壞;看得他在在憂心如焚。
可是,現實的環境根本不容他發揮理想,從事政治改革,他不久就不見容於執政者、當權派——正人君子不見容於奸佞小人,根本就是自古以來的必然現象,他的遭遇早在《詩經》中就已經出現過了,那就是「憂心悄悄,慍于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
第二次則是萬曆二十一年,他已被召回京中,任職吏部文選郎中,適逢會推閣臣,他推舉了王家屏,因而忤了萬曆皇帝的意,被削籍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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