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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爾哈赤3:蒼鷹之翔

作者:林佩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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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見

遠見

說著又問他:
「真是『天下烏鴉一般黑』呢,北京的官兒跟派到遼東來的官兒都是一樣的,只想在私底下撈點好處給自己,沒幾個想給朝廷好好辦事的——不過,你既遇上這樣的官,人家也沒忘了許你什麼好處吧?」
「哦,那太好了!我正想多了解一點朝鮮的事呢!」
阿敏天性好動,這下當然正合他的意,於是立刻躍上馬,和幾名侍衛一起,跟著努爾哈赤向前奔了出去。
「繁華、文明、人人羨慕——將來,我女真人的北京城也會和現在明朝的北京城一樣——」
說著,他命從人從包裏中取出了明朝的冊封詔書和三十道敕書,恭恭敬敬的遞給了努爾哈赤。
而這種種的現象,固然有顧憲成這樣的讀書人看了憂心如焚,卻也有一部分的讀書人根本視若無睹——不但視若無睹,甚至還根據這種畸形的社會現象發展出了一套為自己謀利的途徑;一干無恥之徒去依附了權勢,做了「文章打手」,只要有人出金,便為出金者撰文,或為攻擊仇敵,或撰些精緻巧美的小品文以供娛樂,十足的成了文丐;另外一干人則索性打著「狂禪派」的旗號,鼓吹起離經叛道來,一面公然聚眾講說,一面親自做些光怪陸續、驚世駭俗的行為和舉動來——這樣相互的影響下來,民間的風氣變得更加的混濁,既無是非黑白可言,也喪失了原本淳厚樸實之風,張居正主政的十年間「藏富於民」的積儲更已消耗殆盡;整個大明朝天下,已成了一件被蟲蛀得四處是破洞的華衣,儘管外表上還看得出講究的針線手藝,卻已無法穿上身了。
天地間風雪交加,但他的臉卻因興奮而通紅;出城前,他也沒忘了隨口叫喚了舒爾哈齊的兒子、自小為他所養育的阿敏來,跟著他一起出城。
「我以前在瀋陽的時候,卻聽到了『達官』的意思,達就是韃,人家和*圖*書是管我們叫『韃子』呢!」
「憲成以為,當此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之際,讀書人的首要之務,在於挽救世道人心——若是只知著書立說,傳布些驚世駭俗,譁眾取寵,似是而非的話語,或者調琢幾許文字,撰幾句風花雪月,蟲魚鳥獸;即或展現了媚俗之美,也是憲成所不能苟同的——」
舒爾哈齊聳聳肩道:
「要受人的敬,得靠自己啊,哪裏能憑明朝的冊封呢?那不成了仗著明朝的勢在遼東威風了嗎?」
儘管舒爾哈齊所說的話只是一個簡單的陳說,一個浮面的傳聞,但是,到了他的心裏就不一樣了。
舒爾哈齊率先報告著說:
舒爾哈齊道:
除了來客以外,還有他的弟弟顧允成,大家圍在一起討論他新寫就的這篇文章。
他這麼說,努爾哈赤便笑了一笑就轉移話題了:
「我聽酒樓上有人在說,皇帝老爺可有好久好久都不上朝了,可是,老百姓跟我說話的少,接待我的幾個官兒們倒是拉著我說了好些話!」
八月裏派了舒爾哈齊到北京城朝貢,路途既遠,舒爾哈齊又趁便在北京城裏多享受、多遊玩了幾日,這一來一往的,等到回費阿拉,竟整整的費去了兩個月的時間。
這點努爾哈赤倒並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明朝的現況;因此,他一接到通報,說是舒爾哈齊已經返回,人馬就在城外十里處了;他登時就興奮得跳了起來,丟下手邊正在處理的事情,興沖沖的跑下樓,跨下馬,出城去迎接舒爾哈齊。
大雪紛飛中,松柏傲岸,寒梅吐芳——
以往,建州的人口增加,幾乎都是因為戰爭——戰爭既使他得到了許多俘擄而來的人口,也使他的威名日漸升高而吸引了附近的部落來歸附,而這些人口絕大多數是女真人——現在,是大明朝的子民主動來歸附建州,不是因為戰爭,而是因為明朝本身出了問題——
官輦殼,念頭不在君父上;官寺疆,念頭不在百姓上;至於水間林下,三三兩兩,相與講求性命,切磨德義,念頭不在世道上。即有他美,君子不齒也。
第二天,他派老僕去請了高攀龍來家,同時也約了這兩、三年來因為不容於當道而陸續或被削職、或被眨官而一一回到故里的幾個朋友史孟麟、于孔兼、安希范、薛敷教、錢一m•hetubook•com•com本等人;這幾個人中,安希范也籍無錫,而且住得並不遠;史孟麟籍宜興,于孔兼籍金壇,薛敷教、錢一本籍武進,距離都很近,往來並不費時;因此,這幾個原本在出仕前就為好友,在京為官時又因為志同道合形成了一個小集團的人們於歸里之後,聚會非常的頻繁,每月總有兩、三次,大家一起談學問、論時局,早已成為定期的活動;無論是誰起個心,一聲邀約,其他的人一定前來與會;因此,這一次也不例外;時間到了,顧憲成這一間小小的「小心齋」中便高朋友滿座了。
少年時代沒有讀過很多書,十九歲離家,身邊更是少了累積了人生經驗的長輩的指點教導,有許多道理,他全都得憑靠著自己的摸索和思考才能得到;尤其是在建州的規模日益擴大以後,除了與外部的戰爭和往來之外,他所要觸及的內政問題更是日益增多,而且幾乎每一天都會面臨新的問題——他每一天都在面臨新的挑戰,因此?他養成了小心謹慎和反覆思考的習慣;而每當思考有了收穫的時候,除了心中欣喜之外,更且再三的印證——這樣,累積了這些年下來,他慢慢的擁有了自己的人生智慧和政治哲學;他相信自己能帶領著全體的女真人走上康莊大道,也能為女真人建築出一座「北京城」來。
努爾哈赤好奇的笑著問:
「說說看,大明朝的北京城現在是個什麼樣的光景?」
「噢?為什麼會有這種稱呼呢?」
後面一句話說得舒爾哈齊登時滿臉通紅了起來,低著頭不說話,努爾哈赤其實並不想讓他難堪,隨口說這麼一句,說過也就算了,便向舒爾哈齊道:
「明朝給了『龍虎將軍』的封號和三十道敕書呢——恭禧大哥,從此便是威風凜凜的『龍虎將軍』了,遼東還有誰不敬大哥三分呢?」
雪光映得書齋的紙窗發亮,桌上的油燈便不覺孤單;就在這天光與燈光下,顧憲成提筆寫著他的《小心齋劄記》;他寫字的速度並不快,字跡渾厚端正,一絲不苟,充分流露著他的心聲;他一字一句的寫著:
「這倒不是——明朝也是因為大哥已經在遼東威風得很了,這才給封的——不然,也沒聽說納林布祿得了封的!」
「你趕路回來,總也累了,先去歇著吧和*圖*書!」
他的第一個反應是興奮,因此,他用雀躍的口吻對費英東說著,但隨即,他的口吻就變了。
而幾天後,新的挑戰又降臨到他的身上了。
先是費英東來向他報告:
努爾哈赤忍俊不禁了,笑著告訴他:
「他們跟你說些什麼?」
等到舒爾哈齊離去後,他也就展開了思考——
他左思右想,心中既湧起了欣喜,也多了一份警惕:
「大半都是要我下回去的時候多帶人蔘、皮毛,只別在市上拿出來,他們想跟我私下換東西!」
舒爾哈齊歪著頭想了想道:
他所觀察的社會現象是多方面的,從形而上的、現下風行的學派、思想和百姓的生活、人生觀綜合而成的社會風氣,乃至於米麥糧價、賦稅傜役等等實質的問題;觀察的角度既廣,思考的層面也深,因此,他所提出的看法是具體而完整的,寫文章的基本出發點更是為了改善時弊,挽救世道人心——他並非一個不知民生疾苦、關在象牙塔裏吟風弄月的人,因此,他再三的向朋友們強調:
自張居正去世已有十三年之久了,朝廷裏固然政治敗壞、財用吃緊,在民間所造成的影響還要壞上好幾倍;賦稅加重和吏治敗壞的雙重作用,使得貧富不均的現象日益嚴重;少數有錢人既有官商勾結的管道,吏治越壞,生財之道越多,逃稅之法也越多,仗著有錢有勢欺壓善良的事情更是層出不窮;中等人處在這樣的狀況下,只有拚命的「想辦法」,想到了辦法、擁有了辦法,得以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下去,也就往往賠上了人品;而毫無辦法可想的、佔了大多數的安善百姓們只有默默的忍受著生活的重擔,乃至於無語問蒼天。
「你可還聽到過老百姓在談論些什麼嗎?」
「你去通知大家,先做些準備,想想這事該怎麼辦,明日清晨,大家一起來商議商議!」
一行人在城門口迎上了舒爾哈齊,掉轉馬頭後,兄弟兩人並轡而行,卻苦於風雪交加,說不來什麼話;因此,直到進了樓宇,坐定了之後才開始談話。
「只求三餐溫飽,願做建州的子民——」
「北京城的老百姓挺喜歡我們這些打關外去朝貢的人,我這回還聽說,人家都管我們叫『達官貴人』呢!」
他把這些話和從其他人嘴裏聽來的話混合在一起,反覆推敲、和圖書排比、對照,也把現實中已經發生的事實逐一拿來印證——眼前所最明確的一件事便是人口的消長,最近的這一年的時間裏,費英東和何和禮等人都不只一次的來向他報告,前來歸附建州的子民比以往增加了許多,而且大多數是漢人,原因也都差不多,都是為了逃避明朝過重的賦稅和徭役,因此,這些人成群結隊的、一批批的,或出關或渡海的從明朝來到遼東。
「我也弄不清楚,私下問了接待的明朝官兒,他說是很喜歡我們的意思,『貴人』就是尊貴的人,貴人去到一個地方就會給那個地方帶來好運道,人們巴不得我們天天派人去朝貢呢!」
他的神情中有著明顯的慎重,但也為著這即將降臨的挑戰而顯得興致勃勃、精神抖擻;於是,他雖然因沉思而使得語調放慢了,聲音卻分外的鏗鏘:
「啊,這可是咱們女真人第一次和『外國』往來呢!」
顧憲成率先對大家說:
「小心齋」本只是顧憲成的書房,面積小,陳設簡樸,除了滿架的書以外只有一桌一椅和文房四寶而已,來了訪客,便搬幾張椅子進來——這是十足的「斯是陋室,唯吾德馨」,而且,房門一關,外面的風風雪雪就全都阻隔了,斗室雖小,倒也自成一個世界;更何況,在座的都是滿懷抱負、滿腔熱情的讀書人,雖然在官場中遭受了挫折,卻沒有因此而灰心喪志,更沒有放棄了自己的理想和挽救這個日漸敗壞的時代的宏願;因此,這個小世界中的氣氛是熾熱的——
「從朝鮮方面來的消息,說是朝鮮要派使臣到明朝去,這一次選定的路線是打咱們建州經過!」
他恍然大悟,想通了一件以前不曾想到過的事,那便是皇帝沒做好的話,百姓就會逃跑!
但,能有這樣的遠見和隱憂的,也不過是如顧憲成這樣的有識之士,身為大明朝的領導人的萬曆皇帝既無所覺,身在域外,一心豔羨著大明朝的繁華豐美的豐臣秀吉和努爾哈赤當然就更不知道這些情形了——
把這個事實和聽來的傳聞比對,他的心中又多了好幾分感觸。
仰首向窗外的天,他在心裏喃喃的自語著,臉上洋溢著自信的光芒。
而這話題對舒爾哈齊來說也是比較容易掌握的——隨著時間和年齡的增長,他和努爾哈赤在精神上的距離也越拉越遠,遠得和_圖_書談不了幾句話就會因為這份距離而使雙方心中不快;因此,他早已盡可能的減少與努爾哈赤之間的談話;唯獨對這個「北京城」的話題他便沒有這樣的壓力與戒心了,因為「北京城」既是努爾哈赤愛聽的話題,便怎麼說都不會引起不快的——他滔滔不絕的把他的所見所聞仔仔細細的說了一遍,從高大的城牆、雄偉的建築、熱鬧的街市,乃至於酒樓中出售的精美食物,一邊說還一邊補充:
「歸籍已一年有餘,憲成身在民間,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唯有『憂心如焚』這四個字可喻;下筆為文,聊敘心中感觸——」
他把寫好的文章讓朋友們逐一傳閱,讓自己的理念和每一個朋友交流,一座小小的「小心齋」也就因他這份熱切的救世之志而顯得無限的寬廣和偉大。
這才是他所關心的——他每次遇到從北京而來的人,或者曾經到過北京的人,都會不厭其煩的再三詢問,對於每一個人的回答更是聽得津津有問,儘管每一個人口裏所描述的北京城不盡相同,他也不在意,而且,無論聽來的內容是什麼,他全都綜合成了自己心中的一幅繁華和文明的藍圖,成為他自己對於未來的一個追尋,因此,他希望知道得越多越好。
哪裏知道,努爾哈赤的反應卻不如他所想的一般——接過了這些文件,努爾哈赤只隨意的看了兩眼,順手往桌上一擺,哈哈的笑著說:
舒爾哈齊下意識的一愣,然後訕訕的應道:
阿敏已經十二歲了,身材不算高,但卻壯而結實,皮膚略黑,臉上長著一雙微凸的眼和濃黑的眉,神似舒爾哈齊,也已很有幾分武將的架勢;努爾哈赤一向疼愛他,和自己親生的兒子沒有兩樣,叫過他來道:
努爾哈赤「噗哧」的一聲笑了出來:
「明朝自己弄成這個樣子,當然有利於我建州的發展——但,這樣的情形擺在眼前,實在是一面鏡子!」
「跟我迎接你阿瑪去——」
努爾哈赤問:
然而,這偉大的畢竟是形而上的,現實中所存在的一切卻無法因此而得到改善——就在「小心齋」一牆之隔的無錫鎮上,大明朝的江山裏,因為大雪紛飛而上演的「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情景已經多得數不清了;而無錫還向為富庶之地,若是推廣及全國,一夜風雪,凍死的人類須以萬為計數的單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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